《滿願石》第三卷:步向終結的開始 第二十四篇 血之詠嘆調

第一章 戰曲再鳴

第三卷:步向終結的開始 第二十四篇 血之詠嘆調

第一章 戰曲再鳴

新任月神微微一怔。黑髮少女慌忙解釋:「我沒有惡意!是……席恩也和你一樣,從小身體不好。」
看那兩隻粘在一起的手不順眼,諾因遞出變回長劍的半身:「喂,史列蘭叫你半天了,和他說兩句話。」楊陽急忙接過,另一隻手還是牢牢握住父親的。始終在旁邊看戲的伊莉娜開口道:「【謝汀格之目】的事怎麼辦?」
「我是沒有以前那麼嫉妒他了。」冰淚石中的火焰安靜地燃燒,絲毫沒有動搖,「但是已經發生的事是無法抹消的,我恨他忘了我開開心心地生活,恨他不用努力就得到我拼死拼活爭取的一切,恨所有人都選擇他。再說……」
他一點也不信任歐斯佩尼奧。那個小鬼比任何神魔都糟,既有神明我行我素的傲慢,又有惡魔肆無忌憚的殘酷,完全不受理性和原則約束,價值基礎全建立在「快樂」上。他今天能為樂子幫他,明天也能為樂子背叛他——這種部下,要來何用?
「與你無關。」
與此同時,也感應到的哈瑪蓋斯閃電般飛下,化為人形落在養父身畔。
哈瑪蓋斯哪會不知道養父在逞強,也不戳破,喝了口果汁,笑道:「主人,這個很好喝,嘗嘗看。」楊陽雙目一亮:哇!間接接吻!……我在想什麼啊,太沒緊張感了。
肖恩等人不及反應,透明的障壁就在集中突破下崩潰,接連三箭射進維烈體內。
可惡!眾人更加不爽,但表面還是乖乖點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負責人質交換的麗芙從頭到尾不發一語,拿了裝頭髮的匣子就走,只在踏進空間門以前狠狠瞪了維烈一眼。
和夜星從同謀變成師徒關係,席恩卻沒有掉以輕心。托前一任老師天天給他泡藥草的養豬待殺行為之福,加在飯里的料沒能剝奪他的意識。他裝了兩年馴服的傀儡,在掏到足夠多的情報,黯精靈心防鬆懈的一刻殺了他。
「歐塞!」
更不能放手了,那是魔法鼎盛僅次於神歷的魔導歷出生的寶物,不過得先搞清楚來龍去脈。拉菲格是饜魔之王格蕾茵絲暗中扶植起來的,也就是說瑞維恩是她的獵物,那瑞維恩到底是魔化后變成了拉菲格,還是被惡魔吞噬后殘留了人格和感情?還有水之聖女的轉世之謎,也需要查清。
歷經一年,凡爾加平原終於又回到南城手上,這份成果卻是苦澀的。西匪撤退前燒掉了大量無法帶走的存糧,在農田裡撒鹽。儘管當地的反抗軍和南城方面的追兵竭力挽救,損失還是極為慘重。
不會說話,意味著很難在魔法上取得成就,又是女兒身,無法進入軍界。本來以她的踏實勤奮,倒有望成為學術方面的人才,有這樣一個天賦就更好了。
席恩會怎麼處置我呢?他那麼恨維烈,對我也不會有好感吧。楊陽坐在床上,越想越不安,構繪出一連串凄慘的未來:被套上項圈、關進狗屋、吃殘羹剩飯、被鞭打、滴蠟燭……由此可見女性的想像力多麼豐富。這方面魔王陛下遠遠不及,不然他對仇人的報復就不僅止於一個寒酸的詛咒那麼簡單了。
楊陽的法杖從指間脫落,諾因的眼珠子差點彈出來,而扎姆卡特則是下巴脫臼。
嗜血之王拉菲格和楊陽等人結識時,他正在始源之海準備成神,對種種內情一概不知。而古往今來被惡魔引誘墮落的人不計其數,法師追求力量迷失的也不在少數,所以他一直忽略了部下們言談間透露的蛛絲馬跡——為了愛情前往負位面,和轉世扯上關係的法師只有一位。
隨著巨大的咆哮,兩道巍峨如山的身影出現在戰場上,都有著甲胄般的堅硬鱗片,磅礴伸展的雙翼,融合了力與美的矯健身軀,沉重的威迫感壓下,無論使徒還是人都不禁屏息。
「怎麼樣,來啊,來啊。」依路珂挑釁。楊陽正要捲袖子上,麗芙教訓弟弟:「給我安分點!」
窒息的沉默籠罩下來,人人都為這個太過可笑,也太過殘忍的真相心驚。
是他不可靠的形象太深入人心,平常又不顯山露水,才總是被人當廢柴看待。就連肖恩,也只是指望他別躺在腳邊礙事,壓根忘了友人曾是惡名響徹世界的【黑之導師】,完全能夠單槍匹馬奠定戰局。
「閣下,您長得不像藝術品,擺出靜態的沉思模樣只會凸顯您的愚蠢。」亞法毒辣地冷諷。肖恩縮了縮肩膀,他對這個副官有一種從徒弟魯西克起就深入心底的畏懼感。
「相反?那是他送書來了?」學問交流?
這聲嘶喊一點也不憐香惜玉。
「呃,對不起,我們不是刺客。」楊陽試圖解釋,儘管她聽不懂對方的語言,也猜得出大概是什麼內容。諾因拔下一朵玫瑰,灌注氣勁投擲出去,準確地貫穿那名女子的咽喉。
他們以為他虛弱,正好乘機偷襲,卻不料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監視下,還被反過來利用這種心態,有恃無恐地亮出底牌,結果……就連己軍的敗亡,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分析出茶水裡的成分有自己調配的愛情葯,席恩十分震怒。不過他發火是悶燒,不會歇斯底里地對兩個當事人吼叫,回頭就把卡米拉的未婚夫迪亞踢去邊境自生自滅,暗中整垮珍妮的家族,當然沒忘記回收藥水。
如果正面為敵,那位宰相大人就有了個最好的靶子。他是無所謂萬眾唾罵,但被人當出氣筒實在無味,得讓那個懦夫犯下無法逃避的罪責。菲莉西亞就是關鍵的一步棋。他知道那小丫頭的目的,滅神屠魔,當然還有幹掉他。這小女孩固然暴躁卻不是傻瓜,不會硬碰硬自取滅亡,一定會先掌握住維烈,再拿下魔界做助力;而直接毀掉神之泉,也比殺他更有效徹底,還能一舉消滅其他神。但是她不可能打開星辰之門,用星辰之門穿越始源之海也太過危險,那剩下的法子只有——通過世界樹。
楊陽沉默地聽著,分不清心裏是什麼感受。休利安看著她,笑容也十分複雜:「我比席恩幸運,也比他不幸。他走出了自己的人生,我佩服他,羡慕他。」
想起那片撕下的翅膀,席恩笑了,酷烈的微笑。
「咳咳,終歸從反應力開始訓練咯。」
略帶古語腔調的優雅嗓音亦然:
彷彿有所感覺,冰銀的瞳緩緩睜開,迎向蒼黑的雙眸。
乍看是兩敗俱傷,魔軍也全軍覆沒,但饜魔之王、暗影之王和無面之王的部隊還保存著!而且惡魔的資源是取之不竭的,不像使徒!使徒死了就沒了!
他將她撲倒在地,狠狠咬上她的頸根。
「那個骯髒的人渣,有何魅力可言。」維烈插口,語氣不同尋常的激烈,「楊陽,讓月幫你檢查一下,他一定對你搞了噁心的小動作。」
「不用,我已經宣稱你是啞女,公眾場合會先封了你的嘴。」
哈瑪蓋斯提醒:「主人,您現在最好不要做魔法實驗。」席恩哦了一聲,微帶懊惱之意。研究工作需要持續而高度的集中力,還不能犯一點錯,萬一他忍不住咳嗽……看來這幾天他只能像個廢人般坐著看書了。
可是,我怎麼能……臨到戰前又退縮,維烈不自覺地往後退。肖恩踏前一步,質問道:「我哥哥呢?」
「但……但我會走啊。」楊陽惶恐至極,生怕他不放人,「到時候怎麼辦?」席恩用「你腦子轉不過彎」的眼光看她:「就說出嫁了,失蹤了,被暗殺了——說法有的是。」楊陽長長舒了口氣,接著又汗如雨下:「那……那我要叫您『哥哥』嗎?」擔待不起啊!
「哈瑪蓋斯,如果我放棄,你會瞧不起我嗎?」在一股前所未有的衝動下,席恩認真地問。
用象牙梳子梳順頭髮,挑了一隻漂亮的金環高高束起,她轉向放在梳妝台上的竹籃,裏面是變成紅色小鳥,負傷的火鳳凰,帶著歉然輕撫它綁著繃帶的殘翼:「對不起,小姆,又連累你。」
法杖的延伸面蕩漾出粼粼水光,拉起的朦朧光幕里漸漸浮現出人影。是一個扎著兩根羊角辮,相貌靈秀可愛的少女,以及應她的召喚出現,身穿黑色法師袍的紅髮男子。
「他再有豐功偉績也是我們的敵人——薩克,開始灑碎片。」
不會說話啊。楊陽看出異常,心下惋惜,隨即發覺自己的聲帶被封住了,肚裏暗罵某人。約瑟芬娜禮貌地朝每個人鞠躬,除了依路珂,然後跑向席恩,舉起手裡抱的畫遞給他,緊張得小臉通紅,手心冒汗。
「父神!」依路珂大驚失色,立刻會意是誰搞的鬼,怒氣沖沖地跑向不知所措的珍妮,「你這臭女人!」
解決了一大心事,羅蘭腳步輕快地走出會議室,眼一花被一道人影撲倒在地。
「有有,我帶了一個。」
「潮汐影響快過去了。」
古代龍的化身回以瞭然而柔和的淺笑。看到這個笑容,黑髮少女再也克制不住內心的困惑:「席恩,你為什麼還不罷手?」
是我多慮了嗎?貌似這些女孩在列文面前是都這個樣子。
「啊哈!?」楊陽發出驚惶的呼喊。
雕琢精美的高背扶手椅里,魔域之王端坐著,翻看桌上的書。身穿素雅的米黃色絲袍,點綴著明黃色的金線菊圖案,長及膝蓋的衣擺下是沉黃色的附扣牛皮靴,如緞的黑髮用一根珍珠色的髮帶攏在頸后,被清澈的晨光湮染了溫暖的色澤。一襲深藍色侍從裝的少年以極細微輕柔的動作為他繫上餐巾,臉上是十四歲孩子應有的天真快樂,黑褐色的纖細髮絲下,澄藍的眸卻流淌著成人才有的似水溫情。
※※※
在愧疚的驅使下,楊陽真誠地道:「真的很對不起。」
「等等!芙米!」肖恩懊惱地喊道。
接二連三的呼聲被爆炸的轟鳴掩蓋,亡靈龍的吐息穿越虛空,直直擊碎了鏡像,另一道漂白天空的狂嵐則擊中了後方的三名神祗!
「是~~~」金龍的化身抱著領養人雀躍不已,「那個銀頭髮的人類沒騙我,我真的可以變成人了!」
「這位是?」
楊陽的心情真是……既慶幸又無奈,情不自禁地對哈瑪蓋斯抱以有生以來最高的同情:你好可憐,有這樣的主子。
輕輕嘆了口氣,席恩靠向墊了鬆軟靠墊的椅背,疲倦地合上眼。也只有爬到如今的高度,他才能擁有一絲細微的安心感。
席恩幾乎是一到新環境就設下了敵人來襲便觸發的【鏡環】,一種相當於【影世界】的亞空間陣。帕西斯等人闖入時因為先下手為強沒用上,這回總算派上用場。
無心的一瞥。
「下去。」席恩不悅地斥責,「現在應該是你的學習時間。」
「哎,可惜,我已經登記了,那冬季慶典我先預約咯?」
「師父,我可不許你隨便翹辮子。」已經走了一個伊芙,帕西斯再出事……
「哦。」意外這個回答,席恩默然片刻。奧瑪一邊觀察他,一邊小心地試探:「我可以問理由嗎,吾主?」
「長進了啊……」笑嘆了一聲,凱爾塞亞特用長尾一掃亦敵亦友的同伴,「喂,你也該殺夠了吧?走了,接下來沒我們的事了。」
「依路珂!」立刻猜出是怎麼回事,席恩厲聲叱喝。
「是……比較心理嗎?」
「哈。」感覺像拌嘴,楊陽忍俊不禁,衝口道,「那你覺得維烈是怎麼樣的人?」
擦擦汗,楊陽哭笑不得地道:「謝謝,我們會注意他的。」不知她亂七八糟的想法,休利安笑道:「還有件事,我對星象有點研究,這幾天你晚上有空,可以看看天空,會出現奇妙的現象。」
「……」魔界宰相沒有回答,只是抿緊失血的唇瓣。
休利安淺淺一笑,似乎不知怎麼回應如此友善的態度。楊陽注意到,停在禮貌的距離上:「對了,你現在是月神了。」在那個女兒城長大,他的日子想必不好過,才一副拘謹的樣子。
這個方法極其冒險,能量倒流會沖毀世界。以莉對艾斯嘉的熱愛,不會選擇家鄉做犧牲品,那麼地球成為炮灰就順理成章。別的世界有未知的障礙,她沒那個耐心。再者,地球是艾斯羅威亞的遺址,煽動其他魔族佔領是很容易的事,還有暗黑神是罪魁禍首的籌碼。這麼一來,不愁雙方不打得頭破血流。哪怕維烈又用被操縱當借口,等莉毀了魔界,他也不會活下去。
然後,楊陽聽到了咒語的詠唱,深沉的,有力的,奔放的。無法形容那是怎樣的聲音,像是遙遠的濤聲,暗潮洶湧又激昂澎湃,擊打得靈魂片片粉碎,餘波久久不絕。
「很難過。」休利安一言概括。楊陽長吁短嘆:是啊,老公沒了,哪個女人都會難過。唉,可憐的普路托。
「他們是我的客人,不用擔心,下去吧。」席恩淡淡地道。眾侍衛都很不放心,但是看陣仗不像挾持,反而是那個好像不能動彈的黑髮少女被麗芙雙手反剪,像遭到脅迫一樣,判斷他們的殿下確實不用他們操心,依令撤走。
哈瑪蓋斯為他選的是一件淺藍基調的王室禮服,襯著淡櫻色的圖案和金絲邊線,可以讓他顯得有血色,有精神些。雖然覺得這種衣服洗起來一定很麻煩,席恩還是沒反對,整裝完畢后,坐在椅子上讓他幫自己穿上靴子。
「是。」
「啥!我明明風韻猶存!看艾德娜軍團長都臉紅了!」
直接問格蕾茵絲比較快,但那女人若色心不熄再在他身上點火,以他目前的狀態很難把持住。讀心也很麻煩,她心裏收藏了一堆她的艷史,要過濾這些垃圾淘到有用的情報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按照習慣餵食,菲尼克斯側頭不理,也沒強迫,席恩轉手遞給它的主人。楊陽哄道:「來,小姆,張嘴。」埋怨地瞪了她一眼,火鳳凰嗅了嗅,確定沒問題后,張口吞下,毛色頓時恢復了原先的亮麗光澤。楊陽開心地拆繃帶,瞅著飛到肩上的火紅小鳥——多了個保鏢讓她感覺安心多了,哪怕席恩壓根沒把這個戰力看在眼裡。
「好了,去睡吧,你還在成長期,愛吃愛喝是生理需求,但是要注意別變成我弟弟那樣的飯桶。」
「唉。」男孩悶悶不樂地背起黑牛皮小書包,結上紅色小領結,揮舞小手道別,「父神,哈瑪蓋斯,麗芙,我走了。」
「?」席恩莫名其妙地瞅著她,再次肯定女人是充滿謎團令人費解的生物。楊陽的目光不經意地落在他的唇上,形狀優美而顏色淺淡。從肩膀的線條一路往下,是一隻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白皙,秀氣,典雅,腕上的樸素銀鐲也因為主人的風姿而精緻起來。
看來看去,都不見肖恩和維烈。擴大範圍找了找,才發現一個回去做後勤工作,一個回駐地挨副官的罵。之前瞄到一些跡象,中西兩城在暗中製造魔像一類的武器,一場大戰恐怕又迫在眉睫。
遲鈍的魔王陛下看不懂她的小心事。而在場的另一位女士正在觀察他,疏忽了友人的異常:「列文哥哥,你是不是真的不舒服?」其實她壓根看不出來,是從一些蛛絲馬跡推測。席恩平常都穿黑衣服,改換淺色系像在掩飾什麼;之前在床上也無精打採的樣子;細看,臉色還比過去紅潤。
「哼,你知道就好。」羅蘭損他,在他額上一彈。艾德娜紅著臉轉過頭:這兩個傢伙,還沒發現這樣親昵的姿態有多曖昧。尤其帕西斯披散著濕漉漉的長發,線條優美的肩膀裸露,細膩的半透明肌膚被同樣濕透的白色絲袍勾勒得若隱若現,引人遐思,細長的碧眸不經意流轉間魅光四射,修長完美的肢體就像月光下最美麗的白樺,皎潔而高傲。
席恩使精神集中在說話上,因為他已經沒有餘力東想西想:「哈瑪蓋斯,要是他們來了,這次你就要多擔待些。」白皙的小手僵在半空,哈瑪蓋斯神情凝重:「他們知道您的病嗎?」
短短几秒鐘的耽擱,魔群已衝進法術射程。
這……這傢伙……聽到陌生的人名使楊陽清醒了點,死死按住嘴不讓他親,卻被輕啄手背,差點哭出聲:他怎麼這麼喜歡舔人啊!?好像小狗!
「……恕我直言,和您不像。」生性冷靜的副官也因為衝擊停頓了一秒。佛利特更是差點拔下鬍子:「是那個變態!?」
這招是肖恩從兄長那裡學來,但是他無法做到席恩那麼徹底,被光文擊中的哈瑪蓋斯震了震,褪去龍形,恢復少年的外貌,臉頰上卻還殘留著淺淺的鱗片狀紋路,背上也依舊生著三對膜翼,幫助他穩住身體,然而,這反而害了他。
※※※
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魔王換上一件紫色滾黑絨的長袍,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然變得很愛洗澡。算算應該是海精靈的習性,當初他特地保留了種族特徵。
「……」
「雙金……他是金龍王一脈嗎?」
「對了,南城的災情是不是很嚴重?我也去把西境蹂躪一番,替你出氣!」
「嗯。」
縱橫交錯的軸線鋪展成繁複瑰麗的魔法陣,一個個光點亮起,全身披掛著黑色鎧甲的黑暗騎士,纖細美麗的聖精靈射手,線條優美的黑色獨角獸,撲騰著雙翼的銀飛馬……還有外圍望不到盡頭的火元素獅、水元素魚、風元素鳥、土元素鹿……這樣一支聲勢浩大軍容鼎盛的大軍包圍了魔群。
難怪他這麼猜想,這位館長先生和他的孫女,女法師霍娜是與假冒海精靈王子的席恩交集最深的兩人。
眾神的使徒。
秋之月底,法師終於從三界映像儀上推演出隱藏的第四界——約束之地。
黑潮應聲湧向楊陽一行。
「沒事。」清冷的藍眸重新恢復了力度,以支配之權杖點地,魔王推開養子的扶持,「薩菲他們到了沒?」
「安啦,我本來就蹺課了。」
心情好胃口也好,吃得差不多時,哈瑪蓋斯敲門走進,滿臉喜色:「主人,好吃嗎?」席恩還沒回答,只見養子背後探出一顆腦袋:「哎呀,主子,你好像沒以前那麼可口了。」
鵝毛筆繪出流暢的線條和符文,轉眼一個精妙的魔法圓成形。席恩不時停下筆,注視面前用竹籤製成的球型模架,在腦中構築星軌法陣還需完善的地方。
然而,這是為她登台亮相舉辦的宴會,按照禮節,她得和主辦人——西琉斯王國的實權者列文殿下跳第一支舞。楊陽那個惶恐啊,不用說了。
「主人恨透了諸神!什麼暗之子?什麼必須捨棄?他的一生就這麼被判定了,他只有反抗推翻,您還問他為什麼弒神?主人從來不想毀滅世界,要不他早做到了。你們這些生在福中不知福的傢伙,還當他是洪水猛獸防,屢屢騷擾,一副拯救世界的架勢。是,主人恨您,肖恩先生,所以他折磨您,您身邊的人,還有他自己。」哈瑪蓋斯嘆了口長氣,蹙緊的眉宇裸露出長久以來的憂思,「他想不開,您的幸福使他走上這條路,他根本沒法回頭。我也勸不了他,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但是我清楚,這麼打下去只會越來越糟,也許大家坐下來談談會商量出一個好對策。」
幸好那個設想已經完成了,這就是努力不懈的好處。
大體掃了一遍,從各種布置看像在過節,大概也是秋季慶典之類。火神的神女正和一群聖職者忙著準備開祭儀式要潑灑的麥穗和雨水,有夠浪費。
「小姆,我的好朋友,真名是菲尼克斯。」
人群立刻散開,只剩下紅髮的侍衛長,一個半龍和一隻金龍。羅蘭問路克:「師父在研究室嗎?」
他忘了,愛情葯不是毒,自然不會被偵測出來。
即使被同族鄙視,哈瑪蓋斯也毫不在意。在決定追隨那個人的一刻起,他就覺悟總有一天可能會背棄正道、良知、甚至龍族最重要的自尊,但他無悔。
「別告訴我,您要弒兄。」亞法恢復鎮定,冷冷掃了他一眼,「當時的事我也有耳聞,沒想到是您哥哥乾的。詳細情形我也不想追究,重點是您不該透露這麼重大的秘密。」
「他沒有對我怎麼樣,至少沒像你對他那樣反過來報復我。」楊陽心情沉重地注視他。沒想到會被女兒怪罪,維烈愣住。肖恩的神色沉寂下來,他對這件事一直有個疙瘩。
「午安,卡米拉,坐。」席恩沒有擺出好兄長的架勢,依舊淡漠無溫地招呼。卡米拉也不推辭,坐在他旁邊,雙手合十,用亮晶晶的星星眼瞅著他,嗓音更是甜膩到十分:「列文哥哥,我求你一件事。」
聽到關門聲,娜夏雙手掩面,終於嚎啕大哭起來。
「是!」哈瑪蓋斯喜出望外,走上兩步,不放心地問道,「主人,讓我喂您吧?」
「他是昏過去了吧。」楊陽想起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心裏不知怎麼的有點異樣。
※※※
「刺客啊——」終於有個神經比較堅韌的女官看到諾因背上的神劍,反應過來大叫。遠方立刻傳來回應的雜亂腳步聲。
時代的水流被攪混,摻進了不可預知的變數。即使面對混沌的未來和強大的異生命,凡人們還是盡己所能,賭上願望、勇氣、信念和驕傲,持續決定至高王權的戰爭。
嘖,維烈在搞什麼!伊莉娜暗罵。楊陽和月能阻擋惡魔,卻不能抵擋依路珂那把幽冥之刃揮下的血色弧光,是她一力挑起最危險的戰局。但這不是長久之策,她還要留著氣力設法陣,對付敵方大頭目。芙米因為發動神聖光圈和凈炎結界消耗過巨,一時無力再戰。
果然來了。席恩靜靜放下杯子。
纖長優美如藝術品的手指慢慢撥開她耳畔的髮絲,帶來觸電般的戰慄,楊陽發著抖看著他靠近、靠近……那淡色性感的薄唇印上她豐潤的紅唇。
「媽的,老妖婆,你沒死就吭一聲啊。」抹去臉上的血污,諾因氣喘吁吁地回罵,他已經到極限了,「就算我要反擊,手上也得有軍隊才行,你有嗎?啊?還是你能來個禁咒,把它們全轟了?」
「這個……」哈瑪蓋斯本想一口答應,想起席恩的狀態,正在猶豫不決,一股神聖之力的波動席捲了所有人。
麗芙端來一碗香氣四溢的羹湯,關懷地道:「我剛煮的葯膳,你叫他趁熱喝了吧。」哈瑪蓋斯高興地答應。依路珂也擔心地探頭探腦。唯獨楊陽端坐在桌旁,心安理得地享受格蘭妮的服侍。
淡然抹去血跡,席恩啟唇,用帶著精靈和王公貴族特有的優雅聲調的古語道:「我操他祖宗十八代。」
小國的內政並不複雜,很多事依照慣例處理就行。雖然席恩對政治不拿手,但他只要因才適用,協調好人事,維持平衡就不會出什麼重大問題。反正他沒野心把西琉斯發展成一個強盛的大國,在他借住期間保持平靜的現狀就好。關鍵是外交,而這方面他有專門的探子監視。
兄弟,你暫時沒事了,還比我好命。楊陽用訣別的眼神看了眼控制環,重重嘆息,疲憊泉涌而上。也許那個封印和精神力有關,不過真正的原因是這個人太有壓迫感了吧。
「是的。」休利安秀雅的眉宇浮起傷感之色,「其實我不願意繼承她的位子。」
「閉嘴!你最沒資格說這種話!沒節操的老色鬼!」扎姆卡特回過神,氣急敗壞地大罵,「你沒事攪什麼局!快滾回去!」
『成神也不代表就天下無敵,關鍵看他能不能和始源之海取得同調。我估計他不會選擇屬性,就不會受到宿命的約束。但這樣也有個弱點,他不會受到法則的保護,自身的消亡就等同徹底的神滅。』
突然,一人一龍同時感到如電流切過神經的麻痹感,這是召喚魔法的特殊波動。
「你閉嘴,維烈!我很清醒!」楊陽忍無可忍地喊道,「他是人渣沒錯,但他至少還承認自己骯髒!不像你!沒有勇氣承認還胡亂髮泄的人才是真正的骯髒!」
席恩冷淡一笑:「之前薩菲就把類似的話傳給我了,可是之後你卻毀了海精靈城。」歐斯佩尼奧不好意思地揮揮手:「哎呀,順手就破壞了嘛,做人要心胸寬廣。」
死寂而冰冷,沒有一點聲音,沒有一線光亮,就像會無止境地墜落,直到時間的盡頭。
不,清醒點,這隻是錯覺。席恩眼中破碎的光重組,凝固成千錘百鍊的刀鋒,對內心的恐懼說:它還在那兒,別被你的感覺騙了。
「好。」麗芙樂意地牽起女孩的手,笑道,「來。」約瑟芬娜一頭霧水地被帶走。依路珂依依不捨地跟在後面,被姐姐用拳頭威脅,還是鍥而不捨。楊陽試著發聲,沉默解除了,忙不迭地問道:「那孩子是誰?」
「……我不知道。」哈瑪蓋斯抿了抿唇,難掩失落之情,「這些和他切身相關的事,主人從來不告訴我。」麗芙驚訝地瞪大眼:「他連你也不相信!?」她本來以為這頭小龍是席恩唯一信任的對象。
正午的陽光透過特殊加工的水晶窗扇,在色澤溫潤的黑曜石地板上投射出綺麗的光影。
「明白了,你下去吧。」
「介紹一下,它叫古爾巴洛斯,這是我給它取的名,它真正的名字用我們的語言念不出來,剛剛度過成年儀式,也就是說,在很久很久以前的神歷,它『作惡』的年代,它還是一條幼體。」
肖恩沒有響應,也無法響應,哈瑪蓋斯的身影從他們的視野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魔法元素激烈震蕩產生的破壞暴風圈,以億為單位的光雷炸裂狂舞,彷彿在地上升起了無數小太陽,肉眼難以忍受的白光刺痛雙目,膨脹的渦輪和實質化的怒氣翻攪碾壓著身心,在到達飽和的瞬間,陡然迸裂開來。
「那時我大概也沒動力了。」自嘲地笑了笑,席恩欲言又止,不是說不出口,而是不知如何組織語言。太久的自我壓抑,使他的表達功能嚴重受損,感性則大幅扭曲。但哈瑪蓋斯耐心地等待,給予無言的鼓勵。
「你……你……」克拉費里格氣得說不出話來。龍決不會在決鬥中耍詐,這種行為是對龍格的羞辱,會被全體龍族唾棄,所以他都罵不出口,太震驚了。
喝了口香濃醇厚的咖啡,席恩感覺心緒沉澱下來,迎視養子期待的視線:「抱歉,哈瑪蓋斯。」
「呃……好的,謝謝。」想起自己是在一個不使用中文的國家,恐怕只有席恩和他的部下能交流,楊陽恍然大悟,綻開友好的笑容,轉身抱著籃子走出來,「我們走吧。」
而且維烈這人,你不逼他就像老烏龜一樣縮在殼裡,但一旦激發他的鬥志,他也會爆發出深埋的潛力,忠實而優秀地完成任務。
「嗶……嗶唧……」小東西發出啜泣般的低鳴,一雙大眼水汪汪地瞅著主人。魔王陛下最不能抵禦這樣可愛的閃亮攻擊,嘆了口氣,伸手輕拍它,轉向其他的寵物:「抱歉,嚇著你們了,我沒事。」
「哦,你是叫小利出戰嗎?不用了,我派亡靈騎士團去就行。」
「因為是不完全重生,他的外形很小,大約十歲上下。」休利安轉述從其他神明那兒聽來的消息,「黑頭髮,藍眼睛,穿黑袍子,長得很可愛。」楊陽更無力:還縮水了,真是太凄慘了。
他的確會配。事實上,自從他第五位老師魔女依維拉死後,他就是世上最出色的魔藥師,但他對用藥得到愛的行為不以為然。
饒是如此,他們的優勢也是暫時的。
會場布置得異常奢侈,富麗堂皇的大廳里滿是金銀器、玉碗琉璃盞和寶石裝飾品,點綴著艷麗的鮮花和交際花們。天花板垂下的水晶吊燈璀璨無比,照得楊陽眼也花了,幾乎是夢遊地朝上首的國王、王妃行禮,慶幸不用叫那個油滿肥腸,一看就是色鬼,昏庸程度和亞拉里特有的一拼的老頭父王。
法師俊秀的臉龐浮起不屑的冷笑,血水晶額冠下的銀眸閃著如冰透徹的寒光:「這種事只有你父親會做。」楊陽聽不入耳,尖銳地反駁:「總比毫不悔過好!」席恩默認。
「我可是曾經被稱作【戰神】!」肖恩不爽地拍胸,「女魔頭也成為光神了——我們很光明!」亞法奇道:「女魔頭?」
「別把我當小孩哄,哈瑪蓋斯。」席恩不悅地接過玻璃杯,慢慢喝完,瞄了眼牆上的樹屋形掛鐘,「依路珂,你該上課了。」
喂喂,他們是來打架的,你還建議和平解決?麗芙和依路珂抹汗,領主們也頗為掃興,肖恩卻動搖了。見狀,維烈小聲道:「肖恩,你別又心軟,你忘了那人渣對王她們做了什麼?」
「哦。」儘管放心不下,依路珂還是不敢違逆父親的旨意,一步一回頭地往外走,「父神,我和哈瑪蓋斯就在外面,有事叫我們。」
得不到答案,楊陽也無暇再逼問,那個明顯神智失常的人緊緊抱住她,再次舔上她的唇,嚇得楊陽三魂六魄險些離體:嗚嗚嗚,一定是春藥!
「果然是因為你老爸。」扎姆卡特深感朽木不可雕也。已經知情的月對那根木樁道:「好了,你是幼稚,所以該成熟點了。別再鬧失憶,亂髮瘋,搞屠殺,縱容底下的。」
不行,還是放不下。那麼多心血磨難,豈能說放就放。單維烈這筆帳,就不能算了。至少要把魔界消滅,眾神全部洗牌才能放心。
「哈瑪蓋斯!!!」
「拉克西絲啊。」
「你——」麗芙和依路珂大怒,但他們的怒火遠遠比不上哈瑪蓋斯眼中噴出的火焰更凄厲、更炙熱。
「所以維烈就囚禁了他?因為我哥哥是個骯髒的人渣,玷污了他父親的偉大形象?」肖恩不帶笑意地勾起嘴角,這一刻他和席恩驚人的神似。楊陽無顏以對地別過頭。
這種冥獸天性兇殘,嗜食人魂,在冥界也是作為危險動物關在禁區。這隻大概是剛出生,才對人比較依戀。
身為無面之王的首席侍衛,薩菲艾爾卻不像他的上司那麼單純,不但擁有強悍的戰鬥力,還具備了惡魔少有的深沉心計。他這份才幹在這一戰中表現出來,從而得到席恩的破格重用,成為繼七領主之後的第八位實力派。
他明確自己的任務:不計代價守住養父。而敵人當中最具威脅的是四位神祗和魔界宰相——哈瑪蓋斯可不會因為這男人長得無害小瞧他,他要是表裡如一席恩就不會被關千年了,是所謂「人不可貌相」。
但諾因還不至於做出一次性投入所有兵力這種蠢事,就算他要集中火力攻擊,或者搞出個巨龍戰爭,也是在確信會勝利的前提下。倒是會造成怎樣的爛攤子,被兩個心腹嬌寵慣的他確實沒考慮過。
室內一片死寂,只有黑髮副官清冷理性的聲音平靜地回蕩:「我還是那句老話,在大局面前,一切私情都可以放下。維烈宰相對我城和西城的同盟關係是至關重要的人,就殺不得,你們再義憤填膺也請收斂。」
「我……我……」
「只是方便定位而已,頭髮是某些詛咒的必需施法媒介,卻不是絕對成功條件,你魔法常識課一定沒好好聽。」席恩教訓後輩,細緻地囑咐,「你、肖恩、維烈、那兩個神女、血龍王和月前輩——別耍花樣,如果我發現你弄鬼,我埋在宰相之女體內的種子可是夠她痛上三天三夜。」諾因越聽越怒,楊陽唉聲嘆氣。
「你怎麼會聽命於他?因為你是死者?」
「真是沒禮貌的客人。」古代龍的化身冷冷笑道,精緻可愛的臉蛋不見絲毫在養父面前的溫柔單純,只有濃濃的敵意,「尤其是維烈宰相,你臉皮可真厚,面對和你有滅族之恨的仇人,還敢擺出大義凜然的樣子。」
「主人。」哈瑪蓋斯開口喚道,伸手迎接那雙穿透了水晶屏障的手。落地的剎那,席恩踉蹌了一下,整個人軟倒在養子懷裡。哈瑪蓋斯毫不意外地扣住他的腰,一手將一件早就掛在臂上的斗篷裹住他冰冷的身體,擔心地問道:「您還好嗎?」
「休利安神官長!」楊陽一眼就斷定,儘管帕西斯借用過這個皮相,但那個華麗嫵媚的男人絕對模仿不出這麼具有禁慾感的微笑。
魔軍已全數陣亡,指揮官薩菲身受重傷,倚著蛇杖搖搖欲墜,上千枚箭頭對準他;克拉費里格也被聖矮人們用鎖龍鏈團團綁緊。數不清的焦屍散落在大地上,焚風挾帶濃厚的血腥味刺激著人們的鼻端。
「嗯,我的斥候沒法查到那麼細節的東西,就麻煩你安排了。」帕西斯頷首答應,叮囑部下,「小利,好好保重哦,天空島上還有很多漂亮姑娘等你回去。」
但這樣可能會有個後遺症:這幫不想聯姻的丫頭都找順眼的男人嫁了,或者玩一哭二鬧三上弔的把戲,那可煩不勝煩,得先把醜話說在前頭:「我可以答應你,不過有個條件:那小子得去邊境歷練三年——我不會讓他死,只是擺個樣子。然後你們再正式結婚。如果這期間你懷孕了,我就讓他提前回來。」卡米拉毫不遲疑地點頭:「一言為定。」她早就料到了。
「嗯?沒事,這小鬼健康得很。」
銀眸閃過邪佞的寒光,席恩若無其事地用絲巾擦掉唇上的血。哈瑪蓋斯看得心痛不已:「主人,再喝一碗葯好不好?」
含糊地咒罵了一通,他一口氣喝乾苦死人的葯,再度把自己包成一團。
「你大概連前因後果也不曉得吧,它也不清楚,我是查了奧古諾的知識庫才弄明白。那個魔法輝煌的黃金時代,人類狂妄地試圖探索神也無法掌管的未知領域,召來的異獸就是古爾巴洛斯。它迷路了,在找媽媽期間,不幸撞見了協調神。」
「我明天早上就送她回去。」沒察覺僵硬的氣氛,席恩隨手灌了點氣進去,用一貫平淡的口吻道,「希望你們吸取這次教訓,別再上門討打。」
「他是光明正大對我施的。」楊陽手撫腕上的印痕,再次漲紅臉。這回莎莉耶也叫起來:「完了,陽,你不是真的被他施了奇怪的法術,就是動心了!」諾因眯起眼,射出凌厲如刀的殺氣。人群再一次沸騰。
然而,這個舉動的挑釁意味再濃不過,還隱含垃圾的暗喻。哈瑪蓋斯臉色鐵青,強忍著咬緊牙關。席恩眼底也閃過一縷寒光,他這輩子,最恨的就是被人羞辱。
「啊?史列蘭?他們沒事,就維烈受了點傷,砍傷他的還是個精靈。」說實話,對友人肖恩倒不如何同情。無論兄長犯了多大的罪,也不該折磨他千年。說不定席恩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維烈就要負主要責任。
四目相對的兩人保持僵硬的姿勢,一種詭異的氣氛無形地曼延,楊陽莫名的背脊發涼,只覺對方凝視她的眼神分外「火熱」。那雙冰淚石似的眼眸迸開裂痕,裏面流淌的是安靜的火焰之流,燒得她臉頰滾燙,身體卻因為驚悚而冰冷顫抖。
一道纖影翩然落下,內里鮮紅的白色絲織斗篷,秘銀鏈甲適宜地貼裹住窈窕的曲線,威風凜凜的模樣宛如一位女戰神,翡翠綠的眸子不掩嫌惡地睨視此地的主人。這個青年就像一座黑白分明的大理石像,夜空色澤的長發自然披散,端坐的優雅身段如山沉穩,冰冷的銀瞳讓人聯想起寒夜的星辰。
印證此女第六感驚人,再結合她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得出需嚴密注意的結論,席恩用乾淨的餐巾抹了抹嘴,示意下仆把食物撤下去,起身走到書桌后入座,掃視依序進門的部下。薩菲艾爾看起來有些狼狽,但其中演技的成分佔多數。而克魯雖沒能壓下乳臭未乾的後輩,倒也沒有忿忿之色——和他預料的一樣。
與此同時,一人獨對三位領主而險象環生,還遠遠看見同伴們情勢危急的肖恩終於忍耐不住,用力踢了友人一腳:「維烈,快起來!」太不像話了,大家都在拚命,就他呼呼大睡!
但是她沒能喝第二口,對方那像在剝她的衣服,不,剝她的人皮的視線令她坐如針氈。
「法娜。」再次溫柔地低喚,融化的冰瞳浮起微量的困惑,彷彿在回憶什麼,突然迸出熾白的火花,從中射出兩把尖銳狠厲的刀子,戳穿了楊陽的靈魂。
話一出口,她只想咬斷自己的舌頭——這不是激怒對方嘛!果然,席恩睜開眼,一閃而逝的銳光水平切過她的身心,帶來不亞於腰斬的劇痛。
卡米拉公主準時上門,恪守貴族守時的美德,眼中的光彩卻暴露了她迫不及待的心情。魔王陛下從袋裡掏出一隻小水晶瓶,放在她顫抖的柔荑上,很有醫德地囑咐用法和注意點:「只要一滴就夠了,隨便滴在什麼液體里都有效,但是最好只有你和他兩個人在場。喝下藥,他會昏迷一小會兒,醒來后就會愛上他第一眼看到的事物,不管那是蟑螂、臭蟲、蜘蛛、母猩猩——懂了嗎?你得湊在他眼睛前面,確保他盯著你,不然他可能會親吻天花板。」
「?」魔王不知他突然的殺意從何而來,以為是小鬼的臨別宣言,還真沒長進,「你先別走,我要贖金。」
「不過,無論她是一時心血來潮,還是真的憐憫我,在我被親人們放棄時,是她選擇了我,拉住我的手,把我留在這個塵世間。但是,也是她宣判了我的死刑。我從此失去了其他的人生之路,只能待在安靜得令人窒息的祈禱室里,日復一日地等待她的降臨,聆聽她的神諭。」
「不想,吾主,跟著您比待在冥界有趣多了。」
「一小部分。」也破產了。
「不,只是睡得比較死。」古代龍的化身露出靜謐的笑靨,司空見慣的平和下是深不見底的擔憂。處理好的藥粉發出酸苦難聞的氣息,楊陽退避三舍:「這是什麼葯?」
「耶~~~列文哥哥,我最最喜歡你了~~~」卡米拉一把摟住他磨蹭。
「喂!快放開!」諾因氣球拚命掙扎。
清晨的陽光碟機散了薄紗般的霧氣,照進房間,為華貴高雅的擺設鍍上金框。楊陽打著哈欠坐起,伸了個懶腰。
所以他從來不用愛情葯或魅惑術來讓自己獲得愛情,這些也是假的,也有時效。陶醉於浮影,只會使他在醒來時痛苦得恨不得死去。
「是的。」席恩又沉默了很長時間,才緩緩地道:「我愛魔法,它是我的生命。但最初,我是沒選擇地走上這條路。我身體不好,仇人又太強大,要儘快有所成就,只能發揮這個天賦。魔法給了我安慰和成就感,但我從來沒想過其他的生活方式,也沒空想。我一直在追求屬於我的幸福,可是回頭想想,我連這個概念也不清楚。」
「去送死?」肖恩不可思議地反問,深深注視友人,「你不對勁,維烈,告訴我你在想什麼——好像你非要置我哥哥于死地一樣!」
「我給他榨杯水果汁吧?這種青花果對止咳很有幫助。」麗芙起身道。哈瑪蓋斯匆忙頷首:「好的,麻煩你了。」席恩不動聲色地將染血的餐巾塞進口袋:「沒事,我只是嗆了一下。」正巧目擊的依路珂咕噥:「父神騙人。」挨了一個暴栗。
這時,魔域之王、古代龍、構裝生物、止息之君、樹靈、在花園澆水的精靈,以及其他潛伏的惡魔同時感應到空間轉移的波動。
「呀呀……飄浮!」
消失了!
「哦?你要對他做什麼?」席恩輕描淡寫地問。歐斯佩尼奧絕美的小臉因恨意而扭曲:「我忘不了那次恥辱!我要他也跪在我腳下,嘗嘗魔化的滋味!」
「哦,真是殘忍的老爸。」
揮手示意臉頰酡紅的侍女退下,席恩隱含不耐地斜睨兩手端著托盤,全身抖個不住的仰慕者:「帕特里克小姐大駕光臨,有什麼事嗎?」她怎麼一副見鬼的表情?他很邋遢?出來時為了提神洗了把冷水臉,不過確實沒梳發,沒整理著裝。
「沒事。」不動聲色地用袖管擦去嘴角的血液,席恩冷冷甩開次子關懷的小手,「和波波出去玩吧,我想睡一會兒。」
「父神!」哐當一聲,房門重重撞上牆壁,大剌剌亮相的男孩身穿深藍鑲金,式樣像校服的翻領大衣,足蹬高跟馬靴,臉蛋雖漂亮,給人的印象卻不若「頑童」深刻。他一手抱著一隻大耳長鼻的小生物,天空色的眼眸溢滿擔憂,直奔床鋪,撥開小胖就爬上去,探向父親的額頭:「好燙啊!我聽哈瑪蓋斯說您病了,怎麼不通知我?」
終於,席恩擠出斷斷續續的話語:「你……你認為我能做什麼?」
有實際經驗的席恩默認,隨即淡淡地道:「痴情的惡魔還是挺少見的,我會和他談談。」
伴隨著沉怒的低喝,一隻絲綢枕頭飛了過來,哈瑪蓋斯反射性地側頭避開,麗芙卻不偏不倚地挨個正著。她似乎受驚過度,枕頭掉下來后還一副痴痴獃呆的模樣。
「好……咳咳,好吧。」輕聲咳了咳,魔王示意部下們回來,「很抱歉我沒力氣再送走你們,一會兒我會解開鏡環,開個空間門,你們排好隊通過,表現得友好點,不然我也只好對侍衛坦誠你們是刺客,請你們吃幾天牢飯。」
他現在的身體是太過虛弱,剛才的神力調用已是極限,剷平使徒大軍也是極限,若是敵人一擁而上,速度可能跟不上,強度也未必壓得下,所以他早早思考出對策。
驚悟如閃電劈過她的腦海,引起懊悔和恐懼:原來如此!這才是席恩的目的!
就在珍妮的心臟快跳出胸腔時,聽見一聲嘹亮的童音,嚇得當場驚跳起來。只見依路珂高高舉著一隻銀光閃閃的手鏈,一臉獻寶地從庭院奔來。楊陽在後面追,氣急敗壞地喊著:「快還我!你這小偷!」
「這是惡魔的規矩,我只要找樂子,不要報酬的。」歐斯佩尼奧笑著搖頭,眼裡燃起詭異的溫度,「如果你要殺其他人,我很樂意出力,但蘭修斯要留給我。」席恩眼波微動,牽起一抹爽朗的微笑,看得哈瑪蓋斯心頭直打鼓。
「找個人問問不就行了。」諾因的結論簡潔明了,鎖定一支不幸經過的隊伍,轉瞬撂倒,算是將功補過。設下隔音結界,法師將匕首抵著小隊長的脖子,用方言術問道:「列文皇子在哪裡?」
「別這樣,肖恩,人都是自私的。」楊陽試圖調解,「你一心想原諒席恩,他也一心想保護他重視的人。」肖恩輕笑出聲:「我會殺了席恩再自殺,他行嗎?」
「是嗎,是你太遲鈍了吧。」席恩不帶感情地回應,端起杯子喝水,沒忘記先偵測有沒有被搞鬼。歐斯佩尼奧這才察覺自己被無形的空間壁包圍,上方也浮現出代表強力束縛的魔法圓。
東城城主第一次衷心感激魔域之王。
嗚嗚嗚,諾因,史列蘭,扎姆卡特,月……救我啊!
「沒關係啦,你口風很緊。」肖恩將內情簡述了一遍,道,「亞法,我需要你的協助。」
「這是個好機會,閣下。」原屬金色死神麾下的將領恭謹回答,不掩高漲的戰意,「隱捷敏亞軍只留下月影傭兵團鎮守平原,擺明了是要全力與我軍一戰,我們正好可以收復失地,讓他們知道輕敵的下場。想必卡特將軍已經耐不住了。」
※※※
扭曲的明朗笑靨在斯文的俊顏上綻放,被意志強行收起,以深厚的自製掃視了一圈,一顆晶瑩的珠子自動浮起,嵌入纖長優美的手掌。
「這……這個……」對她有一股從童年根植於心的深厚親情,深淵領主左右為難。
依路珂登登登跑向大門,楊陽吃驚地看見波波扇著翅膀追上他——原來還是頭飛象!
第二天,席恩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被風精靈警告的喃語吵醒,迷茫地爬起,薄被從頭部滑到肩頭。
「告訴我,楊陽。」
彷彿被鐵鎚重擊,維烈晃了晃,臉色蒼白若鬼。
「滾出去!」
「我說過葯沒用的,你聽不懂嗎?」用異常輕柔的聲音冷靜地訴說自己的憤怒,席恩拱起身子,壓抑體內一波幾乎要撕裂他的劇痛,熟練地忍耐。
注意到舞伴的目光,魔王陛下幫寵物介紹:「它叫古爾巴洛斯,簡稱小綠。」
默默攤開書瀏覽的席恩卻沒有她這樣的閒情逸緻和能夠溫暖身心的記憶,專註思考如何運用群星軌道原理構築各階層位面的立體法陣,一方面推演有無第四界的存在;另一方面找到小綠的家鄉,送它回去。哈瑪蓋斯踏著輕捷的腳步走進來,手裡托著一隻銀質的盤子,上面是一份精緻的糕點和一杯熱茶。擺好夜宵后,幫養父單薄的肩膀加了一件外衣。
回過頭的冥王不滿地瞪她:「一定是你把父神氣病的!」楊陽啼笑皆非:「他會被我影響嗎?」
這無疑是個惡毒的狠招,出自中城城主諾因史列蘭德修普的腦袋瓜。己軍最大的弱點在於補給不足,只要敵人悠哉地打長期戰,一定會被拖垮。這麼一來,就製造出數百萬的饑民。而且農地被撒鹽,幾年內連草也長不出來,起碼十年別想種出像樣的農作物,那塊富庶的產糧區等於徹底毀了。
沒有聽見養子和部下的議論,席恩看著不斷滴落,暈染開的汗漬,心情惡劣透頂。
※※※
菲尼克斯搖頭低鳴,表示不在意。楊陽蹙起的眉卻沒有放鬆。
「哦,抱歉,我只是想研究一下原理。」讓三界映像儀定在半空,席恩翻來覆去地細看。諾因氣急敗壞地嚷道:「給我停下!」他似乎能感同身受。
流暢的咒文從祭司長口中流瀉而出,光神的碎片呼應著發出璀璨的白光。
靈機一動,伊莉娜瞅了個空,纖指一指:「消除!」
豐之月底,東城城主羅蘭·福斯正式遷都首府里那,東境下屬十六郡中有十四個宣布併入版圖,新成立的聯邦政府開始下派地方官員。通商情況良好,駐軍秩序井然,東帝國初具稚形。其中還有一段小插曲,大規模瘟疫籠罩的北三省被王都派遣的聖職者凈化,人員重新流入,紅石山脈由特派官員監管,進行開採作業……
該死!這全是陷阱!拖延時間,騙我暴露主人的行蹤——幸好沒上當!
「調胃理腸的,一會兒還要煎一貼治療失眠的。」
「沒錯,謝謝您,克林特館長。」羅蘭瀏覽老人特意整理的清單,即使他不懂那些法術用語、藥材名稱,一排排用途也令他觸目驚心,看到最後,忍不住嘆了口氣,「真了不起……」
不得已,他逃往第三方勢力,不朽之君王布拉得墨統御的北域。早就看中他的巫妖王將這個聰明又狠毒的學生納入無形的蛛網,欣喜找到一個好玩具。這是席恩最恐懼的老師,殫精竭慮也找不到弱點,只能千方百計逃跑。但是沒玩膩他的布拉得捨不得放手,派遣血族下仆法娜捕獲逃徒。陷入柔情陷阱的青年在得知一切都是虛假后怒不可抑,親手殺死了深愛的戀人,從她的心臟里掏出師父隱藏生命力的小指,捏得粉碎。
「你試試看!看是你先殺了我的養子,還是我先殺了你的女兒!信不信我把她連同魔核一起絞成肉泥?靈魂撕成碎片給你陪葬!他媽的真不識相……」
「那個……月神是怎麼樣的神,你知道嗎?」楊陽臨時找了個話題,消除兩人的隔閡。休利安輕輕點頭,用明顯沉浸在回憶中的語調道:「她是一位非常健忘的神,前面講的話後面就忘記。和她在一起,我得不停地重複自己的名字,因為她總是會問『哎呀,你是?』。」
「這……這個……」魔界宰相快要不堪負荷。看到他這副樣子楊陽就不忍心,遲疑不語。諾因火上澆油:「我也很好奇哩。」楊陽怒視他。維烈只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哦,謝謝。」合情合理,但席恩還是從她的態度看出一絲異樣,接過茶杯時偷偷檢測了一下,沒有問題。
為秋季慶典種植的紅玫瑰、海百合、矢車菊、含羞草、滿天星等美麗多姿的花卉編織成各種形狀,鋪成一層甘美的絨毯,還襯著潔白的天鵝羽毛,在陽光的照耀下令人目眩神迷。十來個白袍的神職人員和身穿淡藍宮裝的女官驚駭地瞪視他們,手上拿著聖水瓶和裝了碎瓣的竹籃。
在寂靜中搖擺的冬薔薇簇擁著主邸的古典柱廊,斜檐下的淺浮雕是古老的戰車狩獵圖,美人魚石雕手捧曲線優美的水瓶,綢緞般湧出的細流像一縷光織成的紗巾,夜鶯的叫聲在圍繞庭園的黃楊樹間回蕩。楊陽走上灑滿星光的石欄露台,漫不經心地擺弄指間的異國樂器,一種由鈴鐺和金屬片串起的舞具,有些捨不得打破如此寧靜的氛圍。
克拉費里格!楊陽驚喜萬分,卻發不出聲音。察覺她的異樣,亡靈龍的化身臉色微變:「你被施法了?」楊陽用力點頭,愁眉苦臉地嘆氣:難得碰上同病相憐的夥伴,卻不能勾通。
※※※
席恩走到書桌后坐下,又掩嘴咳了會兒。哈瑪蓋斯指示隱仆點燃爐火,認為這樣會讓他的養父感覺好一點。隨著門關上,房裡一下子暗下來,楊陽緊張地打了個哆嗦,有股錯覺回到了訓導主任的辦公室。
美人啊……楊陽心情大好,卻見對方像察覺了似的抬起頭,一剎那,懷念傷感的透明微笑被濃厚的恨意取代,兩眼射出凌厲的冰刀,不再有絲毫的殘夢余痕。
放那個平時認真嚴肅今晚卻有點心不在焉的年輕人去和女友約會,聽到煙火的聲響,席恩才想起午夜一過就是秋季慶典。正在陽台觀賞煙花盛開的楊陽更是百感交集,去年的今天,她、肖恩、希莉絲、昭霆和耶拉姆也是在樹鎮歡度收穫祭,冥冥中好像真的有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
被父親吊起來吹了兩個小時冷風,依路珂啜泣著走向卧室,一邊走一邊嘟囔:「我不是故意的。」
楊陽曾經偷偷拔下試過,結果是她像個陀螺似的在天上亂轉,還是史列蘭出面才把她救下來。
肖恩呆住,這波驚訝尚未平息,就望見和克拉費里格纏鬥的哈瑪蓋斯突然停止動作,被無形之力牽引出一條拋物線,重重掉在遠方,冰片與石塊紛飛。這回佛利特也難以置信地張大嘴。
有好幾秒鐘,水精靈娜夏睜著眼發獃,想不起自己在什麼地方。接著,昏迷前的景象慢慢流入腦海,她困惑地側首,瞳孔猛地收縮。
月優雅柔和的嗓音一字一字響起,楊陽激動得全身發抖:假設,假設席恩和始源之海取得了同調,那他的力量來源就是始源之海,也就意味著他們是相互依存、同起同落的關係。
她一走,席恩轉手將她脖子上的鑽石項鏈遞給養子:「喏,你口水都快流出來了。」真是無藥可救的龍類本性。
「不過我是沒感覺到你。」彈指解開魔法,驅散神錘的鎮邪之力,席恩注視歐斯佩尼奧額心極淡的青色神印,「你體內的兩種力量很平衡。」
唯一的安慰是:開赴西境的兩支傭兵團與光復王的不死大軍發生遭遇戰,被打得潰不成軍,大快人心。諾因也漏算了:西城還沒有形成完備的體制,間諜出入如入無人之境。他這麼干,羅蘭不會報復回來?雖然兩敗俱傷,實在是誰也開心不起來。
大門開啟,有著端雅容姿,淡漠儀態的青年出現在兩位仕女面前,一身尊貴卻清爽的秋裝,點綴著細碎黑髮的血水晶額冠下是冰銀色的眼眸——正是西琉斯王國二皇子列文嘉蘭諾德奧斯卡。
日光橫越紅木條紋地板,就像鋪上一層閃閃發亮的金色絨毯;綉著翠綠的藤蘿與鮮花的手工羊毛掛毯上,掛歷和工作日程表也像是用光的文字書寫,和一疊疊擺放在香木小几上的手稿捲軸一樣瑰麗;一座高大的壁爐佔了南面的牆,前方擺著幾張包著柔軟天鵝絨的舒適座椅,鑲嵌秘銀符文的橡木桌映著明亮的光輝,宛如黃金熔鑄而成;但整個房間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呈環形排列的木製書櫃,雕琢著古樸的花紋,排放整齊、封皮厚重的書籍也散發出古老的味道,一如書的主人腕上樸素的銀鐲,走動間蕩漾著古銀的沉澱風情。
這麼難打的仗,他有生以來還是頭一次碰到。
「席恩主子,我覺得不用逼拉菲格大人回來。」薩菲以謹慎的口吻道,「那批人類似乎已經接納他了,正好讓他卧底。拉菲格大人固然深情,也不至於背叛我們。」格蕾茵絲綻放出嬌媚的笑花:「難說,男人很容易被愛情沖昏頭腦。」
唉,鐵人。
雙月高懸于夜幕,在星辰的點綴下交織出迷離的光暈,一扇流動著七彩霞光的門扉若隱若現,冰冷的夜風徘徊在庭園裡,原來外界不知不覺已是晚上。
相比之下,那像要把他的身體撕碎的痛楚只是微不足道的小節。
「算了。」紅髮青年一甩頭。身為龍,他其實無法真正了解那麼糾結陰晦的心態,是下意識的猜想。月疑惑地來回掃視,決定私下盤問情人。
伊莎貝拉的話又讓他重拾好心情:「秋季慶典到了,學校放假,我是特地送珍妮回家,順道來這裏彎一彎,一會兒她的堂兄會來接她。」
「對啊,長大多沒意思。」
「我不能說。」席恩眼裡閃過感同身受的憐憫,表情和語調卻毫無變化。拉菲格一愣,快速做出反應:「那就恕我無法相信了。」
「向那幫傢伙求救也沒用。」
「是了,這就是幸福,雖然很微小。」
「列文哥哥!」
「沒啊。」路克跳起來讓他檢視。跟著起身的羅蘭摸摸他的小腦袋,很擔心他的腦漿少了一塊。
「不,我會把她變成我的獵物。瑞維恩會默默付出,但我是拉菲格,可不會傻傻地陪小女生玩愛情遊戲。」
「不是因為不想依賴我和小主人?」
「……」掩蓋失落,哈瑪蓋斯回以包容的淺笑,「沒關係,主人,我會跟您到最後。」
佛利特早就從楊陽口中得知這件事,只是咕噥,「那金髮小子……眾神什麼眼光。」
沒有浪費時間詛咒夙敵,年輕的統治者早就深知這種口頭詛咒毫無作用,和在座的官員討論對策,命令降低北城的募集物資。今年的冬天和去年一樣,是史上罕見的嚴冬,埃特拉的民眾自己也會很艱苦,他可不想救了這邊,那邊又出事。
依路珂看得目瞪口呆。珍妮已經嚇壞了,瑟縮成一團,聽不懂她說什麼,也沒注意到對外宣稱是啞女的公主竟然會說話,只是驚慌失措地哭泣:怎麼辦?法蘭榭爾和列文是兄妹啊!
「無面之王。」魔王禮尚往來,撐著床坐起,呼吸因為這個動作微微散亂。正太模樣的深淵領主好奇地打量他,臉上的笑意滲入一絲玩味:「你看起來不太舒服,不過警覺心還是差了些。」
「你敢!」希莉絲叉腰怒吼。反射性地縮了縮,凝視深愛的少女,肖恩長長嘆了口氣,俊朗的眉宇浮起深沉的倦色:「算了,我也沒資格怪他,如果那一千年我沒有糊裡糊塗過去,事情也許不會這麼糟——不過,這件事我是絕對不會原諒他的。」語畢,他轉身大步離去。希莉絲緊跟其後,準備給他洗腦子。
「不覺得。」亞法斬釘截鐵地駁回,「因為您壓根不是救世主的料,您連個軍團長也當不好了。」肖恩被刺得心汩汩流血。佛利特又用斧頭柄敲敲他:「喂,小男子漢他們沒事吧?」
「那我就游過大海找!」昭霆確實急瘋了。軒風好言勸道:「小霆,你冷靜點,先聽他們說完具體的情況。」貝姆特有力地附和:「沒錯,就算你要游過大海,也要搞清楚那條海有多長。」昭霆重重一哼,抱胸在椅子上坐下,擺出逼供的架勢。
依然沒有開口,魔法神的身邊卻浮動著異樣的氣息,閃耀的符文憑空浮現。變故化為衝擊激活了停滯的思路,拖曳著光尾的火鳳凰撲向魔王,暗黑神抬手祭出神罰之劍,中城城主的手握緊劍柄……但他們的反擊全部在以零打頭的時間里泡湯。
踏著如踩雲端的輕快步伐,沉浸在愛河裡的公主穿過古雅的長廊,突然被一個從角落竄出的人影逮個正著:「怎麼樣,成功了沒?」
「啊,我看過人性的美好。」席恩幾不可聞地道,語氣不帶諷刺,銀瞳泛開回憶的漣漪。看出他不似作偽,楊陽的頭頂冒出個大大的問號:那他怎麼還一副厭世的態度?再想起之前的那番自述,更是困惑,她實在無法理解這男人的精神構造。
「等等!別動粗!」楊陽憐香惜玉的毛病發作,聰明地轉移男孩的注意力,扶起倒在沙發上的敵人,「先看看他的情況——喂,席恩?」說著,輕拍他的左頰,能打魔王耳光的機會可不多。
聽著他們親密地招呼,聊些沒營養的閑扯家常,魔王以極大的耐心忍到放映結束,得出唯一有價值的結論:「看來拉菲格是真的迷上我的後代了。」古代龍的化身也看得雲里霧裡:「那位是嗜血之王吧?聽說他殘忍好殺,可是看樣子挺溫柔啊。」
肖恩一窒,在房裡來回踱步,半晌重重搖頭,彷彿要斬斷某種無形的羈絆:「不行,我不能原諒他。要是原諒,我怎麼對得起帕爾、莉、瑪麗他們?他犯下的惡行也早就不容於世了,只有徹底的死亡是他……我們共同的歸宿。」
「午安,兩位。」見到她,席恩還是很高興的,但玫瑰小姐抵消了這份高興。珍妮在場,他們就不得不配合她的無聊行程——到花園散步,喝下午茶,聊些沒營養的話題——他寶貴的時間就這麼白白浪費掉了!
「嗯,乖一點。」
轉回圖利亞城,輕輕鬆鬆對邱玲施了個暗示,小丫頭立即以為自己相思情切,偷偷召喚拉菲格。熬到他們聊完,再發一道通訊,搞定。
不對她這番蠢話做出任何置評,席恩只道:「你們拋棄了我的弟弟嗎?」
「好,兩個小時後來拿。」回憶了一下藥材有無庫藏,再算算時間,席恩得出結論。
「啊?」楊陽驚魂未定地眨了眨眼,舉起左手,「這個……是PC環,異能控制環,不能脫下來的。」
三道人影一閃,紫紅色長發的男子來到冥王身側;粉紅頭髮的少女揮扇擋下矮人;而寬袍水袖的男孩輕輕巧巧地落在父親身前,微笑道:「您的對手是我。」
那炙熱的溫度似乎還殘留著,楊陽定了定神,這才想起他剛才是用左手,之前喝茶、施法時也是——也就是說,他是左撇子。
金色的鬥氣波射向前來援救的麗芙,正中小腹,將她打得倒飛出去,冰煌脫手,一頭栽倒在地。佛利特以和小短腿不符的速度飛奔過去,斧頭壓在那纖白的頸項上——這些傢伙一個比一個韌性十足,只能做到這麼絕的地步。
「我們來這兒不就是殺人的。」
侍衛行禮退下。早就耐不住的依路珂跳上前,熟練地抓住約瑟芬娜的辮子扯啊扯。哈瑪蓋斯斥道:「住手!你又欺負她!」麗芙更作勢要打那個小調皮蛋,真的打下去可能會出神命。
我認為他是太狂熱而睡不著覺。楊陽嘀咕。依路珂下巴枕在桌子上,畏縮地瞅著黑色的葯汁:「看起來很難吃。」哈瑪蓋斯微笑:「一般吧。」記得他喝過最難喝的葯是以前養父熬的一種補血止咳的藥劑,他曾經嘗了一口,苦到頭暈眼花掉進葯蠱,幸虧席恩眼明手快拎住他的小翅膀。
「這……」
玫瑰小姐?對了,她還沒走……等等,這聲音不是格蘭妮。甩甩頭,思緒徹底陷進法術研究的席恩才想起他叫構裝生物去地下倉庫搬沉重的精金和秘銀了,而哈瑪蓋斯也按照他的吩咐回雲中塔找資料,只得嘆著氣站起,決定打發走這個客人,就掛起謝絕見客的牌子,管他天崩地裂火山噴發海水凍結都別來煩他!
水精靈泣不成聲,沒有回應他的請求。
神的使徒們……那支光輝強大的軍隊,消失了!
「我還有力氣喝葯。」低沉如耳語的笑聲逸出唇,席恩閉上眼,不去看養子令他不舒服的目光,「抱歉,哈瑪蓋斯,請讓我一個人安靜會兒。」哈瑪蓋斯柔聲道:「好的,主人,您好好休息。」
「……」楊陽咬牙忍住尖叫的衝動,渾身顫慄。對方的舉動並沒有褻瀆的意味,但是那隻形狀宛如藝術品的修長手指將高熱傳遞給她的輕柔觸感,真是說不出的詭異。
這項戰術有個致命破綻:三道封印的疊加有時間差,如果這期間三位施術者有什麼閃失,就全盤失敗。所以作為保鏢,楊陽等人的守護順理成章。
事實上,他討厭那個人,非常討厭。
信任?這世上除了自己,誰能完全信任?當年他不也是裝得馴良無比,才乘他的導師們大意的空擋在背後捅刀子的嗎。
這男人真無趣……「對了對了,哈瑪蓋斯對你很忠心啊,他是你的養子嗎?」
「不用,我會讓暮訓練他。」羅蘭冷冷拒絕。帕西斯吃味地撇嘴。
「拔出來!」肖恩厲聲道,揮動天杖幻化的聖十字劍擋住奇蜜拉的連擊,怒氣在清亮的交劍聲中清晰可聞,「讓傷口痊癒!馬上起來!要是楊陽他們死了,我第一個不饒你!」媽的,本來有和談的機會。
房裡重新恢復生機勃勃的景象,伊克和約克在天花板下追逐轉圈,玩它們最喜歡的咬尾遊戲;兩隻小獸在地毯上撲騰,搶奪一隻毛絨玩具;史萊姆享受主人的溫柔疼愛,被他喂裝在奶瓶里的樹膠。
楊陽啞口無言。
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羅蘭發覺帕西斯情況不對,恐怕在和席恩的戰鬥中受了什麼重傷,不然那個不是彈琴就是泡妞的懶鬼怎麼會一下子這麼用功?
「……」楊陽嘆氣,換了個角度,「好吧,你不用聽我的,那你扣著他幹嘛?備用?」席恩點頭又搖頭,指著胸口:「這具才是。」楊陽快被他氣死:「你這是人身侵犯!」
哈瑪蓋斯端來扶手椅讓每一位領主就座,再幫養父泡飯後茶。其實以他的身份實力,不必做這種小廝的工作,然而他向來主動扛起,也幹得很快樂。
「小胖!」
可是現在……
「我不吝嗇一點口水,倒是你節省得要命。」楊陽不滿地吐槽,「我不逼你和肖恩握手言和就是,但我現在是你的人質,不是敵人,我們聊聊又不為過。」席恩想了想:「好像有道理。」
「他非禮你!!!?」
沒料到他一開口就是說這個,楊陽怔住了,良久,才像要甩脫什麼似的大聲道:「那……那太好了!」
「主人,我討厭她!那女人就像她爸爸一樣自以為是,亂髮脾氣!你又不是故意的,也道過歉了,她還斤斤計較!計較也罷了,還不肯老實說出來,用別的話傷你——裝大方的小氣鬼!虧我原來還滿有好印象……主人?」
「太過分了!」楊陽無法自抑地大喊,全身激烈顫抖,「你怎麼能這樣!你自己遭遇了什麼,就要在弟弟身上報復回來?這根本沒道理!是,我們很講義氣,但你自己身邊也有敬愛你,願意為你獻身的人啊!為什麼你不睜開眼看看四周?」她遙指哈瑪蓋斯,語氣轉為懇切。席恩神色一動,第一次裸露出深重的痛苦,隨即又被理智強壓回去,只隱約留下一道陰霾的淺痕。
「法娜……」在她耳邊呢喃,滿意她的震顫,順勢舔吻那柔軟的耳垂,魔王發揮出潛藏的邪惡本性,逗弄得懷裡的人面紅耳赤,渾身酥軟。
席恩微微側首,思索了片刻才開口:「我恨她,她背叛了我;但我也感謝她,若不是她背叛我,我可能就半途而廢,和她生兒育女過一生了。」
白髮及肩,戴著蕾絲頭箍的清秀女僕緩緩將有安神止痛作用的藥草茶倒進銀杯,沁人的香氣四溢。垂掛著美麗邊角的桌布上擺放著豐盛的早餐,有熱牛奶、水煮馬鈴薯、培根和煎蛋、清燉洋蔥湯、烤得肥嫩多汁的小羊肉和香噴噴的熏腸,還反射著水光的新鮮水果與飯後甜點檸檬蛋糕,似乎以清淡為主,也有適合兒童享用的肉類料理。證據是頭頂趴著一頭奇怪小象的冥王正站在椅子上插肉吃,被姐姐揪著耳朵拖下地。
不過,她也無法想像席恩像肖恩對帕西斯一樣,抱著哈瑪蓋斯抽抽噎噎;或者像維烈那樣,彈著豎琴對她傾訴衷腸,那絕對是比地獄恐怖一萬倍的景象。
「他也不好受。」終究不忍心,肖恩幫友人說話,「他當時腦子不正常,人總有失控的時候。」亞法淡淡地道:「瘋子是不用負法律責任,但戰爭犯就不同了,關鍵是我們沒有能力裁決他。」
好吧,好吧,我承認沒有PC環,我什麼也做不了。
秋之月11日的夜晚,練習完異能和神力使用的中城滿願師正打著哈欠要洗澡睡覺,聽到不屬於語言的呼喚。
不可否認,這男人專註的樣子非常迷人。
席恩平靜地迎視她指責的目光,驀地綻開爽朗的笑容:「按照你的邏輯,神智不清時犯的罪不算數吧?」
「什麼!!!」天花板幾乎被驚叫掀飛。
輕蔑的……
「榮幸之至。」
格蘭妮接住還給她,杯子里的水一滴也沒灑出來:「楊陽小姐,請不要亂扔茶杯。」
「我被愛我的人包圍,我卻無法愛他們。」
魔法神以靈魂詠唱魔法。
楊陽抄起茶杯丟向他。
佛利特吹鬍子瞪眼睛。沒理會他,蒼穹軍團實質的指揮官——副團長亞法維恩布魯克朝撐著腮幫,明顯在發獃的幽靈上司投出專門準備的兇器,用能夠讓沸水降溫的語氣道:「請回魂,閣下。」
「這幫懶鬼。」把頭上的紙撈下來,席恩打定主意再訓練一批圖書管理員。守望者只顧著記,寫好就往專門的空間匣里一塞,連裝訂也不曉得裝訂一下。
由此可見魔王陛下是不能觸怒的。
「?」反射性地握緊法杖,她根據感覺,小心翼翼地拉開落地窗帘。只見古樸的石欄陽台上站著一個身穿寬大白袍的青年,在銀青色的月光下,就像一隻飛累停靠的優雅白鳥。
看出對方抓狂了,魔王明智地沉默。和一個發怒的女人爭辯是男人最愚蠢的行為之一,他不蠢。
※※※
雖然同情,楊陽還是不讓自己發展出更私人的情感:無論如何,個人的不幸不是作惡的理由。
「你好羅嗦。」依路珂放下牛奶杯,嘴邊一圈奶圈,「父神想怎樣就怎樣,我支持他殺光所有人,毀滅世界。」楊陽殺氣騰騰地瞪他:這臭小鬼!
「克拉費里格,我命令你殺死這些人!」
他面無表情地俯視他們,既沒有得色也沒有怒意,蒼銀的瞳卻蘊藏著熾熱又冰冷的危險刀光,割得倖存者們感覺像被真正的利刃凌遲,背部被冷汗打濕。
「嗯,祝你成功。還有,絕對不許把這件事泄露出去。」保險起見,席恩交代了一聲。
正喝著滋潤喉嚨和肺部的溫水,他感到懷裡多了什麼——胖嘟嘟的史萊姆不知何時鑽進了他的被窩。
「放心,列文哥哥,我以光榮的姓氏起誓,不會告訴任何人。」
兩人在罵罵咧咧聲中轉為升降拉鋸戰,楊陽等人看得汗顏。
茫茫雲海被陽光鍍上黃金的光彩,流動間隱隱浮現出一個不變的陰影,那是一座黑色高塔。
另一邊,楊陽的咒語也念完了。
「我過著幸福的生活,我卻無法體驗幸福。」
「你所謂的教育,就是丟出塊骨頭叫他撿,之類的嗎?」
這可太糟了,無論如何,這都是毫無道理的發泄,和席恩有什麼兩樣?他還理直氣壯的樣子,就更不像話了。
薩菲採用的是遠程攻擊配合近身纏鬥的方式,一大群狩魔蛛對著黑髮青年不停地噴吐蛛絲,外圍的群魔也批量發射魔力彈,威力不強卻足夠密集。在這樣的攻勢下,縱使有神力加護,諾因也不得不狼狽地翻滾閃避,受創嚴重。
※※※
羅蘭卻不放心:「你確定你沒缺胳膊斷腿?」帕西斯雖自稱藥師,但百毒不侵又酷愛整人的他做出來的葯,實在沒有品質保證。
※※※
「席恩陛下。」
「我知道。」席恩三個字堵死她。楊陽只得拔下手環,走過去遞給他。她不想讓敵人得知異能控制的秘密,可是這種情勢下,她別無選擇。
席恩置若罔聞,坐在沙發上聽新任宰相羅傑彙報政務。
壞掉了?是死掉的意思嗎?楊陽困惑不已,難以苟同地斥責:「那你也不該搶迪斯卡爾殿下的身體,把自己的當垃圾扔。」
「好答案。」耳語般的笑聲不帶字面意義的褒揚,迸出極細的裂縫,流露出嘲諷和惡意,「宰相之女,我認識你,透過我弟弟的雙眼,你很會講大道理。」楊陽已經鎮定下來,禮尚往來地道:「我也認識您,聖賢者閣下,通過肖恩的記憶,您很可惡。」
一舉奠定了勝局,席恩卻連檢視自己成果的空閑也沒有,一手按嘴,爆發出一陣劇烈到令人懷疑會咳出心肺的嗆咳,鮮紅的血液從修長蒼白的手指間流淌而出。
於是席恩打開混沌囚籠,拉克西絲三人幾乎是一解放就被法則強行驅逐,回到神域調養;史列蘭更糟,身形漸漸變淡,化為一把長劍跌落在地——他連異質化的能量也沒有了。
打開門,明晃晃的日光刺得她一陣暈眩,淚水模糊看不清東西,依路珂的大叫也像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啊——你怎麼又跑進父神的書房!」
「嗯哼,不孝子,好久不見。」掃了同樣呆楞的「兒媳」一眼,凱爾塞亞特用一種漫不經心又極具魅力的態度道。扎姆卡特餘悸未平地指著他:「你你你為什麼……」
「又見面了。」他深施一禮,露出溫靜而清澈的笑意。
魔法!他的生命,他的靈魂,他的血液,在遠離!
創世歷1038年秋之月10日中城王宮——
「我很好奇。」席恩心平氣和地回望,姿態端正地懸坐,「你堂堂一個神影,為何要待在負位面。還有這座深淵之井裡到底關了什麼,就下來看一看。」
「不,有關。」楊陽靜靜地否認。好脾氣的魔界宰相也忍到了極限:「你夠了沒,楊陽!你在無理取鬧!就算我是做得過分了些,但以他對肖恩所做的事,下十次地獄也死不足惜!像那種人渣敗類,也人人得而誅之!」楊陽表情不變:「是的,那你呢?其他魔族呢?」
「沒啦——」楊陽尖叫,攔住最近的諾因,再用腳絆倒沖得最快的昭霆,嗓門更高八度,「聽我說完!」怒火衝天的眾人這才止步,頗為懷疑地瞅著她,其中屬維烈面色最不善:「楊陽,如果他真的對你……」
至於維烈為什麼不出力呢?一來他向來慢吞吞的,二來他暈了一段時間。
魔法也不是萬能的。
轉過頭,不意外地看到那個人還在埋首工作,燭光在他的瞳孔里跳躍,搖曳的暖橘色火苗為他蒼白的容顏罩上微弱的溫暖;白皙修長的手指靈活地書寫,散發出古瓷一般的魅力;纖細的烏黑髮絲從肩頭滑落,幾乎和領口的黑水晶扣子融為一體。
能和平解決最好吧,兄弟鬩牆鬧得生靈塗炭比維烈的情侶吵架搞出降魔戰爭更沒品。楊陽想反駁,發現聲音又被封了,只得咬牙切齒地繼續蹂躪牛肉卷。
亡靈的損傷不清楚,他們的撤退很及時,也非常迅速。火鳳凰不能無限制地傾灑凈化之炎,而楊陽沒有夜視力,一場激戰就這麼劃下休止符。之後這位意外的救星理所當然將友軍護送到目的地,一抵達就沐浴了劈頭蓋腦的怒罵。
「感謝費爾南迪先生的援助,是不是需要提供行軍路線之類?」
光翼被切斷的火鳳凰直直墜落,四名神祗被困在紫色的光團里,神劍從麻痹的指間彈飛,被固定為人身的血龍王挨了一髮霜凍射線,兩位神女被魔封法球罩住,被力場術高高吊起的黑髮少女則起到人質的決定性作用。
「消除!」
早餐桌上,楊陽吐出整理了一晚的心情。剛就座的席恩微微一愣,淡然道:「沒事。」哈瑪蓋斯卻繃著臉不吭聲。他這種一目了然的表情反而讓楊陽安心,倒是那個冷麵男,天曉得他在想什麼,是不是正算計著報復。
「問題就在這裏,我不想出個叛徒。」席恩喝了口養子重新倒滿的茶,尋思道,「我本來以為他是一時昏頭或惡魔的誘惑本性發作,沒想到他是當真的。這可不妙,我不想失去他。拉菲格是個法師,我們很談得來,當年我不小心掉進血葵花沼澤,也是他救了我。」
「陽,你沒事吧?」氣球娃娃飛向心上人所在的陽台。楊陽感到一股暖流,伸手迎接。魔王陛下卻不識情趣地送出一條風索捆住它,一手摟著映像儀,施施然走向宅邸。
眼角的餘光可以看見在枕邊打盹的奶白色史萊姆,小白它們似乎也睡了。室內很靜,安詳的寧靜。壁面反射著月光冰涼的溫度,蕩漾成青藍色的月之海,而渾身濕透的他,就像一條在海洋中優遊的魚。
「墮落?」好笑地挑眉,歐斯佩尼奧彎起血瞳,「不,姐姐,我很清醒,我這輩子從沒這麼清醒過。過去我總是做著父親將我接回去的美夢,現在我明白了,在我踏進負位面的一刻就不可能了。我是個影子,娜夏,我無法在神域生存。因為那該死的平衡法則,我也不能在人界久待。只能像一隻骯髒的老鼠一樣蜷縮在黑暗裡,做著不切實際的夢——我該醒了。忠於慾望也不可恥,我又不是來者不拒飢不擇食。」
「……」楊陽被施了沉默,但即使她能說話,也無言以對。
當楊陽回過神,那個與黑夜融為一體的男子還是站在平平常常的草地上,懷抱著那顆變幻莫測的星象儀,但她明白,到死她都無法忘了剛才一幕。
「你不要老是叫他變態啦。」肖恩生氣地抗議,以複雜的神情端詳紙上的人,「這是楊陽寄給我的,他又用了別人的身體,迪斯卡爾殿下恐怕凶多吉少,這樣下去不行。他還襲擊了楊陽他們,把維烈打成重傷——我們不能總是被動。」
還有即使被逼到絕境時,也隱隱透出睥睨的眼神,像直直看進他的靈魂深處,明了他的動機,又不屑對他做出任何評價。漫不經心地挖得他血肉淋漓,還棄如鄙屐。沉默的,面對指控。
「可憐的兒子,你怎麼變結巴了?是不是被那個人類壓迫太久?唉,我早就告誡你要謹慎選擇對象,你偏不聽。」
「主人!」已經痊癒的哈瑪蓋斯撐住他,接著改成扶抱,因為席恩半個身體都掛在他肩上,被一波波劇痛折磨得不住痙攣。
心臟猛地收縮,楊陽臉色慘白地抿緊唇瓣:對了,這個美麗的身影,本該是在森林湖水的擁抱中,無憂無慮地生活的。
「不是的,我……」肖恩還沒說完,被依路珂打斷:「啊啊啊~~~哈瑪蓋斯你怎麼自曝其短!」
以施法者為起點,左右各劃出兩條弧形的光之軌跡,在遠方交接,構築成龐大的立體結界。赤紅的火舌從地面竄出,彷彿凝聚了神意的利劍,凈炎之火瞬間吞沒了魔軍的前鋒。
「可是他怎麼會生病呢?他不是神嗎?」
有這麼卓越的才能,若能造福人類,該有多好啊!
「我根本沒有選擇不是嗎?」
「首先恭喜薩菲。」席恩的開場一貫簡明直接,「再來討論一下拉菲格的事,你們還是找不到他嗎?」
在諾因的堅持下,這次行動可謂傾巢而出,不成功,即成仁,只留下了貝姆特和吉西安看家。楊陽還托休利安向其他神明求助,希望獲得更多幫手。不過顧慮羅蘭的立場,只來了一個風神,捎上帕西斯的契約者——亡靈龍克拉費里格,這是最大限度了。
「嗯。」光復王綻開發自肺腑的粲笑。金髮城主稍稍鬆了口氣,撥開他貼在臉頰上的髮絲,猶豫了一下,附耳道:「其實你不用太擔心,還有個白銀之谷呢。真到萬不得已,我會解開封印,請銀龍王幫忙。」
席恩冷冷斜了養子一眼。哈瑪蓋斯嚇得低下頭。楊陽的感受像發現新大陸:「哈!你也會做好事?」席恩默默喝茶,不理會她的調侃。
其實席恩並不是個有威勢的人,就算他本來有,也在長久的隱忍中磨滅了。但魔法是修鍊精神力的職業,以他的程度自然會對周圍人產生影響。升為主神后,再收斂也不免露出一些神的氣息。
「父神!」
席恩置若罔聞,抬高手,恍然大悟地對著漏氣的出口:「原來如此,是從這裏發聲,有趣的小道具。」那邊沒迴音,楊陽慘不忍睹地掩面。
「是這樣嗎?好吧,我來跟他聯繫。」魔王接過養子遞來的茶慢慢啜飲。疫病之王梅傑安憂慮地提醒:「主子,您要小心。拉菲格平常很溫和,但只要牽扯到他的情人,就會變得……呃,有點癲狂。」夢魘之王奇蜜拉嘆道:「沒錯。」克魯重重一哼:「陰陽怪氣的小子,您就扁他一頓吧。」
於是月用沉穩的語氣細述經過。聽罷,室內久久無人說話,沉默從冷卻的茶水冉冉上升,在天花板彈破。
「?」黑髮皇子接過一看,一幅風景畫。他沒有品位,看不出有啥特別,只覺挺順眼。好奇湊過來的麗芙卻打心底讚歎:「好棒啊!很有靈氣!是你畫的?」約瑟芬娜開心地笑了,連連點頭,眼角卻略帶失望地偷瞄真正希望獲得誇獎的人。
「好的。」和這個青年面對面交談,會莫名的氣定神閑,楊陽用不帶個人色彩的語氣敘述了肖恩的過去。聽罷,休利安久久不語:「原來如此,那個人是報復亞彌她們沒選擇他?」
靈光乍現,楊陽抽絲剝繭,終於理順了近日來的反常心情。儘管沒實際見過,但通過某人的轉述,她認識另一個有這樣影響力的人——她的爺爺。
肖恩依然保持原來的姿勢,連睫毛也沒動一下。肯定這次癥狀嚴重,亞法向佛利特使了個眼色。義不容辭的矮人高舉斧頭柄往酒友的頭頂敲下,他個矮,必須先爬到桌上才能做到這麼高難度的動作。
還沒結束,他們還有王牌。
「不過小玲很可愛,我想時間久了,我也會真的愛上她。」拉菲格露出熱戀的神情。席恩一陣惡寒,拋給他一個白眼:「然後呢?她會死,你再等她轉世?」還真是海枯石爛,此情不渝——那丫頭特別喜歡說這類肉麻話。
「哈哈哈……」角落響起無邪的笑聲,頭頂趴著波爾象的小男孩顯出身形,一蹦一跳地跑向父親,「父神,您好點沒?」魔王瞪他:「太不像話了,向帕特里克小姐道歉。」做兄長的也數落:「你是太胡鬧了,萬一主人吃到怎麼辦?」
「腐蝕!」依路珂當機立斷地召喚出幽冥之刃,狠狠砍進土地,絲絲黑氣冒了出來,恐怖的死亡之力頓時瀰漫在結界內部,深深滲入地下,與光明之力相互吞噬激突,將群魔從潰滅邊緣挽救回來。
「對,尤其在兄弟姐妹之間。」楊陽笑得有一絲自嘲,想起天賦勝過自己的表妹。休利安認真咀嚼她的話,問道:「那,他都已經成神,遠遠超過他的弟弟了,還想要什麼呢?」
兩扇氣勢宏偉的巨門出現在走廊盡頭,血色晶石門把一眼看去彷彿會把靈魂吸入,濃艷又凝肅,金焰圖騰被沉暗的底色襯托得栩栩如生。精靈少女伸手推門,裏面卻是間明亮、整體感簡約大方的客廳,瀰漫著花草的甜香和施法材料神秘難測的氣息。
「席恩就是通過星辰之門成神的!」楊陽驚喊。休利安頷首:「我想也是。但你最好不要冒險,這種偶然產生的門非常不穩定,隨時可能消失。而且只有魂體能進去,沒有堅定的意志的話,立刻就會被始源之海的力量拍碎——遠遠的欣賞不是很好嗎?千年也未必能碰上的奇景啊。」
「喂喂,維烈!」發覺疏忽的肖恩趕緊架起防護箭矢的屏障,朝友人丟了個【聖光治療】,輕踢他,「快起來啊!」
「報仇?」休利安的焦距對上她,搖了搖頭,「我沒有感到她有這樣的遺願,所以也提不起什麼恨意。在我看來,恨一個素未謀面的人是很奇怪的事,不過我還是希望知道前因後果,您能告訴我嗎?」
好像變成爆笑劇了……楊陽抹了抹汗,問會走路的圖書館:「前黑龍王怎麼不是八個頭?」
「哼,原來它把我當成你了。」席恩扭曲地笑了一下,「想必也是你喂它喝牛奶,哈,真可笑,我這個樣子哪裡像你了。」
眼紅徒弟【薩桑之子】的絕佳媒介體質,老法師一直打著將他做成【聖杯】,一種魔力容器的主意。但席恩察覺了師父的意圖,暗中和他的敵人,黯精靈【夜星】巴迪亞攜手,犯下第三次弒師的惡行。那一年,他十五歲。
「族長!」利文也很高興。狄格行了個端正的軍禮:「費爾南迪先生。」儘管以帕西斯的身份,理應稱呼他陛下,但東城上下視為陛下的只有一個人。
「耶——」依然是冥王最起勁,「我去叫麗芙過來!」
討厭的小鬼。楊陽瞪目,一點不喜歡這個和前任絲毫不相似的冥王。前天就是他用奇怪的彈珠打傷菲尼克斯,搶走手鏈,害她撞上那樣一場烏龍。現在她還記得那高熱的長指珍愛的觸感,眷戀輕柔的濕吻,噁心死了。
※※※
「沒……」楊陽自動消音,清晰地想起被強吻壓倒的畫面,臉紅到耳根。她這副可疑的樣子簡直是活生生的罪證,群體火山爆發。
「克林特館長。」羅蘭一愣,示意心腹搬張椅子讓一把年紀的客人坐,等他恭敬行禮,微笑著和每個人打完招呼,喝過一杯茶,才問,「您特地趕來,不會是魔王陛下席捲了上界的圖書館吧?」
撲通!一名藍發的女性精靈跌落在無面之王腳邊,認出正是自己視若親姐的水精靈娜夏,歐斯佩尼奧愣住。
「咳……咳咳,依路珂!」席恩也吃了一驚,嗆咳著瞪視頑皮的次子,還沒等開口訓話,一陣天旋地轉,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後倒下,還剩大半的茶水在地上潑出褐色的圖案,伴隨著沉悶的聲響。
「那個……」楊陽有些無語,上身後仰打量他,「你還真是實用派,和肖恩完全不同呢。」
她還記得這兩者的觸感。
「隨便你。」自認義務盡到,席恩握拳堵住咳嗽,聲音略微暗啞,「我倒是很好奇,你為什麼會愛上那個小女孩?就算是轉世,那也是完全不同的人了,還談什麼天長地久,不是很可笑嗎?」拉菲格苦澀地牽了牽嘴角:「不瞞您說,我是不得不愛。我已經是徹頭徹尾的惡魔了,可是瑞維恩的執念還不放過我,它要我找到艾蜜莉的轉世,要我繼續愛她,我根本擺脫不了他的痴狂。」
一曲跳完,席恩急於去休息室坐一會兒,不紳士地丟下一句「你自己玩」,就大步離去。哈瑪蓋斯投來抱歉的一瞥,跟上養父以便照顧他。而麗芙根本不可能理她,楊陽只好自己逛。幸好顧慮她是「啞巴」,沒什麼人過來攀談,有也是打聲招呼。
「這就好。」確定他沒昏頭,席恩如釋重負,「那我也不多說了,我想你理會得。」拉菲格鄭重行了一禮:「請放心,我決不會背叛您。」
而肖恩逃進了遺忘的世界,忘了害他的哥哥也忘了愛他的徒弟——不愧是朋友。
一龍一鳳負責遠程攻擊,神女和法師擔當守護的重任,而盡量收拾落網之魚的職責就壓在了中城城主頭上。
最後,罵累了,諾因剛要嚴詞命令心上人即刻回來,咻的一聲,用來發聲的氣漏完了。
白銀的龍化作流星降落,開始大肆凌虐自家的援軍——當然從不太親的開刀。
差點忘了,潮汐影響還沒過去。楊陽為盛大的反響錯愕,同時心下納悶:為什麼他周圍有這麼多人愛他關懷他,他還不肯放棄對肖恩的仇恨?
人發脾氣時,口氣也不會太好:「快從我身上滾下來!」沒介意她惡劣的態度,席恩翻了個身,單膝跪在翻倒的茶杯前,聚起一顆水珠準備研究——普通的春藥應該不會讓他完全失去自控才對。
「狄格,叫利文隊長進來。」很快拿定主意,威司特溫和地下令。立刻會意的狄格滿面紅光地去叫人。門剛關上,兩面聯絡鏡突然打出交叉的光芒,一個若隱若現的身影逐漸清晰,銀髮如瀑,笑意盈盈,一身軍服襯得頎長優雅的身姿無比英挺。
「那勸他回來?或者抹殺那個叫邱玲的女孩?」
黑褐色短髮的少年一怔,綻開無比溫柔的笑容:「主人,您幸福,就是我的快樂。」下意識地迴避他的目光,席恩定定注視杯里渾濁的液體,良久,搖了搖頭。
你是該晒晒,快發霉了。楊陽腹誹。席恩閉目品茗,揚起嘴角:「我還腐爛了。」
兩隻迷你骨龍縮在書柜上瑟瑟發抖,互相依偎;元素豹和小冬狼在地毯下蜷成一團,形成兩個隆起;史萊姆躲在一大堆靠墊里,乍看幾乎分不出。它們都飽受主人的怒氣驚嚇,無助地向來人哀鳴。
「大起大落也未必好啊,至少對心臟不好。」楊陽真心安慰。休利安忍俊不禁。
「對了,生命女神怎麼樣了?」
這片光海里,只漂浮著一塊巨大的紫水晶。在它中央,包裹著一個藍袍的青年。尖長的耳廓,白皙雋秀的容顏,冰泉般清澈順直的長發與紫晶交融成動人心魄的銀青色,抿起的淡色唇瓣透出永不妥協的意志和已成習慣的緊繃。
「嗯。」感應了一下,長子還真的守在門外,席恩沒有呼喚,伏在被子上,安靜地抱緊併攏的雙膝。
戰場之外,也有一人坐在陽光充足的客廳里,端起侍女沖泡的紅茶慢慢品茗,注視水晶球里慘烈的戰局,冰色的瞳孔流動著冷徹的光芒。
下一秒,驚愕砸碎了一地。
很想瞧瞧羅蘭那邊又是怎樣的情景,但是那位城主被帕西斯和眾神守護,能不用遠視最好別用。
「諾因!」楊陽驚喜萬分,友人熟悉的聲音使她激動得險些落淚,接著無奈地扶著額頭:全世界大概只有他明明打不過人家,還在有人質落入敵手的情況下敢這麼說話。
「嗯,成天泡在裏面。」
不過這種程度的障礙擋不住他,他早就在聖柱的地下疏通了幾個可以隨時出入的密道,從內部一口氣瓦解也不是難事。只是,他的目的是揪出某個情聖,親自下去太冒險了。
屬於夕陽的最後一點殘紅與天邊冷月的寒光沉默地交融,在安靜到窒息的室內投下冷漠的光彩。
和冷酷殘忍陰險卑鄙的主人不同,是個非常善良的孩子啊。喝著舒緩心神的藥草茶,楊陽滿足地吁嘆,親眼見證了歹竹出好筍的典範。
「就是沒事才攪局啊,這是強制契約,我們一定得表示一下。正好咱倆也很久沒切磋,來較量一場如何?」凱爾塞亞特不改弔兒郎當地下戰貼。拉克拉羅斯早就不分敵我地屠殺起來,發泄積攢的精力——冥界實在太悶了!而這麼一來,一直作壁上觀的黑暗騎士被迫下場,聖精靈們也紛紛舉起造型精美的水晶長弓。
無數墨綠色的弗洛魔包圍了身在半空的菲尼克斯,還擊的炎浪大多擊破了它們的鏡影,而帶有強烈腐蝕性的綠色氣體卻編織成一張危機重重的巨網,將勇猛的火鳳凰包裹在內,鍥而不捨地收縮,隨著時間的流逝,傷害逐漸累積。沒有固定形態的陰影魔從血龍王的影子里鑽出來,纏繞住他的手腳,儘管無法達成實質的戰果,卻使他煩不勝煩,施法的空余大大減少。這麼一來,諾因的壓力就遞增。
「眾神都有很奇怪的傾向。」他說,輕撫依舊在身上游移的觸手,「一旦覺得被冒犯,就會不分青紅皂白。」無面之王皺起眉:「你在說什麼?」
他們本來的計劃是叫維烈繼芙米之後設空間障壁,防止敵人逃跑。畢竟他們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剷除席恩,逮不住他,殺了他再多的部下也無濟於事。何況依路珂、哈瑪蓋斯之流都實力堅強,一個禁咒轟過去他們用空間轉移怎麼辦?不白乾了!要限制他們的機動力,最好用重力控制連同制空權也一併抹消。
眾人大驚,艾德娜飛快地拔出佩劍,法利恩丟出一個物理捆綁術。但那人似乎不像被魔法束縛的樣子,也不在意抵在後腦勺的長劍,抱住金髮青年挨挨擦擦,親熱地喚道:「羅蘭!」
「聽你這麼說,我有點羡慕他了。我活著的時候,從來沒有恨過一個人,也沒有愛過一個人,就那麼平平淡淡、無欲無求地過去了,想來真是蒼白。」
「哎?」楊陽一怔,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評價。席恩捧起養子重新倒滿的茶杯,閉目沉浸在溫柔的煙霧裡:「不,有相像的地方,也有本質的不同。」
施法材料特有的複雜氣味撲面而來,混合著庭園裡的花草香氣。用密語開啟通向內室的門,古代龍的化身大步走進,不掩擔心地道:「主人,葯煮好了。」
大面積的龍焰一擊就炸出一個大空缺;長達十米的真空刃進一步擴大成果;火鳳凰在上空盤旋,口吐火球轟炸敵人的薄弱環節。威力強勁的攻勢沒能阻擋惡魔們的步伐,它們依然泯不畏死地往前沖。
「不,主子,他把領地封了,除非想引起全面戰爭,不然我們不能硬闖。」暗影之王艾斯托爾憾恨地解釋。惡魔也有惡魔的約束,只有低階相當於野獸,中高階都有了一定的理性和智識,更別說領主級。就連最好戰的詛咒之王克魯,也不會隨便被殺戮的本能左右,會在開打前先掂量掂量。
這本記載了各種族尤其是人類罪行的密典,據說常人只要看幾張就會對人世絕望,悲觀自盡。它本身也含有使人瘋狂的精神影響,當然這對席恩毫無作用,那些罪惡也和他無關,類似的醜事他看得要不要了。他只是在字裡行間浮光掠影地掃視,找尋、拼湊、分析、推測湮沒在時光之河裡的久遠故事。
這股厭憎之情就像岩漿般在他胸口翻湧,燒灼了他千年。好幾次,他握著囚禁了那抹冰色魂焰的冥靈晶,想把它捏碎,是想起這對雙子之間的命線聯繫,才及時收手。
「哇啊!」依路珂差點一頭栽下地,而那樣的下場絕對是被己軍踩扁或者被已經殺紅眼的惡魔們撕成碎片,慌忙緊急升空,「飄浮!」
「法娜是誰?」楊陽存心要挑開他的心防,不顧哈瑪蓋斯制止的眼色,直指核心。
「嚇死我了。」依路珂的小手拍打胸口,「您一下子壓倒這個女人,我還以為您要背叛母神。」
「你在做什麼?快住手!」看清視若弟弟的神子與第二代暗黑神之間明顯劍拔弩張的氣氛,水精靈娜夏急切地道,「不認識他了嗎?他是你爸爸啊!」
「閉嘴!你最沒資格說他!」混合著龍威的吼聲震得空間壁隱隱顫抖,維烈腳步不穩,幾位神祗也不寒而慄,「主人害了肖恩先生的弟子活該被關千年,那你殺了千千萬萬人又怎麼說?偽君子!還敢在這裏挑撥離間!我先殺了你!」
一路的拱形窗扇閃爍著晶瑩的流光,在打磨得光滑平整的黑曜石地面上投下色彩斑斕的痕迹,使得沿途的古雅廊畫,金銀雕塑和來回穿梭衣著鮮艷的人們顯得更華麗奪目。每個人都沉浸在慶典的歡愉氣氛里,極少注意到她。少數也敬畏的不作議論,神色好奇中帶著羡慕嫉妒,從這些蛛絲馬跡,楊陽對「列文皇子」的地位形象大致有了數。
無計可施,諾因等人只能飽含屈辱地沉默。這次的苦果比上次更難咽,他們不得不拋下重要的同伴,換取她的安全和自己的苟活。
「這世界沒有無償的獲得,宰相之女,鍊金術里有等價交換,但我為了得到今天的成就,付出的卻是更寶貴的東西。」冰銀的瞳凝視蒼黑的眼,裏面是無波無浪死寂一般的沉靜,「我失去了愛人的能力和勇氣,你說我為什麼報復他?」
「有什麼好奇怪的,我在負位面待了那麼久。」天籟般的語聲,卻冰澈無情。娜夏沒有懷疑,痛惜地咬緊下唇:「別怪他,蘭修斯大人……你爸爸死過一次。」歐斯佩尼奧一怔,朝她投以疑問的目光。
他的言行完全不符合幼稚的外表,舉手投足,散發出煙視媚行的氣質。
因此,報復這兩個傢伙就變成一件苦差事。
當年,那個人對著憤慨的他,露出一個輕蔑的微笑。
唉,船到橋頭自然直,反正抵抗不了,繼續想下去只會自己嚇自己。很快調適好,楊陽撓撓睡亂的長發,下床整理梳洗。
不過這麼一來,我倒沒必要堅持殺他了,席恩已經受過懲罰,只要制止他——肖恩看到一線曙光。
所以也不能怪沒聽見的楊陽心安理得地住下來,慈眉善目地把第二、第三隻氣球給小朋友們當皮球踢。
肖恩莫名的羞愧,眼角瞥見友人一臉驚詫,死死瞪著兄長,用納悶的口吻道:「怎麼……」
「教也沒用,我都不懂。」楊陽懊惱地道。席恩不以為奇:「這個是靠天分的,蠢材當然不懂。」楊陽氣極:這傢伙,總是有本事三句話引得人暴跳如雷,講話刻薄,一點也不會討女孩子歡心!
「那就來吧。」席恩撐著扶手站起來,走向與客廳相連的一扇門。哈瑪蓋斯緊隨其後,為不能幫忙收拾餐桌向麗芙道了聲歉。楊陽戰戰兢兢地跟在後面,冷汗直流:終於要來了,拷問或刑罰,果然是養肥了就殺啊。
治荒措施很快就完善通過,關鍵是土地問題。不設法解決,情況只會持續惡化。正當大家冥思苦想時,傳來敲門聲。有著一頭晨曦般瑰紅短髮的城主隨侍武官趕緊跑去開門,迎進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
「法利恩,記下來。」轉手遞給大神官,「好好保存。」
「聽著,宰相之女,我只說一遍。」他非常鎮定而冷酷地道,「我看到了,也知道他愛我,但是我卻無法回報他。」
當晚的舞會上,列文皇子身邊陪伴著兩名女士。
但結果,愛情是欺騙,美好的未來是虛幻的空中樓閣,連同他的心,一併碎裂在導師刺耳的笑聲中。他也看清了自己的軟弱和愚蠢,沒有力量,一切都是空談。一則預言,就判定他是必須捨棄的暗之子,如果他不掙出頭,哪怕法娜真的愛他,焉知什麼時候眾神又降下神旨,抹消他的所有。
再想起宿命的另一半那間滿是空酒瓶和食物包裝,流浪貓流浪狗的髒亂寢室……嘆氣。
淡青色的紋路蔓延開來,形成一圈刺青般的咒環套住她纖細白皙的手腕,圖案是胡楊葉、葡萄枝和有尖刺的荊條絞纏編織而成,異常精細美麗。
這是她參与這場危險行動的真正原因:她能向史列蘭的真身借力,召喚神之使徒。
「主人的情況一定很嚴重,不然他不會表現出來。」哈瑪蓋斯盯著緊閉的門,憂心如焚。
回想起來,她一生最快樂的時光就是旅行期間了。儘管沒有在西芙利村那麼安詳幸福,卻充滿了歡笑、刺激和真摯的同伴情誼。在路上結識的人們,竟也歷歷在目。
「啊啊啊~~~那個小鬼!」矮人和血龍王齊聲怒吼。但是冥王的反擊並不是到此為止,白皙的小手高舉,托起散發出冰寒氣流的時空裂縫:「以止息之君之名,逝者聽令!酷愛戰鬥的靈魂,許諾爾等生命與鮮血,血黑雙龍,召來!」
不,停止,至少相信你的眼光,還有龍的契約。再說,這世上已經沒幾個人能傷到你了。
深淵領主也不期待她的回應,長指輕碰她的頸項,潔白細膩的肌膚上頓時多了一圈螺旋形的黑紋。他鬆開手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向大門:「不要試圖逃跑,除了你以外的使徒全完了,你回去也找不到救兵。」
哇啊~~他真的好忠心!楊陽看得嘆為觀止,頗為怨念:要是史列蘭也能這麼孝敬我就好了,都是我侍候他啊!
明知沒用,但也許是心理作用,他真的睡著了,睡得很沉。惡夢般的過去,弟弟刺目的笑臉,都沒有再出現,只有恬靜、柔美的黑暗包裹住他。
不單單是因為他對肖恩所做的事,還有更深的,他不願去觸摸的理由。
「哦。」楊陽的神色緩和了不少,問出剛剛想到的疑惑,「你的……你自己的身體呢?」席恩別開眼,切下自己的煎蛋送進嘴裏,嚼完才道:「壞掉了。」
擔心兄長的冥王正要趕過去,月神和風神分別從兩邊攔住,用神力牢牢困住他。
「席恩,我發誓,總有一天要宰了你!」
「我的戀人。」
「諾因!不要殺人!」
「這個……」卡米拉良心不安,拉著她走到僻靜處,小聲道,「你要用在列文哥哥身上嗎?這樣好像不太好。」壓抑怒氣和尖銳的指責,珍妮懇切地道:「我愛他,卡米拉!你也理解這種心情不是嗎?我發誓我會全心全意對他,我不能再忍受下去了!和我的家族聯姻,對你們國家也是有好處的!」
「都在。」
接到凡爾加平原的駐軍收攏戰線,逆十字和血徽兩支傭兵團即將和蒼穹軍團碰頭的消息,威司特思量片刻,詢問身旁的副官:「狄格,你怎麼看?」
「他應該不會打破人冥兩界的規則,這麼做,目的是為了防止冥王復生后和他作對,還有打擊秦蒂絲吧。」
沒有在意她的掙扎,席恩握緊,另一隻手的食指在動脈的部位開始划印。
維烈暫時不用擔心,史列蘭被歐斯佩尼奧纏住,那剩下當然是解決拉克西絲三個。
其實她還怕席恩透露的某個居心,她並不如口上說的那麼講義氣。那次詛咒的記憶深刻入骨,她萬萬不想再來一次;被抓住成為人質后,她也在心驚膽戰之餘暗暗抱怨為什麼我得受這種罪。要是席恩做得再絕點,或者長久持續,難保她和其他人會受不了和肖恩撇清關係,這就是人性,利己的人性。
一片嘩然。倚著牆的諾因站直身體,坐著的幾個也動了動,投來驚訝的目光。
狄格感覺上司有點過於謹慎,直言道:「閣下,我不認為那群強盜有這麼高明的戰術頭腦,他們向來習慣啃完骨頭就丟,再去找下一塊肥肉。」威司特為他的比喻莞爾,沒有生氣:「你說的沒錯,他們是有這個行動模式。嗯,先通知南城吧,我們的消息應該比他們快,具體的判斷也該由蕾雪城主和卡特將軍來。」
三年後,他從神墓里爬出來,結束了他苦難的求學史。之後以無籍法師迪安的假身份與精靈麗芙結識,和初戀情人貝爾妲一起屠龍,收養了古代龍的後裔哈瑪蓋斯,隱姓埋名地旅行,消化古神奧古諾遺留的寶貴知識。當聯軍戰況不妙時,他窺見等待了太久的機會,進入負位面,取得能夠與眾神一拼的後備力量。回到現世后,又佔據了暗月法師塔永訣後患,升空成為另一個後勤基地。
「席……席恩,你冷靜點,要不要衝沖冷水?」殷切建議,左躲右閃。似乎覺得她慌張的反應很有趣,法師輕笑起來,這一笑脫去冷漠的外衣,裸露出純然的情感,近距離目睹的黑髮少女心跳失速。
這是正確的指示,但伊莉娜的主意更簡明有效:「拔下他的翅膀!從傷口刺進去!」
亡靈們無聲無息地退場了,以此為契機,勝利的天平再度搖擺。
幾乎在同時,閃電般伸出的手又抓回捲軸,但長長的尾端還是被火燒焦了。席恩嘖了咋舌,用略帶粗暴的動作捲起來,暗罵自己昏頭了。即使來歷不明也是件寶物,還可以寫新的東西上去。
「有什麼好害羞的。」楊陽實在受不了他沉悶的性子,「這是好事啊,還是你假好心?為了贖罪?降低你的罪惡感?」
「是的。」席恩坦承。拉菲格嘆道:「您是不是要我離開小玲?」席恩搖了搖頭:「我無意干涉你自由戀愛,但有件事我要告訴你。」鬆了口氣的嗜血之王等他示下,主君的話卻砸得他耳鳴嗡嗡。
「住手!」聽到兄長罵粗口,肖恩明白他瀕臨失控了,連忙將顯然情緒失常的友人拉到後面,懇切地道,「求求你,別傷害楊陽!」
他真的很虛弱,可惜我們沒能把握機會。近距離目睹的楊陽唉聲嘆氣,又隱隱有點憫意和不真實感:這個咳得像快死掉的傢伙竟然是魔王,還屢屢把我們打得慘兮兮。
深淵領主背對她倚著窗欄,長長的黑髮委地,只是一個憑欄眺望的背影,就美得傾塵絕俗。
昭霆雙手叉腰河東獅吼。耶拉姆站在她身側,雖然不說話,眼裡也射出強烈的責難。對他而言,兩個師妹是目前世上最重要的人,一個被扣押在魔王的宮殿里,叫他怎麼能不擔心。
華光一閃,一柄刻滿密密麻麻符文的金屬長杖出現在魔法神的手中,應和他平靜的敘述流動著綺麗晶燦的光澤:「它擁有【支配】的權能,蘭修斯砍下它的一隻前腳做成這把【支配之權杖】,封印它。得知真相后,我就拔了出來。」
關上門,黑褐色短髮的少年走了幾步,停在水晶的前方,靜靜凝視那個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知過了多久,寬袖下的纖長手指動了動,血色和呼吸回到這具死寂的軀體上,一雙冰海般湛藍的眸緩緩睜開,隱約籠罩著迷離的霧靄,像還沒睡醒一般。
時間靜止的一刻,明朗的男聲撕裂了僵凝的氣氛:「強制變身!」
「我認為我們不要輕舉妄動得好。」芙米開口道,「萬一滿願師小姐因此出事就糟了。」諾因按捺內心的焦慮,沉著地道:「沒錯,你大概想用你的異能單獨潛入吧?但是席恩對你下了暗示,你有什麼小動作,他會感覺不到?先找出來解除再說。」
明亮的客廳彷彿另一個世界,慵懶地瀰漫著這個國家長久積淀的奢華風情,冬薔薇的芬芳被香粉氤氳,更加迷人而濃郁。玻璃窗外是簇擁著藥草田的紫藤樹籬,透明的反射著光的噴泉,拂亂金色倒影的和風。
「這不是廢話,殺了你就不能折磨你了。」佛利特嗤之以鼻。肖恩握緊拳頭:「不對!他不想殺我!他是恨我,想讓我吃盡苦頭,報復我沒在他受苦的時候救他,但他從來不想殺了我!史列蘭說過他的願望,他不肯承認,因為我們已經鬧到魚死網破的地步,我不能原諒他,他也不能原諒我——即使如此,他還是不殺我!」
「你想詛咒我們!?」
「但他走的是錯誤的路。」楊陽嘆了一大口氣,「他要是肯安分有多好,大家可以好好地談一談。」其實她明白這是不可能的,除非她把老爸貢獻出去,讓魔王陛下痛宰。
維烈還在睡……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那個人渣會有那樣的表情?他怎麼配!那種神態,那種眼光,那種氣質是獨屬於父親的!不能容許,骯髒透頂……
「我……我……」
黑色長靴被輕放在地毯上,席恩神色如常地起身。哈瑪蓋斯拿起柜上的白緞帶,熟練地將他柔順的夜色長發綁了起來。
門緩緩開啟,黑髮少女環顧室內,一間漂亮的書房。
「總之,你們要小心那個孩子。」
饒是如此,兩支傭兵團也損失了近一半的人,可謂慘敗。西城沒有聖職者,不能超度亡者,殺傷力強的元素魔法對於擁有不死之軀的死亡騎士又毫無作用,加上是夜裡被奇襲,幾乎一開始就兵敗如山倒。夢魘無聲的步伐踢散了柵欄和一切慌亂下的反擊。若非危急關頭一大片火球從天而降,打亂了敵軍的陣型,全軍覆沒也不奇怪。
不好,主人生氣了!
但這不是他的臉,之前的海精靈王子也是,他是個假冒偽劣品,披著羊皮的狼。斥責自己被美色眩花眼,楊陽用反覆詆毀鞏固自己的敵意。察覺她的視線,席恩抬頭瞥了她一眼。
以哈瑪蓋斯為首,麗芙、依路珂結成三角陣,與敵人對峙;其他領主率領各自的親衛軍守住三面;無面之王歐斯佩尼奧帶著兩個部下——薩菲和娜夏飄浮在上方,一霎不霎地盯著父親的身影。
歐斯佩尼奧額頭冒汗,猜出接下來的發展,他深知大伯的「為神」。果然席恩用精靈特有的優雅語調和歌唱般的深淵語道:「他討厭醜陋,所以想也不想,就把這頭傷害他眼睛的生物投進了負位面。本來負位面就是蘭修斯為了收容他哥哥的失敗作品開闢的垃圾桶,後來才慢慢變成惡魔的大本營。不過他倒是真的知道古爾巴洛斯的危險性才將它鎖進深淵之井——古爾巴洛斯意為【支配】。」
血色在蒼白的臉上爆開,比羞窘更多的是餘波未了的惱怒,楊陽粗暴地切著牛肉卷,乾巴巴地道:「這、這身體是你搶來的嗎?」用別人的皮相散播男性荷爾蒙,似乎不太好,雖然他原來的長相也不差……對了,他自己的身體呢?
※※※
這男人就是標準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吧。嚼著美味的燉兔肉,楊陽為難言的感想下了個註解。
「主人。」
而肖恩夾在養女朋友之間,到時又有的受了。他比維烈堅強,不會再用失憶逃避。無論他選擇哪邊,都是心口滴血的痛——這才是真正的復讎,肉體折磨算什麼。
真是的,他為什麼這麼陰鬱?人性固然有醜惡自私的一面,也有善良無私的一面啊!人應該活得積極向上!
「哼。」楊陽冷笑,頗有幾分魔王陛下的味道,「我是否可以理解成心虛?」維烈心中翻江倒海,勉強克制住,沉聲道:「這件事和父親無關……」
緊接著,三領主一齊仆倒,深深凹陷下去的地上冒出三個漆黑的圓形重力場。
然後等著被你玩弄,殺上門算總帳是吧?楊陽等人暗罵,又拿他沒辦法,更不會蠢得在這種情況下貿然挑釁。
席恩和肖恩異口同聲,只是一個是斥責,一個是吃驚,一愣后,面面相覷。
「問題是你的傷……還有克拉費里格,能救他出去就好了。」
正思考到關鍵,一個清脆的女聲透過傳音鈴響徹書房,使向來冷靜自製的法師也不禁咬了咬牙。
打磨得十分光滑的橡木桌上擺滿了夾著書籤的資料、廢稿、空白羊皮紙、設計表和幾本筆記,以及法術的材料工具,幾排蠟燭有好幾支已燃到盡頭,高背椅里有鬆軟的墊子可以供房間的主人倦極小寐,這就是常常熬夜工作的人的書房。
平了平氣,楊陽的口氣軟下來:「抱歉,維烈,我不是故意……我不想說這麼重的話,可是你真的應該反省一下。席恩是我們的敵人,只要他不放過我們,我就會全力以赴和他戰鬥,但我們當中——就你——不可以用有色眼光看他。」維烈咬了咬下唇:「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她不愛我。」
雙方面面相覷,氣氛詭異而僵硬。
「哈哈,主人,幸福本來就是靠體會不是理解啊。」哈瑪蓋斯忍俊不禁,指指他手裡的杯子,「比如,您喝這杯咖啡時,是什麼感覺?」
「不是,嗯……我從頭講起好了。艾斯嘉是【初世界】,唯一由協調神賀加斯創造各種物種,施與祝福的理想世界,因此很容易吸引各個次元和空間,不過一般都是無限靠近而不會接壤,只有【始源之海】例外。其實始源之海到底是什麼物質構成的,歷來都沒有學者能夠定論,只能肯定它是最初的誕生之地,三界循環的一點。它也像真正的海洋一樣,有潮汐規律。而三天後,就是它每120年一次的退潮期,正好經過艾斯嘉,還趕上雙月節,所以星辰之門可能會開啟,懸浮在夜空中央。」
因此,他也完全沒想到有人會用他做的藥害他。
「呵呵,是。」
他的對面是一頭奇特的生物,異常醜陋而怪異,宛如褻瀆了造物的產物,變異的生物組織。最詭異的,是它蠕動著開啟閉合的口腔上纏繞著一個黑袍的年輕人,黑亮如瀑的長長髮絲隨著他的掙扎飛揚,精緻絕美的臉龐沁出冷汗,顫抖的長睫下,流瀉出猩紅如血的眸色,帶著切齒的憤怒瞪視藍發青年。
書桌后的人聞聲抬首,先看看養子,再瞥了眼旁邊冒著熱氣的夜宵,冷漠的態度無聲地褪去,溫和地道:「什麼事?」哈瑪蓋斯挫敗地嘆氣,不得不重複了一遍,再次氣憤地喊道:「我討厭她!主人您不生氣嗎?」
「沒關係,這件事已經解決了。」羅蘭認為不要把真相告訴師父比較好,免得他不痛快,「不過,德修普的思路和你還真是像啊。那小子大概滿腦子就想著怎麼戰勝我,對後遺症、自己的損失完全不聞不問。」
再想起外貌十三四歲的哈瑪蓋斯,加上依路珂和歐斯佩尼奧,席恩已經可以組建一支兒童軍團了,還是強悍得驚人的正太集團。
「啊,不可以嗎?」依路珂睜大眼不解。席恩淡淡瞥了他一眼:「活人不可以,遊離能量他也吃,我還有些試驗剩下的魂晶,給你好了。不過,你應該比較喜歡它小小的模樣吧?」
「很好看。」席恩給了個實際的評語。約瑟芬娜這才展顏,像想起什麼似的,掏出一封信。
「謝謝主人!」哈瑪蓋斯只差沒高呼萬歲。
席恩一愕:「愛情葯?你怎麼知道世上有這種葯?」
楊陽細品茶香,再嘗了一口,香濃醇厚,比貢茶還好喝。她不禁偷瞄幫她倒滿的格蘭妮,紅寶石色澤的雙眼和杯里的液體一樣剔透晶艷,看不到一絲人類的感情。諾因成天叫嚷要打倒這個人偶,可真看不出是傀儡,即使她全身上下沒有一點人氣。
「您的大腦不會考慮比今天的晚餐更偉大的事情,是不是把寶貴的時間花在學習如何當一個合格的軍團長更有意義?」
彷彿感應到光線,一根坑坑窪窪,生滿噁心肉瘤與膿斑的細長觸手從昏暗的彼方伸出,撫上他白皙瑩潤的臉頰,確認般摸索了一會兒,更多的觸手纏上他被藍色天鵝絨長袍包裹,修長勻稱的肢體,勒出如蛇蜿蜒的痕迹,卻沒有造成任何傷害,像是一種激動的歡迎儀式。
閃過克拉費里格的兩下撲擊,哈瑪蓋斯張開翅膀,冰白的凍氣以漩渦的形式在他周圍繚繞聚集,風與雷被喚起了狂性,劇烈擦撞的能量迸出無數刺眼的閃光,天地變色的異象和恐怖的威壓感化作無形的波浪吞沒了眾人,激起壓抑不住的顫慄。扎姆卡特眼中燃起熊熊戰意,而克拉費里格全力以赴地擺出迎戰態勢,也吐出熾白的光之利劍。
驚雷劃過腦海,楊陽踉蹌後退,斷斷續續地道:「這才是你的目的?」太陰毒了!
「那個變態小子!」佛利特忍不住罵了聲,這次他的酒友沒心情糾正他。維烈安慰道:「別難過,肖恩,我們可以試著去救她。」
席恩一言不發。楊陽已經有經驗了,通常這傢伙變悶葫蘆,不是承認而懶得搭理,就是另有隱情卻不屑解釋,於是諄諄善誘:「其實你本來的臉也很好看啊,比這張更有男子氣。列文殿下的身體就算了,迪斯卡爾殿下還活著的話,你把他還給埃娃公主吧,讓他們兄妹團聚。」
維烈一震,咬牙拔出三枚插入內髒的能量箭,爆發的劇痛幾乎令他昏死過去,他喘著粗氣拉回意識,看清了惡劣的局面。
「你服侍我也夠久了。」席恩用不帶感情的語氣道,「我以為你會厭倦。」
「也對。」依路珂熬有其事地抱胸,一派學者架勢地頷首,「父神說對你毫無壓倒的慾望。」
「好吧,你可以照你的意思辦,現在下去吧,回負位面或者麗芙你給他安排一間客房。」
這一頭陷入了詭異的僵局,而另一邊已經快分出勝負。
嗚~~~魔王老大,我錯了,我會謹言慎行。楊陽痛心疾首欲哭無淚,殷切盼望回到椅子的懷抱中去,可是兩腿不聽使喚。
龍的化身踏著彷彿沒有盡頭的旋轉樓梯,穿過拱形的天橋,來到頂樓的房間。只有他能通過層層守衛,知道啟動密語。一陣水波似的光華從洞開的大門流瀉出來,不是光明也不是黑暗,不是生命也不是死亡,是一種無法形容的光輝,實體化的純粹能量,如同透明的葉綠素,晶瑩的花瓣汁液,亮麗的彩虹碎片,氣化的陽光和結冰的月色,柔和地蕩漾著波瀾。
他感到了,然後反應了,就這樣,毫無感情色彩。
「是神代末年的事了。那些人類犯了大罪,做了很……很齷齪的事,蘭修斯大人降下天罰。賀加斯大人不知情,就殺了他。本來宇宙應該在那一刻還原,但是母神以生命為代價,讓蘭修斯大人重生,就是現在那一位了——他不是不管你!他一直沒忘記你!我們……我們也很想你,可是我們不能進負位面。」
兩個少女正在逗弄史萊姆,看見主人出來,不約而同地露出喜色。珍妮嬌羞地提起裙擺,行了個屈膝禮。而伊莎貝拉一來抱著小胖,二來是熟人,只微笑點頭:「午安,列文哥哥,你今天的氣色不錯。」
真實與虛幻,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因為他背負的是兩人份的人生。每次夢醒,他都無比深刻地意識到什麼是美好的夢境,什麼又是殘酷的現實。那些歡笑,那些關愛,那些幸福,統統不是給他的。
※※※
「你真的要我明說?你從他身上看到了誰?爺爺?」
「哈哈,不是,正好相反。」克林特大笑,眉間隱含悵然。他至今仍不相信那個冷漠卻謙和,學識深厚的青年是惡魔之王,至少他沒從他身上感受到任何惡意。
瞪瞪瞪,回應她的瞪目,魔王唇角的笑意逐漸加深,深到不少千金小姐尖叫著昏倒的地步,楊陽看得無言——這些花痴,你們知不知道這張美麗人皮下的邪惡真面目?他肚子里哐當哐當都是黑水啊!
『我不想你死,聽著,我知道你罪該萬死,但我還是不想你死!你也別想一死了之——宰了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映像水晶球打出一束稠密的光柱,直直射向穹頂,彷彿清冷的水流般沖開澄藍的晴空,以極為規律的形態循環流動,逐漸稀薄擴散。光的漩渦中浮現燦爛的金線,魔法文字圍繞著交錯旋轉,以遼闊的大地為基座,組成華麗繁複的立體法陣。
楊陽深感遺憾,壓根沒意識到想捏深淵領主是個多麼可怕的念頭。
「什麼與我無關!那也是我的祖先打造的!」矮人氣咻咻地想衝上去理論,被友人攔住。哈瑪蓋斯也揮手制止情緒激動的兩人:「冷靜點。」
「艾斯托爾他們那兒我會解釋,你也好開放領地了,免得我想和你做法術研討也進不去。」
不自覺地握住法杖,另一隻手撕扯被褥,當這次劇烈到令他窒息的發作終於過去,他失血的唇角劃下一道金紅的液體。
※※※
「阻止她!」第一時間擴大結界,將暗中搞鬼的敵人包入,哈瑪蓋斯憤怒地下令。
「都安靜吃飯。」一家之主出聲,纖細的手腕劃過一道亮線,從楊陽面前拿起鹽罐,均勻地灑在自己的清粥里,「宰相之女,比起感化工作,提升自己的實力對你而言更有建設性。」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虛脫地爬起,失神地環顧周圍。良久,朦朧的光景才漸漸映在她淚水模糊的雙眼裡,籠上困惑的薄霧,然後是驚駭。
坦然面對她的指控,席恩銀眸深處翻湧的黑潮反而漸漸平息,代之以一抹不帶偏見的溫和:「你和你爸爸不像。」
「主人,多吃點。」哈瑪蓋斯將小羊肉最嫩的部分切成塊,裝盤遞給養父,柔聲勸道,「再嘗嘗荷包蛋,今天是您喜歡的半熟蛋黃。」
皎潔的月光從窗外灑入,像是一泓湖水,蕩漾在沒有光的房間里,使天花板上描繪著上古神話的暗青色花紋浮動著詭異的波浪。
然後笑了。
「是真的,是不完全重生,現在主宰那具身體的,是偽神格——依路珂。但他畢竟是止息之君,能夠讓萬魂臣服,將世界變成死亡的領地。」
※※※
「孩子?」楊陽大奇。
這小子總算長進些了。月欣慰地瞥了他一眼,道:「少安毋躁,等到約定好的期限。如果席恩不放人,我們再設法營救。」
她雖復讎心切卻沒有被沖昏頭腦,種種關竅和基本戰術席恩都跟她提點模擬過,冰煌殺傷力太強,會引來其他魔族造成不可收拾的後果,而輝暗就好得多了,既能稍微解氣,也免除一大威脅。
魔王早就張開了結界,連同養子在內,沒有被砸到。
「我是惡魔,當然晚上拜訪。」覺得他很有趣,歐斯佩尼奧多看了他兩眼,才降低高度,與席恩面對面,「我聽薩菲說過你的事了,你很有意思,我願意幫你。」
「我又不認識你。」依路珂努了努嘴,對這個「弟弟」沒好感,「小偷,半夜三更溜進別人的房子,還吵醒父神睡覺。」
「嗯?」魔王微微一愕。楊陽注視他的雙眼,一口氣道:「你什麼都有了,還有什麼不滿的?就算你曾經過得很悲慘,那些也是過去的事了,為什麼死抱著回憶不放,破壞現在的美好生活?」
「你——」維烈憤恨地咬牙,目光不自覺地投向哈瑪蓋斯。席恩眯起眼,一剎那怒火幾乎衝破深厚的自製。
不意外她的回答,席恩低下頭,專註檢視手裡的成果。楊陽也情不自禁地欣賞,越看越驚嘆佩服,同時隱隱駭懼:「那個是什麼?會毀滅宇宙的終極魔法嗎?」
「沒什麼,維烈,我只是看錯你了。」肖恩無意識地踢著腳下的草皮,琥珀色的眼眸是麻木的沉靜,「當年你只把瑪格蕾特殿下的命當命,現在也只把你父親屬下的命當命,不過是重複罷了,沒什麼的。」這平靜的指控無疑是把尖刀,戳得維烈血肉淋漓。
「哼。」看出他沒有撒謊,如今也沒有隱瞞的必要,席恩不作追究,又戳了戳撒嬌的波波,「波爾象可是吃魂的,你要喂它靈魂?」
皓月在星海中浮沉,盪開水波粼粼的銀光,為深黑的夜幕籠上縹緲幽逸的輕紗。
「贖金!?」楊陽和諾因齊聲大叫。席恩奇道:「人質交換贖金,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諾因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好吧,但你最好不要獅子大開口。」
「什麼!!!」
「……哼。」席恩以余怒未平的冷笑回應,調整散亂的呼吸,讓理智重新掌控意識。肖恩環視東倒西歪一敗塗地的同伴,緩緩垂下聖十字劍,擠出沉重的投降宣言:「這次是我們輸了,隨便你怎麼處置。」
「是的。」席恩浮起一絲笑意。楊陽欣喜找到突破口:「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他看起來很小的樣子。」真是的,和帕西斯一樣用童工。
「我才沒老年痴獃!我還風流瀟洒!」帕西斯一轉眼又翻臉不認賬。羅蘭毫不留情地吐槽:「你是裝嫩的老頭子。」
「呃……早安。」儘管不是單獨針對自己,楊陽還是有點受寵若驚,向哈瑪蓋斯道謝后坐下,怯怯遞出捧在懷裡的竹籃,「這個,您能治好嗎?」
「不要緊,這種癥狀很快就會過去了。」席恩不覺靠著養子,汲取那長久相伴的溫暖。哈瑪蓋斯這才鬆了口長氣。依路珂掏出三隻水果:「看,父神,桃子,芒果,菠蘿。」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拉菲格。」魔王靠著珍珠色的牆壁,懷抱珊瑚法杖,注視既是同行也是部下的嗜血之王,「好久不見,自從我被關以來我們還是第一次正式見面。」
毫無預兆的,她感覺心跳加快,血液激蕩,身邊的魔法元素不安地流轉跳動,下意識地搜尋,看到一道黑影輕巧地走出主屋,繞過紫藤樹籬,藥草的芳香花床,停在一片空曠的草地上,懷裡抱著一隻精金底座、秘銀環架的球體。幽幽銀輝照亮了他柔軟的黑天鵝絨長袍,黑髮掩映下俊秀蒼白的面容。
「……然後呢?」等了半天沒下文,楊陽提高嗓門。席恩側過頭,奇怪地看著她:「我沒有必要告訴你吧。」楊陽一窒,也覺失態,卻克制不住心底莫名的煩躁,情緒化為言語的毒針刺出:「你這種男人,竟然還有女人愛。」
終於聽出端倪,眾人更加屏息靜氣,觀看一場父女對決。
「大家下去吧,各干各的事。」
「再說?」深感挫敗的楊陽反問。席恩靜靜轉開視線:「沒什麼,省點口水吧,宰相之女。」
克拉費里格顫抖了,他認得這個聲音,這個刻在他靈魂深處的聲音,超越與帕西斯的契約。他必須服從,這是他的代價,為了交換愛人靈魂付出的代價。
「有這樣的藥劑!?」好幾下椅子翻倒的聲音接連響起,整個會議室都沸騰了。人人傳閱館長帶來的文件,喜不自禁。羅蘭最冷靜,確認道:「很難配嗎?」克林特笑道:「很難配我就不會帶來了,大人,是一種非常簡單的魔葯。雖然材料取得是有點困難,大劑量調配、大面積噴洒也肯定很費時,估計要一兩年,但這已經比原來好得多了。」
眾神的義弟?協調神的附體?亞法震驚得目瞪口呆。
「因為它才剛出生啊。」小小的冥王獻寶地舉起寵物,「它叫波波,可愛吧?」迷你象應和地甩甩鼻子。
這是維烈的罪孽,我也犯下過類似的罪行……
「多虧哥哥的福啊。」還有點麻痹的歐斯佩尼奧揉著肩膀,看向依路珂。
※※※
當下疑慮盡消,打開窗子:「你好,見到你真高興。」
「陽,你怎麼幫那個變態說話。」昭霆氣憤地爬起來,維護友人。
一感到聖光之力曼延,麗芙就收起冰煌,取下背上的黑色十字弓——暗系神器【輝暗】。
※※※
肖恩沒有大呼小叫,也沒有勸說,怔怔出神,像注意到什麼以前沒發現的重大突破:
「呵,潮汐現象不是什麼秘密,稍微有點天文知識的人都知道。」不屑地冷笑,輪廓優美的俊容因這樣的表情帶上了陰狠的味道,「不過,如果他們真的不識相,我也不會再跟他們客氣。」
「你怎麼好拘謹的樣子。」帕西斯頗為掃興,眼角瞥見跟著狄格進門的羽族青年,雙眸一亮,「小利~~~好久不見!」
可惡!諾因咽下恥辱,厲聲道:「好!但你也要信守諾言!」席恩淡淡一笑:「我會的。」
消息一傳開,南城群情激憤。城主蕾雪依娃當即決定:就算要臣服於東城,也要把那幫萬惡的土狼統統消滅,讓中西兩城付出血的代價!
「是什麼契約?可以說嗎?」楊陽好奇地問。克拉費里格點了點頭:「我的第一任誓約者是個人類女性,羅切斯特帝國的女皇薩蘭朵,那是黑暗歷末年的事了。她中了黑咒術師的詛咒,身體和靈魂都崩解了。我希望拼回她的靈魂,就立誓效忠冥王。她是個慈愛的母親,小女兒西爾塞娜天生不會說話,薩蘭朵忙政務時,都是我陪她玩,所以學會了唇語。」(見番外《龍王之心》)
喘了會兒粗氣,楊陽也冷靜下來,凝視他的雙眼:「說實話,你是很厲害,肖恩那笨蛋拍馬也及不上,你就別再嫉妒他,過自己的生活吧。」
姑且不論這點,擅長攻城的血徽、擁有可觀魔法師數量的逆十字,再加上蒼穹軍團,對這邊也是一大威脅。當然他們有可能直奔前線,和圖利亞城的駐軍會合,那麼攔截、削弱就是他的任務了。不過從輜重車隊的情況看,他們補給沒帶足;比較穩妥的戰法,也是挾優勢兵力一舉掃平後方,要先下手為強。
朦朦朧朧快要睡著時,一陣急咳將他拖回現實世界,不過這回發作沒有令他惱怒。餐巾上的血跡透出金色,這代表潮汐影響正在消退。
「開玩笑!不看他?不被他指到?乾脆鑽到地底下去算了!」果然諾因為這個荒唐的命令哇哇大叫。反應靈敏的伊莉娜就沒浪費時間抱怨,又給他們加持了小型的抵抗神力結界。她接受了賀加斯的力量,芙米也是火神的神女,不怕一般的咒殺,如果硬要剝奪她們的神佑,冥王也會有損傷。
難得良心發現想掩埋師父,卻被老巫婆的情人大召喚師歐本撞見兇殺現場。被俘后與其達成協議,用已故恩師的藏寶和開啟密語交換生命。周旋了半年左右,沒有召喚師天賦的學徒再次用背襲幹掉了這個對自己沒用又心懷殺意的老師。而這時,公會的追兵已經逼近了。
肖恩等人就沒他們這麼好命可以閑閑納涼,麗芙再次向維烈射箭,打斷了異能釋放。解除束縛的眾領主一躍而起,沒再給他機會,梅傑安打出三道疾病射線,可惜被魔核免疫;但奇蜜拉的幻術攻擊收到了成效;克魯一招【風吼破】吹飛了趕來救援的肖恩。重回天空的哈瑪蓋斯扇動六翼,準備一次殲滅這批敵人。維烈沒有布下空間陣,領主們可以用瞬移逃走,而麗芙有神錘保護。
清晨的微風悄悄掀起窗帘,陽光於是潛入房內,輕輕灑落在一地的書籍捲軸上,和暖又微涼的感觸讓睡美人迷迷糊糊睜開黑如子夜的眸,從趴著的厚書上爬起,打了個大哈欠,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又在敵人的眼皮底下睡著了。
「啊,不是還沒成年嗎?」魔王困惑地收回手。小龍一聲不吭地別開眼,其實他並不討厭被養父疼寵,但他覺得剛才的動作更像對待一隻寵物。
「亞法……」肖恩沒有惱火,他理解部下的立場,「剛才對不起,沖你大吼大叫。」
轟!十萬個雷一齊劈下,打得楊陽眼冒金星大腦一片空白,全身麻痹不聽使喚,只能被動地感受那淺嘗輒止輕憐蜜意的吮吻,直到這個吻漸漸變得濕潤,那雙深情的眼浮現出侵略性,她才如夢初醒,死命把頭往後仰,尖叫道:「你你你給他吃了什麼?」
法師冷定的語調透出一絲熱力:「還有最重要的,【謝汀格之目】!叫你姑姑送來,在光神的靈魂神殿里!」諾因愕然:「那啥?」席恩恢復鎮定:「你不必知道,記住就是,三天為限。」
「只是昨天睡得晚了些。」席恩滿意地啜飲提神的飲料,朝桌上的小點心比了個請的手勢,「嘗嘗看,都是麗芙做的。」他是不喜歡這些甜膩的食物,但是女性似乎都喜歡。
「我的後代並不是你老師的轉世。」
維烈臉色慘白地抿緊唇,無法正視麗芙燃燒著熊熊火光的碧眸,他是最不想來的人,是女兒逼著他加入。
對這種眼神語氣最沒抵抗力的魔王道:「我力所能及,就會幫你。」順便喂趴在頭上的章魚寵物一塊小餅乾。
「人生,有時沒太多選擇。」休利安淡淡一笑,神情是沉澱后的澄凈。楊陽煩惱地撥撥劉海,嘆道:「我曾經在書上看到一句話,『對敵人同情,就是對自己殘忍』,果然沒錯,我不該問的——休利安,你是特地來問席恩的事嗎?」沒有介意她直呼自己的名字,南城已故的神官長回以靜謐包容的淺笑:「不,我主要是來告訴你們一聲,冥王已經重生,成為席恩的部下。」
同日,未來的時旅者簽署了出兵令。
次日,第四公主卡米拉羅姆雷爾奧斯卡的「姦情」被侍女撞破,在當事人聲淚俱下的哀求和列文皇子的調解下,這件醜聞雷聲大雨點小地過去了。擬旨處罰了侍衛迪亞,再訂下婚期,席恩就把這樁微不足道的小事束諸高閣,專心投入他的魔法世界。
紅夜法師瑞維恩。
差勁!差勁!太差勁了!女性自尊深深受傷的楊陽用力跺腳,決心討厭這個人到底。
「不,他用降靈術。」席恩不解地掃視那些慘遭分屍的牛肉卷——不是已經很小很嫩了。
「會。」列文的巫師血統早已人盡皆知,席恩並不奇怪她的問題,只納悶她要魔葯幹嘛,「你生病了?」真是的,還不如叫御醫方便,大驚小怪。卡米拉嬌羞地撫弄裙擺:「不是啦,我想你幫我做愛情葯。」
「那個,昨天很抱歉。」
「哇!」另一頭傳來驚叫和可怕的爆炸聲,在外面的三人甚至感覺地面都在搖晃。艾德娜默契地擰開園藝用的水閥,給那個衣衫不整走出來的黑乎乎傢伙沖了個涼——為了公眾安全著想,光復王的住處當然在人煙偏僻的地方。
席恩笑了一下。楊陽立刻會意他又用了窺心,這個偷窺狂!
那雙冰鏡似的銀瞳射出的審視目光也加重了她的不安和恐慌,只想拔腿逃走,偏偏腳丫子像被無形的冰針釘死在地,寒氣還順著腳心一陣陣往上冒。
漆黑的封皮上,繪著一隻金色邊框,血色眼珠的眼睛,下面是一個血手印。當席恩將手按在上面,告知大概的年代和人物后,一束紅光從眼形圖騰射出,無數散亂的手稿像天女散花般,劈里啪啦掉了一地,有兩張還砸到粘在魔王頭髮上的小綠。
維烈定定站在原地,明白這次兩人的友誼是徹底的,真正的,完結了。
倒映在他眼中的少女,長長的烏髮隨風飄逸,輪廓柔和的臉龐在朦朧的月色下有一種縹緲的清雅,手握一把式樣輕巧雕琢精美的紅珊瑚法杖,肩上停著一隻火紅色的漂亮小鳥,彷彿火焰凝聚而成,明亮若琉璃,如同盛開在黑夜邊緣的紅月。
「哦。」矮人和人類不約而同地讚歎出聲,這是張很傳神的畫作,寥寥幾筆就勾勒出神韻。雖然畫技還不成熟,但該把握的分毫不差,也可能是被畫人太有存在感的緣故。
※※※
「那好。」形狀優美如藝術品的手指劃出閃耀的符文,化為一圈咒語嵌進波波的體表,像是戴上了一個項圈。剛施完法,席恩捂住嘴,又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依路珂大吃一驚,急忙扶住他:「父神,您沒事吧?」
「哇!」肖恩哀叫一聲,眨眨眼看清臉色不善的兩人,還是沒半點危機意識,「很痛耶,佛利特。」
幸好有一群深具常識的人看著這個沒常識的傢伙,督促他別動歪腦筋。
另外兩隊是負責吸引、牽制敵人主力的史列蘭、肖恩、維烈、克拉費里格和佛利特;以及後方支援以防不測的三位神祗——光神拉克西絲、月神休利安和風神希露菲爾。
天生的執行者,而非領導者。
「這幫傢伙是從哪裡——」依路珂愣在半空,不知是支援這邊,還是去察看兄長的情況,驀地,一道心靈通訊貫穿了他的腦海。
老兄,你這是視覺強暴,不,視覺解剖……
空氣中的魔法分子聚合,形成溫暖的白光逼退冷漠的月色,照亮三個人影:分別是護衛在床旁的哈瑪蓋斯,手持冰煌的麗芙和打著呵欠的依路珂。
儘管己方形勢大好,薩菲卻沒有得意鬆懈,敵人似乎還隱藏了不透明的東西。他一邊不間斷打擊以免血龍王變回龍身搞一次轟殺,讓他忙於東補西救;一邊悄悄觀察四周,想找出令他不安的因素。
※※※
「我來叫醒他!」佛利特氣勢洶洶地抄著戰斧衝過來,被麗芙射得手忙腳亂——能量箭無視物理防禦。哈瑪蓋斯也沒有閑著,操縱冰元素悄無聲息地凍住敵人的雙腳,投下冰錐的箭雨。
「哦~~~你聰明,你聰明,你是天才!」
白瓷的杯沿,慢慢碰到了嘴唇。
好吧是那些描寫落伍了,但怎麼席恩和肖恩的飯量差那麼多?還有他們未免太能調適了,昨天的戰鬥就好像沒發生過,理也不來理我這個人質。
背著幾個大麻袋的扎姆卡特首先跟上,然後是一襲火紅色祭司袍的芙米,最沉穩機智的月斷後。這支小隊總共有六人,加上停在楊陽肩上的小姆,是七名成員。
「什麼!!!」
「所以啦,我指示過他,他會服從你的命令。不過就算這樣,也沒幾個活人願意和死者一起戰鬥吧?讓他們單獨行動比較妥當。」帕西斯用徵求意見的口吻道。威司特暗暗鬆了口氣,若是對方用地位壓人,他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你——」聽出言下之意,歐斯佩尼奧不寒而慄。席恩浮起由惡意所化的宛然笑痕:「選擇吧,是任由負能量吞噬,變成一頭只擁有殺戮本能的野獸?還是在我的支配下,但還保有理性、記憶和情感?你已經無法恢復神性了,全是靠依路珂的神格在撐,我一收回,魔化就會開始。」
貿然闖進鍊金術士的房間是不智的,羅蘭直接對著一根銅製的傳聲筒道:「師父,出來喝茶。」
「你……你在說什麼?」
「殿下!」火把的光芒和整齊的腳步聲迅速接近,一隊侍衛神色惶急地繞過花叢,都露出喜極而泣的神情,「太好了,您平安無事!我們到處找您!這……這些人是……?」
「列文的父親有很多私生子女。」
「唉,好吧,你這裡有瓶子嗎?」
嗯嗯,太家庭化了些。在正統的故事里,魔王應該是蹲在血池邊上一邊攪拌一邊舀死人骨頭啃;或者一餐吃五頭牛十隻豬,胃口大得堪稱糧食公敵;更或者吸人腦漿喝處女血再應景地邪笑兩聲……
席恩太清楚自己的霉運,多少次,他因為馬虎大意,差點落到萬劫不復的地步。
聖十字劍斬向哈瑪蓋斯的後頸,交擊的部位迸出紫黑色的雷光,這是龍鱗的防禦力量。月一邊用沉默和風索爭取時間,一邊喊道:「集中一點攻擊!」
該死的,雖然他心智清明,但這個破身體……由於潮汐影響,他兩具神體都變得虛弱,活像肺癆病人!這下好了,萬一那幫傢伙上門,難不成他吐血淹死他們?
「我希望有唄。」卡米拉抓著他的袖子撒嬌,「有沒有嘛,有沒有嘛……」這招她萬試萬靈,果然她素來冷麵的二皇兄也微微軟化了表情:「你要用這葯毒害誰?」卡米拉嗔道:「討厭啦,什麼毒害,我是認真的。是迪亞,我那個不解風情的侍衛。三姐已經嫁人了,接下來肯定輪到我,我不想嫁給底比斯那個鬥雞眼王子,或者奧桑的大肚腩國王,我要我的迪亞。只要我失去完璧之身,列文哥哥你再幫我向父王求求情,我就可以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了。」
「我當然生氣。」席恩擱下鵝毛筆,把幾份圖紙疊好,靠在椅背上微微放鬆。
「這下好了,沒打就四分五裂。」月溫溫地道。楊陽抱頭哀號,痛罵自己涵養不夠,應該和父親私下解決才對,看來她是被席恩迷昏頭了。
「我很抱歉。」席恩轉過身,大步走向昏倒的珍妮,淡淡地道,「這次是我的失誤,我不會再讓類似的事發生,這種糟糕的體驗我也不想經歷第二次。」
拉克西絲挑了挑眉,輕蔑地冷笑:「如果諾因那小子技不如人,那我們也沒話說。」背轉過身,她甩下傲氣的評語,「人渣就是人渣,披上再美的皮,得到再強的力量,擁有再高的學識,也改不了淺薄下流的本質,你就儘管逞凶作惡吧。」
「好~~~」依路珂首先響應。哈瑪蓋斯包容地笑著,拿起水果:「吃完再睡,大家一起吃。」
「飄浮!!他媽的,你這女人……啊——」
「你瘋了!」裂帛似的女聲響起,聖精靈難以置信地瞪視記憶里乖巧可愛的神子,「我是你姐姐,歐塞!是我照看你長大的!」深淵領主漠然道:「我記得,不過我們並不是親姐弟。娜夏,你大概不知道吧,惡魔可不像神那麼無欲。以前這種時候我都用睡覺熬過去,今後我可能控制不住了。我不想抱惡魔或人類女人,我喜歡你身上乾淨的味道。」
穿廊過戶,端著托盤的少年來到盡頭的巨大門扉前,深沉如夜的底色上,金色的火焰圖騰強烈鮮明,彷彿擁有真正的、熾烈的溫度。正中央分成兩半,取代門把的血色晶石熠熠生輝,那深邃的鮮紅不似人間之物,凝鍊肅穆間又帶了些不祥與凶戾。
那個和他同卵而生,最最親密的雙胞胎哥哥。
「奧瑪,你想不想解放?」喝了幾口檸檬汁,反胃感少了些,席恩問忠實的下仆。
麗芙一言不發地在前面領路,楊陽並不介意她的冷淡。按照人之常情,對方該一鎚子砸過來才是。畢竟她是維烈的女兒,還和黑之導師時期的他一模一樣。麗芙恨烏及烏,情感重疊一點不奇怪,這樣已經是太太太恩怨分明了。
「沒錯,跟他們廢話什麼。」麗芙握緊神錘,繃緊的身體一如迫切希望撕咬獵物的豹子。一直揪著鬍子的佛利特忍不住大喊:「喂,小女娃,那個是不是冰煌?」
意義不明地笑了笑,他拉上窗帘,將光芒隔絕在外,迎上養子詢問的視線:「主人,這件好嗎?」
「哈瑪蓋斯,收拾乾淨。」依然淡漠的神情,淡漠的語調,卻有某種東西悄然改變了,「再幫我倒一杯茶。」
戰鬥進入尾聲。
但和眾多不死怪物搏鬥使他元氣大傷,無力再逃脫公會的追捕。在神墓前,他用生命力向真知之戒換取關鍵語,嘔心瀝血解開封印,逃了進去。龐大的知識量幾乎瞬間壓垮他的人格,是他童年認識,也是一生唯一的朋友侏儒懷德默爾送的無限捲軸【死海遺卷】救了他。也許是代價,席恩永遠失去了這段記憶,再也想不起這份捲軸的來歷。
「我不小了,再過四百三十年我就到發情期了。」哈瑪蓋斯加重語氣。席恩頭也不抬地奮筆疾書:「到時我會給你找條母龍。現在,晚安。」心靈受創的小龍氣沖沖地離去,但還是輕輕關門以免打擾養父,每隔半小時探頭進來,看他需不需要照顧。
「這個嘛——」楊陽難以啟齒。耶拉姆了解這個師妹心腸軟:「你被他感化了?」楊陽深深苦笑:「我一直在勸他,他從來沒感化我。」
「不,規矩就是規矩,我提升了薩菲的能量層次,以他的頭腦,也不會連這點小場面也應付不過去。」席恩無意識地攏了攏斗篷,走向大門,「叫他們打完去我的書房。」哈瑪蓋斯應了一聲。
「我要你們每個人一束頭髮……」
可惜他們是敵人,還不歡而散。
「這樣啊……」休利安淡然的眼神漾開漣漪,浮現出內在潛藏的情感,深沉地涌動,「也許我這麼說極端了——健康的人是無法理解我們的痛苦的。」
※※※
絕對的黑暗裡,他不斷下沉。
「哼……來場盛大的反目吧。」依路珂汗如雨下地喘息,身形有些淡薄,使用了如此大的權能也令他元氣大傷。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我剛才說的,是我對他過去所作所為的理解。他現在還不罷手,原因只有天曉得。」楊陽無奈地一攤手,隨即若有所思,「不對,他不想殺我們,想殺的只有維烈,因為維烈關了他一千年。但是他確實還放不下對肖恩的恨意。」
紫眸充斥著好戰之光,手持鋒利無匹的神劍,黑髮青年化身染血的死神,夷然無懼地衝進魔群,以令人望而生畏的白刃戰掀起血的豪雨,青色的劍壓波粉碎一直線上的敵人,碎屍和黑血迸射,化為人形暴風奏響殺戮的輓歌。
……他一定暴跳如雷,賠了夫人又折兵。楊陽為己方的損失哀嘆。這時,大廳方向傳來一片杯盤傾倒的聲響和驚呼,原來是依路珂從桌子底下鑽出來,書包環扣勾住了桌布。
想到諾因,就記掛起大家。昨天沒有史列蘭陪伴,她睡得其實並不那麼安穩。當下食慾盡失地放下茶杯,好一會兒才振作起精神,畢竟沮喪毫無用處。
那已經不是竹制的粗糙模型,而是個初具輪廓的立體法陣。雕刻著精細符文和神秘紋路的精金基座上,繚繞著交叉的秘銀環,魔法文字有生命般舞動,不時有流星似的光痕穿梭而過,就像一隻囊括了全宇宙的地球儀,超越極限的瑰麗輝煌。楊陽不知道它是什麼,那裡面包含的知識太高深複雜,一如他的精神世界,她想破頭也無法理解。
火紅的獅子一爪就摘下複數的頭顱,升騰的烈焰熔解了周圍的敵人;翡翠色的青鳥一振翅就是上千枚風刃飆射而出,切出一片腥風血雨,類似的壓倒性場面不斷發生,薩菲收攏戰線竭力維持也不能挽回己軍的潰滅。聖精靈只需在上方偶爾放放箭,黑暗騎士更是連動也沒動,如斯威勢戰力看得楊陽等人目瞪口呆,駭服不已。
如今,東城已經并吞了南北兩城和中城的東境,可以說全境的三分之二都納入了金髮征服者的羽翼之下,但中西聯軍並沒有降伏的念頭,依舊積極備戰。
「不要優待下面的人,對席恩就特別狠。我可是一直以為你嚴以律己,寬以待人。還是你想一個人扛起所有的罪責?這樣解決不了根本的問題,他們永遠不會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你不能老是包庇他們!」楊陽說得累了,停下來喘一喘。諾因等人已經聽得失神了,不敢打擾。只有肖恩踏前一步,用一種風雨欲來的口吻道:「我哥哥,和維烈的父親,有什麼關係?」
「我們並不畏懼死亡,死亡對我們就像老朋友,我們怕的是默默無聞的死。疾病消耗了我們太多的時間和精力,我們得花費比常人多幾倍、幾十倍、幾百倍的努力才能獲得成就,和這殘酷的命運抗爭。」
「我說的是神語,雖然可能有點口音。」
「一個熟人的孫女。」
扎姆卡特還不要緊,龍的靈魂很強大,也不太受法則約束。可是月、楊陽和諾因就慘了。儘管事先拉克西絲和休利安都對他們施了祝福,但依路珂的神格更高,能撐多久實在沒有把握。
至於花紋的作用根本不用猜,封印她的異能,或者還附加了一些陰損的功能。想到這裏,楊陽不禁後悔不該傻兮兮地招供上交,應該鼓起勇氣奮力一搏。看透她的心思,席恩冷冷一笑:「那樣做的後果只會是你自己被絞成肉泥。」
「真奇怪,您也是被眾神預言,人生全部亂套的人,竟然一點也不恨他們?啊,是了,您是幸運的一個,被當成天才教育,享盡榮華富貴,家人疼愛,不能理解他的心情。可是您後來逃跑了不是嗎?說明您也不甘心。」
「哈哈哈!」法師放聲大笑,嚇了少女一大跳,這才看出他心情很好,年輕的臉龐褪去滄桑的痕迹,裸露出真心的歡喜,就像一個疲倦,卻自豪剛剛完成一項偉大作品的工匠。
「!」反射性地震裂空間囚籠,一前一後,無數看似脆弱實則堅硬的冰索纏繞住他,在衣服上勒出深痕;銀白的光痕流星般射來,化為彷彿天敵的威壓感使他動彈不得。
「不過,我並不是氣她。」如白玉雕刻的手與銀勺幾乎不分彼此,旋轉間和杯沿輕擊出悅耳的清音,呼應法師抑揚頓挫如詠唱咒文又冰漠無情的特有語調,「那個女孩厭惡我,罵我諷刺我都很正常,我是氣從前的自己,氣我還放不下。」龍的化身會意,猶豫地凝視他:「法娜小姐?」
沒有馬上回答,席恩喝了口養子沖泡的潤喉茶,才道:「你的表情明明白白寫著。」
呻吟了一聲,楊陽倒了回去,甩開苦惱煩雜的思緒,打算睡個回籠覺。感覺背後被某個受到打擾的人瞪,不理他,馬上他就會忘了世上有她這個人,繼續盯著那個比絕世美女還漂亮的球。
連著兩任導師的離奇死亡引起公會的警覺,年方十七的學徒開始了逃亡生涯。厄運依舊纏繞著他,某天誤入死亡森林,成了魔女依維拉的囚徒。這一任比較長,席恩過了四年暗無天日的日子,最後利用一個幻術的小伎倆和心理戰術在一次模擬對決中把她刺成了串燒。
月實驗性質做出的【氣球玩偶】成了卡薩蘭城主的傳聲筒,在空中爆發出一長串不換氣的斥責,說氣勢是氣勢,說嚴厲也嚴厲,可是眾人瞧著那隻搖搖擺擺的胖娃娃只想笑。
「早上好,主人。」
而在他們搞小動作時,兩方人馬的精銳已經碰面了。
而退潮期,就是他最虛弱的時段!
休利安的聲音低沉下去:「我小時候也曾怨天尤人,我問過亞彌,為什麼選擇我?是憐憫嗎?」
黑巧克力色短髮下的臉龐低垂而專註,拒絕陽光、陰暗的房間里,燭火和壁爐的火光還是照亮了彼此。
不知過了多久,他從睡眠的水底冉冉浮起,回到現實,習慣性地抬起左手蓋住眼。
站在他們面前的,正是前血龍王凱爾塞亞特,和前黑龍王拉克拉羅斯。
「那陽怎麼辦?」感於沉重的氣氛,昭霆發熱的頭腦稍稍清醒,小聲問。肖恩苦澀地道:「我想席恩不會殺楊陽,他還沒折磨夠我,不會這麼快宰了我身邊的人。」他已經無顏面對朋友們。
打定主意,席恩將畫交給麗芙:「帶她去安德魯大師那兒問問,願不願意收她為徒。」
更糟的,他們這下是處在被宰割的狀態。
總覺得,我在這裏好像外人一樣……她咬著下唇,局促地擰著小手絹。
「休利安,重病纏身痛苦嗎?」
「……我懂了。」卡米拉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握緊水晶瓶,用愛人的笑顏給自己打氣,「謝謝,我會成功的。」
依然淡漠無溫的柔和男低音,彷彿最上乘的絲綢包裹著堅硬的冰晶。變成淡紅色的餐巾垂下,法師線條優雅的薄唇因為染血而透出一絲艷澤,嚇得楊陽更心驚膽戰,抖了兩秒才會意,睜圓眼:「你、你會讀心?」對了,肖恩的記憶里他說過,黑暗的本源即是心之根源,他能看透人心深處的秘密。
這……這兩個傢伙……楊陽第一個想通前因後果,差點吐血,真想不淑女地大吼:拜託你們別爭了!你們實在是一丘之貉啊啊啊~~~~
「……主人,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一瞬間,她感覺踩到了對方的痛腳,內心最柔軟的部分,卻不能確定。這個人既不像肖恩一樣喜怒形於色,悲傷時就大哭一場;也不像維烈那樣老實,被人傷到立刻白著臉咬緊下唇,法師的臉就像堅固的面具,擋住了一切內在的心理活動。
他就是那樣深愛那個有著一頭洋紅色秀髮的少女,甚至淡化了長久折磨他的仇恨與嫉妒。有一剎那,在她說一起逃到外大陸,建立新生活時,他動搖了,竟也憧憬起來。
肖恩如遭雷擊,陷入矛盾的窘境。他之所以不能原諒兄長,主因就是菲莉西亞和帕西斯。扎姆卡特卻嗤之以鼻:「撒謊也撒個高明的。」
「他咳死最好!」昭霆大喊,生氣表姐竟然和顏悅色地談起敵人,「陽,你一定被他蠱惑了!」月從實際角度肯定:「確實有咒術的氣息。」扎姆卡特眼中迸出火花:「這個偷偷摸摸的混球!」
「席恩……」肖恩關懷地踏出一步,顧慮人質和虎視眈眈的領主們,不敢妄動。
※※※
維烈如遭雷擊,震驚地瞪視平日孝順體貼的女兒。餘人也為變故驚呆了,左顧右盼,現場鴉雀無聲。
「沒……沒關係。」珍妮好不容易擠出聲音,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對一個小孩發火,何況還是心上人的養子(謠傳是私生子,哈瑪蓋斯也是),只能咽下這口氣。伊莎貝拉卻沒她這麼多顧慮,遞給友人一顆清涼糖,叉腰道:「小壞蛋,上回你偷掀我裙子,我還沒找你算賬,這回又捉弄珍妮!」席恩眼一眯:「依路珂,去面壁思過。」他受夠這場鬧劇了。
正想著,哈瑪蓋斯投來平靜的一瞥,拉開一張椅子:「楊陽小姐,坐。」
帕西斯指著「證據」。羅蘭瞥了部下一眼:「她是被你暴露的模樣嚇到了——好了,少自吹自擂,我問你,路克沒事吧?」他拉過養子。
「是,但也不排除是誘敵之計,情報還需要查證。」
「沒事。」法師低沉柔和的嗓音因為激烈的咳嗽透出嘶啞,使每個人感到如同靈魂凍結的奇妙戰慄,他平板如鏡的銀眸一一掃過諾因等人的臉,嘴角勾起一抹純然的諷刺,「這下可以好好談談了。」
宮裡已經亂起來,在侍衛長有效的指揮下,搜索隊以十名戰士、三名弓箭手和一名聖職者的配置有條不紊地展開追捕。月不禁暗罵同伴魯莽,如果不出手,引起騷動也會在憑空消失的情況下被當成白日夢處理。可是多出一具屍體,就是血淋淋的「證據」了。
時間靜止了。
果然,改變了。無須翻筆記,魔法神一眼就看出細節的差別。但這次眾神也做了嚴密的防範,沒有空隙再讓他插足。即使摸透原理,也無處下手,破除或其他小把戲都會受到法陣的反彈。
「歐塞!」一名身披藍色戰甲的聖精靈大喊。正和父親激斗不休的無面之王一呆,震驚地瞪大眼:「娜夏……」聞言,另一個娜夏錯愕至極,來回掃視。麗芙見狀也停下手。而她們不打,肖恩和佛利特也不會乘虛而入。
南城和被侵略者西城佔領的凡爾加平原之間隔著威斯萊嶺,在此駐紮了由獨臂將軍卡特羅納率領的兩萬五千名守兵;與西境隔著箭頭山脈,聖殿騎士團、來自東北兩城的友軍也在這裏建築了堅固的防禦工事,統歸東城的老將威司特指揮。
「主人……」
但她隱約又覺得,這傢伙其實超級簡單。
「比咕~~~」嘈雜的聲響剛剛遠去,一隻奶白色的史萊姆一蹦一跳地從敞開的落地窗溜出來,歡呼著奔向主人,半途停住,疑惑地在他和肖恩之間比對。
楊陽突然極度懊悔,不敢面對哈瑪蓋斯憤怒的神情。
這座塔,就是魔王陛下隨口取名【黑塔】,位於艾斯嘉大陸上方的雲中塔。
那是個水晶般美貌的孩子,及肩的柔軟黑髮,宛如蘊藏著星辰的深邃黑瞳,寬袍水袖,懷抱粉紅小豬,輕飄飄地懸浮,朝他綻開童叟無欺的真摯笑靨,惡魔和姦商共有的笑靨:「又見面了,席恩陛下。」
「她怎麼說?」楊陽凝視他。休利安微一苦笑:「她說她忘記了。」楊陽差點一頭撲倒。
失去了魔法,他什麼也不是。還是那個靠母親和弟弟照顧,被病魔折磨得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爬不起來,連喝杯水都困難的小男孩!
依路珂和麗芙驚呼,奇蜜拉也分神了一瞬,被敵人脫困,重掌控制權。
白骨的囚籠困住伊莉娜,和小範圍死之領域一起限制了她的行動,濃厚的黑霧耐心地消融包住她的光罩——從先前的教訓,依路珂已然深刻體會到和這個女人必須玩陰的。
掩嘴咳了一會兒,席恩把餐巾往口袋一塞,消除投影,走到爬滿新綠藤蔓的亭台前等待。他沒等多久,伴隨移動法陣律動的海藍色光輝,黑衣法師的身影出現在控制室里,短短的紅髮,深邃溫柔的雙眼。
羅蘭面沉如水地看著災情報告,這些天民政司的官員忙得馬不停蹄,和當地聯絡,制定賑災計劃,義務援助;北城人民和幾個新發展的商會也慷慨解囊,卻是遠水救不了近火。可以預見接下來會爆發大規模的飢荒,九個荒年還有三個年頭,又緊跟著枯水期和植物停止給養的沉睡期,前景著實不樂觀。
「原來如此。」席恩恍然大悟。
似乎終於搞清楚誰是真正的主人,小胖蹦到肖恩懷裡,親熱地磨蹭。棕發青年反射性地抱住它,琥珀色的眸子卻定定凝視兄長,清晰地看到他眼中浮現出一抹深入骨髓的痛苦。
哈瑪蓋斯沒回答,低著頭注視地毯上暗青色的花紋,良久,吐出一句:
「……」聽到意外的事實,歐斯佩尼奧驚訝地睜大眼,「幼……幼體?」
將閃著夢幻光澤的玫瑰色藥液倒進友人拿出的小瓶,卡米拉一邊想日後穿邦要用的借口,一邊轉述使用方法並叮嚀:「千萬不要再告訴第三個人。還有,明天以後再用。你今天用,列文哥哥可能會起疑。」珍妮像抓著幸福般死死攥著瓶子,重重應道:「嗯!」
水晶天頂灑下極光般變化莫測的七彩光帶,宛如倒懸的銀河,將無數星屑傾倒入底層的大理石噴泉,細密如霧的水幕瑰麗得不可思議,營造出海市蜃樓般幻美的氣氛。兩側分佈著錯落有致的小花壇,永遠盛開的【冥王之雪】冬落草散發出潔白的瑩光;水色的羊毛地毯像是溫柔的海洋,托起珍珠色的壁面,在輕紗窗帘的掩映下,如夢如幻;古老的名畫和雕塑沉澱了歷史的厚重;深藍色天鵝絨墊的沙發旁擺放著雕刻精美的香木小桌,一本本厚厚的古籍就像與桌面融為一體般凝練端正。
相繼離開卧室后,麗芙驚魂未定地道:「嚇了我一大跳,他生病時脾氣竟然這麼壞。」
「我哥哥他……還好嗎?」肖恩忍不住問。楊陽笑了笑:「我走的時候基本上不咳嗽了。」
接著,席恩的動作停住了,眨眨眼,像看陌生人般打量身下的少女,吐出不帶一絲感情的平淡聲音:「怎麼回事?」
「那我就不客氣了。」無法用空間轉移,深淵領主只得跳下地,跟著精靈走出去。門剛關上,席恩就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十指深深陷進床墊。哈瑪蓋斯和依路珂擔憂地守在旁邊,拍背端水。
而說到霍娜,羅蘭一直留了個心眼。就他觀察,席恩並不濫殺無辜。如果是滅口,當時在場的其他人卻安然無恙,那他綁走這名女子的目的何在?聽說迪斯卡爾和霍娜是戀人關係,但席恩不該受影響啊?
「父神早!」
「拉克西絲陛下!」急得快發瘋的楊陽驚喜萬分,士氣大振。
「主人——」沒有目送新任光神昂然離開的身影,哈瑪蓋斯幾乎要哭出來。這番話是比任何唾罵更殘酷的毒針,粉碎了席恩剛剛萌生的希望,將他最不堪的一面血淋淋地挖出來,攤在他面前。
該怎麼辦才好?這樣下去,我們會一直被他玩弄于手掌間。
密密麻麻的銳利冰凌散發出森寒的死氣,根根有五六米粗細,從天而降,力量之強不亞於禁咒,就連幾位神明也沒把握一下子粉碎,況且這麼粗這麼硬的冰變成碎粒也能砸死人。千鈞一髮之刻,克拉費里格化為龍形,以身承受了這次攻擊。還沒等恢復,朝哈瑪蓋斯站立的地方就是一陣猛烈的噴吐。
自從王都攻防戰結束之後,兩支聯軍就進入了暫時的休戰期。當然誰也沒閑著,一方忙著佔領化,另一方整頓會合,在艾斯嘉大陸的東西兩邊形成對壘之勢。
「……」
當那雙銀瞳轉回手邊的成果時,才迸射出興奮熱切的光彩,宛如他整個人活了起來,從冰雕雪塑變成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那個該死的金髮小子!」
大敗而歸的人們一聲不吭,保持僵硬的姿勢,既不辯解不回應。他們自己就很不好受了,昭霆的指責等於往傷口上撒鹽。
但席恩爬起來了,還按照習慣整理床鋪,走到窗前拉開窗帘。明媚的日光照得他頭暈目眩,不由自主地抬手擋住眼睛。透過指縫,他看到了——與天相接的大海——只有他能看見,那古老的,來自亘古洪荒的力量。
「東西帶來了嗎?」席恩絲毫沒有客套的打算。
竟然睡著了……我的神經還真粗,這裏可是魔王的巢穴啊。愣了兩秒看清陌生的環境,她反省自己過於安適的態度。其實在她香甜酣睡期間,就有不少惡魔稀奇地跑來觀賞,讚歎這個女人的隨遇而安。
「開動吧。」例行招呼,毫無實質作用,依路珂早已大快朵頤。
「叫老妖婆去咯。」諾因一臉理所當然地道,「席恩能把她綁起來痛扁最好。」
如果教他王室禮儀的那位老師在場,一定會當場昏厥過去。
幾隻巨大的水晶魔像則圍住楊陽和月,發動一次次衝撞。它們堅硬的軀體根本不怕風刃,聖炎也只能稍稍融化表皮,烤焦這些大傢伙而已,眼看防線就要崩潰。
這是個合乎禮儀的要求,珍妮是依依不捨,伊莎貝拉是擔心地退出房間。哈瑪蓋斯示意格蘭妮招待她們,自己留下——他懷疑養父能不能從床上爬起來。
「請兩位小姐出去坐一會兒,哈瑪蓋斯。」瞥了眼日曆,該死,是周末,「我需要梳洗一下。」
考慮到吐血的話,黑色比較好掩飾,席恩換回慣穿的高領鑲銀黑袍,與一身黑蕾絲花邊雪緞禮服的楊陽十分合襯。
何況他還把腦筋動到暗黑神頭上,若是史列蘭真的被他搞得神智失常,後果不堪設想。暫且由著那戀父情結的小鬼,等他身體康復,就把神格搶回還給依路珂,讓他魔化再馴服。
沿途微笑還禮,手按血石門把,推開沉重的黑木巨門,卻不見上首最有存在感的人,怔了怔。正在忙碌地把麗芙拿來的草藥切細碾碎的哈瑪蓋斯朝她和善一笑:「主人睡著了,我要照顧他,你們先吃吧。」
「我向來心胸狹窄,不過念在你後來的幫忙,這件事就不提了。」席恩輕聲咳了咳,壓抑洶湧如潮的不適,語氣始終平淡無波,「說吧,你要什麼報酬?」
席恩創造了用意志直接驅動魔力的方法,讓思緒穿越時間之壁,在開始步入終結,在最初就抵達最後,不同於還是需要準備且只限於低階的默咒,這是心血書寫的瑰麗篇章,是震撼寰宇的魂之詠。
「一千年前了,我……」席恩驀地噤聲,轉向傳來異響的方向,只見一個大頭娃娃氣球搖搖晃晃地從樹叢里鑽出來,風塵僕僕憔悴不堪,然而那雙畫得活靈活現的眼睛還是非常盛氣凌人,囂張得令人想扁一拳,一如那跩得二萬五千的清越男聲:「老殭屍,該放人了!」
但沒有人放鬆,挨了血龍王一擊,還從高空墜地的古代龍竟然看不出什麼傷勢,委實強悍得驚人。不約而同的,楊陽等人攜手展開攻擊,高傲的使徒們則不屑合圍。
這期間,魔仆把調理好的食物放在他旁邊的香木小桌上,看菜色一定是哈瑪蓋斯吩咐的。有營養的雞蛋瘦肉粥,酥軟入味的烤馬鈴薯和野菌,剛出爐的噴香麵包以及開胃的薄荷冰糖檸檬汁。席恩實在沒什麼胃口,又不忍拂逆養子的好意,勉強自己吃起來。見狀,幽靈管家欣慰地笑了笑。
「賽倫!?」威司特和狄格異口同聲,這個名字只要有點知識底子的軍人都知道。
囁嚅了片刻,他終究什麼也沒說,轉身走進光的世界。
席恩看著他,忽而笑了,有感而發的笑容。
「約瑟芬娜?」席恩一怔,認出她是孤兒院的孩子。這兩天他忙於研究,沒有例行拜訪,不過有間隔很正常,突然上門是怎麼回事?
「我……」珍妮眼一翻,逃進無意識的世界,看得楊陽大怒:我還沒暈咧!
「就算您要死,也請考慮一下活著的人。」亞法雙手環胸,打心底不贊同,「他是神,是魔王,能和平解決有什麼不好?在大局面前,一切私情都可以放下。還是你們非要爭一口氣,繼續連累無辜的人?何況,他畢竟拯救了世界,功大於過,也不用您制裁。」
「請原諒,列文殿下,帕特里克小姐求見。」
『父親他有一種特別的氣質。就算他站在你面前,你還是覺得他在很遠很遠的高處。所以,有的人選擇膜拜他跟隨他;有的人,像優叔叔,選擇追逐他打敗他;更有極端的,像姬艾露殿下和蒂亞娜殿下,選擇毀滅他。』
北國的天空是剔透無瑕的藍,點綴的几絲雲彩也是風煙似的純凈潔白,一隻小龍在這片藍天白雲下畫著歡快的圓。
「太好了!」卡米拉歡呼,更期盼地凝視他,「那,你會不會做魔葯?」
紫香花、玫露草……混在一起會產生強效的安神作用,敏銳地辨別出味道,他沒有睜開眼,因為他知道這個人是誰。
「羅蘭很好啦,雖然他討厭我,但也是我自作自受。」對於徒孫的不諒解,肖恩一直耿耿於懷。亞法煩惱地撥撥黑髮,嘆道:「總之,正義性我們已經輸得一塌糊塗,只有靠實力取勝了。」
安靜的,他們對視。
「歐塞……」娜夏心痛如絞,珠淚不斷滾落,顫聲道,「清醒點,你正在墮落。」
擁有她,就等於擁有了幸福,還念念不忘那些痛苦的過去做什麼。
佛利特和亞法被他繞暈了,不明白他想表達什麼意思。肖恩起身,炯炯有神地瞪著他們:「你們不懂嗎?他殺不了我!也不會允許別人殺我!他心裏還是在乎我的,哪怕這份情比不上他的恨!」
哈瑪蓋斯一愣,被龍焰模糊的輪廓立刻冷卻清晰。肖恩在同伴驚疑的注目中遲疑了一下,斷斷續續地道:「我……我原諒他,我本來不該原諒他的,但他也被維烈折磨了一千年,再大的罪也抵消了,我願意跟他談談。也許我一時還沒辦法釋懷,但我會試著原諒他——你讓他出來好不好?」
「也是啦。」楊陽很失望,突然一個激靈,「你說……『退潮期』?」
乖乖待在艾斯嘉,還有一段安寧日子可享。
想了想,席恩決定先看看情況。法杖輕揮,影像頓時變幻,他看到了正在被月教訓的諾因,愁眉苦臉地背一張演講用的稿子。這小子直覺敏銳,不好多看,稍微轉移鏡頭,血龍王和矮人吵架的景象映入眼帘——這幫傢伙可真悠閑,他本來以為扣押了楊陽,他們多少會沮喪點,要麼就奮發向上,沒想到一個個仍舊像郊遊一樣。
這間卧室比她在中城的還大,傢具品位和裝飾也更上一層樓,可以窺見這個國家相當富裕,至少王室非常奢侈。但真正讓她開懷的是來自陽台的植物清香,客房有兩扇窗戶,一扇面向東面的花園。為了更貼近地呼吸新鮮空氣,她走了出去,意外望見一個纖長曼妙的倩影佇立在花草當中,拿著水管悠閑地澆水,深碧的眸里是近乎愛戀的神色,宛如草葉浸染而成的秀髮蕩漾著黃金的流彩,映著她嘴角純凈的笑意,分外絢麗。
招架不住部下的詞鋒,肖恩難得聰明地轉移話題:「亞法,你看看這個。」說著,飛速掏出一張紙,在桌麵攤平。
自此,勝利的天平向魔王一方傾斜,勇者們陷入苦戰。
「您是法師啊。」哈瑪蓋斯一時反應不過來。
突然想到的可能令楊陽差點哀號出聲,她身上是有引起對方探究興趣的東西——異能。嗚啊~~~我不要被剝得赤條條的,不要被挖出腸子,不要被做成乾癟的木乃伊……
力量剝離的感覺糟透了,像魔法正離他而去。
「你是人質。」以為她忘了自己的身份,席恩簡潔地要求自重。楊陽一呆,搖手道:「不是不是,我問你想對我做什麼。」這男人好像很難勾通。
「早,迪安。」
「本來就不是八個頭,據說巴哈姆斯之所以異變就是他施咒造成的。」
暗紅的髮絲盪出曖昧的漣漪,紅夜法師英朗的眉宇與惡魔特有的誘惑本性交織出奇妙而令人戰慄的矛盾感。
「你是……?」羅蘭揉著撞到的頭,疑惑地打量他。這是個十七八歲的大男孩,俊美得猶如名家雕刻的工藝品,一頭燦爛的金髮與臉上的稚氣笑容相輝映,雙眸也宛如融化的黃金,這顏色觸動了羅蘭的記憶:「路克?」
「父神!」
「……」楊陽一震,被一股難以形容的感覺攫住呼吸。
但他終於停止了,舉起左手,霞紅、橙黃、藤紫、葉綠、海水藍、月光銀……數不清的光彩在他的掌心上方匯聚,濃縮成一顆純粹而耀眼的白色光球,照亮了他清雋爾雅的俊容,纖長雪白的雙耳,和如同矢車菊花瓣的汁液染成的長發與眼眸。
※※※
「哦~~~那剛才把人家壓在地上,又舔又咬的人也不知道是誰!」連日來的彷徨、無助、驚嚇和被輕薄的委屈傷心猛然爆發出來,楊陽跳起來和他對視,互不相讓地叉腰,「就算你被人下了葯,但你傷害我是事實,至少該道個歉吧!」
「你在玷污你的夢!」
無力反抗,加上倦意的催化,楊陽索性豁出去了:「你到底想怎樣?」
「好了好了,大家平安回來就好。」吉西安打圓場。
可惡!又偷窺!
楊陽粗略掃了一遍,似乎大部分都是魔法方面的典籍,剩下也是歷史、地理、博物和軍事政治,完全沒有通俗讀物。日程表上的字跡和肖恩很像,蒼勁有力,卻少了一份龍飛鳳舞的張揚,字透紙背的渾厚內斂。
「唔。」魔王模糊地應了聲。
強大的破壞力與清秀的美貌交織成異常衝擊的畫面,讓敵我雙方都生出驚悚之感。
「別昏,也別說什麼,我想安靜一會兒。維烈,不是我為難你,儘管你犯下那樣的滔天大罪,我還是把你當成我引以為豪的父親,因為你是個好人,知錯能改,又自責了一千年,所以在這件事上你更不能逃避。」深思了片刻,楊陽推翻自己的見解,「不,你沒有真的知錯能改,至少這一千年你該回收魔獸,數量再多也要回收,還有伍菲——上次我看她活蹦亂跳,菲亞斯更是花枝招展,你大概連他們的屁股也沒打吧?」
它活了。
機靈的依路珂掉頭沖了過去,三位領主也默契地發動攻擊。上次一戰,重傷的饜魔之王和暗影之王回到自己的領地調養,在場是夢魘之王奇蜜拉,詛咒之王克魯和疫病之王梅傑安。他們和三名神祗形成連動關係,只能固守原地,派遣部下去剿滅偷襲者。
「還要嗎?」見她杯子空了,格蘭妮問道,聲音如冰水晶輕擊發出的脆響。楊陽慌忙擺手:「不用了,謝謝,我飽了。」嚇了一跳,她會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一隻手輕輕搖她,吃驚下剛要呼喊,被捂住嘴。哈瑪蓋斯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指指房門,示意她不出聲地走出去。微微一動就酸痛欲死,楊陽咽回哀號,踉踉蹌蹌地穿過已變得十分明亮的書房,瞥見席恩趴在桌上,眼帘閉合,唇角有一道血跡。哼,熬夜狂終於也熬不住了。
這似乎是剎那之事,又好像過了滄海桑田的歲月。
「隨便。」看也不看,席恩大步走向浴室,他確實睡得太久了。
「娜夏幫麗芙!」
楊陽目前在蒼穹軍團的駐地璃陽城。亡靈騎士團動身時,史列蘭感應到他們的動向,諾因立即發信報警,召開緊急軍議會。本來以為沒她的事,不料重傷石化的小姆剛好調養完孵出來,她就忽然神經搭錯,膽汁分泌過剩,騎著它過來看看情形,還真挽救了一場危機。
道謝也省了?聽出關竅,席恩頓時心下雪亮:難道這孩子是——
「不,他比他認為的更相信我,重視我。」
一位是大家熟悉的麗芙蒂爾,另一位是個黑髮的小姐,據說是辛比奧四世剛認領的私生女法蘭榭爾傑亞奧斯卡。容貌不算頂出色,但紳士們都深深惋惜她這麼具有良好教養,氣質又高雅的女孩竟然是啞巴。那頭帶有異國情調,和她的兄長一樣烏黑的秀髮和夜空色的雙眸也是那麼迷人。
「閉嘴!父親才不像他!」
魔王接過白色手環放在桌上,抓住她的手。楊陽吃了一驚,反射性地想抽回。不止出於害怕,還因為他的肌膚灼人的燙。
「糟了!吾主又闖禍了!」克拉費里格匆匆跑進去。楊陽目送他的背影感慨:天生保姆的命。
「呵,宰相大人,你三番兩次被我做手腳,還沒學乖,偶爾檢查一下身體么?」席恩直起身,不掩奚落,冰鏡似的瞳更爆出嗜血的恨意。上次用心之封印時,他就施加了決不能攻擊自己的暗示,由於建立在菲莉西亞的暗示之上,效果格外的好,而這股精神力也會給女魔王陛下提供助力,可謂一舉兩得,相輔相成。
聞到香氣,魔王才感覺倦意湧上,打了個呵欠,甩甩指間的羊皮紙:「格蕾茵絲這傢伙,可真狠。」
「應該不止。東方學舍的長老切斷了他們兄弟的感應,可是席恩好像還看得到肖恩,他又過得很凄慘,自然就恨上了。」楊陽一邊思索一邊說出自己的感想,「席恩覺得被肖恩背叛,又被母親和眾神捨棄,他想報復、證明自己也很正常。弒神是最近的事了,據他說是不想再被命運玩弄,可能他以為他的不幸是眾神安排的吧,畢竟是那則預言導致了他的遭遇。而他要成神,其他神明就是威脅。」
「對不起,是我們沒用。」諾因歉然道。楊陽毫無陰影地笑了:「別在意,席恩已經是超越人類範疇的生物,一次兩次失敗很正常。」月嘆道:「看來只有等到他總攻的機會了。」扎姆卡特不甘地嘖了一聲。特地從駐地趕來的肖恩關懷地問道:「他沒傷害你吧?」
※※※
「我沒事。」楊陽拍拍表妹的背,環視每個人,笑靨燦爛,「大家,我回來了。」
黎明的微光伴隨著早起的鳥兒清脆的啁啾灑入室內,為滿地的散稿抹去夜的餘韻,黑歷史密典卻在這片柔和的光影中顯得更加暗沉,散發出陣陣陰氣。龍的化身一無所覺地把桌布鋪在上面,擺上幾碟小點心和一壺熱氣騰騰的藥草茶,問還趴在書堆里的養父:「主人,找到了沒?」
娜夏的眼睛瞪到最大,懷疑自己掉進一場荒誕的夢境。
小胖從伊莎貝拉懷裡跳到主人膝上,歡叫著撒嬌。席恩彈了它一記:這小東西,怎麼溜出來了。格蘭妮將調好的咖啡放在瓷碟上,放下銀勺,一舉一動都是無可挑剔的優雅寧靜。珍妮朝她巧奪天工的五官和完美的身材比例投以攀比的目光,沮喪地低下頭。
一如既往地去孤兒院和傷兵療養院溜達一圈回來,黑髮皇子剛喝了一口芳香四溢的茉莉花茶,就被一個不速之客打斷了寧靜的午茶時光。
他比任何人都不想恨他啊!
他清脆的童音使席恩擺脫奇妙的安心狀態,彈簧般坐穩,雙眼恢復了清冷的自製:「放在這裏,我會吃的。天晚了,你們去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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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痛楚也感覺不到,強烈的睡意籠罩住他——輝暗的安眠和縛魂作用發揮了。
良久,深幽的井底響起悅耳卻苦澀的笑聲:
亞法保守地評價:「很有氣質,這位是誰?」肖恩苦笑:「我哥哥。」
侍衛們用懷疑的眼光打量肖恩一行,這不奇怪,先是發生隱形刺客殺人事件,再是尊貴的皇子失蹤,而且這幫服飾像外國人的傢伙個個灰頭土臉血跡斑斑,刺客倒是不像,比較像難民。
部下出去傳令后,威司特又陷入沉思:中西兩城仇怨甚深,本來大有製造嫌隙的機會,可惜南部林地的總指揮官是肖恩普多爾卡雷,這就不太好辦了。他對西城人民有莫大恩惠,又和宰相維烈賽普路斯是朋友,個人的強大戰鬥力也是個頭痛的因素。過去老將從不把單獨戰力列入考慮範圍,經過主君提點,才得知竟然有這樣一批不符合常理的生物,這世道真是……
七位領主,他比較倚重頭腦敏捷辦事牢靠的格蕾茵絲和艾斯托爾,性格上則更親近單純的奇蜜拉、克魯和梅傑安,這正好維持了一個微妙的平衡。薩菲和歐斯佩尼奧一併加入,又形成新的平衡。
小隊長咬著牙,任憑利刃切開皮膚也不吭聲。不得已,月示意情人打昏他,再用精神魔法逼問出答案。楊陽感嘆:「席恩好像很有人望。」
「精靈?埃洛爾長老他們不是原諒維烈宰相了?」亞法和佛利特不解。肖恩回過神:「哦,是個死靈,被我哥哥復活的。叫麗芙蒂爾,原本是夏爾瑪大陸的精靈。」又是個罪證,維烈真應該被砍幾刀。
聖光結界一建立,低階惡魔就被蒸發,剩下的中高階惡魔都是強悍的角色,有接近不死的軀體,高抗打擊性,還有少許魔力,只有扎姆卡特和菲尼克斯的火焰能確實消滅它們,月的風刃幾乎沒用。察覺了這點,他也不再浪費力氣,法杖一揮建起攻防一體的風系高級防禦魔法【真空領域】,細碎風刃的反擊把幾隻漏網的隱魔和夢魔切成了再也不能複原的肉塊。而楊陽也用神器【飛焰】布下嚴密的球型護壁,純金色的凈化之炎不僅燒化了一小隊不怕死的翼魔,也使外圍的群魔感到本能的畏懼而不敢靠近。
魔王難以置信地盯著還剩一半的「幸福」,半晌,恍然大悟地嘆息:「小孩子就是天真。」哈瑪蓋斯氣得七竅生煙,深刻明白這是一場長期戰。
「可是主人,我想葯會讓您好受些。」哈瑪蓋斯又是擔憂又是害怕,懇切地道,「求求您,喝一點吧。」
感到她的目光,他看向她,冰銀的眸一如既往的平靜無波,深處卻涌動著無數暗流,就如同那片沉月之海。
「乖,小胖,下去自己玩。」
離得近的肖恩和稍遠的扎姆卡特遲疑著沒有動手,后發先至的諾因卻果斷地執行,血泉噴涌,夾雜著一聲壓抑的悶哼。
「呀——」楊陽驚呼,拚命掙扎。依路珂終於回過神,上前試圖阻攔:「父……父神……」
大家都忘了,魔界宰相的異能是空間、重力和慣性控制,絕對的牛人級別。
午餐時,房間的主人出現在客廳里,長及小腿的黑髮梳得和平常一樣整齊,淡漠冷肅的神色不見半點虛弱,身穿獵裝長褲和小牛皮長靴,上身是系著白領巾的絲質襯衫和呢背心,顯得很精神。他背對庭園坐下,映著光的長發如同混雜金絲織成的錦緞般亮麗,額前的髮絲卻投下帶有陰霾味道的陰影。從楊陽的角度,看到的就是這一幕,還有衣領和鬢髮之間若隱若現的冰白肌膚。
他的吃相倒很像肖恩……楊陽偷偷觀察,實在比照不出和普路托有任何相似之處。對了,休利安說他是偽神格——什麼是偽神格?是席恩賦予的,還是他自己失憶產生的?
水……他轉過頭,看到床頭柜上倒滿的玻璃杯,眼神不自覺地軟化。哈瑪蓋斯雖性格大而化之,對他卻從來細心體貼。
「不知道,在吾主對我下令的一刻,我和他的契約就自動解除了。」
尖利的根部穿透白皙細嫩的頸項,幾滴血珠在空中飛揚,餘人嚇得尖叫哭喊。
「奉陪。」忘了肩負的重任,扎姆卡特興奮地變回龍身。知道勸不回他,月用擴音術囑咐:「別鬧出龍命,靈魂不能死兩次。」凱爾塞亞特嗤鼻:「這小子打得過我?」
其實她留下的主要目的是勸友人打消突襲夏爾瑪大陸的念頭,風神已經告訴他們席恩是附在西琉斯王國二皇子列文的身上,但是以他們的實力,冒失闖入敵人的地盤純粹是找死,帕西斯等人的失敗就是個血淋淋的例子。
銀色的洪流衝垮了黑色的堤壩。
那是個纖細的小姑娘,淡褐的秀髮和大部分貴族少女一樣打成卷,綴著緞帶和小巧的裝飾品,身穿襯有金線和蕾絲花邊的洋裝,脖子上的鑽石項鏈亮得讓人睜不開眼睛,兩頰泛著可愛的紅暈,完全由甜蜜的香氣、純真的魅力和少女情懷構成,令魔王陛下想起自己某個小白後代。不過這位排行第四的公主卡米拉羅姆雷爾奧斯卡還比邱玲聰明些,至少她不缺乏一個公主應該具備的政治常識。
轉過頭,閃爍著血光的細長明眸掃來,為他清艷冰麗的美貌增添了一抹詭譎。娜夏驚駭地爬起:「你、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那傢伙是個自虐狂。」佛利特咕噥——明顯故意把退路截斷,狠成這樣也不容易。亞法乾咳:「討論這些也無濟於事,既然您鐵了心恨他,就堅持到底吧。但是休想我會批准您請假,西城的軍隊馬上要到了,需要您交涉。」這隻米蟲還有點用處。
聽到情敵的名字,自認手藝不錯的珍妮拿起一塊杏仁卷餅品嘗,結果咬了一口就吐出來,難受地嗆咳。伊莎貝拉慌忙拍背送水。
「啊?」維烈回過神,防備地瞪他,「你什麼意思?」
依路珂也擔心地飛近,卻因為個矮幫不上忙,急得團團轉。
「你們居然就這麼夾著尾巴回來了?把陽丟在那裡!有沒有臉啊!?」
「是啊。」拉菲格浮起懷念之色,關懷地看著他,「您還好嗎?這些天您應該不太舒服。」
「好吧,你要聊什麼?廢話少說,我很忙。」
「嗯,很複雜呢。」休利安直截了當地道,「我是月神的選民,所以我無法理解。」楊陽沉吟道:「我倒認為席恩並不希罕成為神眷之子,任誰被任意干涉人生,都會生氣的。但是如果有人在他和肖恩之間選擇了肖恩,他就會不服氣,更何況他的資質不比肖恩差。」
華貴的柔軟寢床上出現輕微的動靜,鵝絨薄被下,探出一張被汗水濡濕的俊秀容顏,蒼白的臉頰泛著病態的紅暈。黑瀑般的長發蜿蜒在他的手臂、床單上,直垂落至地。緊貼住肌膚的襯衫勾勒出激烈起伏的清瘦胸膛。冰鏡似的銀瞳如刀冷銳,卻好像罩了一層霧氣般,略帶渙散,隱隱浮動著深處的陰鬱。
「您知道他在哪兒?打得過他?以為他不會殺您?」亞法連問幾個問題,狠狠甩下通牒,「我不會批准的!現在是非常時期!別想胡來!」
他對這個少女並沒有個人的好惡,但只要她父親還礙眼地杵在那裡,關押他千年的魔界不除,他們就毫無交涉的餘地。而到那時,和解也不可能了。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珍妮心底的疑雲更深。依路珂怏怏地走向禁閉室,嘟囔女人真是一種小氣的生物。
「恕我直言,吾主,依賴不是一件可恥的事。姑且不說我,小主人也值得您信任。」奧瑪語重心長地勸道。這次席恩沉默得更久,眼望跳躍的火苗,冷冷一笑:「我都變得連你也能看透了。」
「真想不到。」得知情由后,亞法喜上眉梢,向來冷肅的娃娃臉放出光彩,「有攝政王陛下領導,就不用擔心了。要趕快告訴大家這個好消息。也許還能呼籲東境的民眾起來反抗。」肖恩不得不潑冷水:「嗯……可能沒用,帕爾是協調神的附體,羅蘭也是眾神的義弟。」
秋之月24日,楊陽回到闊別了一個多禮拜的朋友們當中。
「他是個膽小鬼。」蒼白的俊顏上浮現出一種微妙的,接近不屑的神情。
「殺!」浮到半空,小小的冥王橫揮戰刀做了個斬殺的手勢,眼神寒酷地指著芙米和伊莉娜,「目標——那兩個女人!」
「等等,讓我想想,轉世……轉世?」捕捉到某個過去遺漏的訊息,席恩想起魔法界一個非常有名的傳說。
不會吧!!!
「父神才不喜歡吃甜點呢。」冥王毫無悔過之意,見父親用眼神施壓,才瓮聲瓮氣地道,「對不起啦。」嘖,他就是看這個女人矯揉造作的言行不順眼。
只要我的意志在,誰也休想從我手中奪走我的魔法!
不過光是這份資料,就足夠後人享用不盡了。
敲了敲門,哈瑪蓋斯一臉無奈地領著兩個淑女開門走進,「勃朗克小姐,帕特里克小姐來訪。」
「維烈,你要不要坐一坐?」昭霆同情地道,雖然也覺得同伴有「少少」過分,卻還是堅持敵人就該鄙視到底。諾因更是「己方無條件正確」論的堅定擁護者:「很好啊,這個理由再正當不過,我看到和老妖婆相似的人也想扁。」楊陽用力踹了他一腳:「你自己就是最像她的人!」
「中午回來吃飯,別到外面野。」
※※※
當神智回籠,麗芙已經不見了,四下巡視找不到,楊陽嘆著氣轉回房間,洗了個涼水澡,才稍微舒暢了些,換上帶有異國風味的長裙,紮起沉重的鑲金腰帶,插入法杖——她自己的衣服還沒幹,雖然可以用法術烘,但她還是更喜歡自然光的味道。
緩緩移開手,他對上一雙黑琉璃似的眸。
狩魔蛛有著尖銳稜角的節肢終於拉出一條血線,就在中城城主生死存亡的關頭,晴空落下亮銀的光輝,切開魔群的包圍網。被劍風捲入的惡魔一剎那變成無機的肉塊,暴風圈越來越廣,窈窕瀟洒的身影就在這片血之風暴中飛舞,華麗凌厲的劍技如同繽紛的花雨,以鮮血為點綴,盛開在屍體的碎塊上,轉瞬就清出了一塊真空區。
「這麼說席恩是被潮汐現象影響了?」貝姆特為嚴峻的局勢皺眉。他的世界原本和這些怪力亂神無關,然而時代的激流將他卷進了這團混亂。
閉目調勻呼吸,堵住鮮血的手也掩蓋了冷笑的弧度。
蜜色的長指劃出光的文字,化為咒符飛向目標。
溫馨的回憶給了她支持,她失去了亦師亦友的愛人,但她還有重要的朋友們。她決不會拋棄他們,無論遭遇多大的苦楚,未來又有怎樣的風雨在等待他們。
「不。」克拉費里格苦笑,流露出懷念的眸光,「我先和他締結了契約,他的命令就優先。」
※※※
震天撼地的鳴動持續了數秒,撕裂耳膜的巨響震得心肺幾乎也要嘔出來。光神碎片築造的聖光圈響起清脆的爆裂聲,夾雜著凈炎結界破碎的紅光,雙重封印當場潰散,反震力使芙米倒飛出去,口吐鮮血地暈厥在地。而拉克西絲三人不知死活,能量餘波造成的光霧遮蔽了一切。
她多慮了,法師的眼睛就是X光,魔力探測比手術刀更方便快捷,不用像科學家那麼麻煩粗暴。
您這是安慰還是打擊啊,老大?眾人無力地斜睨他。維烈閉上眼,微弱地吐氣:「我很抱歉。」楊陽看著他,心裏有了新的明悟,情不自禁地牽住他的手:「維烈,你是在為摩耶撐下去吧?對不起,我不該那麼說你。一死了之很容易,活著才艱難,你並不懦弱。」
「所以呢,你現在要讓這頭怪物吃掉我?」歐斯佩尼奧冷笑。
嗯,這小妮子打的主意倒是不傻。她是公主,染指她必須負起責任。而且就他的印象,那個叫迪亞的侍衛也對她有意思,只是礙於身份不敢表達。
他身後的精靈少女踏前一步,打開門,一間擺設大方,採光良好的客廳映入眼帘。米色的牆板嵌著黃銅製的雕刻品,被藍色絲帶束起的窗帘是刺繡精美的羊毛織物,掛著蝕刻畫的花梨木護壁閃著亮麗的光輝。
由於暗黑神在場,暗能量凝聚的短箭還威力數目倍增,一連串擊打在魔族特有的防壁上,箭術之精準不亞於被譽為神射手的羅蘭。
「什麼!」還沒走的肖恩、維烈和諾因齊聲大叫。席恩還是保持淡漠的語氣:「如果你們還不識相,我會把她的腦袋擰下來送給你們當禮物——放心,等潮汐影響過去我就放人。沒有她,你們當中的某些人大概連飯也不會吃吧。」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諾因手裡的佩劍。
她卻沒料到改變主意的是自己。
席恩頓了頓,認真地問道:「我和他不像嗎?」楊陽想了想,簡明概要地回答:「像也不像。」
失去家園的矮人在會議室里咆哮。翻看文件的人類軍官不帶感情地道:「攝政王陛下確實默許你們住進紅石山脈,但是並沒有明文紀錄,也沒有發居民證。羅蘭城主接管了東境后,這樣的行為是合法的。」
亞法被上司的氣勢壓倒,一時說不出話。肖恩喘了會兒粗氣,頹然坐下:「其實我恨自己多些,是我笨,沒發覺我們的感應被切斷了。但我也恨他,為什麼連一點餘地也不留給我!」
「是!」
走進空間門之前,肖恩轉過頭,只見兄長站在回蕩著遙遠浪濤聲的夜空下,與黑暗的背景交融。
「……這是王的意願。」良久,維烈別開眼,給予真實也是謊言的答案。
「……亞法,你不覺得比起待客,世界的存亡更重要麼?」肖恩哀怨地瞪他。
她對席恩的觀感,還要更複雜。他不像基連那麼純粹,對知識一往無前,他還在塵世間掙扎,卻同樣鋒芒畢露,剛強無悔。而且看著席恩,她總有一種看到自己黑暗面的強烈不快,不自覺地想要抹殺。
本來只是一件精緻的藝術品,此刻卻像那條星河的縮影,閃亮的星屑水銀般流動,精細到肉眼難以辨認的小型法陣眾星拱月地環繞在四周,細小的星體又像衛星一樣繞著中央的光柱循環,變化出眼花繚亂的圖形組合,精密的魔法文字如流星飛舞,不時炸出更多的符文與圖案,形成一個完美的,猶如無垠星系的存在。
幫依路珂擺脫了困境后,他出了幾個主意,一肩扛起指揮官的責任,改變了魔軍毫無章法的戰術。
楊陽抹汗,心道這群神真是……唉。
抬手遮住眼,透過指縫看見養子玩得正歡,黑髮皇子無意識地微微一笑,合上看完的書放回身旁的小圓桌上,又換了一本,剛剛打開,他動了動手指,讓用腳踢結界的預定訪客進來。
「呃……啊?」魔界宰相迷迷糊糊地坐起,手撫胸口彎下腰,「好痛……」暗蝕箭的效力已所剩無幾,痛楚自然霸佔了感官。
「你懂什麼!你又不是當事人,當然說得輕鬆!」肖恩大怒,琥珀色的眸子燃起熊熊恨意,「我的徒弟被他害得死的死慘的慘,他們每個都是我的寶貝,你還叫我原諒他?我沒宰了他就算客氣的了!也不是他拯救世界,是莉!是莉一千年來支撐世界樹!」
梯形的精金底座上,即將完工的星軌法陣發出綺麗萬千的光輝,在兩人之間靜靜地流淌,暈開如水的氤氳。
「呃……是。」楊陽被她的本領震住了。依路珂嬉笑著做鬼臉。
眾人都萌生出狠踹他的慾望。
「好了,弟弟,管好你的寵物,別再讓我看見它。」反射著清冷月輝的眼眸再度變得沒有表情,席恩開啟空間門,比了個請的手勢。伊莉娜首先邁入,餘人看了看楊陽,也只得不甘不願地跟上。諾因卻沒有動,嗅出一絲不妙的徵兆:「放了她。」
「呵,你以為我會折磨你?」席恩輕笑,一陣壓抑病痛的沉默之後,略微緊繃的低沉聲音再次響起,「這是無用之事,他們又看不到。再說,你是暗黑神的神女,剝奪他的神佑對你造成傷害行為對我也是很累人的事。」
「帶來了。」拉克西絲滿心不快,她生前還從來沒被人這麼不客氣地對待過,端麗的唇角上揚,勾起一個惡作劇的弧度,「不過,我可不知道哪個是【謝汀格之目】。」
什麼!他是那頭小金龍?驚呼迭起,法利恩收回正要補發的強力法術,艾德娜也還劍入鞘。
楊陽越聽臉色越難看,幾乎要抱頭哀號:「該死!席恩果然一肚子壞水!」
「沒關係,你說,我懂唇語。」克拉費里格沒有試圖解開法術,這會引來席恩,而且他恐怕破除不了。
幽靈管家已經指揮魔仆點燃爐火,在一隻青銅香爐里灑入安神的熏香。席恩在壁爐邊的高背椅上坐下,展開一張陳舊的捲軸,一片空白,頓時愣住了——成神后,他就能擔負龐大的知識量,所以死海遺卷上的記錄自動轉入他腦中,可他總是忘記。而且每每撫摸那粗糙的紙面,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在心底曼延,又捉摸不到。無論他怎麼回想,都找不出這波情緒的來源。
血龍王的吐息——【血紅咆哮牙】命中了古代龍,他渾身燃燒地墜下。
珍妮不悅地嘟起小嘴:「伊莎,你為什麼要住校?到我家來多好。」
楊陽狼狽地斥道:「別胡說,我承認他是非常有魅力的男人,但是我並沒有對他動心!」
「費爾南迪先生!」威司特連忙起身行禮。帕西斯笑眯眯地揮手:「別客氣別客氣,咱們都是羅蘭的老師,哪天有空一起喝杯茶聊聊吧?」儼然老前輩的架勢。威司特既覺尷尬又好笑:「哪裡,您是大人的啟蒙恩師,而在下不過是一般的教官,萬萬不及。」聽說這年輕人已經一千多歲了,真令人難以置信。
世上完整保留了歷史真相的書有三部:知識之神艾爾菲瑞特書寫的【創世手抄】;傳說由母神黎姬的生命之光所化,照耀萬物而無所不知的【謝汀格之目】;和負位面的守望者們合力撰寫的【黑歷史密典】。總有一天他會把另外兩件寶貝搶到手,這會兒只好翻手上唯一的紀錄。
「陽沒平安回來!」昭霆氣極,一頭往外沖,「不行!我要去救她!」耶拉姆一把拽住她:「你瘋了!你連路都不認識!」他也生氣擔憂,但還不至於失去理智。
「果然不讓椿來當你的助手是正確的。」羅蘭一邊用攜帶的毛巾幫師父擦拭,一邊數落,「不然一個大美人就被你炸死了。」
「不許又捉弄老師。」
月眼一眯,射出騰騰殺氣。楊陽、諾因和拉克西絲合力鉗住他,免得他大不敬朝公公丟風刃。
強烈的壓迫感再次籠罩下來,潔白的冰晶層層往上形成致命而美麗的漩渦,空氣被殺意和低溫凍結,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灰黑色的巨龍身上,連龍王們也不例外。扎姆卡特拋下和父親的決鬥,朝敵人傾吐灼熱的龍焰。
「是很有道理!」真好騙。
「您已經得到消息了?」威司特吃了一驚。帕西斯笑吟吟地道:「我有專門的斥候。反正我那支隊伍放在你們那兒你也不好指揮吧?其實你不用在意的,死亡騎士是高等亡靈,有自己的思想,能夠交涉。領頭還是我復活的一個古代名將,叫什麼……賽倫的。」
「我才不會讓她出危險。」帕西斯抱怨,「羅蘭,你晚來一會兒多好,我那個試驗就快成功了。」羅蘭心裏的不安更濃重,帕西斯簡直像在拚命。
騙人!楊陽瞪他,感激萬分地向幫她端來椅子的哈瑪蓋斯道謝——她已經快站不住了。
「您不知道嗎?」哈瑪蓋斯反問,神情有點複雜,「主人的情況很糟,肖恩先生,他是對您做了很過分的事,所以您現在挾幫手來殺他了?」
「不是不是,是這樣的,他在的時候,教了我們很多寶貴而實用的知識。比如這個,讓鹽鹼地快速正常化的藥劑,還有使植物促成的……」
維烈那個有戀父情結的傢伙莫非也……
光輝閃耀的寶物在指間碎裂,光粉隨風飄散,漸漸逝去,魔王以空白的眼神注視這一幕。
「歐斯佩尼奧大人,暗黑神就拜託你了。」
她苦笑著,萬念俱灰地抬首,不意外地看到魔域之王靜靜地懸浮在秋日的澄凈藍天下,纖長的黑髮隨風微揚,身穿金線刺繡的淡藍宮裝,如捧珍寶地抱著人形的哈瑪蓋斯,身旁伴著白髮紅瞳的女僕。
「我的自製還不夠。」反省著,魔法神摩挲法杖上精細的刻痕紋路,感受著外界的,和內在的力量,一陣突如其來的咳嗽卻打斷了他的冥想。
彎下長長的頸項,他苦澀地道:「遵命。」
「哈哈,住宿舍比較自在啦,或者列文哥哥不介意收容我?」伊莎貝拉拋給表哥一個促狹的笑容。席恩在養子拉開的橡木椅坐下,回以淡淡的笑意:「歡迎。」沒留心珍妮聽到他們的對話,明眸蒙上疑惑的陰霾。
難以計數的紫電蹂躪著早已滿目瘡痍的大地,可怕的轟鳴使得耳朵失聰,楊陽抱著頭趴在地上,根本無暇顧及同伴的情況,全部的精神都用來抵禦那快要逼瘋她的雷鳴。她甚至覺得自己死了,肉體被蒸發得一乾二淨,靈魂在閃電的洪流中燒灼煎熬。
清亮的童音震撼整個異空間,帶來驚訝和疑惑的議論。小小的冥王威嚴地指著亡靈龍,指尖前方浮現出青色的契約憑記,輝映著他嘴角殘酷的微笑,分外詭譎,「以誓約為憑,穿越時光的洪流,履行你的承諾,臣服於我,背叛你現在的朋友,傾一切力量殺死他們,直到流盡最後一滴血。」
萬雷齊發。
短短半秒的時間,她卻覺得像過了一年。
「不行,感應不到。」風精靈傳回的消息令月隱隱不安,「那邊倒是開打了,但不確定是不是所有的敵人都在裏面。必須找到席恩,否則布置就沒意義了。」
拿著一杯香檳走上陽台,感受迎面吹來的舒暢夜風,楊陽的愁緒散了些,思念起遠方的親人朋友。當酒還剩小半杯時,身後響起一個冷峻的男聲:「楊陽小姐?」
「……對不起,肖恩。」維烈清俊的臉龐已無一絲血色,困難地發聲,「可是……可是這不是主要原因,我是真的氣憤,我也不想他再用孿生感應打擾你,所以才——」
「老老老老爸!」
黑髮的攝政王向後方的未來侄媳發了個暗號。暗黑神的神女會意,將法杖重重插進地面,協助同伴鞏固結界,騰出雙手畫出特殊的陣印,吟唱一種極富節奏感的美妙語言。
敲門聲響起,她連忙提振心神,跑過去開門,吃了一驚。外面竟然是麗芙,板著臉做了個手勢:「準備好了沒?吃飯了。」
「不可能!」拉菲格激動地反駁。席恩靜靜回望他,不想和一個不冷靜的人爭辯。喘了會兒粗氣,拉菲格拾回法師的自製,一字一字道:「您一定是搞錯了,我確定是她,或者您能拿出什麼證據?」
「很好喝。」
「但是她從來不會忘記世上有我這個人,忘了我在空蕩蕩的神殿里等她。她來的時間不定,最長不超過一年。我們聊的都是些瑣碎的,沒有意義的事。很奇妙,我在全部是異性的環境里長大,但只有她給我『女人』的感覺,非常溫柔的女性,糊塗又可愛。」(月神和休利安的故事,可以看番外《幻月》)
理解他這聲嘆氣的含義,克林特也深有同感地輕嘆。
即使心裏計劃著慘無人道的陰謀,魔王還是一派淡漠地喝著杯里的香茶,帶著古語腔調抑揚頓挫地道:「你對外的身份是我的異母妹妹。」
席恩點頭為謝,以極慢的速度吃完煎蛋,咽下肉時卻被一口血噎住,飛快地扯下餐巾捂住嘴,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哈瑪蓋斯急忙扶住他,拍背順氣。已經吃飽喝足,正在喂波爾象魂晶的依路珂也跳下椅子,關心地圍著他轉。
扎姆卡特更是暴跳如雷:「這臭小子!真的被席恩帶壞了!」
慘烈的戰鬥正式展開。
「抱歉,我光站著就很吃力了。」拉克西絲苦笑,哈瑪蓋斯那一擊確實收到成效。龍之吐息連神明也要懼三分,何況繼承了和神一樣古老的古代龍血統的哈瑪蓋斯。她和休利安又是半吊子,希露菲爾也只是元素神,若非及時架構了結界,就完蛋出局了。即使如此,力量指標也逼近底線,非得好好調養一陣子。
「我收到了。」法師淡淡微笑,把玩手中的母神之光,直截了當地威脅,「魔核想必也和這個差不多吧。」
「對了,席恩一直沒殺我……他明明那麼恨我……」
那個男人和肖恩一樣逃避了千年,他讓自己處於自我放逐的狀態,以此獲得潛意識的滿足,說到底不過是種懦弱自憐的心態。真的贖罪,他應該想方設法闖進迷霧森林,把他的王從世界樹里挖出來,每年去英靈墓參拜一下——他不敢面對自己的罪孽。他還善於用各種手段保護自己:半瘋狂的發泄;擺出可憐的懺悔姿態;躲進同伴的庇蔭;明明不會死還把裁決的責任推給朋友;用公正的漂亮話隔膜理智和感情,塑造出罪人的假象又令人無從指謫——最了不起的,這些都是無意識的作為,或者說,他刻意不去深想,將自己給催眠了——有夠複雜費解的心理構造。
魔王默認,但他關心的重點不是這個:「你去冥界了?」依路珂嚇得一哆嗦,手裡的波波險些掉下去,端出可憐兮兮的表情討饒:「我只是偷溜進去看看有沒有什麼好玩的東西,沒被任何人發現,真的。」
真看不出來,他是個居家型的好男人。楊陽吃驚地打量對方刀削般深刻俊挺的五官——標準的冰山酷哥嘛!原來龍也不可貌相:「那,帕西斯很生氣吧?」
怎麼處置?席恩怔了怔,不假思索地道:「想來你們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了,就別再不自量力上門討打,收心待在艾斯嘉好好打仗。」
席恩吃的不多,但他向來飯量小,也看不出是否食欲不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似乎想草草吃完回書房。哈瑪蓋斯堅持要他晒晒太陽,喝完一壺茶再走。
真是的,就算有什麼心事委屈,不說出來,誰也不會理解啊!
成功度過又一次發作,席恩長長吐出一口氣,集中意識使語調維持平常的力度:「好吧,放在這兒。」
帶著一股焦躁,他將捲軸拋進了火堆。
而只有少數人知道,還有第三股不容小覷的勢力潛伏著,那就是以夏爾瑪大陸西琉斯王國二皇子列文嘉蘭諾德奧斯卡的雙眼注視這裏,實際身份是魔神的席恩奧古諾希塔。
「嚇了我一跳,珍妮。」卡米拉拍拍胸,這才想起主意是對方出的,很是猶豫。珍妮已經從她的神情看出端倪,喜出望外:「成功了對吧!按照約定,得分我一半!」
「她?她沒有讓我壓倒的慾望。」席恩實話實說。楊陽氣極:這個可惡的混蛋!
羅蘭的洞悉,相當正確。
「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姐姐。」曳地的黑袍無聲地前行,無面之王冷不防將視若親姐的美麗精靈壓在身下,扣住她纖細的手腕,優美的身形透出蓄勢待發的張力,絲綢般順滑的長發散落在床單上,勾勒出無數道比夜色更漆黑的曲線,「吾主饒了你一命,我很感激,這樣我就不用在交配期找不合意的對象了。」
握緊雙拳,他閉目感知,忽視肉體的苦痛,清晰地捕捉到遙遠微弱卻真切無比的漾動。
回自己的卧室梳洗,換了件紫羅蘭色帶袖衩的連衣裙,領口和袖子是薄紗的邊,再模仿貴族少女在長發上系可愛的緞帶,戴上一些飾品——反正這裏不用顧慮那幫男人的眼光,可以盡情打扮。
「放心,主人,就算我攔不住暗黑神,也不會讓其他人煩您。」哈瑪蓋斯堅定地道。剛剛熬過一次發作,席恩微微放鬆身體,眼底浮起一縷寵溺和欣慰,伸出手,輕輕撫摸對方柔軟似錦緞的發。
得……得救了。撫著肯定流血的咬痕,楊陽潸然淚下,沉浸在劫後餘生的狂喜之情中,虛脫得說不出話來。席恩轉向室內的另兩個人,一對上珍妮溢滿惶恐的慘白臉蛋,頓時心下雪亮:「你欠我個解釋,帕特里克小姐。」
和魔王共舞,足以向後代子孫炫耀了。楊陽只能這樣苦中作樂。她很怕,她這輩子沒真正怕過什麼人,但她真的害怕這個摟著她的腰,俊秀漠然的男子。不是因為他的聰明才智強大能力,而是他身上某些不像人的冷酷堅定,給她一種無法戰勝的感覺。
來不及拔的冷血城主怒視面露不忍的同伴:「還愣著幹什麼!砍下他的頭,或者砸碎他頭頂的能源石!」
局勢又一次生變。
召來奇蜜拉和薩菲問了問,他們也一無所知,剩下的方法只有查書。
他們的計劃很簡單:一方引開敵人的注意;一方以目標為中心灑下光神的力量碎片,構成一個降低惡魔能力的聖光圈,再由火神的神女——祭司長芙米雷斯沃在這個基礎上設置凈炎結界,附加維烈禁止出入的空間陣,伊莉娜限制神力的協調領域。而一旦完成,碎片會深入地底,極難破除。
菲尼克斯朝敵人投以凌厲的視線,但托它可愛的外形之福,魔王陛下還是動了惻隱之心,檢視了一下,道:「火鳳凰是靈獸,主體構造是能量,不管它也會痊癒,不過很慢,直接補充快得多。」說著,纖長而優美的手指間多了一顆殷紅如血的圓珠,正是火元素的凝結體。
「是召喚惡魔的法陣。」席恩合上書,讓呼吸與感應合拍,冷不防舉起法杖插進虛空的平面——在完成的瞬間做虛像重疊,既能實際目睹是怎麼回事,也避免對方發覺窺視和竊聽。
不會是叛逆期到了吧?對養子排斥的心態一目了然,做父親的有些無所適從,決定抽空看看有關兒童心理和親子教育的書。
「是嗎?」楊陽雙目一亮,興緻勃勃地問道,「是什麼現象?流星雨嗎?」
楊陽大喜,用唇形問:「你沒事吧?」
一個堅定的女聲緊接著響起:「火界降臨,您的榮光加佑我身,不滅封印在此構成……」
這一回,歐斯佩尼奧停頓了片刻,似乎在審思:「或許吧,但是那些夢真的讓我很不好受,明知不可得還反覆體會的感覺糟透了——娜夏,留在我身邊。我回不去你們當中,只好把你鎖在我身邊。」
「席恩……」肖恩心痛如絞,不知說什麼好。楊陽也不再覺得好笑,在酷似寒冬的風裡輕輕嘆氣。
「等等!」肖恩護住友人,衝口道,「我原諒他!」
不知不覺聽得入神,楊陽感染了他的哀傷,輕聲道:「那……你想為她報仇嗎?」
「那位是冥王吧?」肖恩注視依路珂,神色沉鬱,「他又殺了一個人,不,是神,他還會繼續殺不是嗎?這世界會被他搞成什麼樣?我的朋友們又會被他折磨到何時?我不想殺他,但為了不讓他再犯錯,我一定會阻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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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此一舉。」因為施放大規模的風系感應結界而遲了一步沒能阻止,結束出神狀態的月低斥。伊莉娜火速為每個人加持了隱形術,用早就建立的【心靈通訊】道:「跟我來。」
不過說到孩子,她至今為止見過最可愛的孩子是蘭修斯的兒子無面之王歐斯佩尼奧。水靈靈的,漂亮得像個壽桃寶寶,讓人好想捏一捏。
純粹的光芒宛如清冷輝煌的瀑布,從天而降,將法師罩進星辰的帷幔。下一瞬間,彷彿蘇醒般,立體法陣開始由外向內一層層亮起來,發出震撼心扉的清亮鳴動。
方圓百里的區域頓時結了層厚冰,卻沒有收到成效。一頭姿態威猛,背生六翼的巨龍出現在帶有透明感的藍天下,並不急於向對手還擊,發出一系列指示:「薩菲去協助依路珂!」
「呃,這是我猜的,可能不對。維烈他……我爺爺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因為意外失蹤了,維烈就很想他,正好……正好席恩和他很像,不是外貌,是氣質……」
「主人出資照顧的孤兒。」
「嗯哼,老實說,我對那個病懨懨的小子也沒好感。」佛利特皺起粗眉,「我族在降魔戰爭犧牲了不下十萬的戰士,至今也沒恢復元氣,可能永遠不會恢復。精靈還滅族了,還有坎德人、地侏,現在想想那些活蹦亂跳的小傢伙也挺可愛的。」
旋轉間,席恩的發間露出一個綠色的小東西,約莫乒乓球大小,像給他戴上了一朵小花——是一隻墨綠色的小章魚。不僅楊陽對這玩意兒側目,餘人也嘖嘖稱奇。雖然列文皇子喜愛小動物是遠近馳名的,但養章魚還是……特別了點。
昏昏欲睡的冥王一震,立即露出警覺之色,防備地瞪著他。無面之王莞爾:「放心,我們是一國的,我不會逼你恢復記憶,道謝也省了。」
「沒有用。」伊莉娜清脆如夜鶯的嗓音帶著冰針一般的冷銳,「他是個懂得化危機為轉機的男人,聰明、狡猾、機變,幾乎無懈可擊。我們都低估他了,付出的代價可能是毀滅性的。但沉溺於過去的失敗於事無補,至少我們還有準備的時間,還保有我們的命。」月由衷贊同:「說的沒錯。」
「消除!」
「……」這小子的邏輯我無法理解。不再做無用的教訓,席恩戳戳他臂彎里的小象:「這不是冥界的波爾象嗎,怎麼這麼小?」嗯,手感不錯,肉肉的。
他……他……
大混戰開始,龍對龍爭鬥,黑暗騎士與聖精靈聯手屠龍,火球與冰塵齊飛,暴風呼嘯,毒霧噴洒,渺小的地面部隊只有挨宰或被踏扁的命,連勇者們也只能瑟縮在狹窄的結界里唏噓感嘆。
看見魔王陛下伸手抓住那隻氣球娃娃,更是心驚膽戰。
「你好,對不起,之前失禮了。」休利安一手撫胸,端正地行禮。望著他潔凈純粹的笑靨,楊陽不禁感慨:這個男人比協調神更像一位高貴莊嚴的神祗,因為他並不厭惡、排斥污穢,即使那襲白裳染上血污,他也不會改變這麼從容嫻靜的態度吧。
魔王只是和她開個玩笑,壓根沒有拌嘴的興趣。這時,一名侍衛叩門走進,牽著一個滿臉怯生生的小女孩,恭敬地道:「列文殿下,這個小孩帶著霍可艾院長的介紹信要見您。」
「我……我在想事情……」
「沒事。」微微一怔,亞法忽而感慨,「話說回來,又是魔王的弟弟,又是魔界宰相,又是魔界宰相的女兒,又是魔族的後裔,我們的前途還真是黑暗吶。」害他都想辭職不幹了,全是愛國心和責任心在挽留他。
「太差勁了,諾因,戰術課你都在打瞌睡嗎?居然輸給一個惡魔。」拉克西絲百忙中嘲弄侄子。她雖然升為光神,還是習慣用人類的方式解決問題,身穿秘銀戰袍,肩披白色絲織斗篷的凜然英姿也更像一位戰鬥女神。
「我自認沒有屠神滅魔的能耐,閣下。」年輕有為的軍人還沉浸在太過曲折離奇的事實里。棕發青年用力拍桌:「不是啦!你聽我說完!我要去抓他,抓不住他就同歸於盡,那這裏就……」
他……其實是個很單純的人吧。
「看來是不能這樣下去,要翻老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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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兄弟!
漲潮期,是他的力量巔峰。
楊陽一愣,她本來以為對方會說「偽善,假惺惺」之類的罵詞,或者「仁慈,正義」之類的反話,沒料到是這樣的評語。席恩卻沒有解釋或深入探討,維烈是怎麼樣的人,與他無關,私下鑽研也是作為復讎的參考。
因為一個人在房裡實在太無聊,她開始偷偷溜進魔王的書房找書看,一方面也有偵察的目的。而只要她安安靜靜,席恩也不會來睬她。楊陽甚至懷疑他看不見她,那雙眼睛像始終盯著一位虛空的女神——他的魔法。
所以說女性是一種膽大包天的生物。
映在珍妮眼裡的,卻是他往常束起的黑髮肆意披散,銀眸惺忪,有些衣衫不整的性感模樣,更堅定了決心,鼓起勇氣道:「那個……我聽伊莎說,您身體不舒服,特地照書泡了一壺藥草茶,請您嘗嘗。」
席恩笑到嗆住,還咳了好一會兒,才用略帶沙啞的低沉嗓音道:「沒這回事,是【三界映像儀】。」自覺大驚小怪的楊陽紅透臉,回憶了一下:「三界是指現世,始源之海,冥界嗎?」
楊陽等人降落在一大片花圃上。
這傢伙……利文在一道含笑的注目,一道曖昧的掃視下窘紅臉。
「那個小鬼!」功虧一簣,扎姆卡特情不自禁地咒罵。月神情凝重地提醒:「小心,那就是冥王,決不能和他對視,被他的手指指到。」從某個角度而言,止息之君比目前的史列蘭更可怕。他執掌生死法則,能夠輕易取人性命,統御萬魂和所有的不死怪物,說他是席恩手下第一強將也不為過。
意識在水下浮沉,夢魘的碎片像鈍重的鐵鎚在腦海深處敲擊,使他不得安眠地翻來覆去,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人扶起他,喂他喝下苦澀卻清涼的葯汁。
「是的,吾主也來了,我算是他的監督,但是他不知溜哪兒去了。」
合上手裡厚厚的古籍,有著俊秀容顏冷漠神情的青年抬起頭,完全隱藏了內在情緒的銀眸淡定地望著仇人的女兒,停頓片刻,再環視了一圈確定人都到齊后,一視同仁地道:「早。」
雖然親眼目睹過席恩的新長相,羅蘭一方也提供了他的身份和地圖,但是敵方大頭目早有預備,還是不能精確定位,況且地圖不可能連王宮的地形也標出來。
「所以你要挾這個優勢殺他?」亞法難以置信地反問,驚訝上司竟然會有這麼殘忍冷酷的居心。佛利特摸著長須,遲疑地道:「聽你這麼一說,他是不是希望你原諒的?」
席恩挑了挑眉:「都在?包括格蕾茵絲和艾斯托爾?」那女人嗅覺真靈敏。哈瑪蓋斯猶豫道:「是的,這是負位面的規矩,新領主必須在舊領主手下撐過兩個小時。前面幾位大人都放水了,就克魯大人毫不留情,主人您看是不是阻止他們?」
「嗯,看來月前輩教了你不少。」
「列文哥哥,你真的生病了?」伊莎貝拉驚訝地睜大眼。珍妮則迷醉地欣賞心上人剛睡醒的性感模樣。對此席恩很奇怪:怎麼她在商學院對面待了那麼久還沒找到另一個英俊有錢的男人仰慕?
大黑暗時期,正道法師由東方學舍統領,而叛逆法師也有一個組織,名為暗月法師公會。拜在第三個老師【操骨者】肯林門下后,席恩就在這裏註冊,成為一名披黑袍的學徒,當時他十二歲。
所以結束掃描后,席恩淡淡地道:「把你的手鐲脫下給我。」
「陽!陽!沒事吧?」昭霆緊緊抱住表姐,連聲慰問。莎莉耶從縫隙里張望,確定她身上沒有傷痕。其他人的神情多少有點複雜,既高興她平安歸來,又慚愧當初沒能保護她。
小龍眨巴眼睛,他對父母毫無印象。銀髮青年端詳他:「很可能,他的血統很純正,能夠在蛋里撐那麼久,也表示他的肉體很強韌。但因為胎期過長又不正常孵育,他的能力被限制了,又沒父母教育,現在就跟一個人類小鬼差不多——哎,乾脆把他給我吧,我會好好教育他的。」
「還沒認識到自己的立場嗎?真是沒腦子的小男孩——她得留下來。」
話音剛落,席恩的正上方裂開一個大口,一堆亂七八糟的物品掉了下來。
「對哦。」帕西斯這才想起,北城已經被吞併,愛好和平的麥先也不會輕啟戰端,一定會協助他們抵禦外敵,「我真的老年痴獃了。」竟然忘了那麼強大的助力。
古代龍的化身滿心酸楚地低下頭,哽咽著答應,明白那個女人將他的養父推進了深淵,也把她們一行人推進了深淵。
看完,席恩以深思的眼神注視這個小女孩,確定她不知道內容,不然她會先拿出信來,應該也不知道院長叫她拿這幅畫來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