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關資料
第64章 番外 千年
「父親～～～」
他沒有哭多久，一個熟悉的清亮男聲在心裏響起：「哭什麼。」
有時他會想，他不是個善良的龍，也許比養父更壞。因為席恩雖然沒有罪惡感，也不見得愉快，而他卻是幸福的。
「哦。」哈瑪蓋斯似懂非懂，過了一會兒，道，「那您不要做壞事了。」
「為什麼有人關父親？」
「呵。」席恩笑了，短促的，意味深長的笑，「不止。」哈瑪蓋斯更困惑了：「那還有什麼？父親，我問過奧瑪，他說監禁是一種懲罰的行為——您犯了罪？」
這是實情，一般的龍要千年才成年，五百歲以下幾乎沒有理性。古代龍更長，要一千五百年成年，七百歲左右才能化成人形，進入成長期。才五百多歲就有了小大人樣的哈瑪蓋斯，算是早熟的了。
「啊，天理，天理……」席恩喃喃，也茫然，「我不知道。」
「那些人躺在地上，會不會著涼？」過去養父坐在壁爐邊，都會感冒發燒。
他扁嘴，一直喜歡這些亮晶晶的小東西，現在只覺得礙事。
但是內心的某個角落，它隱約感覺不對，好像少了什麼，一直在身邊的，另一個生命體。
「一個很遠的地方。」幽靈管家斟酌地道。他又想哭了，想起父親剛才的訓斥，強忍住：「他為什麼不回來？」
「因為你是龍。」
「父親，您睡著了嗎？」
「哦。」哈瑪蓋斯想了想，有感而發，「父親，壞人是不是就是讓別人害怕的人？」
席恩極少回應他，哈瑪蓋斯知道，他是不想泄露自己的處境，更鍥而不捨地搭話。
奧瑪卻主動送他來到傳送之間。
恍然大悟的哈瑪蓋斯急忙掏出錢袋，手忙腳亂地申明：「我帶了我帶了，對不起。」
像堅硬的冰淚石。
「他回不來，小主人，吾主被人關起來了。」
「你現在才發現？」唾棄。
並非哈瑪蓋斯期待的親情對話，而是純學術性的交流。自學之餘，小龍還必須複述無限捲軸上的記載，告知身陷囹圄也不忘充實自己的養父，按照他的指示試驗上面的魔法，就這樣又過了兩百多年。
「主人，茶。」
這雙手，應該可以在那個人咳嗽的時候拿起水杯，把很苦很苦的葯汁倒進碗里。
「……不是因為你還沒悔悟？」
「去吧。」比往常任何時候都冷的語氣，「我欠你的已經還不清了。」
打開的袋口射出金光，胖大嬸和周圍看熱鬧的人們都倒抽一口涼氣：哪來的冤大頭？
「確定是在這兒嗎？」
還沒反應過來，火光就讓他無所循形：「看哪！找到了！」
心底的空洞日漸擴大。
「原來是好人家的小少爺。」橫眉豎目立刻轉為和氣生財，隨即又扭曲成震驚駭然，「你的眼睛……！」
當回過神時，哈瑪蓋斯已進了城，在市集閑逛，只覺肚
良久無聲，哈瑪蓋斯也不再提問，靜靜思索養父的話。
似乎有一串含糊的咒罵聲傳來，哈瑪蓋斯聽不清楚。
那個穿著黑色溫暖的袍子，會用長長的手指彈它，拎它翅膀的人——
「閉嘴，在心裏想——那是只蜜蜂。」
※※※
「我可不可以出去玩？」
「也許。」席恩並沒有十成的把握，「哈瑪蓋斯，如果你還沒改變主意，就幫我派去的惡魔一起，拿下海精靈城。」
「怎麼？我可沒有蛋糕給你。」
「是主人啊。」端著茶杯的小龍很傷心，「看不出嗎？」
喚醒他的不是變暗的天色，而是一陣刺痛肌膚的惡意。
「哼。」事實上，席恩快累死了，遠距離控制可不是輕鬆的玩意兒，何況操控的還是頭龍。
這孩子還真是不死心。席恩已經對這個話題厭倦，沒好氣地道：「夠了，哈瑪蓋斯，你是個善良的龍。如果你不能忍受和我在一起，將來我會再給你一次離開的機會。」
「那隻能怨咱們倒霉，龍蛋和幼龍可是搶手貨，少說賣座金山。」
龍族的契約有三種：主僕，平輩，共生。而以他們倆的關係，當然不會是后兩種。
「是蝴蝶。」有點無趣了。
之後再沒提出去的事。
「那是什麼？那個黃黃的，嗡嗡叫的——」
哈瑪蓋斯聽出言下之意：「您喜歡別人怕您？」
「我想和父親在一起。」每當養父用這種拒絕的口氣說話，哈瑪蓋斯就很傷心。
※※※
非常幸福，所以即使等著他們的是破滅，也義無返顧。
「我不要走！」以為父親不要他了，小龍嚇得哇哇大哭，「別趕我走！」
長久的沉默，久到令他心生不安，想打退堂鼓。
「不會。」一直被餵養長大，哈瑪蓋斯早就失去了野性本能。身在魔界的聖賢者嘆息養了個廢物：「聽著，你必須自己捕獵，自己養活自己——先去釣魚，我教你。」
※※※
那天，他脫離了蒙昧期。
紫香花、尤利草、天芙蓉……以熟練的手法稱出幾種草藥，丟到乳缽里碾碎，再把研磨好的藥粉用紗布包好放進茶壺，緩緩淋上溫度適宜的熱水，如霧的香氣裊裊散開，沁人心脾。
「我想他回來。」他聽見自己堅定的童音，「我泡茶熬藥給他喝。」
「奧瑪奧瑪！」他開心地喚道，「父親叫你！」
不知從何時起，它開始在寶物里翻找，直到找遍每一個角落，確定那樣東西不在裏面。
臉上涼涼的，過了好半晌，哈瑪蓋斯才發覺自己流淚了：「那我們不是永遠見不到面了？」
幼嫩的手臂撐不起身體，掙扎了幾下，還是不行。
「等到父親比他強的時候？」哈瑪蓋斯若有所思，「那，天理又是
「我不知道。小時候我想和別的孩子一樣健康；後來我想我弟弟償還我所受的苦難；現在我想要脫困；未來的事未來再想。」
再見首，那個人類青年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長長的藍發，尖尖的耳朵，臉上沒有疤，只有那雙眼睛，依然如故。
「這個……這個……」找不出形容詞。
「當心掉下去！」席恩不耐地斥責，「他們是自作自受。敢做壞事，就要有承擔相應下場的覺悟，被活啃還是監禁都是自己選擇的。」
「唉，真是個傻孩子。我剛剛不是說了，因為那人比我強，才能關押我，不然他自己的罪行為什麼沒人罰他？我總有一天也會逃出去。」
（完）
萬籟俱靜，只有夏蟬的啼鳴和野獸間歇的咆哮，怡人的黑暗包裹住他。在地下待慣的小龍並不怕黑，反而覺得有養父陪伴，比以前埋在金幣堆里還安心舒適。
咬緊下唇，他趴回厚厚的書上，繼續認真閱讀。
「我不走！」哈瑪蓋斯驚訝他的用心。席恩也不多言：「算了，你還小。記不記得回去的路？」
無數的金銀幣、首飾、寶石……在燭火的照耀下發出瑰麗的光輝。對這個景象感到本能的滿足，點燃火把的小生物發出歡叫，一頭栽進金幣堆里，搖搖尾巴，打起呼嚕來。
「龍！是龍啊！」另一個眼尖的人大叫，人群頓時一轟而散。
「……我聽到您呻吟了。」
他感到受傷，前所未有的心痛，晚上偷偷蒙在被子里哭，因為怕被父親聽見。
「……我就知道。趕緊選棵樹把自己藏起來，明天一早走。」
七百歲那年，奧瑪和魔仆們為他舉辦了一場小型的慶生宴，高興之情壯了膽，他戰戰兢兢地呼喚：「父親。」
「哼。」不屑理他。聽出養父語意不善，小龍趕緊補救，揉揉眼四下環顧。他身處的是一片朝南的斜坡，豐沛的綠意間開滿了繽紛美麗的花朵，陽光彷彿氣化的水晶照在身上，帶來暖暖的感覺。
矮矮胖胖的雙腿邁了兩步，被散落的金幣絆倒，狠狠摔在堅硬的地面上。
黑暗而廣闊的空間響起振翅聲，非常輕微，像是某種小動物。很快，一簇簇火焰在銹跡斑斑的燭台上升騰起來，照亮了冰冷的石柱，布滿了灰塵和蜘蛛網的天頂，以及堆積如山的財寶。
那天，席恩對他說：「封印的力量鬆動了。」
※※※
小龍快活地搖搖尾巴：「那等父親出來了，我們一塊兒旅行好不好？」他還想看更多的美景。
「那就閉嘴。我是個惡棍，只要有良心的人都想宰了我；我也不想改過從善，哪怕這是你的願望——你明白了嗎，嗯？」
「你可以選擇走。」
「……挺別緻的。」到底是自家的小孩，魔王陛下也免不了護短，保守地認同。
強光中的慘叫陡然止
「記住，哈瑪蓋斯，做過的事就不要後悔，會後悔的事就不要去做。」
「吾主！」
「馬後炮最沒有意義——想好了沒？決定走我就不管你了。」
「您犯了什麼罪？」對他總是簡略的回答生氣，哈瑪蓋斯忍不住問出聲，「為什麼還不能出來？奧瑪說人類的刑罰最長也就一百年，那人為什麼關你那麼久？他憑什麼關你那麼久？」
拍打著小翅膀，幼龍選中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歡呼一聲鑽進去。
席恩失笑：「你應該擔心他們會不會被野獸吃掉。」哈瑪蓋斯翻了個身：「啊！？」
「竟然連個濾光術也不施，書都白讀了。」
「就是天理不容的人。」
「對不起。」哈瑪蓋斯總算後知後覺，「我以後會提高警惕。」
「……」他說不出話，怕一張口就會丟臉地哭出聲來。
在森林的小溪邊生起篝火，吃著洗剝乾淨，烤得半焦的魚，哈瑪蓋斯感覺很幸福。席恩也不說話，養子的體驗清清楚楚地傳達給了他。
「哦，已經這麼久啦。」耳語般的笑聲，混合著像是竭力忍耐的低喘，再次沉寂。他呆了一會兒，驚慌湧上心頭：「548年很長嗎？」
「吾主？」幽靈管家應聲出現。
幼龍飛向他，第一次用精神波發出明確而清晰的語言：
終於入睡時，它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修長的手指……
※※※
「……你不會打獵嗎？」
「父親，我好餓。」
「沒……沒有……」看到對方氣勢洶洶地逼近，單純的小龍不禁害怕，向養父求助，「什麼是錢？」
不知從哪裡湧出力氣，他爬起來，跌跌撞撞地亂走，不斷跌倒爬起。幽靈管家制止他漫無目的的瞎找：「他不在這兒。」
「等等！你怎麼不給錢啊！」賣麵包的胖大嬸一怔，氣急敗壞地嚷。
「我是罪有應得。」席恩不帶感情地道。
「……」
「哈瑪蓋斯。」凝視他時，宛如有火焰一閃而過，「你長大了。」
「他在哪裡？」
細碎的人聲隨著火把的光亮，奇怪的碰撞聲快速接近。聽出他們是找自己，哈瑪蓋斯跳起來，慌得手足無措。
「是這樣？」他放下心，怯怯地問。奧瑪露出難得的笑意：「小主人，吾主是第一次為別人著想，希望你珍惜。」語畢，告知他返回的路線和咒語。
※※※
窗前的人轉過頭，黑髮銀眸，俊秀斯文，手裡捏著一張繪著好像塗鴉的紙：「哈瑪蓋斯，這是誰？」他只差沒問是什麼東西。
「你必須自己站起來，小主人。」幽靈管家歉然道，「吾主已經等得太久了。」
遲疑了一下，幽靈管家照實說：「吾主，是個壞人。」他眨眨眼：「什麼是壞人？」
嗚嚕一聲，它打了個幾個滾，讓更多的金幣覆蓋住它。視野變黑了，它滿心以為找到了那樣東西，慢慢又覺得空虛和煩躁。
喝了口香草茶，他終於能夠說出真實的褒揚：「很好。」
學習龍語魔法，學習草藥學，學習泡茶，學習一切在地下圖書館收藏的知識，他的生活在枯燥無聊的學習中度過。
「為什麼我是龍他們就怕我？」
「天上有個大火球！」驚嘆。
「他問你，『過了幾年了』？」
之後，父子倆相處的時間大大延長。
「變回龍身逃跑，下次放幾個風元素警戒。」不知來人的水平，席恩選擇了最穩妥的應對之法，暗罵養子一點臨機應變的能力也沒有。
啪啦啪啦！
不敢違抗養父，重新回到野地的小龍，可憐兮兮地摸著肚子——他的麵包遺失了。
※※※
※※※
而距離分離之刻，已經過了213年。
「你在找誰嗎，小主人？」幽靈管家問。
「父親！」
「啊？」他愣住。席恩也愕然了一瞬：「奧瑪沒給你錢嗎？」
在哪裡？
「憑他比我強。」
「因為你很強，龍是強大的生物。」依然是低沉如耳語般的笑聲，「哈瑪蓋斯，你應該自豪。如果人們輕蔑你、嘲弄你，那才是叫人窩火的事。」
一團青色的磷火憑空出現，接著是虛幻的人形影子。它認識他，是他每天指示魔仆送來它愛吃的水果和肉類料理，但它要找的不是他。
「哈哈哈！」破冰般的大笑震撼了哈瑪蓋斯的身心，「你這小傻瓜！」
「548年，吾主。」
答案他早就選好。
天理不容？他還是不懂，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小小短短，手背上有可愛的圓渦，這是一雙人類的手，不是記憶中的爪子。
「沒。」他根本不可能睡著。
661歲的某天，他還是不知道什麼是壞人，卻肯定他的養父是個逞強的人。
黑黑的，熱熱的，軟軟的，和這些亮閃閃冷冰冰硬邦邦的東西不同。
「嗯。」哈瑪蓋斯沮喪地答應，他其實是不想養父再出事才不停地勸他，突然靈機一動，「那父親想要什麼？」
淺藍的大眼浮起晶瑩的淚花，委屈、傷心、長久以來的孤寂落寞一下子爆發，他放聲大哭。
久違的現世啊……
「我只知道，如果天理是眾神的旨意，那我一開始就背棄了。」
※※※
「我很好。」毫無破綻的有力回答，無懈可擊。
哈瑪蓋斯綻開欣喜的粲笑，感覺千年的努力都有了回報。
「專心看你的書去。」再開口時，依舊是冷漠而淡然的語聲，「那是你的錯覺。」
「父親～～～」小龍受傷了，食不知味。瀆神者收起情緒波動，淺淺一笑：「我永遠不會悔
終於有一天，那邊不耐煩了：「你這小鬼，到底想幹嘛？」
一連吃了三條魚，哈瑪蓋斯問：「父親，為什麼那些人怕我？」
「呵呵，哈瑪蓋斯，安寧的生活是建立在實力之上的。我有很多仇人，不殺光他們我不放心，我也不會饒過他們。」席恩輕嘆，似乎有所觸動，「不過我曾經想成為一個旅法師，週遊世界，治病救人，這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別問這麼多，快用隱形和加速，馬上走！」
「為什麼呀？」哈瑪蓋斯依依不捨。
雖然他也覺得沒有父親在的日子很難熬，很漫長，但是龍族對於時間的感觸畢竟和人類不同。
學會說話，能夠變成人，用了更長的時間。
眩目的光直直射下來，使他久久睜不開眼，疼得眼淚直流。
這回，席恩微微一愕，審思了片刻。
「父親，您是不是很痛？」他問出長久以來的擔憂。
他毫不猶豫地搖頭，跪了下來。
那一刻，尚未成年的古代龍看見了展現在自己面前的路：一條充滿了血腥，罪孽，甚至要捨棄龍族自尊的路。
「那您可以出來了？」哈瑪蓋斯喜出望外。
「吾主不是趕你走。」幽靈管家耐心地勸慰，「他是讓你出去散散心，免得變成小笨蛋。他也很久沒看過外面的景象了，可以通過你的眼睛看。」
這股疑惑糾纏著它，使它不得安寧，就像不知從哪裡傳來的，壓抑而斷續的呻吟。
「耶？」正想問一枚夠不夠的哈瑪蓋斯被莫名其妙的變故搞懵了。席恩的反應就快得多：「你怎麼跑來人類的城市——算了，快走。」他自認也昏頭了，果然白痴會傳染。
「我不記得養了個愛哭蟲。」淡淡的呵斥，之後，再無聲音。
「好～～～」
※※※
觸目所見儘是美不勝收的自然景觀，他不自覺地走著，左顧右盼，恨不得生出十隻眼睛來看。
在一間明亮得多的大廳里，他正翻著藥草圖鑑，接到一道心靈通訊。
要更快，不能浪費一分一秒。
「……忘記了。」
和一雙琥珀色的眼眸。
但他終究是個孩子，有時會忍不住偷看圖畫書，試著和養父通話。
「您不舒服嗎，父親？」
「附近就這林子能藏身，不在這兒在哪兒？」
「談不上喜歡，但總比蔑視好。」
「父親？」
「說不定早飛走了。」
「是很長，小主人。」頓了頓，奧瑪安慰，「你已經很快了。」
「舞光術。」哈瑪蓋斯聽到自己的聲音堅決而沉穩地吟唱咒語，不帶一絲顫抖，「睡眠之雲。」
拍著小小的膜翼，它在廣大的地底廳堂里亂飛，自己也不明白在追尋著什麼。
「他在哪兒？」小男孩抽抽噎噎地問。
「應該給了！就是那些你沒事就數，睡在上面的金幣！」
「奧瑪……」他轉向幽靈管家，實際呼喚的卻是另一個人，「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