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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曼珠沙華（節二）
「切，你算什麼東西！」儘管青年全身散發出生人勿近的寒酷氣息，然而烈酒壯了膽氣，男人們還是高舉著酒瓶拳頭撲上來。直接用睡眠術擺平，席恩踢開兩具擋路的障礙物，拉著法娜拐進一條小巷。
愉快地笑著，她也知道，自己在乘人之危。
錯落交纏的影和光宛如斑蝶的翅膀，翩然在他秀雅的軀體上飛舞，濕透的長發從蒼白的臉畔滑落，如同清凌凌的藍河，浮了滾滾的霧，隨著突然爆發的急咳蜿蜒流淌。受潮的寒冷使年輕的學徒打了個激靈，反射性地摸摸額頭，另一隻手打開腰包，熟練地掏出一瓶感冒藥劑仰頭灌下。
陌生的環境使他困惑，一時想不起昏迷前的事，熟悉的高熱在體內竄燒，肺里好像結了蛛網，他劇烈咳嗽，噴出暗紅的鬱血。
「旅館，我在照顧病人。」法娜絞了絞毛巾，濡濕他乾裂的唇，可惜她的舉止感動不了席恩，微微渙散的眼裡只有觀察和思量，一片荒蕪冰冷的色彩，氣氛靜默得讓人心裏發怵。
隨即，一發從天而降的巨大火球將目擊者全部葬送在了灰燼中。
「法娜！」
「嗯……謝謝。」
他左首的女子身穿式樣簡潔的絳紅紗袍，雙層的薄紗半掩著明艷的容貌，只能看見洋紅色的秀髮披散肩頭，袖口露出兩個小巧的金鐲，烏麻腰帶鏤著精美的花飾，斜插著一把鯊魚皮纏金的彎刀，走動間，一副黑鐵足銬閃著詭艷的光，彰顯了她的身份——一個被捕獲的異族奴隸。
那天，烈陽曝晒，她一如既往地窩在閣樓的小房間打盹，半夢半醒中望見一個風塵僕僕的身影踏沙而來。
他眯著眼瞧她，她毫不懷疑如果他能動，會立刻扭斷她的脖子。
「你殺了我好啦！反正我死也拉你做墊背！」
「怕你半夜上廁所，我睡著不好照顧你啊！沒良心的，自己沒日沒夜寫寫弄弄不知搞什麼鬼，結果吐血昏倒，我好不容易把你搬到床上，還莫名其妙把我扔到海里——壞蛋！惡人！」
這孩子有個尊貴的姓氏。席恩不意外地頷首，看了一眼身旁的下仆：「她是我的……我的侍女。」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豆大的雨點敲擊在木格子窗上，木柴燃燒的氣味繚繞在晦暗的客房裡，分不出是陰天還是黑夜。
在死靈君主看來，這隻是一場刺激的遊戲。就像捕獲了一隻蟲蛹，羽化的若是食肉蝶，毒蜘蛛也會有性命之憂。
他停步，拗下半個饅頭給她，悶著頭輕輕嚼。
※※※
哈德倫，臨近水族居住的人魚岬，是南方聯盟成員國班克最南端的大港，匯聚了海內外的富商巨賈。
青年沒有馬上餵食，儘管他的腳下就放著籠子。這年頭，多數百姓已經只能啃樹皮度日了，田鼠也早被抓光了果腹，他準備的還是兩隻可用作實驗的小魔獸。但是不知為何，想到對方吸吮那些獸血的模樣，突然有幾分不忍。
但是再特別的獵物，玩久了也會膩味，到時他還是只有死路一條。
無論多少人拿自己下注，也不管自己的老師是抱著戲噱的心態，對於年僅25歲的學徒而言，這場愚蠢的滑稽戲攸關生死，再難看，他也要拚命活下去。
更有趣的是，獵物本身也清楚。
「……」法師鎮定自若地喝葯，給跟隨自己的幽靈管家追加了新的任務：收拾行李。
寂寞到，只要有個人不怕他，就在不知不覺間，把整顆心都交託出去。
席恩久久沒說話，更多是不知如何措詞，他不習慣將私事與人分享，儘管他是抱著善意的目的。
席恩。她默念他的名，心懷叵測。
「我才不用你照顧，如果我死了，也不會怨你的。」她認真地道，目光透出異常果決的執著。
瞥見那藍發男子，一些商人頓時恍然大悟：原來是拉薩爾，難怪這艘船載了那麼多優質的貨物。
他裹著黑色陳舊的斗篷，在雨中顫抖，發著高燒。
對街傳來喧鬧，火把的光凌亂地搖晃，照出精良的鎧甲與男人們猙獰的面孔，和一個急速竄出的矮小身影，粗暴的吼聲貫穿了靜夜：「抓住他！把他完整地抓回來！」
另一條小巷，銀髮少年反覆確定沒人追上來后，才背起琴，蹲下小心地擦拭一隻骨灰罈子，秀麗的臉上是無限的眷戀與哀傷。當本來就沒什麼灰塵的罈子徹底乾淨，他才放回貼身的包包，摸了摸濕漉漉的額發，不怕臟地撈起一把塵土，就要塗抹。
他滿頭大汗地醒來，清醒得像從未睡過。
席恩投來充滿殺氣的冷眼，法娜不懼地和他互瞪。
※※※
「然後呢？」雖然外表沒有破綻，但席恩的確愣了一下，嘴角勾起諷笑，「要我以身相許？」
有恩不報不符合席恩的為人，但他更不喜歡讓人得知這個弱點，而且他「捐獻」的血量，也足以支付了：「永遠不要向一個黑袍談恩情，血族小姐。」法娜沉寂了片刻，用一種豁出去的語調道：「我……我看光了你的身子。」
相似的場景令他有一瞬的失神，隨即凝定心緒，轉頭看見法娜的眼神也有些朦朧。
一絲絲艷色溢出，零零落落反射著金屬般鏗鏘的色澤，在黑夜裡隱約閃現碎鑽般的流光溢彩，絢爛得令人窒息。
嘟起嘴，她靠著床坐下，雙手環抱膝蓋，喃喃自語：「我也不想跟著一個黑袍啊，可是我已經走投無路了。」
恐懼像冰冷的硬塊堵住喉嚨，發不出哪怕一個咒語，他控制不住身體，用盡全力也無法挪動手指施法，只能無助地看著老師的面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那你不趕我走了？」法娜喜出望外，紅眸比天上的星辰更璀璨。無法正視，席恩別
而現在，就有一隻被太陽曬昏頭的蝙蝠撞上他房間的牆板，撲扇了兩下，化成煙霧鑽進洞眼，瞎飛了數秒有餘，才終於找到藏匿地點：他的床底下。
人體的溫度，令雙方都是一顫。因為假扮人魚，他的體溫比記憶中低，玉石般清涼，但血還是原來的溫熱，沁出絲絲劇毒的腥甜。
破舊的牆壁和堆積物的陰影阻斷了微弱的燈光，將慘淡的月華撕成一片片，他凝視著這些光的碎片，等待抱著自己的溫暖軀體變成冰冷的屍體，難以言喻的疲倦湧上心頭。
「我叫法娜。」紅髮少女搖搖手，露出一個友善的笑容。
「你不能趕我走！昨晚我救了你！」床下響起清脆的抗議，帶著驚惶和一絲竭力壓抑的恐懼。
窗戶的縫隙透進疏朗的光線，小鳥清脆的啁啾不絕於耳。洗臉盆內波光粼粼，好似浮世紅塵都隨著水波不住晃動。
扔了個油膩術讓揮劍劈來的神殿騎士倒地，用塑石術砸扁那個原地立定的神職人員，再朝兩個剛爬起來的傢伙一人丟個弱智術，這場戰鬥就沒什麼懸念了。和旅館老闆一起在走廊探頭探腦的客人只見一團灰霧揚起，遮蔽了現場。
喀啦！席恩捏碎了粗瓷碗，眼裡有兩團陰冷的火焰在燃燒，他的怒氣如此顯而易見，使法娜儘管眼睛都睜不開了，還能準確地從床底爬出來拽住他的袍角，執拗地嘟嘟囔囔：「所以啦，不想以後都遮著臉，被白袍們追著跑，就帶我走吧。」
隨著一聲威嚴的大喝，兩個神殿騎士破門而入，分別拋擲聖水和符咒。緊接著，一輪爆炸般的強光籠罩了室內，法娜凄厲地慘叫，拚命往席恩懷裡鑽。
「不是啦！」法娜大喊，垂下頭，拖著腳步後退。會意的席恩輕哂，內心不明了的騷動，略略定神維持語調的冷然平穩：「叫你過來就過來。」
「你以為你下仆做得很好嗎？」席恩冷聲反問。法娜看來也不是沒自覺，紅著臉囁嚅：「那……那我也不是存心煩你，你有時候真的很悶嘛。」
總之她愛上了，他就別想置身事外。
※※※
「我忙。」
「抱歉。」席恩靠著牆調息，摸出兩枚銀幣，邊咳邊道，「我不太舒服，我的同伴……咳咳，擅自做主，放心，我們馬上就走。」
「咦，就跟著你啊。」法娜停下腳步，神情有一絲無措，「難道你不要我做下仆了？」
曾幾何時，這個相處沒多久的吸血鬼在他心裏佔據了這麼大的地位？
「我真的不知道！」法娜急了，「人類大統一戰爭時我還是個小孩，一個好心的德魯依收養了我，他死後我就在田裡抓田鼠為生，你是我吸食的第一個人類，因為他說，實在活不下去就找和我一樣的黑暗生物。」
※※※
緊貼的胸膛傳來他微微紊亂了節奏的心跳，她輕喟。
※※※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對她再三容忍，她卻清楚。
她低眉順眼地侍立，沒有應聲。
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是遠遠望見他踏沙而來，孤眸抬起一霎的震動？是悄悄觀察下暗生的情愫？是同屬於黑暗的靈魂的吸引？是不甘心只有自己深陷地獄，拉他一塊兒沉淪的絕望？
「席……莫林先生。」法娜幽幽醒轉，瞥見有生人在，這次及時改口。她的插口無形中緩和了緊張的氣氛，席恩緩緩鬆開手，反正他不怕已經到手的獵物飛掉。
「明白了，你們退下，我來制裁這些邪惡者。」
再次蘇醒，燒退了。
「嗯？」紅髮少女嚼著自製的魚丸回頭，她有時真不像個高傲的血族，雖然沒聽說血族不能吃血以外的東西。席恩定定注視她半晌，道：「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走在鄉間的小路上，黑袍法師的臉色十分陰沉。
「我會公布你的樣子。」法娜越說越流暢，膽子大起來，「對，半小時后，如果我不撤銷幻術，全克羅恩的人都會欣賞到你的特大號肖像畫，包括你的全部家當，就算你不在乎丟臉，至少城裡的東方學舍分院和神殿會對你的暗月學徒印章還有蝕骨之環（注：死靈法器，能夠把佩帶者殺死的敵人轉變成侍魂）非常感興趣！」
※※※
而她眼中的他，有著一張平凡無特色的臉龐，幾縷深棕色的髮絲濕濕地貼著頰，拉低的帽檐下，琥珀色的眸子寒意迫人地盯著她。
「你到底想幹嘛？那老胖子都要把你獻貢給國王了。」
打賭布拉得會玩火自焚的大有人在。但是第一回合的較量，是席恩輸了。
她不是他的蝙蝠他的蜥蜴他的小蛇他的田鼠，是一個有名有姓的女子。
他與她冷漠地旁觀，這一刻，他們驚人的相似。
微有倦色，結霜的冷然，一雙孤絕的瞳，似冰如火。
尖銳的犬齒透過皮膚深入血管，引起細微的戰慄，她所鍾愛的人體的溫度。
※※※
又一個送死的笨蛋。
見他喝了一口就不喝了，法娜奇道：「怎麼了？不好喝？這是我師父教我的藥方，很甜又有奇效，應該不難喝啊。」按捺內心的殺意，席恩確定無毒后，冷著臉繼續喝葯。看他一副討債的架勢，法娜噘嘴：「小氣鬼！」
這天，一艘靠岸的三桅大船搬下成箱的珍珠、珊瑚與沙金，成色之好令港口等著交易的商人們驚得兩眼發綠，爭相高價收購。
「那你說啊！」她繼續大聲道，「光使眼色誰看得懂！成天不是發獃就是看書，我還以為你晚上不睡是為了和
閉上眼長出一口氣，他強撐起虛脫的身子，手腳還有些微抽搐，呼吸也依然急促紊亂。
「好，很好。」席恩掐住她的脖子，除了兩位以虐待他為樂的老師，他第一次這麼強烈地想宰了一個女人。
疼痛從尖銳的一點迅速蔓延擴散，星火燎原。
坎德人懷德默爾毫無邏輯可言的羅嗦和矮人阿加斯爽朗的大笑掠過腦海，法師浮起一抹微弱的笑意，轉瞬即逝。
「給我閉嘴。」壓低的聲音透出怒火，席恩由衷納悶當初為何心血來潮收這隻吸血鬼為仆，又為什麼一直忍受她的聒噪，「你以為你還能回去抓蚯蚓？抓老鼠？記住你的身份，你是我的下仆！」
「看你睡覺，簡直像在遭受酷刑。」
他懷藏著滅神的禍心，他以報復唯一的弟弟為目標，他會蠶食鯨吞一個守護世界的權利機構，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黑袍，他曾經犯下弒師的罪行，但是他不能傷害真心對他好的人，哪怕那人會成為他心上的弱點。
這一生他擁有的溫暖，太少了，太少了。
還有——重點：她比他大，很多歲。
該死！年輕的法師懊惱地反省，他在夢裡盡想著怎樣把那個貪吃的弟弟燒成烤乳豬，結果用錯法術，這是無法原諒的失誤。
就在黑袍青年與血族少女僵持不下時，門外傳來鼎沸的人聲：「就是這裏，大人！昨天一個紅頭髮的女孩背著一個全身是血的青年來投宿，他包著斗篷，但是我看見了，他穿黑袍！」
「咿——」做了個鬼臉，法娜蹦蹦跳跳地跑開。兩姐妹羡慕地望著她的背影，姐姐問道：「好可愛的女孩，你們是戀人？」正在喝水的席恩險些嗆住，艱難地咽下嘴裏突然變得滾燙的液體，側過頭：「沒這回事。」
「我不打你。」以為她害怕，法師眯起眼。
這個世界，強者為尊。
甜中帶澀。
聽到這甜膩柔媚的嗓音，他全身僵硬，戰慄地看見那件熟悉刺目的瑰美血袍，深硃色的長發猶如蜘蛛的觸角蔓延著，糾纏住他的脖子和雙臂，刺入皮膚，滲進腐蝕靈魂的毒素，「席恩，我最可愛的弟子。」
「滾。」冷靜的驅逐聲，不帶任何感情。
驚喜貪婪地吞咽著前所未有的美味，感受懷裡的軀體壓抑地輕顫，她明白他等著她被毒死，可是，有什麼關係呢，她的血比他更毒。
他走得很慢，卻不是遲疑，一步一個腳印，留下隨風而逝的痕迹，學徒腰帶狂卷飛舞，背著簡易的行囊。
「過來。」伸出的大手，令興沖沖撲過來的法娜猛地僵住，睜大紅眸瞪視他。
他竟然是「獵物」嗎！？
額上傳來微涼的濕意，抬起沉重酸麻的手摸了摸，是一塊疊起的降溫布。
因此，當一對裹著連帽斗篷，形跡可疑的男女來到城門口，衛兵看也不看就放行了。沒走幾步，那男子步履蹣跚，彎腰劇烈咳嗽，他咳得撕心裂肺，按著唇的手絹溢出了殷紅的血絲，慌得那女孩手忙腳亂攙扶，被毫不領情地推開。
……等等，他昨晚有上床睡覺嗎？就算再累，他也最多趴在桌子上小憩片刻，而且為了配合雙胞胎弟弟的作息，他都白天斷斷續續補眠，晚上活動。
一隻手抓住他。
「法娜。」青年的語氣不同於平日的淡漠，隱約有一股波動。
被他稱作「莫林」的男子年約二十多歲，一頭綢緞般絲滑的長發竟是極其罕見的靛藍色，像是深海貝類滌染而成，一雙細長的眸子也是極為幽異的藍，深邃、凝定、光芒沉潛，光滑精緻的淡藍色絲綢襯托著他特異的發色，呈現出驚人的和諧感，高領寬袖的銀色圖騰與他珍珠白的肌膚相映而輝，鑲嵌星鑽和祖母綠的秘銀腰帶束起他纖細的腰身，胸前掛著設計精巧的紫水晶項鏈，腳套黑色長靴，商人的打扮卻掩不去他神秘莫測的氣質，猶如大海中最難馴服的美麗海妖。
席恩已經恢復了鎮定，略為上升的體溫並不能影響他的思考。是的，他的老師，被譽為【不朽之君王】的布拉得·墨總會找到他的，即使他改頭換面，掩身於一國的宮廷。哪怕他真能躲一輩子，也逃不開自己內心的恐懼。唯一的辦法，只有消滅恐懼的源頭。何況，如果連個布拉得也戰勝不了，他還憑什麼實現長久以來的願望？
※※※
這會兒掐死她也晚了。席恩強忍怒氣，抓出她往地上一拋，不顧傷重未愈的法娜被他扔得又差點暈過去，冷聲道：「用你的氏族名發誓，你會聽命於我，不得有絲毫反叛之心。」血族的強大在於肉體，煉成侍魂沒什麼用處，這狡猾的種族也只有以血和族名發的誓可靠。
靜靜出現在暗夜裡的男子，帶著審視意味俯視他，帽檐下的雙眼銳利得令人生畏，彷彿熔鍊鋼鐵的熔爐，使少年感到一陣灼熱的懼意：「放手。」他不覺使用了含有魔力的咒之聲，握著他的手微微一僵，卻沒有放開，反而握得更緊。
啪！席恩聽到自己理智斷線的聲音，由於他孿生弟弟的兩大特徵，他生平最討厭：一，愛哭鬼；二，貪吃鬼。法娜竟敢念叨有關「吃」的夢話，叫他如何不怒？況且用膝蓋想也知道這笨吸血鬼在夢裡喝的是誰的血！
法娜尖叫一聲往車子另一頭爬去，逃到一半被浮空術托起，手腳並用地掙扎。席恩一時不知拿她怎麼辦才好，殺了？捨不得。剝奪她的意識？太重。這搞不清狀況的笨吸血鬼並非真的反抗他，而是玩笑性質的打鬧。除了她，誰敢和一個黑袍這樣玩鬧？所以，他也沒有處理這種對象的經驗。
含笑低語，聲音宛如絲絨般魅惑，濃艷的長睫下，湖光水色的深瞳閃爍著絲絲妖媚的綠，『你說該怎麼處罰他呢，法娜？』
青年幽深如海的瞳，殺機一閃。
席恩，我會挖掘出你的一切，然後毀了你。她低首淺笑，小小的羞澀下是隱藏的凄麗艷美。
他今天已經犯了兩次以前決不會犯的錯誤，都是因為這丫頭，其中的意義令他心驚。
「你那叫忙！？根本是拚命！」法娜憤慨地大喊，引來幾個醉醺醺的男人注目，酒酣耳熱地包圍過來，大著舌頭道：「嘿，好……好美的妞兒，這傻小子惹你生氣了？沒……沒事，哥哥來安慰你。」
「這正是我的目的。」
「找到你了。」
以妖嬈的神情輕舔血濕的紅唇，她小小地笑了，有些狡黠有些壞心。
吃過一頓香噴噴的魚料理，兩人告別了這戶人家，走在深夜的大街上。法娜本來要背著病人往王宮邁進，被嚴詞拒絕後改為半扶半抱，再退而求次地挽著胳膊，席恩連抽兩下抽不出來，無奈地任憑她拉扯。
而他，是那位君王看中收服的弟子，一個黑袍。
甩手一個探測魔法，沒捉到任何鬼影，他布在房間周圍的結界也沒顯示有外人入侵，轉頭一瞧，差點背過氣去：一個睡得滿臉幸福的傢伙四肢攤平，堂而皇之地霸佔了他一大半的床，小嘴張開，長而翹的睫毛微微顫動，原本慘白無血色的肌膚因為熟睡泛起兩朵淡淡的紅暈，綁住他發尾的，就是她一縷艷如朝霞的秀髮。
在半空游泳的紅髮少女又驚呼了聲，身形迅速縮小，變回缺血的幼體狀態，像個肉球般在衣服里拱來拱去。席恩彈了彈手指，放她落地。
像一頭蟄伏的野獸。
這死丫頭，活得不耐煩，居然爬到他床上！
「敵人嗎？」血族少女毫不動搖，跟在他一步遠處，天生的夜視眼同樣不受黑暗影響，「可是，是我處境比較糟吧。」
「別生氣了啦！」這男人心眼真小，從早晨氣到現在，「我都道歉好幾遍了！」
敞開的大門吐出陰冷的氣息，無形的蛛絲牽扯著他。
「我餓了。」
年輕的法師沒有試圖推開她，絕境中的人爆發出的力量是驚人的，何況血族本來就力大無窮，遠勝一個孱弱的人類學徒。他將身體已經冒出青煙的少女變成一隻老鼠，塞進自己加持了黑暗術的袍子里，感到她立刻軟綿綿地昏了過去。
她攪住他脖頸的手臂漸漸變得修長渾圓，隔著凌亂半透明的衣衫，纏繞著彼此藍紅相間的髮絲，宛如海水和晚霞，卻同樣冰涼。
砰！木製屋頂被撞穿一個小洞，几絲冷雨隨風刮進室內。他打了個哆嗦，強忍住喉頭又一波刺癢，熱度上升，意識迷離起來。
他想起那些日子，逃不脫掙不開，在交替而至的炎熱與冰寒之間沉默地走著，彷彿一切外物都無法撼動的淡漠面具始終不曾卸下，孤單的駝鈴聲空蕩蕩地迴響，標記著他的足跡。
「沒沒關係。」見他態度有禮，不像強盜，姐妹倆驚魂稍定，但還是沒放下戒心，雙手亂搖，「不不不用給錢。」
弒師者，黑暗界的同道如此稱呼這名逃徒，殷切關注目前收容他的布拉得是否也會步上那些前車之鑒的後塵。
卻不料法娜哼哼唧唧爬起來后，憋出一句：「我不知道氏族名。」
「……一言為定。」也許是相似的遭遇拉近了距離，亞利安族的後裔略略放鬆警戒，揉著被抓痛的手臂道，「帕西爾提斯·費爾南迪，您可以叫我帕爾。」
「你是亞利安族？」
※※※
視線也跟著模糊，竭力將焦距對準趴在床沿的少女，被火光映成桔紅的秀髮散在被單上，甜美嬌俏的臉蛋，明媚的紅瞳定定瞅著他。這……這丫頭怎麼還活著？
有恃無恐地抱住虛弱無力的獵物，幾乎是享受地感到他的排斥震顫，她笑得天真無邪，軟語撒嬌，「好嘛，黑袍子叔叔，給我點血啦。」
薩桑之子還有滋補的作用嗎？眯起眼又打量片刻，席恩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身體快到極限，冷淡地道：「不需要，還有，別再碰我。」
「我再燒個菜吧，你等會兒。」法娜拎起一串系在腰帶上的魚，炫耀地笑道，「嘿嘿，有人在水裡泡泡就發燒，看我的。」
這個笨蛋！席恩氣到無力，接過葯碗灌了一大口，才想起還沒偵測毒性，兜帽下的臉頓時發白。
隨著體溫被熱血慰暖，她緊貼他的身軀也有了變化，從小女孩變成了十七、八歲的少女。
「嗯～」同樣是夜行動物的血族少女翻了個身，摸到絲絹枕頭，摟在懷裡磨蹭，還留下好幾個牙印，打了個滿足的飽嗝，「嗝，我喝不下了……」
這該死的、白痴的吸血鬼！誰管有多少人看見他的裸體，關鍵是他那些珍貴又無一不代表了禁忌的器物會惹來多少麻煩！
輕抿的唇仍帶著倔強的弧度，在昏迷之前，他聽到了悅耳如銀鈴的女性嗓音：
直到一縷輕柔的樂曲飄揚，席恩一震，如獲至寶地瞪著站在路中央拉起小提琴的孩子，一頭銀亮的發反射著月色，清冽如洗。追兵接連倒地，他反手勾住同樣昏昏欲睡的法娜，沒入了牆壁的陰影。
「！」還沒緩過氣就進入警戒狀態，心念一動，一顆火球憑空出現，準確地投向目標。
他孤高地坐在王座上，斜倚著一頭
走到和沙漠一樣荒涼的灰色拱門前，他抬起頭，看著將要囚禁或毀滅自己的魔窟，一磚一石都不放過，她不由得躲起來，細細打量他。
「你這笨女人，今後飯可以多吃，話少說。」
（未完·待續）
拉薩爾，男性的人魚後裔。水族這個種群的繁衍方式非常奇特，她們全部是雌性，每逢月圓之日唱歌誘惑人類男子，通常是漁夫或水手，與他們結合生下後代，若是女孩就帶走，男孩用海藻編成小船漂流到岸上，誰撿誰要。這些孩子無一不是妍麗異常，引人垂涎，還有特殊的天賦能力：感知海上的天象變化，發現海里的奇珍異寶。前者也罷了，後者可是無數人眼紅的本領。可惜水族女子生男的機率比生女小太多了，現存的拉薩爾幾乎都名草有主，不是達官貴人的禁臠就是大商船主的私產。
「滾。」對這突如其來的打岔感到不快，席恩吐出冰珠似的話語。
訝然抬首，他看見一個紅髮紅眼的小女孩，背著手蹦蹦跳跳地走近，笑吟吟地露出尖尖的虎牙，一臉等著享用美食的表情，可愛極了。
在魔族的壓力下，統稱黑袍的叛逆法師地位比過去大有提升，至少不再是人人喊打。反而是吸血鬼，由於損人利己的生存方式及人類大統一戰爭的後續效應，一直為神職人員追捕。
洋紅與深棕的長發密密糾纏，呼吸近在咫尺彼此交融。
席恩額冒青筋，從他瀕臨崩潰的大吼，不難聽出他有多麼憤怒。
「這是哪兒？你想幹嘛？」
紫銅熏爐焚燒著百合，極為馥郁的香氣瀰漫一室。紅酒在明晃晃的水晶杯里散發著甜香，搖曳的燈火下，托著杯子的手指蒼白瘦削，玫瑰色的液體倒映出一張邪美妖魅的臉。
古堡里一片沒有光彩的暗淡，慘綠的幽火在渾濁陳腐的空氣中微弱地搖曳，牆上的投影彷彿扭曲著身形的鬼魅，張牙舞爪地將窒息的陰霾擴散到每個角落。
困難地坐起身，掩嘴輕咳，他環顧了一圈，不見那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很好，他將有一個白天的時間擺脫她。
尖細的嗓音囁嚅著傳出他的領口：「對……對不起嘛，我是日行者，但白天也會犯困，記不清法術的地點，反正你長得不差，就是身材瘦了點……」
法力透支、寒冷疲憊、重病在身加上大量失血，她可憐的獵物再堅強也快失去意識了。
席恩陰森森地眯眼，掌心吞吐著一團黑焰，他現在完全有能力斃了這個不識好歹的女人。
這個青年擁有一個血族保鏢，船長也對他畢恭畢敬，看起來不像有主的，幾個商人正要上前招攬，挺著大肚腩的商船主匆匆忙忙趕來，手下的侍衛把三人圍得水泄不通，藏寶似的接走，讓錯失良機的人們望而興嘆。
閉上眼回味，時鐘倒轉，往昔的碎片浸飽了滄桑的血跡，一點一滴，每日每夜，那麼長那麼久，她以各種姿態接近他。他的手指他的微笑他的魔法緩慢真實如沙上的足跡，不知不覺觸及了她隱藏的傷口和痛楚，細細柔柔地滲入她的肌膚她的血液她的心臟她的骨髓，宛如一場靜默而荒涼的蠶食，美好得不知所措。
「閉嘴！」
她和他在亂巷中相識。
「拉薩爾·莫林，目前是安德里亞王的男寵。」毫無顧忌地報出假名和假身份，法師直截了當地提出交換條件，「我給你在班克國境內暢行無阻的通行證，你教我你的能力，怎樣？」
琥珀色的眸子漸漸黯淡失華，因為他早已精疲力竭。
他想起那場艱難的逃跑，對，他逃出來了，逃到大陸的另一頭，逃離了那個老傢伙的地盤……
「那麼你是Gangrel（注：血族的一支，最接近自然的氏族，喜歡野外生活，與狼人是天敵，有變成動物的能力）。」席恩略一沉吟，沒有收回手裡的法術，打開腰間的空間袋掏出一隻黑沉沉的足鐐，扔在她面前，「戴上！」
陰魂不散的老怪物。用手背抹了把嘴角，他不出聲地咒罵。
長如綢緞的深硃色長發優雅地披拂，被珠翠環繞。瑰麗的華袍像斑斑血跡描繪而成，又似紅色蜘蛛爬滿全身，絢麗恐怖，神秘莫測。
「你早上幹嘛把我的頭髮和你的綁起來？」青年開始興師問罪。
「那……咳咳咳咳，買杯熱水吧。」搖搖欲倒的法師扶住桌角，順便拍下錢幣。兩人動了惻隱之心，妹妹慌忙上前搬過椅子，倒了杯水。姐姐朝門外猶豫不決的衛兵笑了笑：「守衛大哥，沒事的。」
睜開雙眼，緋紅色的明眸閃爍著血琉璃般奪目的光芒。
「我再幫你熬碗葯！」法娜不由分說踢開門，丟下一句「借用一下廚房」，就奔向隔間，乒呤乓啷忙乎起來。屋裡只有兩個年齡相差不大的女子，似乎是姐妹而非母女，驚惶地縮在角落，瑟瑟發抖。桌上擺了兩碗粗糠，一盤幾乎沒油水的雜菜，還冒著熱氣，顯然她們正在吃飯。
灼熱的鮮血湧入口腔，無比甜美，彷彿連靈魂也可以麻痹，讓人甘心為它而死的媚毒。
『真是不乖的孩子。』
「我有很多敵人。」他一邊走，一邊拋下乾糧和衣物，給那些蜷縮在兩旁的人們，「沒空照顧你。」法娜一言不發，她早就發現這個青年對這些無依無靠在生死線上掙扎的人們有一種特殊的憫意，不像施捨，而是更深沉的……他不讓人觸摸的東西。
呵呵呵。嫻熟地挑開包裹他的立領，她用力咬下。
捻著杯口轉了一圈，瀲灧的光將他整個人印得斑斕一片。令人恍惚錯覺，血紅的君王
再無心休息，儘管病情好像加重了，席恩還是勉強下床，一心惦記著昨兒沒翻譯完的幾個神語，不料頭一沉，一股拉力將他扯回床上，重重坐倒。
「不要動，你在發燒。」一隻柔軟的縴手撩起他的濕發按上汗涔涔的額，變大的血族少女依舊笑得十分可愛，露出尖尖的虎牙，「我以為你比較需要水。」
喪失興趣地打了個哈欠，正要閉目繼續睡，血族天生的冷血卻奔騰鼓噪，帶著興奮的熱度，在心臟處凝聚，然後，她看到了纏住他的巨大蛛網。
距王城數百公里的達爾邦內海，響起兩下落水聲，盛怒中將下仆傳送到海上的法師忘了自己的頭髮和她綁在一起，跟著洗了個冷水澡。
※※※
血族的愛就是這樣血淋淋，自私而殘酷。
「我不要一個啞巴主人，我都把我的事情告訴你！」
「不管！反正你聽了！」法娜抄起一隻坐墊丟向他，被法師的貼身結界擋開，但血族的力氣還是令席恩一陣暈眩，氣得呼吸不穩：「你這個……這個女人……」
被夜幕覆蓋的首都以不眠的燈火掩飾了缺乏整修的外觀和連年戰爭造成的衰敗，這個年代，即使有東方學舍成立的聖十字聯軍堅持不懈地抵抗，魔族這一強大侵略者所帶來的陰影仍舊籠罩在整個世界上空，用持續的屠殺消耗著國力人力。民眾早已疲憊不堪，只能在日復一日的重稅和死亡威脅下向神乞求遙不可及的和平。
「席恩，席恩，來，葯好了。」法娜端著葯匆匆跑出廚房，接到席恩警告的瞪目，悻悻改口，「好嘛，莫林先生，喏。」
她接過，笑得甜蜜而單純，像每個熱戀中的少女。
這其實不是第一次見面。
太寂寞了。
似乎有一股久遠以前的感觸隱隱約約襲來，席恩下意識地忽略，對他而言，童年早已是一場荒誕的夢境，支離破碎不復美好。
法娜卻似乎不受影響，笑眯眯地撫摸他額心的印記：「快點好起來，我還想喝你的血。如果你要求的話，我可以把你變成不死者。」
你是不是在詛咒自己的壞運氣，坐著不動也會碰上一個吸血鬼？
「像！」
統領諸國的東方學舍，叛逆法師建立的暗月塔，不朽之君王布拉得·墨管理的北域鼎足而三。此外，佔據了死亡森林的魔女依維拉也是隱隱與三大勢力平起平坐的強悍人物，不過，她已經死在她最後的弟子手中。
為什麼接受這個任務？因為對布拉得的忠誠？不。
不過以他目前的狀況，也打不贏一個吸血鬼。
某人的回應是一聲冷哼。
「我像是會對幼齒的小鬼表達關愛的大叔嗎？」他冷笑。
將這句話聽在耳里，確認了內心的猜測，席恩才放心地進入夢鄉。
「喂，他得的什麼病？」見狀，原本無精打採的衛兵也不能再視若無睹，揮動長矛，「不會傳染吧？」那女孩怒道：「才不會！他是著涼了！」語畢，扛起男子，直衝附近的民居。
姐妹倆聽到這裏，完全消除了戒備，好奇地打量這對古怪的客人。少女在廚房就脫下了風帽，明麗嬌艷的容貌令她們自慚形穢。男子還看不清面目，但是那略帶沙啞的磁性嗓音好聽得不像話，帶著奇妙空茫的韻味，宛如雨水打在海面的迴響。
「這……這是什麼？」法娜臉上明明白白寫著不願。席恩冷哼：「【忠誠之鎖】，你既然沒有氏族名，就只好受點皮肉苦，做我的奴隸。」法娜張大嘴，顯然要尖叫怒罵，但是和他對視片刻后，她頹然垂下肩膀，忿忿拿起那個沉重的黑銬。
他討厭小孩。不高興地噘嘴，也是對那命令口吻的挑釁，她大聲宣布：「我餓了。」
她輕輕走過去，聽到冰冷的呵斥：「離開。」
看到這個光景，興奮的船長捻了捻翹起的鬍子，轉向身後站立的一男一女，笑呵呵地誇道：「這都是你的功勞啊，莫林。」
「喂……」
「記住我，我叫法娜。」
不能只有我愛上，這才是理由。
一反白日的昏昏欲睡，席恩坐在天鵝絨的墊子上翻閱魔法書，車廂里燈火通明，龍涎香的濃鬱氣息飄浮著。法娜百無聊賴地趴在他腳邊，研究地毯上的花紋，聞言撐起上身，驚訝得提高嗓門：「你就算要過安逸日子也找個貴族小姐啊，找個年紀可以做你爺爺的老頭子做什麼？難道你喜歡男人？」
撫摸他失溫的臉頰，她輕柔的低喃猶如情人之間的絮語：
他平靜地看著自己的血液被那小獸似的女孩吞進肚子，青澀幼嫩的身體逐漸勾勒出年輕嬌艷的曲線，目光冷冽。
不朽之君王布拉得·墨，她從出生起就侍奉的主人。
※※※
席恩只來得及發出一聲單音。
崩潰的嘶喊不時劃破沉寂，他冷眼旁觀一個又一個學徒發狂，無數遍提醒自己：熬不過去，這就是榜樣。
聽她這麼說，席恩懵了，再也不好下殺手，恩怨分明是他的原則。
「記住我，我叫法娜。」
「哈，根本是無時無刻嘮叨你那些破事，我有問過你嗎？」
猛地睜開眼，緊握的法杖映入眼帘，帶給他堅實的安慰。又過了好一會兒，他看清被陽光鑲上華美金邊的精緻傢具，不同於夢裡冰冷、陰暗的小房間，舞動的垂幔如同白雲飄過，身上滿是粘膩的感覺，出了一身冷汗，也明明白白告訴他：那不過是夢，一場噩夢。
半晌才找到領口探出腦袋，法娜癟著嘴，悶悶地道：「我餓了。」
我也不敢了啊。法娜吐吐舌，沒忘記她在小巷搬動這個人的時候，差點被他護身的戒靈和咒妖吃掉，真是個危險份子。
初次被人一語道破出身，銀髮少年掩不住吃驚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