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四六四章 狀元誰屬?

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四六四章 狀元誰屬?

顧憲成冷冷的咬了咬牙,仍是一副氣憤不平的樣子,竟然大聲道:「張江陵自丁憂奪情之後,行事越發乖張,且不必論及其他,身為首輔,難道就不該避忌瓜田李下嗎?」
可顧憲成是什麼人?文風家天下的南直隸,鄉試奪了會元公,文名轟傳江南,天下呼為才子,金陵四公子之首,舉世目為狀元之才,結果連三鼎甲和傳臚都沒弄到,勉強只得了個第五名,簡直就是大熱倒灶啊!
「顧解元下筆如有神助,雖被你這無知武夫干擾,也不會有絲毫問題的……」名叫楊鎬的貢士替顧憲成作答。
蕭良有為人忠厚,見顧憲成這副樣子心頭倒有幾分同情,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幾句,又問孫稚繩:「孫賢弟,新科狀元到底是誰?」
不知怎的,朱堯媖聽到姐姐姐夫這幾句,原本緊繃的心情就鬆弛下來,抿著小嘴輕輕一笑:傻蛋姐夫,如果喜歡詩詞字畫就要嫁江南才子,那喜歡吃糖葫蘆還得嫁個天橋底下賣糖葫蘆的小販?
「啊,有婦之夫?」秦林咧嘴壞笑起來,心道:這小姨妹還真是重口味啊,哇哈哈哈……
顧憲成心有那滋味可美的很哪,極其不屑的把秦林盯了一眼,在他心目中自己作為新科狀元,已經不需要和秦林這種廠衛鷹犬爭辯了,沒得降低了自己身價嘛!
這時候來服軟了?顧憲成冷笑不迭,大模大樣的要接秦林手中的茶,尋思著還要好好發落幾句。
聽到表姐徐辛夷的鼓勵,長公主終於鼓足勇氣,只不過依舊低著頭,嘴唇囁嚅著,聲音輕得像蚊子哼哼:「如果……如果別人很討厭我,怎麼辦呢?!」
「顧、顧先生是二甲第二名……」年紀小點,秦林記得曾在相府兩位公子聚會上見過,叫孫稚繩的黑臉文士恍如夢囈般說出這句,然後像剛剛反應過來一樣,朝著顧憲成拱手:「恭喜顧先生,恭喜、恭喜!」
蕭良有的眼神帶著幾分落寞,笑容倒是溫和而真摯,衝著顧憲成拱拱手:「恭喜顧兄,新科狀元非顧兄莫屬了。」
顧憲成的臉色刷的一下,變得極其難看。
她們也曉得四九城的掌故,這京師裡頭的潑皮青棍較量,往往不是互相打架,而是用磚頭往自己腦袋砸,拿燒紅的煤炭放在自個兒掌心,割自己大腿肉下酒……用這些自虐的方式來比狠。
靠,瞎子都能看出來是秦林故意潑的。
哪知秦林突然手一抖,滾熱的茶潑了顧憲成一頭一臉,同時口裡高聲叫道:「哎呀不好,顧解元怎地如此心急?」
秦林卻是搖頭直嘆氣,看著顧憲成腳步匆匆地離開,衝著徐辛夷和朱堯媖一攤手:「好嘛,名次未出之前,是相爺青眼有加、必為朝廷倚重;名次一出來,立刻變成張江陵行事乖張……嘖嘖,果然是清流的正人君子,咋說咋有理啊!」
「胡說八道,什麼生米煮成熟飯?有你這麼說話的姐夫?」徐辛夷把秦林拍了一巴掌,又給始終垂著頭、紅著臉兒害羞的朱堯媖打氣:「別害羞,表妹你下嫁也就是這一兩年了,勇敢的出說來,咱們提前做準備!」
倒是別的貢士連忙問道:「禮部那邊有消息了?三甲名次出來了嗎?」
顧憲成被燙得哇的一叫,忙不迭用袖子擦拭,頓時狼狽不堪。
說了這句話,長公主就羞得面紅耳赤,眼神躲躲閃閃的,看也不敢看秦林,心頭大為後悔,身為女兒家怎麼能把這說出來呢?!真是太不知羞恥了呀!雖然常和姐姐姐夫開玩笑,也不該如此孟浪。
忽然志得意滿的顧憲成偶然一瞥,瞧見了角落裡的秦林,頓時顧憲成的嘴角帶上了一絲冷笑。
不提還好,一提起來顧憲成更是妒火高漲沖昏了頭腦,當即冷笑著問道:「孫賢弟,你可知大公子張敬修是幾甲幾名?」
二甲第二名,居然是二甲第二名!連三鼎甲都不是!
雖然朱堯媖只有十四歲,不過明朝女子十五六歲出嫁再尋常不過了,算算也就兩年之內,內廷就要替她挑選駙馬、擇吉日下嫁。
這可不像秦林說的話,徐辛夷頗為詫異地看了看他,心說難道是看在朱堯媖面子上?不過顧憲成家裡已經有妻有兒了吧……
咦,她喜歡的果然不是顧憲成,難道是那忠厚老實的蕭良有?最初聽貢士們談論詩文,她那副興高采烈、眼睛直冒小星星的樣子,總不會是裝出來的吧!
人們一陣竊竊私議,聲音都低了下去,顧憲成凄厲的聲音就顯得格外突兀刺耳:「好、好,張相爺果真家學淵源啊,哈哈,這狀元、榜眼都有了,如果不出所料,三年後的癸未科,張四公子簡修該做探花郎了吧?!」
秦林和徐辛夷兩個卻是望著那群貢士和他們的文友,猜來猜去,半天也沒猜中表妹的心思,再追問,朱堯媖卻是低著頭、抿著嘴兒,無論如何也不肯說了,時不時還悄悄偷笑,也不知她樂的個啥。
別看秦林掌著北鎮撫司,要知道明朝文臣專以挨廷杖為榮的,連皇帝的廷杖都不怕,哪兒怕北鎮撫司?這些貢士初生牛犢不怕虎,正要找個由頭出名,恨不得馬上就被秦林抓進北鎮撫司的詔獄天牢,成為「被廠衛鷹犬迫害的正人君子!」從此揚名四海、流芳百世呢!
「靠,怎麼和四九城的潑皮混混一個路數,都喜歡玩自虐啊?!」秦林像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
張居正怎麼能如此肆無忌憚,怎麼能如此囂張跋扈?身為帝師首輔,居然讓自己兒子做狀元郎。
秦林卻是腹中冷笑不迭,張相爺的脾氣他可比顧憲成摸得准……話說准老泰山的路數,毛腳女婿能不清楚嗎?
顧憲成好不容易抹乾凈了茶水,臉皮已被燙得通紅,想要反唇相譏吧,他文采自然比秦林勝了十倍,這罵架鬥嘴卻遜色多了,直被秦林氣得牙關緊咬,指著他「你你你」半天也沒說出句囫圇話。
來人先朝蕭良有拱拱手:「恭喜蕭先生,高居一甲第二名,奪得新科榜眼!」
「嘶……」眾人倒抽一口涼氣,因為前頭還有一甲三名,這二甲十三名實際上就是整張金榜的第十六名,張懋修狀元,張敬修十六名,這兄弟倆的名次簡直高得離譜,而且三年前的丁丑科,還有個榜眼張嗣修呢!
獨獨秦林與眾不同,總拿漂亮小姨妹視若無睹,對徐大小姐則上心得很,徐辛夷心裏呀也就甜絲絲的。
這時候女子不大拋頭露面,顧憲成明明是笑秦林娶了悍妻,靠魏國公的裙帶關係上位,所以才如此懼內,婚後還任由老婆胡鬧。
那幾個跑上來報信的文士卻一個個面面相覷,神色變得極其尷尬、古怪。
聽到這話,貢士們卻是齊齊一吐舌頭,人人臉上色變,不少圓滑些的就搭訕著溜走,不陪他發瘋了。
徐辛夷則大睜著眼睛往新科貢士群裡頭看,雙手支著下巴若有所思:顧憲成是個白面小生,雖然年近三十,還挺帥的,又是大名鼎鼎的江南才子,那位姓蕭的會元公,年紀也過了三十,籍貫湖北漢陽府,荊楚之地,鍾靈毓秀,也長得不賴,當然都是結了親的。
相反,徐大小姐這長腿翹臀小蠻腰,杏核眼柳葉眉配蜜色肌膚的運動美人,在這時候就有點兒「非主流」了,文人士子都不怎麼待見。
「怎麼會呢?!」徐辛夷一個勁兒地打抱不平:「表妹你身份高貴,是大明朝的公主,朱翊……不,萬曆陛下的同胞妹子,精通琴棋書畫、刺繡女紅,又溫柔又漂亮,人人見了都喜歡,對不對?喂,秦林你倒是說句話啊!」
「張懋修張公子。」
徐辛夷氣得腮幫子鼓鼓的,為著表妹朱堯媖,強忍住打架的衝動,朱堯媖卻是被這個誤會鬧得從臉蛋一直紅到了耳根子,垂著頭一句話不說。
要知道,狀元、榜眼直接授予翰林編修,根據制度就具備將來入閣拜相的資格,張敬修的十六名也不簡單,這麼高的名次,選庶吉士、留館幾乎不成問題,三年後點了翰林,同樣有了做大學士的資格。
秦林在旁邊連連冷笑,毫不介意再將顧憲成往懸崖邊上推一把:「嗯,相爺乃江陵聖人,家學淵源是有譜的,如果我記得不錯,上次丁丑科的榜眼是張二公子吧!」
榜眼嗎?蕭良有對這個消息談不上失望還是得意,榜眼的位置很不錯,可他是畢竟會試的會元,排名靠前是理所當然的,沒得到狀元得了榜眼,算是個不喜不悲的結果吧。
明曉得秦林聖眷優隆,但顧憲成是自詡清高的,下了決心要做清流名宿、直諫之臣,根本不怕他,就端起茶杯在眾目睽睽之下走了過去,笑眯眯地打招呼:「秦將軍,帶著乃眷上茶樓啊?左擁右抱齊人之福,秦將軍還真是家風嚴謹哪,不過也怪不得,令泰山翁魏國公……哈哈……」
另一位貢士也道:「顧解元非但御前奏對得體,還常與江陵相府兩位公子切磋文章,深得首輔帝師張太岳老先生青目,將來登科之後,必為朝廷相爺倚重啊!汝等廠衛鷹犬,怎堪與我士林正人君子相提並論?」
中間那張桌子上,顧憲成已被捧到了高高的雲端,因為來自湖北漢陽府的新科會元蕭良有格外謙虛,口口聲聲說會試只是僥倖,而且自己的文章只是中規中矩,趕顧兄的妙筆生花實在差得太遠。
徐辛夷聽聲音就知道秦林言不由衷,在桌子底下狠狠掐了他一把,疼得他齜牙咧嘴,自己心頭倒是有幾分小得意。
突然幾名文士打扮的朋友腳步匆匆地跑上來,見到顧憲成這副樣子,都是齊齊一愣。
這下子所有人都盯住了顧憲成,既然最有競爭力的蕭良有隻是榜眼,那麼究竟誰才是新科狀元的答案,不就呼之欲出了嗎?
幾名貢士立馬大怒,指著秦林叫罵:「無恥敗類,廠衛鷹犬,怎敢欺凌到士大夫頭上?天子腳下北鎮撫司豈能橫行霸道,有種就把我們都抓進詔獄」
秦林也跟著朝那邊看,嘮嘮叨叨地道:「難道是顧憲成?那傢伙繡花枕頭外面光,不中用的。咦,莫非是剛才吟詩那姓楊的,好像叫楊鎬?年輕英俊,相貌不凡,可惜聽口音像中原人,不是長公主想找的江南才子啊!」
顧憲成這幅含血噴天的樣子,叫眾人心頭齊齊為之一凜,秦林則偷偷冷笑:說得好啊!說得好,這番你顧某人就等著倒霉吧!
嘩的一下,眾位貢士齊齊倒抽一口涼氣,盡人皆知張懋修是首輔帝師張居正的三公子,居然是他奪得了狀元。
孫稚繩老老實實地道:「二甲十三名。」
可憐此時此刻的顧憲成哪裡還喜的出來?
別人也有同感,不少貢士竊竊私語,覺得張居正所行實在太過分,就算張懋修真有才能,也該避一避瓜田李下嘛但也有不少心思機靈的人開始稱讚張相爺家學淵源,虎父無犬子。
朱堯媖畢竟接觸不多,沒聽出秦林話里的味兒,抬起頭,眼神怪怪的把他看了看,腦袋又低下去了,不知怎的突然脫口而出:「不可能的,人家已經有妻子了……」
小屁孩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整天悶著頭像個林黛玉似的,切……秦林心頭這麼尋思著,撇撇嘴表示不屑,禁不住旁邊徐辛夷杏核眼瞪得溜圓,只好違心的附和:「是啊是啊,多漂亮的小姑娘,人見人愛嘛,哇哈哈哈……」
「靠,不會真喜歡上這繡花枕頭顧解元了吧?!」秦林心頭不爽,臉上卻笑呵呵的和顧憲成打招呼:「這不是顧解元嗎,本官在毓德宮洗了澡回來,你們就考完了,真是不好意思啊,不知殿試時你答題答完了沒有?」
除了狀元、榜眼、探花這一甲三鼎甲,接下來就是俗稱傳臚的二甲頭名,顧憲成這二甲第二名則緊隨其後,是整個金榜上的第五名,照說也是很好的名次了。
剛才別人對他的吹捧,說他受相爺青目,將來必為首輔帝師所倚重云云,到現在已經成為了莫大的嘲諷,嫉妒、憤怒和羞慚讓怒火高熾。
顧憲成頗為自得的揚起臉:「相爺兩位公子,那文章辭藻都是極佳的,與顧某可謂惺惺相惜。」
黑臉孫稚繩儘管同情顧憲成,卻不得不實話實說:「這個……據說諸考官原定錄張三公子為二甲第一,是陛下親自將他提到狀元之位的。」
江陵黨勢大,官場上要得罪了張相爺恐怕有些不便。
所以顧憲成打心眼裡沒把張家兩位當作競爭對手,前段時間和他們交往頻繁,並且還隱隱以此自得呢。
就是嘛,顧憲成也覺得自己文名很盛,幾乎是朝野年輕一輩的第一人,蕭良有實在要差了一層,加上殿試時又隨機應變坐實了天子門生的名分,還怕得不到狀元嗎?
明人審美觀就喜歡細眉彎眼櫻桃小嘴模樣清秀的姑娘,如果雙肩瘦削、行走如弱柳扶風,那就再妙不過了,而朱堯媖完全符合這些標準,一雙眸子更是含著層濕漉漉的水霧,模樣那叫個楚楚可憐,簡直和美人圖上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說起來,科道清流動不動就要觸怒皇帝騙頓廷杖,這些貢士梗著脖子叫秦林抓他們進詔獄,豈不和潑皮青棍一個路數?
一群新科貢士天生看不慣秦林這「武夫」、「佞幸」、「廠衛鷹犬」跟著顧憲成冷嘲熱諷,只有蕭良有為人還算厚道,不停地兩邊說好話。
這傢伙陰陽怪氣的乾笑著,很沒形象的伸出爪子,揉了揉朱堯媖的腦袋。
「那麼,看來顧兄是準備做庚辰科的狀元郎了?」秦林皮笑肉不笑的拱拱手:「秦某在此提前恭喜了吧,就以茶代酒,請狀元公滿飲此杯,以前有什麼過節,咱們從此揭過不提,將來就同朝為官了嘛。」
一旦做上狀元公,就點翰林,朝廷制度「非翰林不入內閣」,到時候由翰林學士升內閣大學士,那就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和秦某人的那一點小小不愉快,又算得什麼呢?!等顧解元變成顧學士、顧閣老,必定斗垮你這一介武夫,佞幸之臣!
徐辛夷叉著腰大笑不止,朱堯媖也低著頭抿著嘴兒撲哧直樂。
顧憲成只覺得眼前一黑,幾乎跌倒下去。
說著秦林就不懷好意的乾笑兩聲,氣得顧憲成肺都快炸了,老實說他的答卷比平時差了不只一層,都是被秦林干擾的緣故。
長公主十分不屑,根本看都不看顧憲成,低低地道:「斯文敗類!」
故意做出這幅滑稽的樣子,秦林偷偷觀察朱堯媖的反應。
張敬修、張懋修雖然才華不錯,文筆也上佳,但論文采趕顧憲成還稍有差距,並且貢士們都公論張江陵當國,三年前的丁丑科二公子張嗣修已經奪得榜眼,庚辰科又輪到他的大公子和三公子,就算為了避嫌也不會把名次搞太高吧!
「蕭兄承讓,顧某一時僥倖而已……」顧憲成嘴裏謙虛著,可誰都看得出來,他這時候可驕傲得很哪。
看她樣子,並沒有專心聽貢士們談論詩文啊,秦林摸了摸鼻子,暗道這小表妹還真是葉公好龍,巴巴的從宮裡溜出來,才聽了幾句就膩歪了……不過秦大爺也膩歪,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