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五六五章 適得其反

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五六五章 適得其反

好在他和劉三刀的關係還不錯,趁著沒人私底下一問,劉三刀直言不諱:「老霍,你官職是提起來了,可要想動彈一下,比登天還難,你以為是督公提拔你的?我聽說呀,是錦衣衛秦長官找督公要來的,你說,督公敢重用你嗎?」
看看現在張鯨那副死樣活氣的怪相,這道聖旨還能好得了嗎?秦林鐵定倒霉啊!
少年天子、少年名臣,固然是好,但古往今來極少有善始善終的,蓋臣子少年成名,很快就面臨功高不賞的局面,進而心生芥蒂,能夠一直君臣相得的,十中無一。
這時候監斬官嚴清卻有點心不在焉了,看了看北面紫禁城的方向,暗自思忖:通政使司范通政與老夫有舊,那揭參奏章,應該很快發到朝廷吧,哼哼,倒要看看張老兒怎麼應付……
唯有孫曉仁是笑嘻嘻地,甚至雙手從重枷的兩個洞裡頭穿出來,屢屢朝著百姓們抱拳,神色沒有絲毫的慌亂。
現在秦林的官職加到了都指揮使,也就是說,他隨時可以接替劉守有的位置,成為整個錦衣衛的掌印官。
張鯨率著幾名太監前來宣旨,他極不情願來,但陛下指名叫他去,能不來嗎?
天哪,這還有天理嗎,這還讓人活嗎?嚴尚書心頭那個委屈呀。
可是,為什麼不明著升賞,要以寵信臣子的名義,特賜蟒袍玉帶呢?還不是涉及宮闈隱秘,不好大白于天下呀。
就算讓別的人,比如張公魚之類的上奏替自己請功,也是非常明顯的,甚至除了居功自傲的猜疑之外,還多個交結朋黨出來。
菜市口距離錦衣衛衙門不算遠,慢慢走了小半個時辰也就到了,刑部兵丁早已圍了塊空地充作刑場,幾名披紅挂彩的劊子手等在那裡。
只是這事兒好像被朝廷忘了,回來這麼久,李太后、萬曆、張居正都沒提過,秦林倒是想厚著臉皮去說說,可萬曆那疑神疑鬼、猜忌心重的脾氣,還真叫人不敢恭維,搞不好還以為秦林居功自傲呢。
張鯨會替秦林說話,這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吧?!
正在內閣的首輔帝師張居正確實接到了奏摺,不過他並沒有立刻做出批點,而是拿著奏章想了一會兒,然後就笑起來。
並沒有預料中新官回任的熱情歡迎,所有的同僚都是冷冰冰的態度,活像他不是熱辣出爐的新科管事,而是倒了大霉的傻蛋。
也就是說,霍重樓新任的這個子科管事,是十二科中排名第一的,雖然仍是品級較低的中低層官員,但在東廠體系之中,就僅次於督公馮保、掌刑千戶徐爵和理刑百戶陳應鳳了。
霍重樓看著京師高大巍峨的城垣,心中百感交集。
……
試問馮保是傻蛋嗎?秦林這麼明顯的挖牆腳,馮督公輕易就答應了,當然有反制的手段,隨便暗示一下,就能讓霍重樓寸步難行。
東廠的首領稱為東廠掌印太監也稱廠公或督主,是宦官中僅次於司禮監掌印太監的第二號人物。通常以司禮監秉筆太監中位居第二、第三者擔任,其官銜全稱為「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太監」,簡稱「提督東廠」。目前馮保既是司禮監掌印又是東廠督公,所以權勢喧天。
張居正看看學生這副樣子,不禁暗暗有些後悔,帝王御下之術固然重要,卻要求本身心胸博大、如淵似海才能容納,若是心胸狹隘、性情偏激,倒不如魯鈍一點的好,學會這些權謀手段,反而容易走錯……
白蓮北宗的興衰,直如一場春夢,十年間威勢顯赫,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嚴清倒是極其專註的執行了監斬官的職責,整個過程中幾乎目不轉睛地盯著人犯被處死,充分展現了他心境的冷酷。
躊躇滿志的霍管事,馬不停蹄地趕到闊別一年有餘的東廠衙門。
於是嚴清的揭參奏章,非但沒有把秦林弄倒,反而起到了請功的效果,甚至比讓張公魚、曾省吾直接上請功奏摺的效果還要好。
嚴清哪兒知道,這件事早就在秦林算計之中了。
這場面實在血腥殘酷,秦林也無法用後世的人道死刑來強行套在這個時代,而且他對此也毫無興趣可言。
所謂留中不發,意思就等於這份奏摺進廢紙簍了。
一道中旨發出,張居正以最快的速度辦理了各項手續。
正陪著萬曆的張誠和張鯨兩位伴伴,立刻就豎起了耳朵,一個想替秦林開解,一個則恨不得立馬添油加醋,把秦林打翻在地還要踏上一隻腳才好呢。
殊不知今日處死的罪犯當中,唯獨孫曉仁是個不折不扣的太監……
可惜,萬曆年齡已經有十八歲了,張居正再想這些,未免為時已晚。
張公公騎馬跑近,黑著臉冷冰冰地道:「有聖旨,錦衣衛指揮使掌北鎮撫司秦林接旨!」
都指揮使是正二品武官,僅次於正一品的都督和從一品的都督同知,是極大的高品武職。
果然來了秦林哈哈一笑,雙手接過聖旨:「微臣遵旨,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陛下,刑部尚書嚴清揭參錦衣衛指揮使秦林……」張居正把奏摺遞給了萬曆,然後一言不發地站在旁邊。
嚴清完全呆住了,正如陸遠志所說,就算是做夢他都夢不到,一份揭參帖子,竟然反倒叫秦林加官晉爵。
以前是窮困逼迫,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但霍重樓骨子裡是想做大官,一刀一槍搏個封妻蔭子的,否則只是要錢的話,以他武功去做個強盜,這些年也早就發大財了。
張居正捋著黑漆漆的鬍鬚,輕輕笑了笑:「以老臣看來,莫說喝酒,秦林查案的時候裝神弄鬼,早已不止一次,定是嚴尚書誤會了。」
萬曆莫名其妙的接過奏摺,翻了翻,突然就把奏摺摔在了寬大的書桌上:「豈有此理!張先生,你是很清楚的,秦愛卿為了查案,手段無所不用其極,什麼鋸頭、剖腹,常常令人匪夷所思……孫曉仁就是他抓出來的,而且立馬就要處死了,難道他還會勾結孫曉仁,圖謀不軌?」
張鯨極不樂意,或者說形格勢禁才不得不展開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錦衣衛指揮使、北鎮撫司掌印官秦林,捨生忘死、報效朝廷,一舉剿滅白蓮北宗妖匪,戰功赫赫,特升授錦衣衛都指揮使,散階驃騎將軍,加勛上護軍,欽此!」
正在菜市口監斬的嚴清、秦林等人,遙遙看見數騎快馬從紫禁城的方向奔來。
「我就說嘛……」陸遠志又得瑟起來了,好像接旨的不是秦林而是他自己,「咱們長官的名字啊,那叫做簡在帝心,想揭參咱秦哥,嘿,做他們的春秋大夢。」
法場上本來就有香案,官場上有個說法,見紅是喜,甚至有當官的觸了霉頭,就把犯人提出來打個滿堂彩,於是秦林就在剛殺了犯人的法場接旨,倒也不需要避忌。
明明深恨秦林,還要來宣這道旨意,心情真是比吃了蒼蠅還難受啊!
送走了揭參奏摺,嚴清冷著臉和秦林辦完了交接手續,一行人把白蓮北宗的人犯押往菜市口。
除此以外,設掌班、領班、司房四十多人,由錦衣衛撥給,分為子丑寅卯十二科,科管事戴圓帽,著皂靴,穿褐衫。其餘的人靴帽相同,但穿直身。
這下萬曆的眉頭才向兩邊舒展開來,心情變得愉快。
張誠深知小主人的脾氣,幫秦林謙虛兩句:「我聽說,秦將軍自認並沒有什麼功勞,一切全仗陛下洪福齊天、列祖列宗威靈庇佑。」
萬曆只有中人之姿,但經過張居正這麼些年的苦心教誨,也學了一肚子的帝王心術,終於想起來了,問道:「咦,上次秦愛卿抓出孫曉仁,為著宮闈之內的隱秘才沒有升遷,他消滅白蓮北宗卻是實打實的戰功,難道還沒有升賞嗎?」
嚴格說起來,打白蓮北宗這件事的確可以不要升賞了,因為從挖出孫曉仁到石佛口大戰,都可以看作一宗案子,已經獎賞了蟒袍玉帶,似乎也盡夠了。
石自然從數萬信徒膜拜的高高在上的教主,變成了陷車中的囚徒,只落得個默默無語,閉上眼睛任憑「彈雨」的洗禮。
在文官當中,他以膽氣著稱,職任刑部尚書以來,廣用嚴刑酷法,可謂聲名卓著。
秦林就犯嘀咕了,是啊,抓出孫曉仁這事兒,亂傳的話不知要被傳成什麼樣子,恐怕萬曆戴綠帽子的故事會在民間久久流傳,確實不能大張旗鼓的升賞。
「這人倒是個爺們!」百姓們見他有種,反倒不拿臭雞蛋扔他了。
這道奏摺一上去,萬曆和張居正就得尋思「秦林和欽犯喝酒?丫還化妝偵查、卧底潛伏呢,怎麼能算成罪名?」
嚴清是提人犯去菜市口處死的,他以刑部尚書身份充任正監斬官,秦林以錦衣衛指揮使、北鎮撫司掌印官身份,劉守有以左都督、掌錦衣衛事身份,充任兩名副監斬官。
帝師首輔也是個可人啊!
霍重樓摸不著頭腦,鬱悶的不行。
當初在蘄州認得秦林,東廠裡頭混了二十年的霍重樓還只是個小小的檔頭,數年間升司房、升領班,這下子更是升到了子科管事,真是青雲直上。
「哎呀呀,怪不得突然受到提拔,我怎麼忘了秦長官這茬?」霍重樓把腦門一拍,出門右轉找秦林去了。
「這份奏摺留中不發……」萬曆毫不遲疑,甚至有些厭惡的將嚴清的摺子隨手扔掉。
東廠的屬官有掌刑千戶、理刑百戶各一員,由錦衣衛千戶、百戶來擔任,稱貼刑官,就是馮保的心腹徐爵和陳應鳳。
孫曉仁在最後一刻,還感激的衝著秦林笑了笑,行刑時還能看著殺害親兄、欺騙自己十年、釀成悲劇的罪魁禍首死在自己前面,他沒有任何遺憾。
具體負責偵緝工作的是役長和番役,役長相當於小隊長,又叫「檔頭」共有一百多人,分屬子丑寅卯十二科管領,一律戴尖帽,著白皮靴,穿褐色衣服,系小絛。役長各統帥番役數名,番役又叫「番子」又叫「幹事」這些人也是由錦衣衛中挑選的精幹分子組成。
正好,嚴老尚書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跳出來要揭參,秦林心頭樂的呀,簡直就叫做心花怒放了。
但後頭剿滅石佛口,是光明正大的剿平反賊,這都不賞,那還有什麼該賞的?
這且罷了,錦衣衛的全稱是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也就是說錦衣衛的最大頭子就是都指揮使,像劉守有的左都督是加銜,而他擔任掌錦衣衛事的本官其實就是「都指揮使」。
我倒,秦林順著風聽到一句兩句,頓時狂暈。
所以接到了東廠調他做子科管事的命令,老霍嫌船慢,竟然騎著馬,沿著官道從杭州到京師跑了三千多里,興沖沖的趕回來上任。
可憐嚴老尚書百思不得其解啊,沒得說,他老人家又把這宗怪到張居正頭上了,恨恨的自言自語:張老兒,你庇護門下,一個女兒十九歲還不出嫁,咱們眼睛是雪亮的……
不同於曲流館宮禁大案涉及隱秘,無法大張旗鼓的升授,只能得件蟒袍玉帶,石佛口剿滅白蓮北宗一役是正大光明的剿平叛逆,朝廷論功行賞,秦林升正二品都指揮使,散階驃騎將軍,加勛上護軍!
「京師,久別重逢啊!」
他在杭州接到陞官的命令,頓時大喜過望,升官發財這句話,後面兩個字在杭州已經實現了,現在更多想著前面兩個字。
石中天、石好賢、徐鴻儒等人,盡皆臉色蒼白,哪怕他們給別人帶來了多少次死亡,殺戮了多少無辜百姓,但當死亡降臨到他們自己頭上的時候,恐懼感仍然讓他們不寒而慄。
從錦衣衛衙門出來,大街兩邊就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聽說這些白蓮北宗的叛匪邀約蒙古韃虜叩關,百姓們就氣得不輕,什麼爛菜葉子臭雞蛋只管扔上來。
看著京師古老的城垣,霍重樓尋思著:「也許,將來我能做到理刑百戶,甚至,掌刑千戶?」
萬曆畢竟是徒弟,哪曉得師傅那麼多鬼心腸,倒也不疑有他,將桌子重重一拍:「賞,該重重的升賞,秦將軍立了這麼大功,非但朕歡喜得很,就是母后也常常提起……」
很快,張居正就拿著奏摺去養心殿,找到了正在讀書的萬曆。
接下來的驃騎將軍是二品散階,倒是不值錢,上護軍的勛官卻有點來頭,比上護軍還大的就只剩下柱國和左右柱國,生封上柱國,那就不得了啦!
馮保的意思也很明確,挖霍重樓這個人,沒問題,秦某人想把釘子打進我東廠裡頭,做夢!
石自然、石中天等人大逆不道,判的凌遲處死,劊子手將他們口中塞上破布,捆在木樁子上面,然後一刀一刀的細碎割了。
然後正所謂賞功罰過,既然無過,相對應的就要想到他的功勞,這不就提醒了……
刀光一閃,人頭飛起,血如泉涌,白蓮北宗從此徹底成為歷史。
張鯨眼珠子一轉,「陛下,少年天子少年名臣,將來秦將軍永葆我大明江山,實乃社稷之福啊!」
此時犯人都已行刑完畢,嚴清正待起身,腫泡眼就忽的睜開:這麼快?看來王皇后的確在陛下枕邊吹了風,就連張老兒也壓不住呢,哈哈!
著啊,你這才想起來?張居正心頭一樂,面上不露聲色。
這是個殘酷的官員!秦林暗暗告誡自己,雖然嚴清是個文官,但此人心性狠毒,只怕比徐爵、陳應鳳猶有過之而無不及。
秦林一邊卷著聖旨,一邊咧著嘴壞笑。
幾名首惡都被凌遲處死,余者是斬立決,等劊子手送石自然等人上了西天,包括孫曉仁在內的從犯都被押著跪下。
正二品都指揮使,散階驃騎將軍,加勛上護軍洪揚善幾個羡慕得眼睛都紅了,而劉守有的臉色就越發綠了。
大明官員都曉得,看傳旨使者的臉色,就約略知道聖旨是什麼內容。
秦林笑笑:「我對活人興趣不大。」
「怎麼,秦將軍以悍勇著稱,竟不敢直視凌遲嗎?」嚴清瞥了眼秦林,隱隱有得色。
張居正則修眉一挑,暗道莫非萬曆還沒想起來嗎?自己雖然也可以說,但效果總是不如陛下自己提比較好,畢竟秦林年紀輕輕,萬曆也年紀輕輕,這君臣還有得幾十年要做呢。
殊不知捧殺比棒殺還有效,果然萬曆的神色就稍稍變了一變。
嚴清這才想起秦林是幹什麼的,自己在文官同僚中可以自傲的膽氣,和他比起來恐怕就有點不夠看了。
張鯨呼了口氣,慶幸沒急著給秦林下蛆,否則撞在槍口上,自己反倒沒趣;張誠則暗暗高興,無論如何,他現在總是秦林的盟友嘛。
只有牛大力和陸胖子格外篤定,自家長官是什麼人哪,要是能被嚴清一道奏摺就參倒,那才奇怪了呢!而且看剛才的情形,他倆熟知秦林脾氣,甚至覺得根本就是他故意激怒嚴清,叫他上這道奏摺的。
霍重樓哪裡知道這些?走到東廠就碰一鼻子灰。
北鎮撫司的諸位錦衣官校,從洪揚善開始,到刁世貴、華得官,到尋常屬官和校尉,一個個心頭打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