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第五卷 縱橫四海

第六九六章 滅門慘案

第五卷 縱橫四海

第六九六章 滅門慘案

鏢局子裏面到處都是屍首,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或者斜斜地倚著牆,有人臉上帶著臨死前的掙扎之色,有人是背後中刀,臉上寫滿了驚悸……會昌鏢局的局主,一身橫練功夫刀槍不入的齊祥雲,屍身軟塌塌的坐在椅子上,喉嚨處一縷鮮血流下,人早已死於非命。
這種事情在官場上並不罕見,徐辛夷以前就聽父親提過類似的案件,說起來就是氣憤憤的:「這些當官的,不為民做主就算了,還平白冤枉百姓,真正可惡!」
「本官乘船南下,在你們山東境內撞上這起案子。」秦林撿緊要處把案情說了個大概,又道:「本欽差此前辦理杭州開海諸般事務,曾經見過那金盒子,有理由懷疑它和一起謀逆大案有關,所以本欽差意欲親自偵辦此案,不知陳知府意下如何?」
衙役們耐不住,喝道:「你是什麼人?敢呼我家大老爺名諱!莫不是賊子裝模作樣?」
朱捕頭訝然,秦林衝著他笑笑,又低著頭在地上尋找著什麼。
「不行,我得去看看。」孫駝子丟下大餅攤兒,拖著個羅鍋背一撅一撅的跑到鏢局子門口,儘力把大門朝里推,趴在門縫兒上朝裡頭看。
不僅是成年人,兇手連婦女、老人和小孩都不曾放過,後院三四歲的孩子死在了母親的懷抱,母子倆依偎著的身軀早已變得冰涼,廚房和僕役所居的下處,幾名粗使丫鬟和廚子都死在床上。
這不僅是秦林的感嘆。也是所有校尉弟兄的想法,因為偌大一個會昌鏢局,竟然被殺得乾乾淨淨,從上到下沒有留一個活口。
有校尉喊道:「東面牆頭又找到一處腳印!」
……
不過人算不如天算,秦林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他再快也趕不上早有預謀的兇犯,就在他昨晚連夜趕路的時候。兇犯已經下手,殺害了東昌鏢局滿門。
從作案者劫走紅鏢的手法來看,帶有很明顯的殺人滅口的特徵,所以秦林在大致了解案情之後,並沒有急著去案發現場,或者去找冤枉齊、習二人的兗州知府荀長風,而是先來濟南府東昌鏢局,希望搶在兇手前面,從東昌鏢局這邊找到更多的線索,從而打開突破口。
「恐怕不是這麼簡單吧?」張紫萱斜飛入鬢的長眉微微一挑:「荀知府為什麼要這麼干,如果光是為了推卸責任,似乎不必將這報案的五個人趕盡殺絕,至少要留活口屈打成招啊。」
因為天氣還冷,並沒有太大的血腥氣,但會昌鏢局裡面的情形就算辦了幾十年案子的老公門看了,也禁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濟南城裡的人都知道,齊局主操練兒郎們很有一手,天剛蒙蒙亮就把他們從熱被窩裡踢了出來練功,嘿哈嘿哈的呼喝聲從演武場直傳到街面上。
孫駝子的眼睛瞪得比他這輩子任何時候都大,一張麻臉上肉像發羊癇風似的直抖:「血、血、裏面全是血!」
互相使個眼色,一群捕快就暗中握緊了單刀、鐵尺、鏈子槍,四面八方逼過去,將來者圍在圈子裡面。
也有人注意到,他在死去的東昌鏢局局主齊祥雲屍首跟前站了一小會兒,盯著屍首喉嚨上那處傷口若有所思。
來人也不廢話,朝身邊那胖子打個手勢,便有一張駕貼飛到朱捕頭懷中。
朱捕頭一怔,心道:這人好大的口氣,對咱們知府大老爺直呼其名。
可朱捕頭仍然高高興興的答應下來,甚至為自己能替秦少保出力,臉上的神情格外興奮。
秦林自己就率領陸遠志等官校弟兄,快馬加鞭趕往濟南府,試圖和有殺人滅口跡象的兇犯爭分奪秒。
秦林趴在牆頭上只看了很短的時間,就點點頭:「嗯,是有一個人從這裏,踩著牆頭進去的,進院子左側迴廊,有個血腳印和這個腳印相吻合。」
明代的黃河和大運河都不經過這裏,算不得通衢之地,但它坐落於山東土地肥沃的府邸,沃野千里、良田連綿萬頃,又有許多甘甜的泉水滋潤,號稱泉城,因而商旅往來不歇,城內城外人煙稠密。
「不。」秦林搖了搖頭,嘴角的笑容很有些勉強。
敵人實在是太狡猾了。也太兇殘毒辣了!
秦林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其實很簡單啊,你要對比整個腳印,看起來複雜,其實人腳印的特徵點就那麼幾個,腳的大小肥瘦、鞋底紋樣、前後受力輕重等,很容易記住。」
一個知府,轄區發生劫匪白日行兇,三十多人被殺的慘案,上峰一定會給他個「疲弊懈怠」、「撫治不力」的考語,如果儘快破案還好說,至少還算精明強幹,稍可洗去前面的那兩句,萬一長時間破不了案子,得,他老兄還得扣上「瞞頏糊塗」、「軟弱無能」的帽子。
按照張居正的考成法,今年是外察的年份,如果打了中等,荀知府原地不動,打了高等,他可以一路升遷,但要是打了低等,這位老兄一輩子的官運就差不多到頭了。
小丫頭不清楚,別人卻明白得很,徐辛夷撇撇嘴:「還不都是為了頭上那頂烏紗帽?」
「啪啪啪……」一直在低頭沉思的秦林就笑著拍手:「三位夫人都說的有道理,真乃本官的賢內助!不過我們的當務之急是……」
「媽的,來晚一步!」同行的第二位是個胖子,他懊喪的拍了拍大腿。
可今天格外古怪,鏢局子裏面安安靜靜,初時人們不覺得,可漸漸地路上行人都發覺有點不對勁兒。
甚至有人背地裡說,這時候秦長官已經陽神出竅,拘了城隍、土地來問案情,所以無往不利。
「秦長官,差不多了吧?」牛大力在下面問。
秦林笑道:「你們去問問左鄰右舍,昨晚上有沒有聽到什麼異常的響動……雖然多半沒有,但說不定也會有什麼發現嘛。」
怪不得人家能做到太子少保!捕頭們這次是真服氣了。
是什麼人毫無人性的製造了這起滅門兇案?就算心如鐵石的老仵作、老捕快,此時心頭也充滿了憤怒。
秦林自己袖著手在室內慢慢地踱著步子,東瞅瞅西看看,貌似悠閑自在,熟知他的官校弟兄則非常清楚,秦長官一定在仔細思考,分析、歸納已知的線索。
事情很快傳開去,官府派來大批兵丁和衙役,驅散閑人之後,從外面撞開了大門。
為首的朱捕頭正待喝問,來人卻先開口了:「誰是濟南府的捕頭?陳秀峰還沒有過來嗎?山東巡撫、布政使、按察使呢?」
濟南府眾捕快聽了這話,齊齊把舌頭一吐,心說秦少保這是啥眼神兒啊,東昌鏢局裡面留的血腳印幾十上百,有的是右腳、有的是左腳,有的殘缺不全,有的與血泊和血滴重疊,秦少保只是這麼一看,就看出吻合來了?
「不,只有四個人。」秦林斬釘截鐵地道:「四個高手。」
不少捕快跟著他,忍不住問道:「頭兒,怎麼樣?」
「哇……」一名年輕的衙役忍不住扶著牆狂吐起來。
孫駝子的大餅筋道、有嚼勁兒,配上大蔥和甜麵醬,那滋味兒就叫一個美!會昌鏢局裡的老少爺們都喜歡在他這裏買上一撂大餅,味道好價格便宜東西又實在,吃飽了練一上午的功夫都不餓。
秦林看了之後,把腳印和第三進院子右側廂房門上的兩個半邊血腳印對照起來了。
「確實吻合。」朱捕頭嘴裏噝的一聲,暗自納悶:「秦少保怎麼就從幾十上百個血腳印裏面對照出來的?」
朱捕頭過去和他說了秦林的來歷,陳秀峰立刻滿臉堆笑行禮:「下官參見欽差秦少保!不知秦少保奉旨巡閱閩浙開海事務,怎地到了下官這濟南府?」
「去案發現場!」徐辛夷躍躍欲試。
開始陳秀峰聽說不僅會昌鏢局這裏被殺了滿門,遠在兗州府汶上縣還有三十一條性命,只覺得頭皮都發麻了,心裏哎喲皇天的直叫,咱十年寒窗苦讀、辛辛苦苦考秀才考舉人考進士,最後金榜題名,又點了庶吉士進翰林,散館放個老虎班的知縣,兜兜轉轉做到知府,千萬別因為這起案子,把官帽子丟掉啊。
徐辛夷聞言一怔,臉上頗不以為然,心頭則有幾分服氣,張紫萱想到的確實比她更周詳。
秦林笑笑,陳秀峰這點心思他早就料中,真是半點不出他的手掌心。
這才叫前倨後恭呢,陳秀峰開始還端著架子,這會兒就變得低聲下氣,唯恐秦林拍拍屁股走人,他這裏那就嗚呼哀哉了。
「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陸胖子頂著張肥臉向他們解釋。
真要有什麼響動,也不會到白天才發現了,東昌鏢局是塊單獨的地塊,左鄰右舍都離得比較遠,估計沒有聽到什麼。
整個會昌鏢局,到處都是飛濺的鮮血,到處都是死人,昨晚留在鏢局中的人竟然沒留下一個活口,全都死於非命!
不一會兒,山東巡撫、布政使、按察使也先後來到,反應和陳秀峰幾乎如出一轍,都是一看東昌鏢局被滅了滿門,人人額頭急得冒汗,再聽說從山東南下巡閱閩浙開海的欽差大臣、錦衣衛秦少保願意把案子接過去,齊刷刷的喜上眉梢,沒口子的贊秦林神目如電、審陰斷陽,實是包龍圖再世,狄仁傑復生,咱們替您鞍前馬後,實在是三生有幸……
等到秦林說是和開海有關的謀逆大案,要把案子接過去辦,陳秀峰真是如蒙大赦,提到嗓子眼的心總算歸了位,忙不迭地道:「秦欽差神目如電、明察秋毫,辦這起案子再合適不過了,下官資質魯鈍,根本不懂這些事情,甘願替秦欽差鞍前馬後!」
有經驗的老捕快就瞧出蹊蹺,那年輕首領的眼神兒,就算刀頭舔血的尋常綠林人物也沒他這麼犀利的。若說手上沒沾幾十上百條人命,絕對不可能;第二個胖子的話,也很有些不尷不尬。
不久,正面門樓和後院牆頭,也各發現了足跡。
我倒!一群官員和捕快,眼睛珠子嘩啦啦碎了一地,傳說中威猛無比的秦長官是被一名巨人般的屬下,雙手托著他的腳舉起來的。
過路的後生連忙扶他:「駝爺,駝爺,你咋啦……」
山東,濟南府。
坐落於趵突泉西面不遠處的東昌鏢局,乃是城內數一數二的大鏢局,局主齊祥雲一身少林嫡傳功夫已有八成火候,橫練金鐘罩刀槍不入,江湖上大大有名,又是山東武林大豪成鐵海的拜把兄弟,北六省綠林道上都給幾分面子,見到會昌的鏢旗就都拱拱手,逢山過寨各路綠林豪傑最多只收十兩茶錢。
「哦?」秦林快步走過去。
這天清晨,隨著街面上行人漸漸增多,孫駝子照例在會昌鏢局大門對面擺開了攤兒,買起全濟南有名的駝子大餅。
「嗯,這高度行了。」秦林點點頭。
捕快們本來對秦林這位年紀輕輕地錦衣衛都指揮使並不怎麼佩服,誰知道他是恩蔭還是幸進?可看到這一出,立馬眼神兒都變了,曉得他手底下有真功夫。
青磚砌成的牆壁很高,那官校是用壁虎游牆的輕功爬上去的,山東諸位官員和濟南府眾捕快就尋思,赤手格象救御駕、單騎沖陣破北虜,號稱勝過俞龍戚虎東李西麻的秦少保秦一槍,是施展梯雲縱呢,還是八步趕蟬?
看看鏢局子兩面鏢旗依舊迎風招展,黑漆大門卻關得嚴絲合縫,孫駝子拉住一個過路的後生:「會昌今天有事,不開門?」
「找到了,找到他們進來的路子了!」一名校尉弟兄趴在牆頭叫起來。
他這趟將三位夫人和阿沙甲乙丙丁等隨行人員留在船上,習東勝重傷未愈不能來,齊賽花也受了輕傷,加上之前殺出重圍的體力消耗,只能由另一批校尉護送,隨後慢慢趕來。
「哦……」頓時人人恍然大悟,秦少保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啊!再說了,由屬下托舉,似乎比施展輕功更加有派,瞧人家多瀟洒,北鎮撫司掌印官就是與眾不同,不走尋常路!
但見秦林既不吐氣開聲,也不提氣跳縱,而是雙肩紋絲不動,身體恍如立於平地,卻像騰雲駕霧一般冉冉升起,真是氣度雍容……
「果然,是為了滅口啊!」秦林走進東昌鏢局勘察,忍不住搖頭嘆了口氣。
西律律長聲馬嘶,一行騎士乘著快馬風塵僕僕的趕到會昌鏢局大門口,為首之人看起來像個白面小生,唯獨兩隻眼睛亮得嚇人,目光一掃,眾捕快便覺得像刀子在自己臉上刮過。
「來吧,讓我們看看敵人的作案手法,將昨夜的現場複原……」秦林吩咐校尉弟兄們,一部分人查看地上殘留的血腳印、牆壁和器物上的血手印,一部分人負責檢查屍體,各自劃定工作範圍,有的弟兄去前院,有的弟兄去後院,頓時二十多名校尉弟兄分散到整個東昌鏢局,現場勘查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起來。
所以,荀知府就情急之下走了邪路,想把案子推到幾個報案人頭上,冤枉他們的同時,自己就可以向上級有個交代。
看著那些目齜欲裂的被害者,那些臉上寫滿了恐懼的婦女和兒童,人人心頭都怒火衝天,恨不得立刻找到兇手,把他繩之以法!
陸遠志撓撓頭皮:「難道有很多敵人,從四面八方殺來?」
「這個荀長風,堂堂知府大人,為什麼要污衊無辜呢?」青黛眨巴眨巴大眼睛,水晶般清澈的眸子寫滿了困惑,她認得的大老爺,張公魚張大老爺、王世貞王府尹,那都是青天再世啊!
一看駕貼紅框黑字寫著北鎮撫司四字,朱捕頭就渾身打個激靈,再看官銜名諱,膝蓋一軟兩條腿就跪下去了:「小的叩見秦少保!」
總之一句話,破案的事兒咱們靠邊站,一切就托您秦少保啦!
只不過憤怒很快就變成了恐懼,會昌鏢局的武力並不弱,局主齊祥雲在江湖上也算一流好手,居然一夜之間無聲無息被滅滿門……
「秦少保,我們可以做什麼嗎?」朱捕頭忍不住問道。
正說話。濟南知府陳秀峰就坐著轎子跑過來了,速度也就比眾捕快慢一炷香而已。
朱捕頭不敢置信,特意等秦林離開之後,施展輕功爬上牆頭仔細看了一遍,又跑到第二進院子左側的迴廊查看,剎那間臉色都變了。
大明朝文武殊途,雖然秦林官職高又是欽差大臣,只要不是直接管轄濟南這片的,陳秀峰也就適度給予尊重而已,話里還隱隱問他此行的原因。
只看了一眼,孫駝子就像被人揍了一拳似的,啪嗒往後就倒。
「不知道啊。」後生撓了撓頭,突然奇道:「咦,沒有練功的聲音。」
不過今天叫孫駝子奇怪的是,攤子擺出來多久一會兒了,初春的太陽曬得人暖烘烘的,會昌鏢局的小夥子們還沒出來買他的大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