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龍潛于淵
第八一〇章 秦林的感悟
而且，如果海澄縣破了一起命案，私娼暗門子勾搭西洋番人被殺，就算破案及時，地方官有個「審斷明白」，可前面還有個「教化不力」——說白了就是沒按聖人之道把百姓教好，怎麼也繞不過去的，倒是按海盜送給水師那邊，地方上什麼事都沒有了。
秦林終於收回目光，點了點頭：「好吧。」
羅布、瓦韋就是這群青年軍官的中堅，他們在佛雷格里奧神父的幫助下，弄到一艘小船，逃離了澳門。
「哼，辦我聖教的案子，你倒是勢如破竹，輪到西洋人就抓瞎！」白霜華撇撇嘴，說是要招攬秦林為白蓮教奉聖左使，但過去的恩恩怨怨，又哪裡能毫無芥蒂呢？
賀桂姐、王巴散這對野鴛鴦值得懷疑，但怎麼才能找到確鑿的證據呢？靠那三塊碎屍，能提供的線索太單薄了。
官艙門窗關閉，紅燭高照，金櫻姬扭動著水蛇腰款款輕搖，隨著海浪的節拍翩翩起舞，舞姿妙曼中帶著魅惑，瓜子臉上淡淡的笑容，也是那麼的引人入迷。
大堂上薛新顏擦了擦腦門上的汗，原來還擔心這些洋人死不認罪，這下好了，讓俞咨皋去磨他們吧，我老薛輕鬆了！
「馬里奧！」羅布生氣地瞪著這名水手。
「我相信你們不是海盜。」秦林雙手往下壓了壓，止住欣喜若狂的葡萄牙人：「不過，碎屍案畢竟和你們有所關係，我身為中國人，當然要替死者討個公道，你們有何話說？」
正所謂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西班牙人統治呂宋兇狠殘暴，明朝時葡萄牙人在澳門被中國官府管著，卻相當守規矩。
遠東大部分的葡萄牙人接受了現實，畢竟西班牙還給葡萄牙保留了不少的權利，並沒有全部剝奪。
葡萄牙人不知道這位秦長官是什麼人，但他們知道五峰船主有多厲害，而這位長官在船上的時候，五峰船主會像藤蔓纏住大樹一樣，對他溫柔
殖民地遍及全世界的葡萄牙，因為王位繼承權的問題發生了內亂，過程和歷朝歷代爭奪權位的鬥爭別無二致，結果就是同在伊比利亞半島的、虎視眈眈的西班牙乘虛而入。
後來甚至在明朝行將滅亡時，還有一隊葡萄牙火槍手效忠於朝廷，與南下的滿清軍隊血戰。
羅布氣咻咻的盯了瓦韋一眼：「還不都怨他，到處拈草惹花，惹來許多事情。」
羅布有說錯成語的毛病，又把拈花惹草說錯了。
月港是貿易港口，葡人到這裏做生意很規矩，十幾年下來百姓們也不覺得有什麼，見羅布、瓦韋一行被打得很慘，漸漸有人詫異起來：如果是中國百姓這麼被官府打，恐怕早會懷疑是要屈打成招吧？
秦林心中不無感動，他當然知道金櫻姬的舞姿只為自己綻放。
話還沒說完，薛新顏那副喜出望外的樣子，真叫個難描難畫，忙不迭地道：「沒有什麼，沒有什麼，原來是海盜案件，請俞守備把人犯提走就是了。想來既是海盜，殺的人也不止賀桂姐一個，到時候全都招供，本官這裏補個稟帖就行了。」
秦林腦子裡想著事兒，香噴噴的糖藕含在嘴裏，也味同嚼蠟，當天無論金櫻姬怎麼逗他開心，都始終鬱鬱寡歡，最後連白霜華都看不下去了，故意和金櫻姬說笑話，要引秦林發笑。
「更多的線索，只要一個反證就夠了！」秦林抓著頭皮。
偏偏只有區區三塊，體現的皮膚微黑、身材偏瘦、有生育史等特徵，又和賀桂姐相符合，這就叫人抓瞎了。
罩衫脫下了，羅裙被扔在了地上，翩翩起舞的人兒只穿了肚兜褻褲和薄薄的輕紗，舞姿越發如夢似幻，柔媚的眼波濃得化不開……
羅布無可奈何，挺了挺胸膛，摘下帽子彎腰向秦林行禮：「尊敬的將軍，我們的確是葡萄牙
「我懂了。」秦林忽然哈哈一笑，滿心的鬱悶頓時煙消雲散，端坐床沿上，朝金櫻姬招了招手：「來！」
金櫻姬輕輕秦林肩頭：「小冤家，該睡了，今晚……」
一直等到入夜，尋找目擊者和尋找另外的屍塊，兩方面都沒有什麼進展。
水師營盤就在海澄縣城外面，緊靠著碼頭的岸邊，還沒等一炷香的時間，俞咨皋就押著他們走進了營盤。
龜板武夫和眾位水手都轉過臉去，咱們船主演技真是太好了，誰要像那伙西洋笨蛋一樣，真以為她溫柔又善良，那就請參觀她把敵人和叛徒丟進海里喂鯊魚的一幕吧！
西班牙為此向東方派遣了新的總督，駐呂宋島的費迪南德伯爵。
秦林思忖著回到林櫻號上，金櫻姬和白霜華都在，見秦林鬱鬱寡歡，就知道他辦案不是很順利。
偏偏俞咨皋充耳不聞，根本不理睬他們。
啊哈，不遠處白霜華打了個呵欠，紅著臉兒躲回自己艙中，她內功精湛，聽力非比尋常，金櫻姬的聲音雖小，也被她聽得清清楚楚。
「對不起，先生。」馬里奧摘下帽子，彎了彎腰表示歉意，「但是如果不說出實情，我們都會死在這裏的。」
終於，最後一縷紗衣也被扔在了地上，美艷絕倫的人兒不著片縷輕歌曼舞，是十八天魔，是飛天神女？
其實秦林也沒有多鬱悶，就是他這人心頭存著案子，就一門心思用在上頭，看起來活像個木頭人了。
瓦韋也神情落寞：「九十年前，我的祖國葡萄牙還在教皇主持下，與西班牙籤訂瓜分世界的《托爾德西拉斯條約》，可九十年後，葡萄牙王國已不復存在……所以我們這些愛國者，只好叛逃離開。」
而把希望寄托在查找其餘屍塊和目擊者上，也頗覺渺茫，屍塊很有可能被魚鱉吃掉了，或者隨海流沖走，目
「他會的，我感覺他是位非常睿智的大人物。」瓦韋笑嘻嘻地道。
羅布、瓦韋熬刑不過，痛得幾乎暈去，正當此時，俞咨皋領著一夥水師官校走進大堂。
秦林站在舷側，彎月懸于中天，夜空繁星點點，月港海面上不知多少海船點起了燈火，點點燈光鋪滿了海面，與夜空的繁星交相輝映，海浪溫柔的推著林櫻號，腳下微微晃動，如果不是心頭存著事情，倒是極為浪漫的一幕。
這時候，羅布、瓦韋和水手們看見了一個叫他們分外害怕的人，五峰船主身邊那位先生。
秦林放開心懷，與金櫻姬柔情蜜意，當夜兩人盡情歡愉，竟是比平常越發纏綿。
她纖纖玉指拈著塊糖藕，輕輕塞進秦林嘴裏，神情動作像極了一位溫柔的小妻子，哪裡像個縱橫四海的五峰船主？
金櫻姬瓜子臉紅得幾乎要滴下水來，她是威震四海的五峰船主，和秦林有過肌膚之親，也經常媚態橫生，可從來沒有做過這樣大胆的舉動呀！獃子啊獃子，你還在那裡發獃做什麼？
薛新顏吃了一驚，所謂文武殊途，俞咨皋雖然和他同在月港，彼此之間卻沒什麼交情，突然走到大堂上，要做什麼？他臉色一下子就變得不好看了，沉聲道：「俞守備，本官正在公堂辦案……」
「你們暫時留在水師營，不準走出營門一步，待我查清案情再說吧。」秦林撂下這句話，又對俞咨皋、沈有容吩咐一番，這才率領官校弟兄們離開水師大營。
瓦韋也一個勁兒地喊冤。
葡萄牙正規軍？秦林有種想狂笑的衝動，這正規軍也太遜了吧，一艘小船，上面大貓小貓三兩隻，竟出自那個龐大殖民帝國的武裝力量？
毫無疑問，他是個比五峰船主更厲害更可怕更心狠手辣的傢伙！
「將軍，饒命，我們不是海盜，我們是葡萄牙王國的正
通過羅布和瓦韋的介紹，秦林才知道了前因後果。
俞咨皋大喝一聲：「來人，把這些海盜都抓到水師營去！」
但一些青年軍官不願意為昔日的敵國效力，畢竟九十年前葡萄牙還在教皇主持下和西班牙籤訂瓜分世界的協議，怎麼到頭來自己卻成了對方的盤中餐？
「小冤家，到這時還……」金櫻姬咬了咬唇瓣，水蛇腰輕輕一折，不著片縷的嬌軀便撲進了秦林的懷抱，火熱的唇瓣吻在了他的臉上。
大群水兵擁入縣衙，把西洋人捆得結結實實，押著往水師營走。
三年前，葡萄牙被西班牙吞併，淪為西班牙的藩屬，兩年前年，葡萄牙議會同意西班牙國王菲力二世兼任葡萄牙國王，西班牙繼承葡萄牙在海外殖民地的部分權力。
羅布、瓦韋一行人差點兒要吐血，人人驚疑不定，殺人碎屍，那還是主犯殺頭，其餘人等不見得有什麼，被當成海盜，那就全得砍頭啊。
羅布在胸口畫著十字：「上帝保佑秦將軍能查清案情，還我們清白。」
金櫻姬笑嘻嘻地迎上去：「怎麼，小冤家不順心哪？來來來，奴奴喂你塊糖藕。」
「請相信我們，我們並不是什麼海盜，相反，我們還曾經在大明朝的官員統一指揮下，和明軍並肩戰鬥，剿滅那些真正的海盜！」羅布手按著胸口，藍眼睛很真誠地看著秦林。
因為秦林已經明白了，這起案子應該從何入手，才能將賀桂姐這對野鴛鴦的謊言徹底拆穿！
嘶……秦林突然倒吸一口涼氣，整個人都呆在了當場。
「末將正為此案而來。」俞咨皋作了一揖，又道：「本以為此案只是個簡單的殺人碎屍案件，但末將營中軍官檢查這些西洋人的船隻，在裡頭發現了一些贓物，恐怕牽涉到海盜案件，所以末將有個不情之請……」
嘻嘻！金櫻姬朝著白霜華的背影吐了吐舌頭，媚
秦林聽了瓦韋說的這些，低著頭暗自盤算，沒想到這個時候的葡萄牙竟已被西班牙吞併了，現在南洋那邊，又該是怎麼一個形勢？大明朝丟掉了馬六甲，海峽以西從印度洋到非洲東岸的幾十個朝貢國都被迫斷絕，或許可以利用葡人，打開一個突破口……
費迪南德到任之後，下令整個東方的葡萄牙人服從他的命令，澳門的那支實力弱小的葡萄牙海軍，也必須向菲力二世效忠。
秦林點點頭，雖然老祖宗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可身處羅布、瓦韋這種境地，似乎也沒有為了一個妓女就殺人，弄得惹禍上身的必要，更何況賀桂姐與王巴散也很可疑。
瓦韋紅著臉說：「尊敬的秦將軍，我確實認識那個賀桂姐，但是那天晚上她並沒有來找我呀！請您相信我。」
他說的倒是實話，明朝是東方大一統王朝，並沒有把葡國視為同等的對手，而是當作藩屬國家看待，地方官就像對雲南、湘西的土司那樣對待他們，時不時要葡人給朝廷上貢，有了海盜，就調葡國艦隊配合明朝水師作戰。
金櫻姬笑嘻嘻地挽起他的胳膊，親親熱熱地走回船艙，心說今晚哪怕委屈自己，也要叫秦林這小冤家好生休息休息。
陸遠志也鬱悶得很，就像秦林說的，比方說屍首上多個紅痣啊，或者沒有生育史什麼的，只要有任意一條和賀桂姐的情況對不上，就可以排除碎屍來自賀桂姐的可能性。
秦林離開水師營盤迴碼頭，巨大的林櫻號設施齊全，官艙裡頭住得很舒服，沒必要在岸上住。
海盜案件，照例是水師營負責，打到的海盜還要押到省城，捉到西洋海盜，甚至有可能押到京師去獻俘，這就和海澄縣沒有半分關係了，薛新顏樂得省事。
「冤枉、冤枉，俞將軍，我們冤枉啊！向上帝起誓，我們從來不是海盜！」羅布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