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魚龍變化
第一一四一章 打開金鎖走蛟龍
秦林偕徐辛夷、永寧和女兒秦真登船出發，不多時後面幾艘提督操江府的兵船飛也似追來。
「國公何必如此，有話好說嘛！」石星、張檟連連相勸。
眾人盡皆咬舌，鄭思仁是南京十余萬禁軍當中有名大將，不料一個照面就被徐辛夷擊敗，果然是將門虎女啊。
「這個就得問問老泰山了……」秦林回答得非常狡猾，朝徐辛夷遞個顏色。
鎮守太監崔壽連忙上前，陰惻惻地道：「懷遠侯要抗旨么？」
「這是亂命，哪個賊廝鳥假傳聖旨！」懷遠侯常胤緒第一個叫起來，睜著環眼劈手要打劉成。
劉成心虛不已，咬了咬牙，高舉聖旨厲聲大叫：「武昌侯秦林接旨！」
只管說來！徐邦瑞厲聲喝道。
徐維志都四十歲了還不改紈絝脾氣，看見秦林這副模樣就竊笑不已。
「陛下，陛下你死得好早啊！」秦林大哭著走上正廳，兩隻眼睛被他自己揉得通紅：「先帝英明神武、與我君臣相得，不幸竟英年早逝，叫微臣好生慘痛，直欲追隨而去！」
二將打馬便回，鄭思仁並不包紮傷口，舉著虎口流血的雙手，一路走一路大聲感嘆小姐神勇無敵，實為中山王之遺澤也。
周進忠、吳廣孝只得勒馬而回，到國公府如實回報。
秦林、張紫萱並不能肯定鄭楨會毒死萬曆——儘管以時局和鄭楨的性格看，這種可能性很大，但也有其他的情況。
「紫萱啊紫萱，這下你可親手報仇雪恨啦！」秦林苦笑著嘆口氣，張敬修服毒自盡，萬曆則被心愛的鄭楨毒死，算起來萬曆還要更可憐一些。
鷹揚衛指揮使鄭思仁撿起寶劍，與府軍衛指揮使王守義率精兵飛馬而去。
菜上五味，茶過三巡，秦林道聲失陪去上廁所。
「老頭子瘋了，那是他女兒女婿！」後堂吳夫人聞報，驚得面色大變，拔腳就要去找丈夫拚命。
「小姐、小姐她還說什麼父不慈，子不孝，恩斷義絕的話來……」鄭思仁吞吞吐吐
得令！周進忠、吳廣孝飛一般的去了。
後面兵船放起連珠號炮，炮聲稍停，常胤緒聲如牛吼：「小弟恭送秦大哥赴京秉政！」
秦林立刻換上沉痛中又有遺憾的表情，揉揉眼睛，站起來朝北面拱拱手：「陛下已於五日前龍馭賓天……永寧，你節哀順變。」
國公府正廳中，賓主各懷鬼胎，劉成崔壽兩個更是望眼欲穿。
馬車中的永寧掀開車簾看到這一幕，咬著手指頭羡慕得眼睛直冒小星星，徐表姐真是太厲害啦！
徐邦瑞年老，徐維志走上幾步，牽著劉成的手，笑容格外熱情，與他慢慢寒暄。
徐維志只好看看父親，徐邦瑞大怒，摘腰間飛龍劍擲下：「這逆女如此跋扈，眼中還有國法綱紀么？鄭思仁、王守義何在？持此飛龍劍再追去，若他夫婦二人不肯懸崖勒馬，即以此劍斬首來報！」
劉成、崔壽心頭卻有點怪怪的，這一幕似曾相識啊？
一家哭勝過一國哭，對那位玩弄帝王心術、罷斥江陵黨打亂新政進程、幾十年不上朝的皇帝，秦林連一丁點同情心都沒有。
鄭思仁跪稟：「末將無能，被小姐打敗，連飛龍寶劍也被她奪過去擲在地上，還有些悖逆不道的話，不敢說與國公爺聽。」
徐辛夷將飛龍寶劍擲在路當中，冷笑道：「鄭思仁你不是本小姐對手。父不慈，子不孝，你回去上復國公，從此父女恩斷義絕！」
不過，如果萬曆相信滴血驗親，鄭楨向擅長此道的秦林求援，請他入京洗冤，又或者萬曆完全不相信，王皇后就此事鬧到了慈寧宮李太後跟前，甚而徹底鬧大，把那些眼睛睜得像二餅，盯住立長立嫡不放鬆的舊黨清流也牽進來，都有了秦林從中騰挪閃轉的餘地，無論哪邊都得和秦侯爺扯上一扯了。
這就是世家貴女的基本素質了，徐大小姐固然心粗，但朝局偶有變動，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如何趨利避害。
鄭思仁、
可不是嘛，周進忠、吳廣孝、鄭思仁、王守義四將假裝誠惶誠恐，都在偷偷壞笑……
神策衛指揮使周進忠，廣天衛指揮使吳廣孝進殿，跪下抱拳領命。
突然之間，外邊一片聲喊：「天使劉成奉聖旨到！」
這才是忠臣義士的樣子啊。
「速速點兵，將秦侯爺與我那妹子請回來！」徐維志大聲下令。
徐邦瑞臉色鐵青，渾身顫抖，忽然哎呀一聲大叫，捂著心口偏偏倒倒退了兩步，癱坐在椅子上。
只有秦林這傢伙，臉上始終掛著副壞笑。
天使劉成捧旨盎然而入，等眾官在香案前頭山呼舞蹈了，才開旨宣讀：「先帝遺詔，武昌侯秦林目無朝廷、謀國不忠，在朝鮮督師期間妄自尊大，朝鮮君臣交章彈劾，本應嚴加懲處，姑且念其有微勞於國，著令于南京榮養，不得離城半步！」
路邊百姓紛紛咬指，秦侯爺屢立大功，怎麼落得這麼個下場？魏國公向來嬌縱女兒，這次到底不敢抗旨不遵啊……
魏國公府忙排香案，眾官次第站好，心頭則犯嘀咕，先帝新喪，新帝剛立，這節骨眼上發來的聖旨，是說什麼的？
「父親，父親大人！」徐維志連忙上前攙扶，捏人中、揉太陽穴，忙活半晌才回頭，非常抱歉地看著劉成、崔壽：「兩位公公，你們也看到了，家父公忠體國，大義滅親，做到這份上已經是至矣盡矣、蔑以加矣，事已至此，實在無能為力啦！」
「秦林，秦林！」徐辛夷全身勁裝，風風火火地衝進來：「陛下、陛下他駕崩了？」
萬曆確實撤掉了秦林的督師、掌錦衣衛事等職司，只保留左柱國、特進光祿大夫、武昌侯等虛職榮銜，打發到南京城來養老，所以這道聖旨，眾官倒不認為是假的。
國公府正廳，魏國公徐邦瑞、徐維志父子，懷遠
這要是戳中，怕不是個透心涼？
眾官也全都驚懼不已，好多道目光投向了徐邦瑞。
劉成努努嘴巴，四名大內高手跟了過去。
眾官一起稱是，都表示儘管心痛先帝早逝，也要強忍摧心刺骨之痛，甚而化悲痛為力量，繼續留在重要崗位上為國朝盡忠職守。
難道？永寧咬著手指頭，小臉上有點害怕，她很想回京去赴兄長的葬禮。
徐辛夷則震驚多過遺憾，喃喃地道：「陛下這麼年輕就死了，真是、真是出人意料。秦林，咱們怎麼辦？」
劉成大舒一口氣，既然秦林肯接旨，那就好說了。
徐邦瑞頭髮都白了，前兩年生場大病，多虧李時珍妙手回春。他把兒子瞪了一眼，也滿臉悲戚：「秦姑爺坐，陛下正當盛年，竟而龍馭賓天，叫我們做臣子的好生心疼，然而大明朝江山萬里，新帝以幼年登基，吾輩正該奮發圖強，以扶幼主、盡臣節！秦姑爺為先帝股肱之臣，尤其應該自勵自勉，切不可妄自菲薄啊。」
這是在南京魏國公府中，秦林南下只帶了抱著女兒回娘家歸寧的徐辛夷，還有像小尾巴似的纏著表姐的朱堯媖，他的敕建武昌侯府還沒修好，就住在老丈人家裡。
永寧僵立當場，眼淚順著面頰無聲地淌下，儘管萬曆對這妹妹並不好，但終歸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長。
劉成、崔壽目瞪口呆，終於想起來這段為什麼那麼熟悉了，明明就是三國演義上劉備和孫夫人逃離東吳那段，徐家這是活學活用啊，演得一場好戲！
但見徐辛夷懷抱女兒秦真立於當道，手按腰間劍柄，柳眉倒豎、杏眼圓睜：「你二人想造反么？我父親、兄長待你們如何，竟敢引兵來追，欺我斬不得你們兩顆狗頭！」
王守義笑道：「鄭兄都不是小姐對手，末將更不必提了，小姐前途
哐當，劉成手裡的茶杯摔在了地上，他愣怔片刻，衝著徐邦瑞氣急敗壞地叫道：「國公爺，怎麼說？令婿秦林抗旨不遵，徐夫人毆打天使隨員，可都是在你國公府上！」
正因為如此，眾官神色變得極為尷尬：秦林正好是徐邦瑞的乘龍快婿！
等到的卻是四個鼻青臉腫的大內高手，一進來就跪下哭訴：「秦侯爺，秦侯爺突然發難，徐夫人帶著好多女兵一擁而上，咱們全無防備就被捆了起來，求、求劉公公做主。」
徐辛夷不慌不忙，寶劍在大槍上一拍，鄭思仁登時如遭電擊，哇的一聲大叫，虎軀在鞍橋上前後亂晃，白蠟桿大槍巨震著脫手飛出，虎口震裂鮮血直流，卻被徐辛夷趁兩馬交錯，輕輕巧巧將他掛在鞍橋的飛龍寶劍摘了下來。
張紫萱信上的話歷歷在目：「朝堂波瀾不驚，秦兄只能困坐南京；唯有紫禁內外又生變亂，秦兄方可得脫牢籠，從此魚龍變化直上九天。」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簡直就差明說讓秦林從速入京主持大局了。
劉成只盯住秦林，使個眼色，四名京中帶來的大內高手，就緊緊跟在秦林身後。
徐邦瑞、徐維志父子對視一眼，又和秦林眼神交流，片刻之後秦林接旨，哭倒于地：「陛下啊陛下，雷霆雨露皆天恩，陛下顧念臣，叫臣在這南京城坐享鐘山風雨、秦淮風月，臣如何不從？」
一等秦林沒回來，二等還沒回來，劉成漸漸坐不住了，讓心腹過去看看。
徐辛夷會意，安慰永寧幾句，讓侍劍扶她去和秦真做伴。
唯獨南京鎮守太監崔壽的表情很有點古怪。
周、吳二將在朱雀大街追上了秦林一行人，老遠就喊：「姑爺、小姐留步，國公請二位暫回！」
劉成、崔壽稍稍鬆口氣，看樣子魏國公一家世受國恩，斷不會抗旨不遵的。
秦林在千里之外的南京城，接到了萬曆駕崩的消息。
秦林不怎麼說話，神情落寞，看來已經接受了困居南京的處境。
卻見徐
徐維志厲聲喝道：「周進忠、吳廣孝！」
等到得是雙手流血的鄭思仁，眾人齊齊一驚，難道真的打起來了？
鄭思仁抖起白蠟桿大槍，那槍花抖得紅纓朵朵，槍尖破空嗡嗡直叫，一點寒芒朝徐辛夷心窩戳去！
秦林不慌不忙，大聲道：「常侯爺追來，要討一杯酒吃么？」
「姑爺啊姑爺，就算你心系先帝，欲往京師赴喪，又何必如此呢？倒陷我這老丈人于不忠不義了！」徐邦瑞滿臉沉痛。
鄭思仁持飛龍劍當街大叫：「姑爺小姐抗旨不遵，國公爺大義滅親，命我等持劍來追，不從者殺無赦！」
張紫萱腹黑，鄭楨則是心毒，最毒婦人心說的就是她，本來秦林還準備施展一下血型檢驗的手段，可現在全用不著了，因為鄭楨直截了當地毒死了萬曆，朝堂局勢不是混亂，而是劇變！
得罪誰也別得罪女人。黑化的相府千金終於替兄長報仇雪恨了……
席上劉成兩隻眼睛，時不時地往秦林身上掃一下，鄭貴妃，哦不，現在的鄭太后吩咐得很清楚，就是最近這段時間一定要把秦林盯緊，等到塵埃落定，那就萬事大吉了。
徐辛夷將女兒遞給秦林抱著，一拍座下照夜玉獅子，拔出腰間寶劍，飛馬朝鄭思仁衝去：「姓鄭的你有幾斤幾兩，便妄言娶我夫婦人頭？且看本小姐手段！」
在場眾官一起站起來：「秦侯爺節哀。」
石星、張檟左右為難，聖旨，尤其是先帝遺詔，那是必須要遵守的，但這道旨意好像又有點……
鄭思仁虎口流血，滿臉羞慚地抱拳行禮：「末將不是小姐對手，只得覥顏回去復命，拼著受國公爺責罰吧。」
徐維志見狀，吩咐整治筵席款待天使，國喪期間不得飲宴，就用全素席面，以茶代酒。
緊隨其後的永寧公主朱堯媖，瓜子臉因為焦急皺成了一團，水靈靈的眸子里充滿了驚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