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時空的蝴蝶》第八卷 戰鬥在櫻花之國

第二百零八章 樹倒猢猻散(2)

第八卷 戰鬥在櫻花之國

第二百零八章 樹倒猢猻散(2)

鑒於越聽話老實就越要受欺負的可悲常理,對待千年來效忠不移的陰陽師,朝廷給他們發的俸祿相當微薄,而且時常拖欠,他們都得靠在外邊接私活打短工,給武士、貴族、富商作法驅邪,尋找墓穴看風水,這才能勉強糊口。可朝廷吩咐下來的正式工作,卻又不能有絲毫馬虎,實在是辛苦到了極點。
年紀最大的老陰陽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朝廷如此苛待我等,若是能有出路,誰不想另攀高枝?可是我等一身靈力,有大半來自這朝廷官職的賜予,若是放棄的話,就要靈力大損。萬一朝廷再發一道懲罰的聖旨,還會很可能直接墮落為凡人,之後又該以何為生?所以,不到萬不得已,老夫是不會走的——當然,萬一真的到了京都城破的時候,為了保全身家性命,也就實在顧不得什麼靈力和法術了……」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激動,也越聊越灰心喪氣,痛罵天皇和朝臣的髒話不絕於耳。然而,就在這個大家都快要蹲到牆角畫圈圈的時候,一名陰陽生突然悄悄湊了過來,壓低嗓門對諸位先輩師長說道。
雖然在得知前線兵敗的第一時間,仁孝天皇就派遣使者趕赴西國、九州各藩,號召西方諸侯儘快起兵救援。只是一方面遠水難救近火,另一方面也很難說會有多少人願意進京參戰——如今這列島之內正是瘟疫蔓延的時候,若是草率出征的話,只怕這兵馬還沒走到京都,就已經遭瘟瓦解了。
「……就是就是,先不說如何把這上古邪物召喚出來,就算真的讓八歧大蛇降臨凡世,又有誰能使喚得動呢?到時候恐怕還沒殺敵呢,京都之人就已經被這條大蛇給吞噬乾淨了!」
話到此處,其實已經是大逆不道的誅心之言了。
在絕大多數的動亂時代,底層百姓都是無辜和無助的,那些上位者的野心和瘋狂,才是催生戰禍的根源,而最終獲得的結果,卻往往並不會如同最初預想的那麼美好。
「……外援?眼下各類瘟疫來勢洶洶,蔓延四方,各地的藩主土豪,一個個縮在碉堡里防疫都來不及,又哪裡肯賠上性命,主動出來招惹疫病?原本朝廷能忽悠那麼多人參與倒幕,靠的是自家的大義名分。如今的東軍又抬出了那些后南朝餘孽,樹立起了一個鎌倉朝廷,所謂大義名分已經是能夠與我輩共享了。
一位留著長鬍子的老年陰陽師,嘆息著將一卷泛黃的絲絹古籍丟在地上,苦惱地說道,「……老夫自認為是沒這個本事將它收為式神,你們中間又有誰能有十足的把握?」
「……諸位前輩說的都很對,我輩的身份確實特殊,想要投靠武家或財閥,都很有些難度。為了保住這一身苦心修鍊的法力,只能勤勤懇懇地侍奉皇室,像條老黃牛一樣任勞任怨地幹活……可問題在於,除了京都的這位仁孝天皇陛下之外,如今的關東不是又有了另一位聖上嗎?」
這個問題一被提出來,眾位陰陽師頓時全都是心頭打鼓,誰都沒膽量拍胸脯打包票。
這一年十二月的京都古城,正是一派殘破蕭瑟到了極點的頹廢景象。
「……不錯,在咱們這陰陽寮里,可沒有幾個愚忠之輩。若是當真可以隨便跳槽的話,我們早就去投靠幕府或大阪豪商,或者自己到外地開個小神社了。有誰願意蹲在這破地方被人隨意驅使,還要受窮做白工啊!可這不是沒辦法全身而退嘛!若是沒了這身降魔驅邪的本事,就算離開了朝廷,又有誰願意接納?」
再說,他們也不覺得自己擁有獨戰千軍的本事,更沒有主動為朝廷效死的意願。
為此,來不及考慮這一切變局發生的前因後果,朝廷就下旨採取了自認為最有效的自救對策……
而咱們這位陛下先是強行尊奉黃泉之神月讀命,然後又悍然頒布滅佛令,把千年以來一直親近朝廷的佛門給剿了,搞得天下瘟疫叢生而無人醫治,神界次序也被攪得亂七八糟。原本應該聽從天照大御神後人吩咐的各地神社,如今也是怨氣衝天,再不肯盲目跟從……如此不顧民心的倒行逆施,都把自家形象給毀到了這般地步,朝廷又還能往哪裡去求援兵?」
但無論陰陽師們心中的牢騷再多,也無法脫離皇室而獨自生存,因為他們所擁有的靈力,很大一部分都是在依靠官職之便,抽取朝廷的氣運,以求快速提升實力。若是被革職流放,驅逐出京都,一身法力至少得流失五六成,而且重新修鍊更加艱險,簡直可以說是九死一生。
伴隨著痛苦的呻吟聲,一部分陰陽師捂著嘴巴將飯糰丟給了陰陽生,更多的人則是硬撐著吃了下去,在這座每一天都有許多人餓死的城市裡,再怎麼粗劣的糙米也是非常珍貴的。
「……該死的,這回居然又失敗了!唉,這陣法可是我照著古書一筆一劃描出來的,校對檢驗了不知多少遍,絕對沒有半分錯誤,怎麼還是無法成功運轉起來呢?」
因此,到了三路大軍盡皆覆滅,並且西洋鬼畜屯兵大阪、虎視眈眈的消息傳來之後,諸位公卿們的迷夢也終於破滅了。勉強恢復了清醒的朝廷倉皇四顧,卻發現局勢已經惡化到了生死一線的關頭。
有一位陰陽師舉手提出了自己的建議,但馬上就遭到了否決。
在得到了薩摩藩軍力瞬間覆滅的消息之後,依然滯留在京都的土佐、佐賀等幾個外藩兵馬,全都各自悄悄溜走,連個招呼都沒打就返回了故鄉。而那些沒有去東海道的「勤王義士」,聞訊也是嚇得手腳發軟,不敢硬抗強敵鋒銳,於是紛紛收拾行李,卷了這陣子搶掠的金銀財寶,極為神速地拆夥散去,各自回家做富翁去也,讓前來召集他們備戰的朝廷欽使急得直跳腳。
「……自救?你該不是跟那邊的什麼人取得了接觸,想勸說我等背棄朝廷吧?!」
年紀最長的老陰陽師摸了摸花白的鬍鬚,嘆息著說道,「……說一千道一萬,朝廷想要我等用陰陽術上陣殺敵,本來就是大錯!倘若陰陽術真能肆意驅使鬼神,毀滅天地,一擊而破千軍萬馬,我等又何必如此恭謹地侍奉凡間君王和貴族,領著一份微薄的俸祿受窮?恐怕不是在幕後操縱君王如傀儡,就是各自瓜分疆土,開邦立國,自己當國主稱霸一方了!唉,非不欲為,實不能耳!」
「……謹此奉請!諸天神魔降臨此地,急急如律令!我等遵照天皇御筆旨意,敬奉香燭祭品在此,還請九幽玄冥之地的主人……糟糕!快跑!」
幾個身著白色狩衣的陰陽師,用袖子掩住口鼻,從房間里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然後也顧不得灰頭土臉,就一屁股坐在了院子里的青石板上,像一堆死狗似地背著靠背直喘氣。
「……哼,這陣法都是不知多少代人沒用過的東西了,堆在書庫裡頭早已發霉,誰能保證那捲古書上畫的就一定正確?再說,就算這陣法本身布設得沒問題,但我們這些後人的靈力,可是遠不如平安朝的古人那麼強大,駕馭不了陣法脈絡的流動,也照樣只能是白搭!」
所以,雖然對著簡陋的飯食直皺眉頭,陰陽師們還是默默地抓起飯糰,塞進嘴裏沒滋沒味地用力咀嚼,不料有人卻差點被磕了牙——這飯糰用的米麥不僅帶著霉味兒,裏面還儘是砂子,根本沒篩乾淨。
另一位陰陽師也接著說道,而那位提出建議的陰陽生卻只是詭秘一笑。
……
「……以我的看法,如果沒有外援的話,這一仗恐怕會打得很艱難,要不然也不會硬逼著咱們召喚怪物了。眼下的朝廷啊,只怕是已經急得連貓爪子都想拿來用了!」
「……我等陰陽師,乃是依附朝廷而生,朝廷強盛,則我等亦可分享國運,朝廷衰落,則我等同樣日趨沒落。當年平安朝的那些陰陽師何其強橫,可照樣也沒能擋住關東武士的肥馬大刀。如今我等擁有的微弱法力,與平安朝的先輩古人相比,實在是天壤之別;而西洋鬼畜的堅船利炮,與古代武士的弓馬刀槍相比,亦是天壤之別!除非高天原眾神下凡助戰,否則那真是萬分之一的希望都沒有了!」
另一位年齡稍長的陰陽師,心疼地撫摸著手中布滿裂紋的青玉杵,同樣氣哼哼地抱怨,「……這滿朝文武也真是全都瘋了,竟然要我們召喚八歧大蛇來禦敵!他們難道就不曉得,我等世代傳承的陰陽術,只適於消災除厄、降魔衛道,還有就是占卜預言之類,而不能直接拿來打仗的啊!」
持續了將近半年時間的商旅斷絕,讓這座城市陷入了可怕的飢荒之中。而緊接著肆意蔓延的惡性瘟疫,更是毀掉了這座城市的最後一絲生機,只餘下一幫奄奄待斃的行屍走肉。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從公卿貴族的府邸中成天飄出來的酒菜香氣,以及悠揚悅耳的絲竹之聲。在蕭條冷清的街道兩側,到處張貼著朝廷頒發的布告,宣揚著「王政復古」的輝煌勝利,每一篇文章都堪稱措辭精鍊、對仗工整、語調押韻、詞藻華麗……可惜大多數人都沒那個精神去看上一眼。
換句話說,陰陽師其實更類似於牧師,只是侍奉對象並非確切的神明,而是歷任的天皇和朝廷罷了——通常來說,由神明賦予力量的牧師,自然是沒辦法對神明搶班奪權的。
沒辦法,那可是這個國度有史以來最著名的妖怪,連高天原諸神都要為之膽寒的可怕魔物;即使是僅次於天照大御神的上古破壞神須佐之男,都必須卑鄙地先用酒把它灌醉,這才能趁機將其斬殺——後來發現其實只是封印了而已——的超級大怪物,八歧大蛇啊!
「……眼下的京都死氣縈繞、百鬼夜行,怎麼看都不像是什麼有道明君在世的場面。」
如此一來,仁孝天皇盤點京中兵馬,居然只剩下了長州藩緋月宗一郎的兩千「奇兵隊」,以及劃歸他名下的若干浪人而已。再加上各家公卿和皇室養的家丁衛士,滿打滿算還不足五千人。縱然想要臨時徵發壯丁,空蕩蕩的府庫內也沒有兵器可用,而外援也沒了——那位曾經給朝廷起兵提供了巨大貢獻的龍巫教特使艾克林恩,早已帶著那些搶掠得腰包鼓鼓的草原圖坎騎兵,渡海回國去了。
他抬起一隻手,遙遙指向東方,然後對一眾恍然大悟、眼神發亮的陰陽師們咳嗽一聲,又胸有成竹地接著勸說道,「……既然如今有了門路可保一身法力無虞,那麼根據如今的這種局面,我等陰陽師究竟該效忠哪一個朝廷、哪一位陛下,諸位是不是應該再考慮考慮呢?」
由於朝廷在幕府時代嚴重沒落,財力逐漸枯竭的緣故,宮廷中殘存的陰陽師也越來越少,從滿編製的八十人,一直縮減到了戰亂爆發前夕的二十餘人。而在這幾個月的戰事之中,又陸續有人不幸身故,哪怕算上未出師的陰陽生,此刻的陰陽寮內,也只剩了十幾人而已。
※※※
皇宮別院,一間樸素但卻潔凈的房屋內,先是咒語聲聲,白光縈繞,接著突然紅光一閃,傳出轟隆一聲巨響。劇烈翻騰的氣浪,當場就掀飛了窗戶和一段牆體,然後還有滾滾濃煙從破損的窗洞內湧出。
事實上,陰陽師雖然號稱能驅使鬼神,法力無邊,但實際地位卻很是可憐。
正當一堆陰陽師坐在院子里唉聲嘆氣之時,幾個陰陽生走進院落,給他們端了午飯過來。
當然,按照朝廷一貫以來的不著調做法,這對策自然也是最荒唐的……
——公卿世家有巫女、陰陽師和家神驅除病邪,有四方「勤王義士」進貢的酒菜糧米,自然可以享樂無憂,沉浸在王政復古的光榮夢幻之中。而斷了生計的一般市民,卻只能在飢餓與病痛中掙扎了。
世人都以為陰陽師如何的神通廣大,但他們卻很清楚,在兇悍武人的刀劍槍炮面前,自己不過是一戳就穿的紙老虎而已,別說什麼輔佐天子開太平之世,在戰場上能保住自己就不容易了。
※※※
某位陰陽師如此抱怨說,「……當今的這位聖上啊,明明自己是天照大御神的後代,可為了起兵倒幕,卻和天照大御神的死敵,黃泉之神月讀命擅自結盟,還許下一大堆根本沒法兌現的好處,說是數典忘祖都不為過,也不怕遭天譴……唉,如今京都城裡只剩下幾千兵馬,統領這些人的緋月宗一郎雖然也算名將,在長州藩打過不少漂亮的勝仗,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以他手頭這點兒可憐的兵力,卻要在無險可守的京畿平原,頂住大阪那邊上萬西洋兵士的攻擊,實在是讓人感覺希望渺茫啊!」
因此,陰陽師們才會對朝廷要求他們召喚八歧大蛇之類的上古怪物,為保護朝廷社稷而上陣殺敵的旨意如此抵觸——誰曉得這聖旨能不能消弭天劫啊!
朝廷公卿對陰陽術一知半解,只求召喚出來的式神威力巨大,其餘一概不管。但諸位必須親臨險境的陰陽師,卻很明白要降服一隻式神是多麼危險的事——簡單來說,就是把神魔召喚出來,搞一場公平決鬥,陰陽師贏了,則將其收為式神;若是輸了,輕則靈力大損,重則屍骨無存!
老陰陽師輕輕撫摸著鬍鬚,對著一眾年輕後輩如此嘆息道,其他人也紛紛點頭稱是。
只是在這頓痛苦的進餐之後,他們對朝廷的怨氣也不免更大了,話語間自然也變得更加放肆。
「……唉,以咱們當前的微薄法力,就算把整個陰陽寮里的人統統湊起來,恐怕也不是八歧大蛇的對手——當年的安倍晴明大人都沒有做到的事情,我等不肖後輩想來就更沒這個本事了……反正朝廷只是想要弄些厲害的怪物充場面罷了,不如去找找看有沒有當年安倍晴明大人遺留下來的符籙和式神,如何?」
而且,為了防止他們驅使神魔禍害人間,陰陽師這個職業從誕生開始,就受到很多制約。尤其是不能隨意殺人,若是造了太多殺孽,就會遭遇五雷轟頂之類的天劫,任憑你本事再高也躲不掉。
可若是要和八歧大蛇鬥法……別說安倍晴明了,就連神武天皇也未必能行啊!
而且,陰陽寮的戒律繁多,稍有不慎就會損害靈力,更別提每年都有一兩百天的齋戒要守,以至於陰陽師們名頭雖大,日子卻過得還遠不如神社裡那些吃香油錢的祭司和巫女。
堆滿垃圾的骯髒街道、搖搖欲墜的破爛木屋、面黃肌瘦的病弱市民,安靜到近乎死寂的空曠市集。
飯食很簡單,只是摻雜了麥子的飯糰而已,連包裹在外面的海苔都沒有。而送飯的幾個陰陽生,看上去狀況更是寒磣,穿著不太合身的破舊衣服,全身上下因為飢餓而瘦得皮包骨頭,看著放在師長前輩們面前的那些香噴噴的飯糰,一個個都咬著手指頭直流口水,不時從腹內傳出「演奏腸子」的聲音。
不過,諸位陰陽師早已在陰陽寮四周布置了結界,倒也不虞消息走漏,被好事之人舉報追究。至於內部之人打小報告……眼下差不多所有的陰陽師,對朝廷都是一肚子怨氣,哪個不曾咒罵過朝廷幾句?
自從朝廷掀起倒幕之戰之後,把這個國家帶入亂世之後,對於陰陽師們而言,城內那些武士和商人的生意就隨即消失了,生計頓時大受影響。之後,各方「勤王義士」進貢給公卿貴族和皇室的財貨雖多,但陰陽師們能夠分潤到的卻很少。直到最近瘟疫爆發,願意花錢請他們來驅除病邪的貴族才多了起來,可京都的糧食也早已變得有價無市,想要花錢買都買不到了。
一位年輕的陰陽師拂了拂滿是灰塵的衣擺,隨手丟掉某張燒焦了半截的符籙,氣呼呼地抱怨道。
「……諸位前輩,不知可否聽小子一語,既然當今這位聖上倒行逆施,朝堂上也儘是奸臣昏官羅列,眼看著前途黯淡,氣運將盡。我等又為何要繼續弔死在這一棵樹上,而不去設法自救呢?」
「……這是根本不可能的,晴明神社在夏天的京都混戰中被燒了個精光,當年安倍晴明大人存放十二神將的一條戾橋也被炮彈轟塌。就在昨日,老夫還曾經親自攀爬到橋下去看過,發現那具安放式神的石棺早已成了碎末,想來是什麼都剩不下了……」
除了本職還有外快的陰陽師尚且如此,那些還在學習階段,沒外快且俸祿更少的陰陽生,則過得更是可憐,連粗糠都吃不飽。用一個字來形容,就是「慘」,再加幾個字,那就是「慘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