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神鵰
第244章 方丈
朱漆的大圓桌顯得極為堂皇，主座上端坐的是一位身披袈裟的老和尚，面色紅潤，鬚眉皆白，目光澄澈而柔和，隱隱透著滄桑與悲憫，在其柔和的目光注視下，令人不自覺的生起敬重之意。
全真教自王重陽殞落，便江河日下，丐幫雖說是天下第一大幫，但論及武力，便差了許多，南楓葉北清微，雖是威勢不凡，畢竟只是新興幫派，威望的確立，還需要時間。
歐陽有思與無色大師極熟，受過他的多番指點，兩人大有交情，說起話來也毫無顧忌。
再者，便是要搶，也不會讓方丈大師親自出馬，莫非，他們是來阻止爭搶葵花寶典的？！
但蜇龍經隱隱屬於道家一脈，于佛家大異其旨，這些佛法淵深的心禪堂長老們不得其門而入，恰好蕭月生的請帖送到了少林，於是天鳴方丈靈機一動，趁此機會，便帶著第一代的蜇龍經傳人，以便向蕭月生請益。
歐陽有思皺了皺劍眉，俊逸的面龐沉了下來，白瓷酒盅緩緩自唇上拿開，停在半空，有些不悅的哼了一聲：「瞧你，成何體統！難道是人命關天之事？……慢走幾步，耽誤不了性命！」
「西子湖上，仙女凌波」的傳說自那日開始流傳開來，自此那座石拱橋，便成了西湖上的一道名景。
但沒想到歐陽玉明卻死活不同意，不想去少林寺學武，令其父的一番心思白白浪費，自然弄得一場父子大戰。
隨即他便把這個念頭抹了去，少林執武林牛耳，源遠流長，底蘊深厚，有無葵花寶典無足輕重，定不會自降身份，行搶奪之事。
這兩名少女不僅手腳乖巧麻利，伺候起人來精緻入微，更是察顏觀色的高手，很容易便能打開人的心房。
歐陽玉明老老實實的站在父親與師叔身前，努力的吸了幾口氣，運功將自己砰砰跳的心平靜下來，喘了口氣，平靜的說道：「掌門，是天鳴方丈，……我見到了天鳴方丈！」
蜇龍之名，其心法不言而喻，自是潛藏之道，不僅收斂周身內氣，更能將精氣神俱斂，給人的感覺，便是黯淡無神，極易忽略過去。
「什麼？！」歐陽有思皺著的劍眉頓時軒起，忽的自石凳上起身，按著石桌，探身急切的追問：「……天鳴方丈，在哪裡？」
滄瀾派的一行人這兩日住在臨安城乍入城門
「呵呵……，此人有思你怕是不認得。」無色大師生性豪邁，呵呵一笑，擺了擺蒲扇般的大手。
他們早晨起來，到主樓上吃飯，雖然也可讓人將飯菜端過來，但他們既是抱著增長見識的目的，自是要去主樓湊湊熱鬧，也能聽到一些趣事奇聞。
身為少林的方丈，平日里極少出寺，所有事情，幾乎都有司職之人，根本不必他躬身行事，這次來到臨安城，必是有重大事情。
他感覺方丈身後的小沙彌，倒有些眼生，似是從前並未見過，站在方丈的身後，幾乎很難發覺他的存在。
這自然便是子明商行的經營手段，與後世的連鎖經營模式異曲同工，一看便知是蕭月生的主意。
歐陽有思心存高遠，自是充分利用這一點，處心積慮，加強與少林的聯繫，每年皆要去少林拜謁一次，向寺內高僧討教武學，曾數次與天鳴方丈交談。
蕭月生能夠猜得歐陽有思一眾能夠選擇悅來客棧，也算不得什麼了不起之事，何況即使猜錯了，也無關大妨，何樂而不為？
他是極聰明之人，轉盼之間，已想得明白，既是這位蕭莊主這般神通廣大，自己怕是察覺不了的，也不必白費力氣。
房門被緩緩推開，踏入兩人，屋內登時一亮。
歐陽有思越想，越覺得自己猜得正確。
正是面帶微笑的蕭月生與宛如神仙妃子的小玉，兩人皆身著貂裘，雪白無暇，自是將屋內照亮。
歐陽玉明有些苦笑了搖了搖頭，跟在父親身後，而齊祖平滿臉鄭重，拿起桌上的長劍，也跟之疾步而行。
聽說歐陽有思他們是初次來臨安城，便給他們介紹起臨安城的情形，何處景點美麗，足可一觀，哪些地方糕點好，可以一嘗，何處菜肴精美，須得品嘗，林林總總，極是詳細，娓娓道來，令他們聽得興緻盎然，忍不住欲要親自一游。
剛一到樓上，便聽到了消息，昨晚二十二名高手名宿折戟，被嘉興鐵捕廢去武功，掛在臨安城門外的松樹上。
歐陽有思越走越慢，腦中思索，忽然回頭，問身後亦步亦趨的歐陽玉明：「除了無色大師，再沒有旁人跟隨方丈佛駕？」
歐陽玉珠則坐于下首，神態沉靜
「難道方丈便是來消彌這場紛爭的？」歐陽有思小心的問道。
歐陽有思心思敏銳，兼又細膩，頓然心中一凜，不由的多看了兩眼這個眉清目秀的小沙彌，卻看不出任何異樣，也沒有了乍看時目光無法停留在其身上的詭異感覺。
「哦，原來如此，……不知是哪位名家耆宿，竟能勞煩方丈佛駕親臨？！」歐陽有思大是驚奇的問，只是有感而問，並無其它心思，畢竟少林方丈威望尊隆。
歐陽有思聞言，腳步頓時一緩，又恢復了他原本的從容節奏，變化之快，頗是突兀，撫了撫頜下清髯，點點頭：「做得好！……玉珠做得好！」
等他們跑去時，已有些晚了，那懸于樹上的二十二名高手已消失不見，只能聽到人們的紛紛議論。
他自是不知，這位極易被人忽略的小沙彌，並非生來如此，而是因為修練了一門獨特的心法。
他們安頓下來，住在一座院中，院內有兩位面容姣好的少女，專門伺候他們的衣食住行。
其實他們並非陌生人，反而有數面之緣，算得上是熟人。
他們來此的目的便是增長見識，增加歐陽玉珠與歐陽玉明的閱歷，並無什麼野心，所以能夠這般悠哉。
葵花寶典？難道少林寺也想爭奪葵花寶典？
其實這隻是被蕭月生猜個正著罷了。
「方丈大師，這幾日，臨安城因為葵花寶典鬧得紛紛揚揚，好不熱鬧！」歐陽有思親自上前替天鳴方丈斟茶，搖著頭苦笑。
歐陽有思每年都要赴一次少林，滄瀾派創派祖師乃少林的俗家弟子，自是與少林有了淵源。
「難道是廟堂之人？」歐陽有思笑問，與無色大師說話，他也隨意的很，若是謹小慎微，反而讓他瞧不起。
三人的目的是悅來客棧主樓的三層，此層皆是雅間，布置得雅緻，也顯得安靜，可容人說些機密之言。
那位面容和藹，令人倍感親切的掌柜被滄瀾派的掌門歐陽有思問及是何人，便笑呵呵的回答：「呵呵……，那位客人未告知尊姓大名，只是說自己姓蕭。」
「掌門，不必著急！」歐陽玉明走在身後，運起了輕功，長衫飄飄，看似頗為從容
他的一番功夫並未白費，經過一番懇求，終於可以令自己的兒子拜入羅漢堂無覺大師門下。
無色大師蒲扇般的大手摸了摸略有些發青的光頭，看了若有所思的天鳴方丈一眼，搖了搖頭：「那倒不是，我們自少林出發時，這裏鬧得還不甚厲害，此次前來，只是受人之邀，前來作客罷了！」
悅來客棧極大，雅居極多，三層主樓之後，星羅棋布著數十間小院，每間雅居便是一座獨立的小院，內植花草青竹，疊山流水，相互掩映，頗有曲徑通幽之妙詣，不愧這個雅字。
「葵花寶典，葵花寶典，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這本秘笈呢！」無色大師哼了一聲，聲音洪亮，宛如銅鐘鼓盪，隱隱帶著震人心魄的力量。
……
而這門心法，便是蕭月生贈與少林的蜇龍經。
歐陽有思俊逸的臉龐頓然色變，猛的轉身回頭，目光精芒閃爍，緩緩望向樓內涌涌的賓客，察看無果，並不死心，又走出客棧外面，轉盼四顧。
在無色大師身旁，則是兩位鬚眉皆白的灰袍老僧，亦是面色紅潤，兩道壽眉長須雙肩，即使是歐陽有思進來，他們仍舊垂簾斂目，不聞不問，似已入定。
坐在一身祥和之氣的天鳴方丈身旁，則是一位骨骼高大的壯碩中年僧人，目光銳利，顧盼之間，電光隱隱，威勢十足，即使安靜的坐在那裡，便已給人以莫大的壓力，宛如佛祖身旁的護法金剛，正是羅漢堂首座無色大師。
楊夢真凌波而來，飄然而去，雪白的靴襪點塵不沾，不發一言，只是因為她生性淡泊，不喜俗務瑣事，若是落地，定會被人群圍了起來，問長問短，她是極為厭惡的。
歐陽有思點點頭，心下疾轉，已思量開來。
這次令這位小和尚隨行，卻也別有用意，蜇龍經玄奧異常，又只能一個人修習，這位小和尚雖然穎悟過人，但畢竟年紀幼小，自行修練，無異痴人說夢，於是便由心禪堂的長老們按秘笈授藝。
經過熱鬧的一樓與二樓，到了安靜的三樓，三轉兩轉，在南面的一座房間前停下，敲門，進入。
歐陽玉珠早已不耐，已經拉著其兄歐陽玉明出去，到了客棧的主樓，那裡有著三層高，旌旗高高在天空飄動，直插雲霄，其實這便是一座酒樓，與涌金門外的豐樂樓相差彷彿。
「阿彌陀佛……，眾生皆苦，一切皆難逃貪痴之苦！」天鳴方丈宣了一聲佛號，紅潤的面龐露出悲憫之色。
此人正是當今的少林寺住持天鳴方丈。
天鳴方丈起身，高宣一聲佛號，兩掌合什，進向房門外，柔和的宣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蕭居士請進！」
無色大師搖頭而笑，正要說話，驀然之間，一道清朗溫潤的聲音響起：「方丈大師有禮，在下蕭月生拜見！」
歐陽玉明對於父親的訓斥早已習慣，左耳入，右耳出的大法已成，絲毫不能影響他的心情，此時見到父親這般失態，心下不暗笑了幾聲，見到父親那銳利急切的眼神，不敢再拿捏，慢條斯理的說道：「天鳴方丈現在正在酒樓，同來的還有羅漢堂的無色大師。」
嗯，以少林的威望，出面阻止武林群雄爭搶葵花寶典，怕也並非不可為，當世武林，論及威望之盛，當推少林。
「咦？！……大師所言極是！至今為止，真正見過葵花寶典的，她像還沒有一個人！」剛回歸座位的歐陽有思驀的警醒，有些恍然的用力一拍大腿。
歐陽有思又一一給其餘人見禮，暗中掃了兩眼垂眉斂目的灰袍老僧，只覺兩人彷彿深山古潭，深不可測，知曉是寺內的高手，也不以為異。
少林底蘊深厚，寺內卧虎藏龍，默默無聞的高手大有人在，這兩位老僧，定是難得的高手，護衛天鳴方丈。
「快，快，快快！」歐陽有思揮了揮手，放下白瓷酒盅，跨出座位，舉步便出了涼亭，飛快的往外走，嘴中說道：「能在此處遇到天鳴方丈，實在是難能可貴，你們隨我上前拜見！」
他表情冷峻，心下凜然，不知為何對方竟知曉自己欲落腳於此處客棧，便是自己，事先也並不曉得會選擇這家！
「俗家弟子之後歐陽有思拜見方丈大師！」乍一進門，歐陽有思倒身便拜。
悵然之際，他們仍舊感覺此行不虛，竟能見識到這般高手，嘉興鐵捕的威名，他們雖然有耳聞，但因為從沒有去嘉興府的打算，故他們並不甚重視，今天終於見識了他們的
「掌門，掌門！」一聲匆匆的喊聲，打斷了歐陽有思與齊祖平的興緻，歐陽玉明忽然自外面跑了進來，全沒有了從容穩重的風度，嘴角尚粘著一根青青的菜絲，語氣急切中夾著激動。
再者，他看著這裏也極是眼熟，整個江南之地，名叫悅來客棧者甚眾，其布局與設置幾乎一模一樣，乍一進來，便泛起熟悉之感，在異地他鄉，這種感覺幾乎瞬間便能決定旅客的停留。
雖然當初蕭月生贈送心法時，便有修練蜇龍經之人，足不出寺之約法三章，但卻有一則例外，可以隨方丈出行，行守護之責。
滄瀾派的創派祖師，便是一位少林的俗家弟子，少林寺的主持對於他們來說，意義重大，才會如此失態。
「還有一位小和尚與兩位白眉老僧，我都不認得。」歐陽玉明毫不猶豫的回答。
只是大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又豈能察覺別人的窺探，況且，即使有人跟蹤，怕也無法事先知曉自己所投的客棧，實在邪門兒的很！
「歐陽施主多禮了！」一股柔和的氣團將他托住，不容他跪倒，天鳴方丈和藹的笑了笑。
即使她飄然來去，不留片塵，其絕美清冷的姿容氣質卻被人們在驚鴻一瞥中捕捉，更加驚艷絕倫，皆稱仙子。
歐陽有思腦海中頓然出現了前來迎接清微劍派掌門的那張普通之極的面容，那兩步跨出，便消失於自己眼前的蕭姓男子，難道真的是他？……除了他，自己所認識的人中，並沒有姓蕭的。
天鳴方丈身後，則侍立一位眉清目秀的小沙彌，靜靜站在方丈之後，若非特意，極易將其忽略。
既然有此契機，能夠與其結識，歐陽有思自是不會放過，於是，便坦然的住在了這裏。
這一日，歐陽有思與其師弟齊祖平坐在院中的涼亭中，觀賞著周圍的小竹林，聽著青竹隨風而動，發出簌簌的輕響，兩人就著一盤小菜對飲輕斟，頗是悠閑。
無色大師與兩位彷彿入定的灰袍老僧亦站起，望向房門，令歐陽有思眾人不由隨之站起。
歐陽有思最終選了悅來客棧，並不奇怪，一者因為客棧布置得古色古香，兼之充滿著溫馨，氛圍遠比其它客棧要高明幾分。
其急切的心情，頓時將原本的從容拋之腦後，手中仍舊捏著白瓷酒盅，盅中之酒溢出，卻未曾發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