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們分享著彼此的一切，某種意義上說，其實並沒有「他」，有的只是王直在潛意識裡塑造的一個不明確的形象，一種把本我和惡意區別開的自我保護。

「可是我實在是熬不住了。有時候我總在想，為什麼比我身體好的都早走了，我還一直活著。」他用手輕輕撫平自己的頭髮，對著王直堅定地點了點頭。「請你幫幫我吧。」

或者說是自我欺騙。

「世界上本來就沒有絕對善或惡的力量，有的只是使用力量的善人或者是惡人。」

他感到自己想通了一些東西，於是發自內心的感到快樂。

他把手伸出去。

「這個城市壞人很多，這個國家壞人很多，這個世界壞人很多。我要殺光他們，我要用自己的方式匡扶正義。我以前的確是錯了，我錯在空有維護正義的信念，卻沒有維護正義的力量。而現在，一切不同了。」

「其實我早想死了，可是我一直下不了手。」老人繼續說。「一開始是為老伴，後來是為孫子。我總想著，能看著他慢慢長大，甚至結婚再生曾孫。」

「你能……幫幫我么？」他抬起頭看著王直。

【因為它們沒有靈魂。】

「為什麼動物的血沒有用？都是哺乳動物，應該沒差別吧？」他習慣性的問道，雖然他知道答案會馬上出現在他的腦海里。

「我是在做善事。」

「應該不疼吧。」老人繼續說道。「你看老王，他走的多安詳。」

※※※

老人毫無痛苦的死去了，在他臉上，王直看到一種解脫后的快樂。

差強人意的回答，照這樣說，那他們現在豈不是電腦病毒一般的存在。

【隨便啦。但別忘了，你是一個魔鬼。】

「我本來就是在幫他們。」王直堅定地回答。他張開雙手，站在天台邊上。早晨的風是那樣溫柔，空氣在他身旁緩緩流過，讓他感覺自己像是在飛翔。「我本來就是在做好事。」他對自己這樣說。

他小心的咬開一個小小的缺口，略顯苦澀的鮮血湧入他的喉嚨，他強忍著心裏的不適，緩緩地，堅定地吮吸著。

「我很確定。」他回答說。

門照例是沒鎖，他輕輕的走了進去。

「不知道，我就想來這裏。」王直這樣回答。他一路把從醫院監控室拿來的硬碟一點點拆開，隨手扔在城市的各條小巷裡，走到養老院門口時，剛好是最後一塊。

他已經醒了，或許他一直醒著。

奇怪的是，「他」每次也都回答。

「果然沒事。」他自嘲的笑了笑。

【你又沒去過。】「他」迅速回應道。

【你確定要這樣做么？】「他」提醒道。【他們的軀體里幾乎沒什麼能量了，對於你的身體來說，或許只能增強十分之一。就算你吸光這裏所有人的血，也比不上去街邊隨便找一個人。】

他的語氣裡帶著明顯的羡慕。

王直記得他有慢性病，已經被病痛折磨了很多年。但他很樂觀，王直拄著拐杖走的時候，他會一直在旁邊看著，王直摔倒的時候，他會大聲的為他加油。但王直沒有和他聊過，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朝陽照在他手上，只是微微的有些暖意，雖然氣溫對他已經不是問題，但他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感覺很舒服。

【我早告訴過你。】「他」依舊是不緊不慢的回答。【我們不是吸血鬼，我們是魔鬼。】

他張開眼睛，太陽已經完全躍出地面，開始像一個巨大的火球一樣散發出威嚴的熱力。

門口的狼狗只來得及嚎叫了一聲，便成了一攤死肉。

「我有了強大的力量，並且這種力量還會越來越強大。」

他不想那樣做。

王直愣住了。

熟悉的各種體臭、屎尿臭、垃圾臭混合在一起，湧入他已經變得過於敏銳的鼻腔中，給了他重重一擊。

他自嘲的笑了笑，走向了第一張床。

王直默默地點了點頭。

「我將會成為正義的象徵，我將會成為超級英雄，我將會被記入史冊。我將會成為……」

【很難形容，或許可以說是電腦里的操作系統。】

對他來說，這是對生命的一種尊重。

這絕對是對生命的一種尊重，他默默地對自己說。

【殺了他。】

「……我將會成為世界之王。」

「當然！」他閉上眼睛，感受著自己已經完全不同的身體。5倍於前的力量，5倍於前的敏捷、耐力和堅韌，5倍於前的視力聽覺嗅覺味覺和觸覺，還有對於生命的另一種決然不同的感悟。

他準備離開，但他又看到另一個老人。

「地獄也不過如此。」他自言自語。

他的臉上帶著幸福的憧憬。「我是不是太貪心了？」

他終於走了過去。

【你昨天晚上殺了7個人。】「他」嘲弄的說道。【好吧，就算前5個是我殺的好了，可是你畢竟親手殺了2個人。你難道真的認為自己是在做好事？你奪取了他們的生命，把他們的生命能量化為自己的力量。就算是這樣，你還是認為自己是在做好事？】

「不管你把自己叫做什麼，是天使還是魔鬼；不管這種力量的來源有多邪惡，只要我把它用在正義的地方，它就是正義的！我就是正義的！」

所以當他覺醒，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去報仇，而是回到這裏。

生命的力量隨著血液湧入他的身體，或許是修復，或許是增強，或許是儲存，但絕對不會有一點點浪費。

老人的生命用這種方式在他的體內延續了下去。

「會疼嗎？」老人忽然低聲問道。

【為什麼是這裏？】

王直心裏一陣混亂。

但很多問題「他」本身並沒有答案。12年前，「他」也是第一次擁有自我意識，但許多知識浸透在「他」的本能之中，在他們融合后的12年中，他們一起學會了很多東西。

王直愕然的看著他，心情極度複雜。

太陽緩緩地爬出地平線，從王直所在的角落，可以清晰地看到一縷縷的陽光從遠處大廈間的縫隙里慢慢跳出來，把城市一點點照亮。

在剛剛醒來的那段時間，他曾經在院子里和老人面對面的待過一整個下午。烈日的暴晒下，他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老人眼裡的絕望，那是一種真正的放棄，心如死灰。

老人睜大了眼睛，愣愣的看著他。

「不，我們不是魔鬼。」王直堅定地回答。

「靈魂是什麼？」他沿著那條他曾拄著拐杖走過無數圈的小路走向小樓。

【可你還是會殺人。不是么？】

老人乾枯的身體讓他想到骷髏。他本來可以隨手就擰斷他的脖子，但他最終選擇了這種方式。

他緩緩的俯下身，猶如在進行一個神聖的儀式。

那是個因中風而半身不遂的老人。老人的子女早已經放棄了他，至少在王直眼裡是這樣。在長達5個月的康復期里，王直從沒看到過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