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個姐姐當老婆》陰魂城篇

第三十九節 世事如棋

陰魂城篇

第三十九節 世事如棋

歐凱此來,是奉奧喀斯之命,前來取一件東西的,他並不打算與人動手。
※※※
多瑞森曾經是奧喀斯的部屬,臣服於他,為他提供數不清的食屍鬼僕役,以此換取了亡靈君王的支持,穩穩地盤踞著這白之王國。但後來,奧喀斯失蹤了,多瑞森失去了庇佑,而此時,一位叫做耶諾古的惡魔領主突然崛起,盤踞了深淵第四百二十二層(也就是多瑞森的樓上),並開始四面擴張,蠢蠢欲動。多瑞森正視了一下自己和耶諾古的力量差距,毫不猶豫地立刻轉變陣營,拜伏在耶諾古的豺狼王座下,宣誓效忠——當然,所有人都知道,惡魔的宣誓一文不值。
無盡深淵有數不清的惡魔領主,其中最強大最著名的有三位:惡魔王子狄魔高根、烏黯君主格拉茲特、亡靈君主奧喀斯。
拉沃克是誰,瓊恩並不清楚,暫時也懶得關心。突如其來的,他在校園裡撞上一位陰魂王子,而且還是自己的上司;突如其來的,他就已經成為公務員,並且被外派出去跑腿送信——還必須立刻出發。
雄踞無盡深淵第四十五、四十六和四十七層,號稱「三層國度之主」,同時有「最像魔鬼的惡魔」之稱的格拉茲特,是深淵中最強大的三位惡魔君主之一。而據多瑞森所知,格拉茲特正在和奧喀斯交戰。
「已經替您準備好,蘭尼斯特先生,就在那個黃色的包裹里,」軍官說,「好了,請站穩,要降落了。」
算了,既然回頭不得,就只好趕緊去把這一趟跑完,早早回來。說老實話,別的都沒什麼,人生在世嘛,總要幹活工作賺錢吃飯,當公務員就當公務員吧,跑腿就跑腿吧,這些他都沒意見——可是讓珊嘉一個人獃著陰魂城裡,瓊恩還真是不放心。以前年紀小也就罷了,如今十五歲的女孩,正是情竇初開的時候,自己不在身邊保護,萬一被某個不懷好意的色狼乘虛而入……口胡,那就是自己回來把他碎屍萬段也不能解心頭之恨呀。
歐凱微笑著,不說話,眼光四處搜索。作為炎魔,他的眼睛天生就能穿透一切屏障,除非用魔法阻隔。他首先注意到,對方似乎受傷了,身上有幾處傷口。炎魔對此很好奇,不知道虹彩龍遭遇了什麼強敵,居然弄得如此狼狽,不過他沒有開口詢問。在掃視了一圈,發現一無所獲后,他把目光聚焦在瑞恩斯坦腳邊的口袋裡。那裡面,有個閃閃發光的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麼?」梵加多疑惑地反問。
很顯然,歐凱突然背叛了格拉茲特,轉投奧喀斯,並且這很可能就是導致格拉茲特戰敗的關鍵原因。雖然不明白其中的緣故,但對於以混亂為天性的惡魔來說,這並不算多麼令人驚訝。
布雷納斯搖頭。
歐凱將軍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多瑞森的困惑,他饒有興趣地端詳著面前頭骨巨碗里的弗洛魔屍體,彷彿在鑒賞一道美食。但多瑞森知道,歐凱將軍是個美食家,他從不喜歡吃這種沒有經過烹飪加工的食物。
奧喀斯統治著深淵的第一百一十三層,距離多瑞森的領地非常非常遙遠;而且奧喀斯正在和另外一位強大的惡魔領主,烏黯主君格拉茲特作戰,基本不太可能派兵來幫助多瑞森「協防」,多瑞森也不會喜歡。
早去早回,早去早回。
多瑞森被這個消息震驚了,他看著歐凱,最後確認對方沒有在開玩笑。當然,歐凱也可能是在騙他,但這毫無必要。欺騙是為了測試忠誠,而眾所周知,惡魔壓根就沒有忠誠。
「瞞過瑞瓦蘭?」年輕的王子反問,他的眉毛輕輕挑了起來,「梵加多,你是這麼想的?你以為這可能么?」
說不上朋友,但彼此也算打過不少交道,歐凱很清楚虹彩龍的力量。若是在其他地方交手,歐凱自度沒有勝算,幸好此時是在深淵。整個位面都在壓制著對方,這讓歐凱先天就佔據了幾分優勢。但真要動起手來,勝負還是在未知之數。
多瑞森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中走下台階,向正門的方向微微躬身,雖然他並不知道對方是否會從正門進來。
多瑞森並不具備太強的野心,這在惡魔領主中是個特例。他對擴張自己的領土並不熱衷,對增加自己的部屬也不多麼在意,他生活中最最關鍵的部分,就是吃。他喜歡吃,幾乎每時每刻都在不停地吃——不要因此以為他是個美食家,事實上恰恰相反,多瑞森對食物的味道口感半點都不挑剔,他只是單純地喜歡吃。
不過多瑞森暫時沒有心情。
如果他歸順奧喀斯,那麼耶諾古的大軍可以在三天之內兵臨城下;如果他拒絕奧喀斯的要求,那麼亡靈君王只需隨意派遣手下一位將軍,就足以取他的性命,取代他的位置。
「是的。」梵加多回答,他自己不愛下棋,但布雷納斯王子非常喜歡,作為學生,他自然也是經常見到的。
「歐凱將軍,」多瑞森假惺惺地再次鞠躬,他努力壓抑著聲音中的顫抖,「您來到我的城堡,有何指教。」
他眯縫著眼,以便能看得更清晰。那是一塊巴掌大小的薄金碎片,上面隱隱約約地有銀色的文字在流動變幻。
奧喀斯會真的信任歐凱嗎?或者說,這次派遣他前來,就是一個考驗?
※※※
多瑞森緩緩起身,他的手指在瞬間劃出了三個複雜的符文,給自己的身體附上了幾道強力防禦魔法,這讓他稍稍有些安心。食屍鬼君王並不精研奧術,但也有所涉獵,尤其是在和保命逃生相關的領域。
他的藏寶庫深深建在地下,需要通過蜿蜒曲折而狹長的通道,入口設計得非常隱蔽,除了多瑞森之外,沒有任何其他人知道,包括他手下的食屍鬼。
空氣中的壓迫感更加增強了,冷汗悄悄浸透了多瑞森的雪白長袍,雖然外表像個食屍鬼,但他其實是個惡魔,所以他當然還是有呼吸,有心跳,也會流汗。誠然,多瑞森並不十分強大,但他畢竟也是一位惡魔領主,只要在自己的骸骨城堡內,只要在這數千年來苦心營造的區域里,他依舊有相當於某些低階神祇的力量。在奧喀斯、狄魔高根或者格拉茲特這種強大存在面前,那自然是不堪一擊,但面對的只是奧喀斯的一位使者,他不應該虛弱到這種程度才對。
但飛上去又能怎麼樣?只怕十有八九要被當作敵人打下來。陰魂王子布雷納斯·坦舒爾親自吩咐下達的任務,自己沒完成居然就敢回來,就算不被城牆上的巨弩射死,也要被當做瀆職罪論處吧。
構成地板、牆壁和天花板的每一具骷髏在痛苦地嘆息著,呻吟著,發出咯咯的動靜,這讓多瑞森的心情稍微愉快了點。他躊躇著,用乾枯瘦長的手指在自己光禿禿的腦袋上按壓著,尋思著如何才能擺脫這種困境,但這很難。多瑞森從不認為自己缺乏智慧,事實上,他自覺比深淵中的絕大多數(如果不是全部的話)惡魔都要聰明那麼一點點,但在絕對懸殊的力量面前,再高明的機謀盤算似乎也只能顯得更加可笑。
為了帝國,犧牲幾個人,縱然是自己的血脈子嗣,忠心耿耿的梵加多也不會有絲毫在意。
沙漠篇 序章 深淵中的來客(下)
「不對,不對,」布雷納斯連連搖頭,「這是劣等的手法,梵加多,跳出你的職業限制,不要總是用一個預言師的眼光去看待事物。我們都是預言師,但我們更是巫師……好吧,梵加多,我打個比方,你不喜歡下棋,但至少也見過我下棋,對吧。」
「我能為睿智的烏黯君主做些什麼?」多瑞森小心翼翼地問。
但歐凱將軍的回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多瑞森在等待著這位使者。
沒有哪個惡魔喜歡被人誇獎為「你真像個魔鬼」,正如沒有侏儒喜歡被誇獎為「你真像個矮人」。
背叛是惡魔的本能,多瑞森對於重新向奧喀斯宣誓效忠其實沒有半點意見——但問題是,如此一來,正在自己樓上的那個耶諾古怎麼辦?
「不,這不是優勢,也不是劣勢,這是變數,」王子說,「正因為這個變數,所以這一切才有趣啊。」
「不要妄想自己的計劃能天衣無縫,無人知曉,」王子接著說,「那是痴心妄想,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除非你的對手是個笨蛋——但笨蛋需要費心思對付么?」他看著梵加多,點點頭,「我們就是棋手,不必靠瞞著騙著,成天祈求對方不看出破綻,把成功的希望寄托在對手的愚蠢上——不,這是絕對錯誤的想法,梵加多。我們要做的,就是明明對方知道一切,到最後卻依然只能束手就擒。」
「可是現實和下棋還是不一樣的,」梵加多說,「下棋的時候,雙方的實力是對等的,現實中卻不是;而且棋盤上的棋子是死的,完全服從棋手的指令;現實中的棋子卻是活的……他們畢竟不是真正的棋子,他們,呃,老師,是有危險的。」
骨骸城堡之中,多瑞森坐在他最喜歡的王座之上。這把王座是用累累白骨堆積而成的,為了保持柔軟舒適,在骨骼的間隙填進了不少腐爛的肉塊。多瑞森是個惡魔,準確地說是個巴洛炎魔,深淵惡魔中最強大的一種,但或許是因為常年的貪吃,他的外表發生了極大的變化。他如今看起來像一隻極其瘦弱骯髒的食屍鬼,雙眼閃動著強烈的蒼綠色微光,雙腳像蹄子。與他那骯髒外表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一襲柔軟的華麗白袍,由人肉製成,白袍里穿了一件鑲嵌許多著微小頭骨的蒼白色皮甲。多瑞森是很講究衣著品位的。
「這世界上從來就沒有最好的,但卻有最不壞的,」布雷納斯屈起手指,輕敲著水晶球,發出清脆的響聲,「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只是個平平無奇的平常人——如果說資質,他這種資質的,城裡隨便都能找出百八十個。但如果就某一點而論……梵加多,相信我,他是個天生的大奧術師,這一點,非常難得。」
但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做出提醒。
「請這邊走。」多瑞森躬身,對歐凱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後自己當先鑽下通道。沒有惡魔喜歡把後背暴露給別人,能走在後面,這是強者的權利。
「唔,歐凱啊,」他點點頭,算是打招呼,「深淵這麼大,為什麼我到處都能遇上你……等等,山羊頭?」他看見歐凱胸甲上的標記,「你又換老闆了?」
「你……你是誰?」多瑞森驚詫無比。雖然他對藏寶庫並不怎麼看重,也沒有安排什麼重兵把守,但如果有人擅自潛入,他也應該能立刻感應到才對。再說,大門是關得好好的,這個金髮青年是怎麼悄無聲息地進來了?
所以……
但他沒有料到自己等到的是另外一位惡魔君主的使者。
黑暗陡然散去,多瑞森轉過身來,他看見自己的白骨王座上多了一個人。那是一位巴洛炎魔,但皮膚是深青色的,和常見的火紅色不同。巨大的翅膀彷彿斗篷裹著身體,這讓他原本就不小的塊頭顯得更大了,多瑞森開始擔心起他的白骨王座會不會被壓得散架。
布雷納斯王子輕輕鼓掌。
歐凱甩了甩手,「這傢伙瘦得全是骨頭,」他抱怨著,從門外走進來,看著金髮青年。炎魔咧開大嘴,那顴骨高聳的臉上露出恐怖的笑容。「嗨,下午好,瑞恩斯坦,今天天氣真不錯呀。」
「我們?」最年輕的陰魂王子將眼光投向牆壁上掛著的地圖,搜索著,「麥勒剛特還在艾弗拉斯卡吧,打架的事情讓他們干去,我們不插手。我們當然還是老老實實去考古……立石平原那裡都挖遍了吧。」
「今天是綠草節,我有休息的權利!」
「為了帝國。」站在王子身後的一個中年人微微躬身,恭敬地回答,他穿著黑色的巫師長袍,作工精緻,樣式非常古樸,胸口部位綉著一隻長嘴翠鳥的徽記。他的皮膚同樣白皙,卻也隱隱泛著暗灰色。
打定了這個主意,瓊恩連忙掏出剛才布雷納斯遞給自己的地圖,仔細研究了一下路線,判斷了一下方向,爬上駱駝開始晃晃悠悠地往北方前進。
自從知道奧喀斯回歸的消息,多瑞森心裏就一直惴惴不安,希望偉大的奧喀斯日理萬機,把他這個小小的惡魔給遺忘到角落裡——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那麼,下一步怎麼辦?
但如果多瑞森膽敢對奧喀斯的指令置若罔聞……不,多瑞森不敢。
※※※
但現在問題來了。
他只為帝國效命。
軍官像看著怪物一樣看著瓊恩,當然,更可能是根本就沒理解他的話。
「不需要,」負責送他出陰魂城的軍官面無表情地說,「我們會通知蘭尼斯特小姐。」
「我要和我姐姐道別!」他抗議著。
「可是,老師,您真的認為他是最好的人選?依我所見,他恐怕還比不上斐濟,更別提庫肯……」
「當生命在牙齒的開合與下顎的蠕動中被碾壓、撕碎時,進食者將最終感受到生命中最真實的快樂。」
這裡是混亂的具象化,是邪惡的匯聚地。
「只是,老師,如果不能瞞過瑞瓦蘭閣下,我們這麼大費周章又有什麼意義,這個我不明白……」
兩大之間難為小,食屍鬼君王現在深刻體會到了這一點。
「您對您的智慧太過自負了。」梵加多很想這麼說,當然他只能在心裏想想。對方是陰魂王子,是他的老師,梵加多不敢冒犯。
「瞧,瞧,」布雷納斯微笑著,「這就是你比他所欠缺的最關鍵一點。」
「總要付出點代價,」布雷納斯不以為意地笑著,「代價越大,風險越大,回報也就越大。」
無底深淵中,有著近乎無限的層域,也就有著數不清的惡魔領主,多瑞森並不是其中最著名的一個,更不是最強大的一個。他之所以能穩穩盤踞此地數千年,除了力量、狡詐和殘酷之外,更多的是運氣。
不過,這會不會是某個詭計呢?
多瑞森總是這麼教導他的屬下,甚至把這句話定為教義——他在無盡深淵中沒什麼影響力,但在物質界,卻還有些虔誠信徒,這些信徒都是食屍鬼,和多瑞森一樣貪吃。
一段黑色的劍鞘從翅膀下露出來,上面刻著一副奇怪的圖案。看起來,像是一位女神或者天使,張開背後白色的羽翼,散發聖潔的光芒,懷中抱著一隻嬰兒般的炎魔。
「第二像魔鬼的惡魔」,這是一個綽號,但其實算不上尊稱。歐凱自己的屬下是決不會這麼稱呼他的,只有他的敵人才會在背後如此譏諷。
因為寶庫里正站著一個人,一個金髮青年,一襲白袍,纖塵不染,有著虹彩閃爍的雙眼,滿面笑容,彷彿還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樣。他的腳邊放著一隻大口袋,從那鼓鼓囊囊的樣子,以及藏寶庫里空曠的程度來判斷,恐怕多瑞森的大部分收藏都已經被裝進裏面了。
「格拉茲特已經被偉大的亡靈君王擊敗了,他的滅亡只在遲早之間,」歐凱說,「而我現在是亡靈君王的使者——那麼,多瑞森,我想你你完全明白你應有的立場了吧。」
多瑞森最大的愛好是吃,對於收藏談不上什麼興趣。不過作為一個存在了數千年的惡魔領主,他多多少少總有些積蓄。
「只是……」他猶豫著,彷彿不知道是否該提出自己的看法,「老師,庫肯家族已經是全面倒向神殿了,這次是不是……」
「挖遍了,」梵加多皺著眉頭,「很奇怪,我們幾乎把那塊沙漠都翻過來了,什麼都沒找到,白費力氣。」
門的正中位置,有一個骷髏頭骨,從頭上的角判斷,它生前應該屬於一隻狂戰魔。
雖然很奇怪歐凱將軍為何提出要到他的藏寶庫里去看看,但多瑞森顯然不打算拒絕。如果是奧喀斯或者歐凱看中了他的某件收藏品,那麼就讓他拿走吧。對於多瑞森來說,生命中最重要的意義在於吃,只要不剝奪他的食物和他進食的能力,那麼一切好說。他並不是個守財奴。
「到了,歐凱將軍,請稍等。」多瑞森說,從華麗的白袍下取出一塊乾枯的黑色肉塊,塞進骷髏頭骨張開的嘴裏。
有趣?
「是啊,」布雷納斯嘆息著,「奇怪啊,明明一切卜算的結果都指向那裡……算了,再換個地方吧,讓我來看看地圖。」
這裡是無底深淵的第四百二十一層,白之王國。統治此處的,是號稱「食屍鬼君王」的多瑞森。
「請坐,食屍鬼君王陛下,」在研究了一會弗洛魔屍體之後,歐凱將軍將眼光移到多瑞森的臉上,做出邀請,但他完全無視這個房間里僅有一把座椅,而且已經被自己龐大身軀佔據的事實。「我為你帶來了我的主人的指令。」
怎麼辦呢。
「您的意思是指……」梵加多並不很明白布雷納斯的意思。
「這也是我們的優勢?」
梵加多苦笑著,很多時候他實在不能理解他這位老師的想法,不過他還是明智地轉移了話題,「那麼,老師,下一步我們該做什麼?」
有人切斷了自己和食屍鬼部屬的心靈聯結,而這需要非常高明的亡靈術造詣。
歐凱裝作沒聽見。
這圖案是如此的詭異,以至於任何人看到都幾乎想笑起來,但多瑞森是例外。他認出了這個圖案,也因此知道了來者的身份,這讓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兩位高階惡魔一前一後地在通道中緩緩前進,保持著固定的距離。大約過了十多分鐘,他們在一扇骨骼編織成的門前停了下來。
弗洛魔說:「亡靈君主奧喀斯,命令你立刻歸順!」
看似空曠的城堡中,隱藏著數以萬計的食屍鬼,他們潛伏在骷髏骨架組成的地板下,隨時準備聽候多瑞森的命令。他們早已死去的心靈和多瑞森神智相聯結,食屍鬼君王只要略一動念,就能調遣他們。但此刻,多瑞森突然發覺,自己已經完全感應不到部下們的存在。整個城堡中,自己彷彿被完全孤立了。
白色的陸地,用累累白骨鋪成。所有的骨骸上都乾乾淨淨,半點皮肉都不見。
「剛才我好像幫你解決了個小麻煩,」惡魔坐下來,用長著七根指頭的大手托著下巴,若有所思,「那麼,接下來我們是不是可以談談報酬的問題?」
他等待著歐凱的答案,並且做好了最壞的心理準備。
失蹤的奧喀斯又回來了,而且似乎比以前更加強大。這對他的敵人來說是個壞消息,對於他的部屬來說自然是個好消息,而對於多瑞森這種背叛者,就是個很糟糕的消息了。
難道,格拉茲特也看中了自己這位小小的惡魔領主?
「當然,現實和下棋終究有所不同,」王子難得有興緻指點學生,梵加多也不敢介面,任他長篇大論下去,「在一些細節上,不妨玩點手腕,也需要玩點手腕——但也僅僅只能是細節。如果妄想著對方完全看不出你的意圖,那就是在侮辱彼此的智慧了。」
這……就這樣了?
「錯了,梵加多,」他說,指點著他的學生,「告訴我,如果你有一個龐大的計劃,你不希望被別人阻撓打斷,那麼你覺得最關鍵的是什麼?」
瓊恩會飛行術,今天早上也準備了,身上穿著長袍,口袋裡都裝著施法材料——也就是說,陰魂城雖然高高懸浮空中,但只要瓊恩願意,飛上去估計也不難。
「我還沒簽勞動合同!我還不知道我的薪水多少!」
「哎呀,難道惡魔也會因為背叛而害羞么?」瑞恩斯坦饒有興緻地評價著,「我真的都懷疑你是不是個魔鬼偽裝的了。」
「至少我需要準備換洗衣服……」瓊恩有氣無力地堅持著。
多瑞森甚至懷疑奧喀斯早就有這個念頭,只是因為暫時陷入和格拉茲特曠日持久的戰爭泥潭中,無暇他顧罷了。
無盡的血紅色虛空向四面八方蔓延著,不時有巨大的隕石毫無預兆地從天上轟然墜下,將地面砸出焦黑的大坑。冰冷的風夾雜著雨珠,呼嘯盤旋,形成無數個龍捲漩渦。在這裏,沒有山丘,沒有河流,沒有湖泊,只有一片平坦的陸地,白色的陸地。
有「第二像魔鬼的惡魔」之稱,因為成天宣傳他那「推倒女神」的偉大理想而被所有惡魔背後嘲笑的歐凱將軍,正是烏黯主君格拉茲特的心腹部下。
不過,凡事都有例外,此刻,多瑞森正在發愁。
對於奧喀斯的使者到來,多瑞森早有心理準備,他甚至已經擬好了談判交涉的條款,包括自己應該注意的語氣和稱呼。如果必須做一個選擇的話,那麼還是投靠比較強的一方吧。
在多瑞森眼中,看到的是人類金髮青年;但在歐凱那雙能直接看破幻象的眼中,對方的形象是一隻粉紅色巨龍。
「唔,不,不,」黑暗中有人說話了,用的是高等深淵語,這是唯有位階非常高的惡魔才有資格和膽量使用的語言,「你弄錯了方向,多瑞森,請轉身。」
「下棋的時候,你所有的棋子對方都清清楚楚看在眼裡,你所有的步驟對方都一清二楚,」布雷納斯王子說,「但高明的棋手,卻總是能將對手殺得一敗塗地,梵加多,這是為什麼?」
但看布雷納斯的神情,顯然並非在說笑話,反而是很認真地陳述事實。梵加多不敢再問,他知道布雷納斯和他的長兄一直不合,而他並不想捲入王室內部的紛爭。
無盡深淵里沒有任何貨幣體系和商業活動,所以金銀等貴金屬在這裡是一文不值,等同廢物,多瑞森也不屑於理會。他的藏寶庫里,大多都是些骨骼所制的藝術品,少量的魔法物品,以及某些他覺得可能有價值,但一時還沒研究明白的東西。
顯然,對方不喜歡他這種自我保護的行為。
「啊?」梵加多顯然不明白布雷納斯的意思。
四周變得一片寂靜,骷髏們的嘆息呻吟聲突然消失。多瑞森感覺到腳下的地面在輕微地顫動,骷髏們在害怕地發抖,這意味著,有某位比多瑞森更強大的存在已經到來。
多瑞森的腦中急速盤算著,考慮著各種可能性,但全都無法肯定。這意料之外的變故打破了他的心理準備,食屍鬼君王並不擅長隨機應變。
正如前所述,多瑞森並不精研奧法,但對與保命、逃生相關的領域卻非常感興趣。為了自身的安全,他早就在城堡周圍布下了魔法禁制,如果有人想用傳送術直接進入他的城堡,多瑞森是肯定會察覺到的。剛才歐凱將軍前來,他雖然無力抵禦,但至少也能清楚地意識到。當然,這也有歐凱故意示威的因素在內。
多瑞森從來就不曾打算真正忠誠于誰,更準確地說,惡魔的大腦從來就不能理解忠誠的含義。混亂是他們的天性,背叛是他們的本能,所以多瑞森從來不曾為自己的選擇感到慚愧或者後悔。
格拉茲特素有「最像魔鬼的惡魔」之稱,他精通機謀,詭計多端,狡詐無比,就連神祇都會被他玩得團團轉。他的親信心腹,「第二像魔鬼的惡魔」歐凱將軍,會在他和奧喀斯的激戰中倒戈相向,轉投亡靈君王——這實在沒法不令人懷疑其中是否有什麼陰謀。
雖說一直就很希望能離開陰魂城,到外面的世界自由闖蕩一番,但這也未免太突然太快了點吧,半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確實,在休息日還堅持為帝國效力,您的勤勞和敬業很令我欽佩。」
亡靈君主奧喀斯的第二位使者?
「命運?」梵加多嚇了一跳,「老師,命運是世間最奧妙莫測之物,就連神祇都不可能預見……」
多瑞森總是在吃,所以他應該總是快樂的。
作為奧喀斯曾經的部屬,多瑞森對這位亡靈君王的脾性有所了解——如果他現在還沒有改變的話。奧喀斯喜歡把任何行動都分成三個步驟,以此標榜他的冷靜和計劃周密,以這次而論,弗洛魔的前來,這隻是第一步;在接下來,應該就會有一位位階更高,同時也力量更強的使者,前來拜訪。
「一帆風順,蘭尼斯特先生。」
「保密,」梵加多立刻回答,「利用信息上的優勢打擊對手,完成計劃。」
駱駝背上馱著幾個包裹,裏面裝著食物、水和衣服等,被一艘浮空艇載下來。軍官將駱駝的韁繩遞給瓊恩,行了個軍禮,走回浮空艇上。
陰魂城王宮的某個房間里,布雷納斯悠閑自得地喝著絳紅色的葡萄酒,看著掌中托著的水晶球,裏面瓊恩的身影正漸漸遠去,湮沒在黃沙中。
「呃,」歐凱略有些尷尬,「你可不可以不要說那個『又』字。」
「唔,下午好,多瑞森先生。」他歡快地和多瑞森打著招呼。
奧喀斯已經派弗洛魔帶來了口訊。
轟的一聲,大門敞開。
這個道理梵加多當然懂,他真正想說的其實是下面一句話。
「是,但是,瑞瓦蘭閣下應該也已經注意到他,我擔心……」
「命運是最複雜莫測之物,但其實也最簡單,」布雷納斯將身體靠在寬大柔軟的椅背上,仰起頭,看著黑沉沉的天花板,「諸神們擁有太過強大的力量,導致他們看不清最簡單的事實,唯有凡人才真正能理解凡人,梵加多,牢記這一點。」
正當他莫名驚詫的時候,陡然感覺到側後方一陣勁風襲來。食屍鬼君王本能地想要躲閃,但攻擊實在來得太快,或者說偷襲者離得實在太近。「砰」的一聲,多瑞森瘦削的身體重重摔飛出去,直越過大半個藏寶庫,掉進一堆頭骨燈籠中,被埋了起來。
瑞恩斯坦有些驚訝地看著突然從後面冒出來的惡魔。
「對極了,」他說,「梵加多,你說得非常對。世事如棋,但又有所不同。下棋時完全暴露,現實中可以在細節上玩小動作——這是一個優勢;下棋是實力對等,現實中並非如此——這是我們的劣勢;這兩者可以相互抵消,那麼……」
「烏黯君主?」歐凱大笑起來,「不,不,多瑞森,你似乎弄錯了些事情……哦,我忘了,你這裏太偏僻,想必消息不夠靈通。」他張開翅膀,露出自己的胸膛,一副嶄新的,閃閃發光的胸甲正緊緻合身地包裹著他的肩膀和胸口,在胸甲的左側,靠近心髒的部位,鐫刻著一個近似山羊角的標誌——那是奧喀斯的信徒常用的標記。
吃就是快樂。
今天早上,自己還在和姐姐純潔地共進早餐……好吧,順便偷偷想像了一下找個什麼合適的機會把珊嘉給偷吃了;二十分鐘前,自己還在陰魂城的巫師學校里散步,為以後的枯燥生活感到迷茫而頭疼;如今卻已經在炎熱的沙漠里發獃,看著天上那座浮空城,彷彿雄偉的空中堡壘,在地面投下巨大的陰影。
梵加多的臉上露出怪異的表情。十二陰魂王子之首,瑞瓦蘭·坦舒爾大牧師,暗夜女神莎爾在陰魂城的最高代言人,居然會被評價為「太善良了」,這簡直是世間最大的笑話。
「你唯一要做的,多瑞森,」歐凱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帶我去你的藏寶庫看看。」
但立刻的,防禦魔法剛剛形成,黑暗中彷彿就伸出一隻無形的巨手,輕輕往他的肩膀上一拍。冰冷的灼燒感瞬間流遍全身,多瑞森不由自主地顫抖著,悄然之間,所有的防禦魔法都已經被破去。
「幹得不錯,梵加多,」年輕的陰魂王子誇獎著,「委屈你了。」
「我想,」王子看著水晶球,臉上露出那天真無邪的笑容,「我能預見到他的命運。」
沙漠篇 序章 深淵中的來客(上)
毫無預兆地,黏稠猶如實質的黑暗籠罩了整個骸骨城堡。多瑞森是一位惡魔領主,儘管並不十分強大,從理論上來說,他的眼睛能看透一切黑暗,但現在他什麼都看不見了。
歐凱通曉一百多種語言,幾乎沒有他不認識的文字,但他依舊半點看不懂碎金片上寫著什麼。不過這沒關係,他已經確定,這就是奧喀斯命令他來尋找的東西,這就是他此行的目標。
多瑞森不清楚,但他也沒有什麼可選擇的餘地。「是的,」他說,深深低下頭,「我是亡靈君王的忠實僕人,從始至終,這點從未改變。我時刻準備著為君王效力……現在,我能做些什麼?」
他並不擔心對方會拒絕,因為歐凱將軍很清楚,這隻瘋狂熱愛收集寶物的虹彩龍,有著某些很特別的,常人無法理解的習慣。
浮空艇升空,飛回漂浮在空中的陰魂城,只留下瓊恩一個人獃獃地站在沙漠上。雖然還是初春,但因為是正午,沙漠中已經很熱。腳上穿著靴子,不會被燙壞,但臉上已經開始在不停地冒汗了。
「他當然不是最好的人選,」布雷納斯王子說,「他是最不壞的。」
「瑞瓦蘭大牧師么,」布雷納斯譏諷地笑笑,「放心,他太……唔,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太善良了。」
來者到底是誰?
歐凱顯然並不喜歡聽到別人說他像魔鬼……不過,他可不想和面前這個傢伙動手。
「確實很難,」梵加多承認,「但如果我們能做得再巧妙一些……」
「請進。」多瑞森說,然後依舊是自己當先走了進去。
就在三小時前,這隻弗洛魔闖進了他的城堡。既然是送上門的食物,多瑞森自然不會客氣,直截了當地就把它變成了屍體,準備拿來磨牙——但問題在於,在變成屍體之前,這個弗洛魔說了句話。
瑞恩斯坦是一隻青年虹彩龍。
惡魔和魔鬼,雖然名稱相近,其實是迥然相異的兩種生物。惡魔居住在無盡深淵,魔鬼盤踞著九層地獄,他們是天生的死敵,彼此從頭到腳都看對方不順眼,每時每刻都在開戰。
作為惡魔的國度,無底深淵素來是最令人恐懼的位面之一,就連神祇都不願輕易踏足其中。雖然並非如號稱的那樣真有「無盡」的層域,但也確實多得令人數不清,大大小小的惡魔領主,在此爭奪著威權和領土。每一刻都有無數惡魔死去,每一刻都有無數惡魔誕生。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多瑞森真可以稱得上是愛好單純。
他的面前擺著一張白骨拼成的桌子,桌子上是某種巨獸的頭蓋骨做成的碗,裏面擺著一隻斷氣的弗洛魔,弗洛魔是深淵中比較低階也比較常見的一種惡魔,鷹頭人身,四肢肥碩,吃起來口感應該不錯。
「那麼,還有第三點不同,」王子向他的學生微微點頭,「便是你剛才所說的,棋盤上的棋子是死的,現實中的棋子卻是活的。」
然後他怔住了。
頭骨咔咔地活動起來,咀嚼著,將那塊肉吞了下去。它的兩個空洞眼眶裡開始放出紅光,接著,整個頭骨從中間整齊地裂開,分成兩半。
在這座蔓延無際的白色陸地正中,聳立著一座白色的城堡。和陸地一樣,這座城堡是用成千上萬的骨骸巧妙地鑲嵌而成,重重疊疊,密不透風。城堡的建築者無疑是一位優秀的建築大師,他用人類的、野獸的、魔鬼的,甚至惡魔的骷髏骨架當磚石,建造了這座宏偉的城堡,作為自己的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