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月篇
第十九節 奧沃的創意
冷笑。
瓊恩現在沒有這個基礎，他感覺一切都像是虛幻不實。他不知道還有什麼是自己可以信任，還有什麼是真實存在，而不是虛假記憶。甚至就連珊嘉，他都隱隱有些不敢信任起來。
自己從穿越轉生以來，一直謹小慎微，生怕被看出破綻，直到長大之後，漸漸熟悉融入這個世界中，才稍稍放鬆了點。對於內功和采玉訣這種非此世界的東西，從來都是守口如瓶，不敢絲毫泄露，自以為無人知曉。誰曾想到，原來連自己的記憶都是虛假，都曾經被人修改過，還有什麼秘密可言。
真名凝成，銘刻靈魂，對於巫師來說相當於一次重生，是一次重新自我認識，是脫胎換骨的變化。自此之後，「我」便成為一個新的「我」。那道記憶編織法術，想必也是因此而失效了。但虛假的記憶還存留著，只有遇上合適的契機（比如剛才孩子的提醒），才會恍然大悟過來。
這個世界上，能讓奧沃這種大奧術師發出驚訝聲的事情並不多。
瓊恩也曾經懷疑過，田伯光明明只是文學作品中虛構的一個人物，並不真實存在，怎麼會站在自己面前。不過轉念想想，「穿越」這種事情本身就已經夠奇幻了，而現在身處的這個魔法世界，不也很像小說故事么。既然如此，穿越個田伯光來，似乎也可以理解，不算什麼了。
「送給我姐姐了，」瓊恩回答，「她一個人在家，我不太放心。」
然後他的意識陷入沉沉黑暗。
瓊恩心中感動，但卻也沒多說什麼，只是低頭應了一聲，「是。」
他拍拍瓊恩的肩膀，「我往日收的學生很多，真能有所成就的卻沒多少。你是我最近這幾百年來收的唯一學生，不要讓我失望啊。」
驀然間，一陣暈眩感襲來，無數記憶的碎片如潮水般轟然紛至，在腦海中亂作一團。瓊恩只覺得自己的頭在隱隱作疼，周圍的一切都變得虛幻不實起來，彷彿世界正離自己遠去，只餘下自己一人孤獨地漂浮在無盡虛空之中。
怎麼努力就是練不上去的內功，真的是因為自己資質太差……不，不對，那真是內功么？沒有掌風橫掃、勁氣四溢，沒有鬥氣外放、隔空傷人，就連基本的攻擊力加成都可以忽略不計，唯一的作用就是快速恢復精力——那和吃興奮劑有什麼區別？
第一個法術可以讓他在黑暗中也能清楚視物，這在幽暗地域中非常實用；第二個法術用於識破隱形，防止偷襲；第三個法術則讓瓊恩剎那間通曉了多種語言，可以方便地和地底生物打交道；最後一個法術則是讓他能夠看見
「……老師，你真是太有創意了。」
「陰魂城內部，從來都有兩派勢力：以瑞瓦蘭為首的牧師派，以霍傑哈納為首的巫師派。」奧沃簡單地向瓊恩解釋。
自己就是中了這道法術吧？
「奧術視覺。」
「姐姐，我昨晚怎麼了？」
即便以奧沃的能力，一口氣給瓊恩恆定上四道法術，也不免有些神情委頓。他休息了一會，抬眼看去，恰好發現瓊恩一直戴在手上的那枚耐瑟法術護罩戒指沒有了。
牧師派為了挽回局面，便由瑞瓦蘭王子提議，組建第二遠征師，向幽暗地域進軍。此舉若是成功，則能為陰魂城解決最大的難題，建立起一個穩固的基礎，功績自然不小。
他迷茫著。
不是幻術，是附魔術，是有人影響了自己的心智，侵入自己的意識，給自己憑空創造了一段其實並不存在的虛假記憶。
「嗯。」
奧沃看著自己的學生，後者低下頭，「老師，我終究不甘心啊。」
「小弟，小弟！」
※※※
正說話間，梅菲斯也進房間來，瓊恩見兩個少女都關切地看著他，勉強笑笑，「沒事了，可能最近鍛煉魔法有點過度疲勞。」
老師，你描述的這情景聽起來讓我覺得好熟悉好親切啊。
怎麼學都學不好的刀法，真的是因為自己後腦枕骨不夠高？
奧沃皺了皺眉頭，「那裡可是很危險啊。」
「戒指戴上吧，」奧沃說，「幽暗地域里，除了卓爾之外，靈吸怪和眼魔也很難纏，需要小心。尤其是靈吸怪，往往都是天生的心靈術士，他們施展魔法的方式和我們完全不同，很難抵禦的。」
「唔，我記得你手上不是有枚戒指么？」
他坐起身來，覺得腦袋還隱隱有些疼痛，但大致無礙了。正要起身穿衣，門被推開了，珊嘉端著一杯熱牛奶走了進來。
「你這次去不知道多久，我也未必會在陰魂城常住。到時候如果我不在城裡，你就直接去獨角獸之流找我。幽暗地域里遍布地脈輻射（Faerzress），傳送、傳訊魔法都難以作用，我也沒辦法和你聯繫，自己多加小心。不過你進步這麼快，倒也無需我擔心了。」
「老師，我已經被調任第二遠征師，再有兩天就要前往幽暗地域了。」
「您的意思是？」瓊恩有些不解。
雖說第二遠征師是牧師派系的倡導，然而魔像軍團的計劃，卻是布雷納斯王子提出，鍊金學院具體承擔
如果不是今晚珊嘉提議出來拜祭父母，又說回舊居看看，自己只怕還要一直被蒙蔽著吧。
他把事情的緣由說了一遍，奧沃躺在寬大的椅中聽著。「尋找礦藏和合適的魔像製造基地，這應該只是你的任務之一，」他最後說，「如果我沒猜錯，你應該還負擔另外的任務。」
「是。」
「你能活到今天，殺過的人也不少了吧，那些人難道便就不想著能掌握自己的命運？他們被你殺了，難道就又甘心了？」奧沃淡淡說，「這世界上的人，不甘心的多了去了。你又算什麼？你能活到今天，有現在的成就，已經要感到慶幸，多少像你一樣的人，此時屍體都腐爛成白骨了。」
「真名凝成了？」
「醒了？」
雖然在恢復耐瑟帝國的這個大目標之下，兩派大體上還能團結一致，但彼此還是有不少明爭暗鬥的。上次陰影大幕的計劃是牧師派極力主張，結果失敗；這次去迷斯卓諾尋找耐瑟捲軸是巫師派的主張，如果能夠成功，自然勢力更盛。
因為自己看過笑傲江湖，因為自己的記憶中有田伯光這個人，而且應該還是印象比較深的一個。
「嗯。」
瓊恩取出魔法書，遞了過去。奧沃接過翻開，伸手啪地打了個響指，桌子上一支羽毛筆自動跳躍起來，蘸上墨水，刷刷在書頁上快速移動起來。「魔法恆定術雖然非常有用，但會嚴重損耗巫師的精力，以你目前的造詣，最好還是別用，可以用魔法物品來代替。」
之所以今天能夠猛然醒悟，其實並不是因為這個叫傑弗里茨的孩子的提醒，而是自己身上的記憶編織法術被消除了。否則的話，只要那道法術還在，所有和那段虛假記憶不符合的信息，自己全都會自動無視掉，或者自動修改得和虛假記憶一致。而「記憶編織」法術為什麼會消除掉，顯然並不是施法者撤回，應該是自己已經觸摸到了魔網第五層，凝成了真名的緣故。
「我聽布雷納斯提起過，這次組建第二遠征師，基本骨幹都是神殿派系的人馬，」奧沃提醒著瓊恩，「雖然肯定也有一些巫師，但數量不會太多。但我猜想，霍傑哈納他們，恐怕不會眼看著第二遠征師完全落到牧師派系手裡的。」
老巫妖有些
沛然莫御的力量洶湧沖入，瞬間浸透瓊恩全身，幾乎是一瞬間，他感覺到自己發生了某些改變，但具體是什麼改變卻又說不出來。但這隻是暫時的，很快，他的意識中就自動浮現出幾個法術的咒文資料來。
「你比我幸運，瓊恩，」奧沃說，「你知道么，我當年學習魔法的時候，跟隨我的老師，足足當了二十年的學徒。那是個心理變態的傢伙，最喜歡拿學生做危險的試驗，喜歡和學生開各種惡劣的玩笑，讓我們這些心地單純的學生每天都過得戰戰兢兢……」
剛剛恆定在身上的奧術視覺發揮了作用，瓊恩清楚地看見那枚白金戒指上透出刺眼的淡藍色魔法靈光，意味著它是蘊含著強大防護學派魔法的物品。
奧沃嗯了一聲，不再多問，開始教他施法免材的技巧。晚上十點鐘，授課結束，「明天你就不用來了，等我從迷斯卓諾回來再說。」
奧沃彈了彈手指，空氣中彷彿有什麼龐大的隱形東西移動過來，奧沃慢慢伸手，從空氣中取出一枚戒指。白金材質，造型簡單素樸，看上去並不起眼。
如果田伯光是假的，那自己所學的那些東西……
「有一段時間，我曾經非常意志消沉，覺得自己的人生完全不由自己掌控，生活全無意義。直到有一天，我的老師問我，他說：奧沃，誰能生下來就掌握自己的命運呢。」
瓊恩自己是個巫師，他自然很清楚，魔法一道運用到極致，自有種種令人意想不到的奧妙。附魔法術擅長心智操控，傳說精研到最高深處，就有「記憶編織」（Programmed Amnesia）這種法術，能夠抹消、篡改、憑空生造人的記憶。
「我也不知道啊，你突然就暈倒了，怎麼叫都叫不醒，我又抱不動你，最後請那家人幫忙才把你抬回來。」
「我說，未必能全部掌握，但總有程度差異，國王的孩子，就總比平民的孩子更加能掌握自己的命運。」
瓊恩也沒多想，到了奧沃的住處。幾天不見，老巫妖似乎更胖了，「來了，」他招呼著，「我後天就要去迷斯卓諾了……咦！」
然而瓊恩心頭狂跳起來。
到底，還有什麼是真實的，還有誰是自己可以相信的……
當瓊恩再度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周圍熟悉的陳設和空氣中淡淡的幽香告訴他這是珊嘉的房間。晨光從窗外透進來，已經是早上了，他的外套被脫了下來，搭在床邊的椅子上。
既然能夠為自己製造虛假記憶，自然是徹底侵入了自己
那明明應該是用來吸取內力的采玉訣，偏偏就能吸取神力，真的是自己運氣好，撞上這等幸運？
奧沃輕描淡寫地將戒指拋了過來，瓊恩慌忙伸手接住。「拿著，」老巫妖說，「幽暗地域，我年輕的時候曾經去過一趟，那裡頗有些厲害的東西。」
可笑。
「是。」
「哦。」
「那當然，」奧沃得意起來，眉飛色舞，「你不知道，我年輕的時候，為了追求女孩子，專門去學了鑄造戒指的技術，然後打造了一堆戒指，用細鏈串起來掛脖子上，準備見一個女孩就取下一枚戒指上去求婚……可惜，」他嘆了口氣，「最後一個都沒成。」
「識破隱形。」
「你已經能觸摸到魔網第五層了？」
如果田伯光根本就不存在，那麼自己看到的是幻象？不，不是幻象，否則珊嘉和其他人就也應該看到了。
身為巫師，最強大的不在於魔法，而在於清楚的頭腦。巫師雖然從不缺乏勇氣，充滿冒險精神（歷史上為了研究魔法而犧牲的巫師多不勝數），但更注重嚴密的邏輯推衍。然而問題在於，任何邏輯推衍，都至少需要有一個堅實的基礎作為前提。
瓊恩默默點頭。
但奧沃的意思，分明還隱含著另外一些暗示。
「今天之所以能發覺這件事，全是因為珊嘉提議要來看看……珊嘉不會也是假的吧……」
「黑暗視覺。」
瓊恩搖頭，「因為我有成為大奧術師的潛質？」
老巫妖沒有再多說，他畢竟是客人，有些事情不方便談，瓊恩也沒有再問。「你已經凝成真名，可以學習魔法恆定的技巧了，」奧沃說，「另外我這裏還有一些比較特別的法術，或許對你有用。把你的魔法書拿來。」
瓊恩點點頭。
「我記下了，」瓊恩說，看看手中的戒指，突然笑了起來，「老師好像很喜歡收藏戒指呢，已經送了我三枚了。」
他見奧沃神色疲倦，不敢再多打擾，正要躬身告辭。奧沃突然說了句話：「瓊恩，你知道自己為什麼一直被陰魂城注意嗎？」
瓊恩心頭微微一熱，不管怎麼說，這個肥巫妖對自己確實還不差呢。
「老師說，但你是國王的孩子，還是平民的孩子，這最先決的命運前提，是你能夠自己掌握的么？」
「唔？你要去幽暗地域？」
「老師……」
瓊恩定了定神，回憶昨晚發生的一切，從墓地到舊居，遇上那個叫傑弗里茨的孩子，一幕幕景象從腦中流過。他微微鬆了口氣，這樣看來，自己
然而現在他終於明白過來，為什麼會是田伯光？為什麼不是某個真實存在的淫賊？為什麼不是其他小說里的採花大盜？
奧沃嗤了一聲，「笑話，帝國雖然隕落，當今世上還留存的大奧術師，卻也還有二十余位。就在這陰魂城中，至少便有十人。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有什麼打緊。區區一個大奧術師，也值得這般看重？」
溫柔的少女呼喚聲在耳邊響起，讓他的意識稍稍清醒了點，感覺自己似乎被人抱住了，「姐姐？」他遲鈍地反應過來，然後驟然一個念頭如閃電般劃過。
時候已經不早，該去鍊金學院上班了。瓊恩不想多說話，草草吃了早餐出門，一路上默自沉思，然而身陷局中，只覺千頭萬緒紛至沓來，完全理不清楚，看不分明，不知道該如何做才好。
瓊恩只覺得自己被一種虛脫無力感深深籠罩，如果連田伯光和采玉訣這種秘密都是假的，那還有什麼是真的？還有什麼不是在他人的計劃和掌握之中？自己十五年來所做的一切，如今看起來都那麼可笑，自以為一直在努力地掌握自己的命運，其實卻不過是一顆早就被安排好的棋子吧。
只怕給瓊恩下記憶編織的那個巫師，也沒有料到他會這麼快就凝成了真名，否則的話，只要立刻再重新施法，再度編織記憶就可以了。這麼說，還真是僥倖呢。
若在往日，瓊恩對這奧沃避之唯恐不及，哪裡還敢自己去獨角獸之流找他。然而經歷了昨晚的事情，正是彷徨無措意志消沉的時候，被奧沃這樣溫言鼓勵，一時間大生親近之感，只覺得面前這死胖子也並非那般面目可憎，這句「是」，倒是說得真心誠意。
一天都在無精打采中過去，傍晚時分，他正準備回家，耳邊突然傳來奧沃的聲音，原來是老巫妖做完試驗出關了，傳訊讓他過去。
「巧言術。」
「是。」
那枚耐瑟法術護罩戒指，其中蘊含了次級法術無效結界（抵禦低階法術）、防護箭矢（抵禦遠程武器）、次級鋼鐵守衛（抵禦金屬武器的攻擊）等法術，而且無需佩帶者啟動，能夠自動激發，對於沒有任何冒險經驗的珊嘉來說是最好不過了。
瓊恩沉默。
「不過有些法術還是適合恆定在身上的，比使用魔法物品更有效率。」奧沃說，示意他站起來，然後抬起右手，快速念了一句咒語。當最後一個音符吐出，他肥厚的手掌上泛起一層藍殷殷的流光，隨即反手往瓊恩的肩膀上一拍。
「我也覺得很驚訝。」瓊恩說。
這是以前曾經在奧沃的藏寶庫里看到過的那枚法術逆轉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