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篇
第七節 迷鎖核心
「魯文說你能治愈陛下。」
「您真坦率。」
他沉思著，回憶往昔學過的魔法知識，突然腦中靈光閃過，想起了一件事。然而當他凝神觀察，想要驗證的時候，卻又一無所獲。
「會，銀線是可以被切斷的——雖然很難，但若是如此，立刻導致的結果就是靈魂泯滅，肉身崩潰，然而他又分明好端端地坐在那裡……」瓊恩攤開手，「所以我也實在想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
奇怪。
瓊恩看了眼梅菲斯，發現她微微點頭。確實，這非常有可能，瓊恩自己都有這種懷疑，因為幾乎可以解釋一切反常現象，然而手中沒有證據。
星界投射是已知最高深的魔法之一，能夠讓人的靈魂前往星界漫遊，身體則一直處於假死狀態，直到靈魂回歸才會蘇醒。這個矮人國王動輒沉睡數十年，其間不言不動不吃不喝，沒呼吸沒心跳，完全就是個死人，偏偏又肉身不腐，然後又能再次蘇醒——就目前瓊恩所知，最可能的情形，就是他常常進行星界投射。
「先不管到底是什麼生物，」梅菲斯說，「他現在這樣，唔，沉睡，是怎麼回事？被詛咒了？」
「自然也是。」
瓊恩皺眉思索，不得其解，只得撤銷了法術。交織紛錯的迷鎖網路在他視覺中消失了，現實世界又重新降臨，一切回復常態。他轉過身來，看見三位矮人和梅菲斯都正注視著自己，等待著答案。
「不用瞎猜了，他是只銀龍。」
很顯然，對於伊卡沙城的矮人們來說，國王就是擎天之柱，自從他繼位以來，威名遠震，讓瓜理德斯城的黑暗精靈們聞風喪膽，甚至靠近城市都會自動腿軟。如今之所以形勢危急，也正是因為他沉睡不醒，所以才讓敵人有機可乘。
一個潛藏的心底的猜測在腦海中迅速浮現出來，瓊恩雙手攏在袖中，低聲念了一個詞，隨即眼中的景象開始快速變化。所有的形體、圖象、聲音全都變得淡化、透明，直至消失不見，最終只剩下黑色虛空中蔓延無際的透明絲線，閃爍著五顏六色的魔法靈光，絞纏交錯在一起。瓊恩仰頭望去，發現最外圍是銀白色，然後是暗金色、紫紅色、湖藍色……層層向內遞進，編織成龐大的連環相扣的網路，將整個伊卡沙城都包括其中。
「但如果銀線斷了，他的身體應該會崩潰掉……」
「坦白地說，我一直對人類心存疑慮，」芬尼爾
回到住處，瓊恩將莫尼卡姐妹也召集到一處，將今天的事情講述了一邊，然而誰也想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當然，你以為我和你們一樣見識淺薄嗎，」銀龍幽靈瞥了他一眼，「這麼簡單的事情都想不明白，居然還自稱是巫師？」
「所以你沒看見銀線斷了嗎？」
進一步猜測的話，伊卡沙城的這個迷鎖，恐怕並非一個完全產品，它並不穩定，或者說會逐漸削弱。所以國王每隔七十五年就會蘇醒一次，修復強化——而這一次因為國王沒有按時醒來，迷鎖持續削弱，無法修復，所以才導致了如今的結果。
銀龍幽靈薩菲莉婭斯，寄居於梅菲斯的銀甲中，當日在燭堡的地下洞窟里，瓊恩曾經見過她，後來一直沒有再出現，幾乎都要給忘記了，沒想到今天居然又再一次現身。
顯然這就是伊卡沙城的迷鎖。
「但他是個矮人，」芙莉婭表示異議，「不太可能會是這麼高明的巫師吧。」
瓊恩怔了怔，他倒從沒想過世界上會有這種事情，難道這國王是修鍊傳說中的龜息大法不成。轉頭看魯文，矮人也點點頭，表示芬尼爾所言不虛。
耀眼燦爛的光輝從梅菲斯身上的銀甲上透出來，一隻優雅的雌性銀龍虛像緩緩浮現，她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諸人，最終看向瓊恩。
「我非常欣賞矮人的坦誠和直率。」瓊恩回答。
從魯文的話語中，瓊恩可以很容易把迷鎖的削弱和國王的沉睡不醒這兩件事情聯繫起來，而眾所周知的事實是，迷鎖的削弱，大多數都是因為核心出了問題。很顯然，現在猜測證實了，伊卡沙城的迷鎖核心，並非某種神器或者強力魔法物品，就是巴拉克國王本人。
瓊恩沉吟片刻，「我覺得不像，」他說，「至少在他身上，我沒有看到任何詛咒類型的魔法靈
芬尼爾點點頭，灰色的眼睛凝視著他，「那麼，讓我們開誠布公，來自陰魂城的巫師先生，」她的口氣嚴肅起來，「我知道你們和魯文有協議，但我需要指出的是，魯文並沒有獲得授權，他所許下的任何承諾，在國王陛下或者攝政議會的認可之前，都是無效的。」
瓊恩凝視著五顏六色的閃爍靈光，緩慢移動著視線，尋找著所有透明絲線的最終交匯點，那應該就是迷鎖核心所在，然後他發現目標就在自己身邊——就是端坐在王座上「沉睡」的矮人國王米斯·巴拉克。
瓊恩皺眉，話已經說到這種地步，這些矮人們難道還不明白。「陛下已經完全沒有任何生命跡象，」他最後毫不客氣地說，「我想他並非是在沉睡，而是已經去世了。」
「我深感榮幸。」瓊恩說。
「看來猜對了。」他暗想。
當然，這些東西跟矮人解釋不清楚，也沒必要解釋，能夠被尊敬和仰視——雖然從身高來說原本就如此，無論如何也是令人愉快的事情。更何況，瓊恩也正需要在這些矮人中建立威信和聲望。
瓊恩搖頭，「他不是矮人。我在他身上看到綠色的魔法靈光，那是某種非常強的變形法術，但我看不出他到底是什麼生物。」
這是目前的當務之急。
「不，」出乎意料的，芬尼爾否認，「陛下並非去世，他以往每次沉睡都是這樣。」
似乎能說得通，然而……有一個問題。
「我覺得，」芙蕾狄怯怯地提出自己的猜測，「這麼長壽，至少已經活了一千三百多年，又喜歡睡覺，而且還能獨自構建迷鎖……會不會是條龍？」
「銀線會不會斷？」
莫尼卡姐妹是第一次見到薩菲莉婭斯，猝然間嚇了一大跳，但見瓊恩叫出名字，似乎相識，也就鎮定下來。「他是銀龍？」瓊恩問？
「可惜我們沒有巫師。」魯文嘆息。
大約是因為擒獲了維康尼亞，所有的矮人對瓊恩和梅菲斯的態度都陡然尊敬起來，完全不復一開始時的冷淡，儼然已經將他視為英雄。實際上，能夠孤身於亂軍之中擒獲敵方主帥，並且安然返回，這聽起來確實很了不起，但瓊恩自己知道，其實這是帶了很大的僥倖成分在內。因為對手是矮人，所以黑暗精靈
瓊恩聲色不動，「請您指點。」
房間里陷入沉默，在場的四個人，瓊恩和芙蕾狄是巫師，芙莉婭是牧師，梅菲斯則是身經百戰的聖武士，都稱得上是見多識廣或者學識淵博的人，然而面對這種詭異的情形，卻是誰也說不出個名堂來。
進入王宮，魯文帶著他們直奔正殿，瓊恩有些奇怪，但也沒有多問。片刻之後，他和梅菲斯已經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矮人國王。
「但是時間不會太久了，」她接著說，「就我來看，最多還能支持兩個月。」
雖然陰魂城沒有給他下達什麼硬性指標，但千辛萬苦來伊卡沙城一趟，倘若無功而返，難道真以為這是在公費旅遊么。
※※※
魯文沒有再說話，所有人將注意力再度集中到城下戰場上。主帥的猝然被擒，導致了黑暗精靈蜥蜴騎兵的一陣慌亂，趁此機會，大部份矮人戰士脫離糾纏，成功退回了城內。一隊矮人防禦者負責斷後，他們用身軀擋住了黑暗精靈的衝擊，為同伴創造了生還機會，然後很快被吞噬淹沒。
※※※
「只要國王能夠醒來，一切麻煩都會立刻煙消雲散。」
「否則你們早就可以打敗這些黑暗精靈了。」瓊恩說，雖然他知道其實並非如此。
瓊恩凝視著國王，在奧術視覺中，他的矮人形體已經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團燦爛的銀色光球，其中似乎有某個影影綽綽的影像，然而外圍瀰漫著淡淡的綠色光幕，阻隔了視線，讓瓊恩無法看得更清晰。他伸手按上去，試圖將意識透入其中，接連嘗試幾次卻都被反彈了回來，毫無半點機會。
所有的矮人臉上，都彷彿清楚地寫著這句話，包括魯文這種相對頭腦清楚眼界開闊的都在內。倘若是在以前，瓊恩肯定會認為這是盲目迷信或者偶像崇拜，然而自從發現伊卡沙城居然有迷鎖，而且明顯和國王有關之後，他已經改變了看法。
「我以為這是美德，尤其對於矮人族而言。」
「雷霆與火焰啊！」他感嘆著，「你居然真的做到了，我敢說就連我們族中最英勇的戰士也辦不到這點。」
出乎意料，他沒有躺在床上，而是正靜靜地端坐在王座上，全身鎧甲，只露出灰色的臉龐和銀色長須，雙眼
看見魯文帶著瓊恩和梅菲斯進來，女矮人起身迎接，她看起來頗有些年歲了。「歡迎您的到來，蘭尼斯特先生，」她說，聲音低沉柔和，和其他矮人的粗嗓門頗為不同，「我是芬尼爾·榿骨，代表伊卡沙城向您致以最深切的謝意。」
「但據我所知，靈魂狀態在星界是不會被真正殺死的，」瓊恩提出疑問，「只要銀線不斷，他就一定能回來。」
「如果是星界投射，身體和靈魂之間，是應該有一條銀線聯結的，」瓊恩解釋，「但我仔細看了幾遍，確定沒有銀線。」
「未必，」瓊恩說，「迷鎖以他為核心，說明他肯定參与——但未必是他一人獨力構建的。更何況這個迷鎖針對對象單一，難度相對低很多。」
「當然，難道你懷疑我認不出自己的同類嗎？」
「哦，不，我沒有這個意思，」瓊恩趕快說，「那麼您也清楚他現在這種狀態是怎麼回事？」
「你也看出來了，他把自己作為迷鎖的核心，這也就是說，他已經和這座城市的迷鎖融為一體了，」銀龍解釋，「迷鎖和核心是相互作用的。核心的存在會穩定迷鎖，同樣的，迷鎖也會保護核心。他確實已經死了，所以迷鎖在不斷衰弱，但只要迷鎖還沒有真正消散，他的軀體就會被保護著，不會摧毀。」
「榿骨女士，」他說，「我有一件事情不太明白。至少對於我們人類來說，如果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沒有脈搏，那麼他顯然就已經是去世了——難道對於矮人而言不是如此么？」
黑暗精靈並沒有繼續攻城，而是收攏士卒緩緩退卻，最終消失在黑暗的盡頭。矮人們鬆了口氣，檢點傷亡，重整器械，自不多言。維康尼亞被帶了下去，關進監牢，瓊恩和梅菲斯則依舊由魯文帶領，趕赴王宮去覲見那位愛睡覺的國王米斯·巴拉克。
「很簡單，他已經死了。」
有那麼半秒鐘的沉寂，隨即伊卡沙城頭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所有的矮人士兵都用手中的兵器重重敲打著盾牌或者鎧甲，發出
「可是……」
「這正是我來的目的。」
「就算是條龍，只怕也不能構建起一個迷鎖吧，」芙莉婭反駁，「要知道，一個迷鎖，近似於一個局部小範圍的魔法網路了。」
瓊恩上前走到王座前，發現國王依舊彷彿秘銀雕塑一般紋絲不動，甚至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他有些疑惑，仔細觀察了一會，然後轉過頭來。
「薩菲莉婭斯？」
他微微搖頭，「很抱歉，」瓊恩說，「陛下應該是中了一種非常強力的詛咒，所以沉睡不醒……我需要一些時間來思考。」
「他誇張了，」瓊恩說，「誰能在沒有親眼目睹的情況下就做這樣的保證呢，但我會儘力而為——為了我們的友誼，以及協議。」
瓊恩凜然一驚，轉臉看去，發現說話的是梅菲斯……不，不是……
「廢話，沒有呼吸，沒有心跳，這不是死了還是什麼？」
芬尼爾微笑，臉上的皺紋又重新綻開了，「我也這麼認為，」她的語氣變得輕鬆起來，伸手做了個邀請的姿勢，「請。」
「您對伊卡沙城的印象如何？」她彷彿漫不經心地隨口問。
瓊恩將維康尼亞交給旁邊的矮人戰士，「其實並不難，」他輕描淡寫地說，「很多巫師都可以同樣做到。這就是奧法的價值，有時候——我是說很多時候——咒語比刀劍更加鋒利。」
莫非這位米斯·巴拉克國王，居然是個深藏不露的大巫師么？
「沒有什麼可是，」銀龍幽靈打斷了他的話，「我認識他，『星界漫遊者』米斯巴拉卡茲，不是什麼米斯·巴拉克。他最喜歡乾的事情，就是去星界漫遊，和各種外層位面的存在打交道。如果我沒猜錯，他這次十有八九又是去了星界，結果遭遇了不幸。」
「目前可以肯定的是，這座城市的迷鎖，以巴拉克國王為核心，」瓊恩說，「但我不能肯定，構建迷鎖的巫師，就是他本人，還是另有其人。」
正在此時，一個陌生的聲音突然在身邊響起，打破了寂靜。
「死了？」
瓊恩躬身回禮，他知道「榿骨」是著名的矮人家族，在伊卡沙城中勢力很大，攝政議會中就獨佔兩席。上次魯文提到的那位首席鍛造大師索尼，也是這個家族成員。在如今國王沉睡的情況下，芬尼爾·榿骨的態度，在很大程度上能夠影響這個城市的決策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