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篇
第四十三節 僅僅是猜測
「在陰魂城的時候，有一天晚上，有沒有看到流星雨？」
「神祇之所以需要信徒，需要牧師，並非為了要他們口頭的尊崇和祈禱膜拜，而在於推行貫徹自己所代表的理念——或者說信仰。提爾的虔誠信徒，大多都是立法者、法官、檢察官或者律師之類，正義和律法，便藉助他們而推行；同樣的，歐格瑪的信徒，多有學者、吟遊詩人、藝術家之類，他們保存知識，建立圖書館，收集軼聞典籍，傳播詩歌藝術。當然了，坦帕斯的牧師大多戰爭狂，貢德的信徒熱愛鼓搗發明，沃金的手下擅長撈錢經商，也都是這個道理了。」
「第四紀是什麼意思？」
「當然錯了，」歐凱說，「神祇的力量，來源於信仰，並非信徒。」
「因為，」歐凱慢悠悠地說，「第四紀快到了嘛。」
「這意味著什麼？」
瓊恩名義上崇拜夜女士莎爾，其實骨子裡沒有多少真正的信仰，對於神祇和祈並者關係的評價也高尚不到哪裡去。只是他也有自己的原則，固執己見沒關係，不要強加於人就好，自己不願意死了以後和神祇融合，卻也沒必要去貶低那些信徒，人各有志，無所謂對錯。
「我在聽。」
「羅絲沉寂，不管有什麼原因，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她並沒有受到什麼威脅，也並非被重創受傷，」歐凱說，「深坑魔網發生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握和控制之中，同樣的，這些卓爾們的折騰，她肯定也早有預計。如果真要避免今天這種局面，於她而言難道很難嗎？最簡單的作法，提前頒下神諭，告訴她的信徒們自己將要暫離幾個月，以她千萬年來在卓爾中的威壓，誰敢有異心？這樣突然沉寂，分明就是故意鼓勵別人去猜測她已經遭遇不幸了吧。」
「一個月到兩個月？」瓊恩大大鬆了口氣，時間還早。
羅絲沒有死，而且還快要回來了。
「商業宣傳用語而已，你還當真了？」
是趁早抽身，離開這是非之地呢，還是加快速度，早早把這個麻煩給解決了呢？瓊恩沉思著，一時躊躇不定。
「呃，好吧，我的意思其實是說，按規矩是要收費的，不過偶爾破例也無妨，」歐凱改口，「至於羅絲為什麼會沉睡……坦白地說，我也不是很清楚。」
「那些突然消失的祈並者，如果我猜測不錯的話……應該是被她吞噬了。」
「那是為什麼？」
歐凱微微冷笑，「未必，這可不是目光短淺，而是迫不得已。」
「這隻是我的猜測，」歐凱說，「說不定漂移速度再次加快，或者羅絲明天就回來也說不準。」
「知道。」
「你剛才不就已經在猜測了么。」
「什麼？」
「按照常
「很簡單，我舉個例子你就明白了，比如坦帕斯，他是戰神。如果有一天，他的信徒數量陡然增加十倍，每天在神殿或者在家向他虔誠祈禱早晚膜拜，你覺得他的力量會大大提升對吧？」
這可實在不是個好消息。
瓊恩微微一驚，他雖然宗教學不怎麼精通，但基本的常識還是知道的。祈並者是信徒的靈魂所化，其實就是精神和信念的具現，它們進入神國，生活在神國，漸漸同化，和神祇融為一體。從信徒的角度來說，神祇就是自己理念和信仰的化身，成為祈並者，和神祇融合，意味著自己成為畢生追求的目標的一部分，這是無上的榮耀，就彷彿英雄為理想獻身，聖徒為信仰殉道一般。但在非信徒的眼中看來，說得不客氣些，就是這些信徒的靈魂被神祇融合吸收，壯大力量去了。
「是啊，因為那個倒霉傢伙看見的是羅絲的蜘蛛形態。」
「這個我知道，」瓊恩說，「上次在奧靈多爾，你不就和靈吸怪提過么。但這意味著什麼？難道羅絲想要為自己創建獨立的神國？」
「說說看。」
「以前羅絲長一個腦袋，現在長了八個腦袋。」
「自然不是，」歐凱說，「根據我前年做過的一份統計報告，夜女士在物質界大約有十萬名左右的信徒，其中神職人員大約三千名到四千名；黯日大約有三十萬名信徒，其中神職人員至少超過一萬——這兩位同樣都是高等神，信徒數量差距卻如此大，按照你的說法，怎麼解釋？或者更簡單點，這世界上的人類數量絕對比不上地精，按你這麼理解，地精神馬格魯比耶豈不就是最強神祇了。」
「你怎麼知道他們的信徒數量的？」
「區別很大，」歐凱解釋，「這麼說吧，你想必認為，一位神祇的信徒數量越多，教會規模越大，他的力量也就相應越強。」
「我只是說我不是很清楚，不等於我完全不清楚，更不等於我根本不知道，」歐凱糾正，「神祇的事情，哪裡是那麼容易就打探到的，何況我和羅絲又從沒交情。不過總算大家都住在深淵里，多多少少也有點風聲罷了。」
信徒，尤其是虔誠信徒，包括神職人員，是用來幹活的，不是要他們忙著祈禱崇拜的，那對神祇而言毫無意義。
「唔，我好像有點明白了
「羅絲其實就是卓爾本性的具現化，她所喜歡的，是陰謀、混亂和背信棄義，這些也正是她的神力源泉。此次沉寂，幾乎每處都爆發了大大小小的內戰和叛亂，卓爾們彼此猜忌、謀殺、背叛，瓜理德斯城的情景，在其他卓爾城市同樣上演。如果讓我來說的話，看到這一切，蜘蛛女神一定為此而感到萬分愉悅吧。」
「你說這次是要我幫忙的。」瓊恩提醒。
「這不就證明羅絲確實死了嗎。」
「這是羅絲的習慣，深淵的第六十六層被她改造成了一個龐大的蛛網世界，而她喜歡控制著堡壘沿著蛛絲漫遊——也就是說，羅絲沒有死。」
「就在那一天，精靈諸神和穆罕瑞德諸神聯合攻入獸人之土（Nishrek，獸人神國），獸人諸神自格烏什以下盡數戰死，」歐凱輕聲笑著，「如今世界上已經沒有獸人神祇了，那場流星雨，就是神祇崩潰的景象。」
「等等，蜘蛛堡壘沿著蛛網移動？」瓊恩不解，「這是什麼意思？」
「應該會吧。」
「是么？」
「至少到現在為止，她的牧師們依舊沒能獲得神術。」
「以常理而言，神祇不會長時間沉寂，這會嚴重影響其教會和信徒，同時也就意味著削弱自己的力量，」歐凱斟酌著詞語，「出現這種情況，最可能的是因為神祇受到重創，不得不進入沉睡狀態，休養恢復——但羅絲應該不屬此類。」
「殺雞取卵？」
說起來，自從大沉降以來，地表世界的軍隊也頗有幾次試圖入侵幽暗地域，剿滅這些邪惡的卓爾，但都是大敗而歸。陰魂城這次敢於進軍，也是因為羅絲突然沉寂，卓爾們一片混亂，所以才有了可乘之機。而且瓊恩可以斷定，陰魂城——或者說莎爾教會——早就在幽暗地域里有所埋伏，裡應外合，沙瑪斯城的陰影魔法學院，魯里莎爾的魚人城市，這些都是明證。
「什麼意思？」
第四紀。
「那羅絲這麼做的意思是……」
瓊恩覺得身上有些發冷，「八個頭八隻腳的蜘蛛？」他低聲說，在腦中想像著女神的形象，突然笑了起來，「歐凱先生。」
「按規矩我是應該要收費的……」
「但她的蜘蛛堡壘被某種力量牢牢封閉著，誰也無法進入。而且深坑魔網依舊緩慢但卻堅定地從深淵中分裂。如果羅絲死了，這是怎麼回事？其他卓爾神祇是不可能有這種力量的。」
歐凱沒有立刻回答，他慢慢擺弄著棋盤上的棋子，瓊恩也不催促。過了半晌，歐凱再次抬起頭來，「羅絲的情況，我就知道這麼多了，」他說，「不過我還有一些私人的猜測，你有沒有興趣聽聽。」
瓊恩點點頭，「我想，我大概知道第四紀是什麼了。」
「但她沉寂這麼久，教會混亂，信徒內訌，又被外敵趁機入侵，損失很重啊，」瓊恩皺眉，「僅以瓜理德斯城為例，她至少就要損失掉一半的信徒，其中還有很多牧師……這不是太愚蠢了嗎。」
「就憑這點？」
「大約兩個月多前，羅絲突然陷入沉寂，不過你知道，深淵里整天亂七八糟的，誰也沒有太在意，」歐凱摩挲著下巴，慢慢組織語言，「然後呢……大約在一個月前，深淵第六十六層——也就是羅絲居住的位面，深坑魔網——突然發生劇變，像是要從深淵中分裂出來，往星界飄浮，大家這才開始關注。」
「這個不同的，」歐凱說，「我下面要說的，是羅絲為什麼要沉睡的原因。」
「那又怎麼了？」
雖然陰魂城的擴張順利，連戰連捷，已經攻下不少城市，但畢竟時間太短，根基未固，如果有足夠的時間慢慢鎮壓消化倒罷了，但如今羅絲即將歸來，情況已經發生劇變，倘若陰魂城不知道見好就收，只怕要吃大虧，以前吞下的也要吐出來。
瓊恩沉默了一會，「好吧，這些我都知道了，」他說，「但我的問題你依舊沒有解釋，羅絲為什麼突然沉睡這麼久呢？只是為了創造自己的獨立神國？」
「大概在兩天……或者三天之前，深坑魔網的漂移速度陡然加快，羅絲的祈並者也再度出現，雖然數量大大減少。蜘蛛堡壘再次開始沿著蛛網移動……」
歐凱的話，如果簡單翻譯的話，其實就有點類似於公司。一個公司規模大，員工數量多，固然幹活的人也多，但也完全可能只領工資不賣力，並不意味著效益一定就好。信仰和信徒，就如效益和數量，雖然有一定關係，但不能直接等同。
「神祇的力量，來源於信徒。她莫名其妙突然沉寂，放任信徒不理，這樣只會削弱自己的力量吧。」
「那這是什麼緣故？」
「行，行，」瓊恩舉手投降，「也就是說其實你根本就不知道，那還扯什麼收費不收費的。」
「愚蠢在哪裡？」歐凱反問。
「嗯？」
「……你不是自稱無所不知么？」
「但這不是殺雞取卵么。」
在燭堡的圖書館里，瓊恩曾經翻閱過物質界著名大巫師的傳記，既然走了巫師這行，總要知道本領域內有哪些前輩高人。其中曾經提及一位叫做薩馬斯特的巫師，稱得上是耐瑟帝國隕滅后這一千七百年裡誕生的最傑出天才，一手創建龍巫教，殺死無數豎琴手和蘭森德爾信徒，終於才引得晨曦之神的化身降臨，戰敗身死。就憑瓊恩目前這點造詣，如果也要擔心神祇會親自對他下手，那不是謹慎小心，純粹是沒有自知之明。
瓊恩搖頭，「這種解釋太荒謬了，」他說，「一切都建立在你的假設之上，你假設羅絲目光短淺……」
「這個，」瓊恩想了想，一時也回憶不起自己以前看到的原話是什麼，「就算是吧，但這兩者有什麼區別？」
「你不是說你不會騙人么？」
「呃，這個我不否認，我又不是牧師，但難道我說錯了么？」
「你剛才說羅絲『復甦』？」瓊恩問歐凱，「這個詞是什麼意思？」
瓊恩怔了怔，隨即回想起來，「是啊。」
「聽說你非常熱愛女神，莫非對羅絲也有興趣么？」
歐凱搖頭，「這個我就真不清楚了，誰知道那隻蜘蛛想幹什麼。我們也派遣了屬下進入六十六層去打探，沒什麼收穫，但有一點很奇怪：所有羅絲的祈並者都突然消失了。」
「對啊，」瓊恩奇怪，「難道不是嗎？」
「你不也是經過高等教育的貴族么，難道連復甦的意思都不懂？」歐凱懶洋洋地回答，「復甦就是說，原本在沉睡，現在醒過來了呀。」
「當然不，有些惡魔進入六十六層一探究竟，據唯一的生還者說，他看見了羅絲。據說……」歐凱拖長了聲調，「據說這位女神比以前更漂亮了。」
「我的意思是說這未免太目光短淺了，」瓊恩趕快解釋，「雖然短期內可能會力量劇增，但從長期看來，信徒喪失，牧師死傷，這完全得不償失啊。」
這次輪到歐凱的臉色變了變，但隨即恢復如常。「先不說這個，」他含糊著，「剛才我還忘了說，以深坑魔網現在的漂移速度來看，大概再有一個月到兩個月的時間，就會完全從深淵位面撕裂，滑入星界，成為一個新的獨立位面。我猜測的話，羅絲應該在會那個時候真正復甦。」
「這麼做的話，雖然浪費不少，但卻能夠在短時間內急劇提升力量，」歐凱解釋，「否則的話，她應該也沒辦法強行分裂位面。」
世界上的事情，從來都是欲速則不達，如果羅絲真這麼做的話，那真要讓人懷疑這位素來以混亂著稱的女神是不是發瘋了。打個不甚恰當的比方，這
瓊恩皺眉，歐凱這麼一說，倒確實有幾分道理。如果羅絲確實死了，那自然一切好說；但倘若她其實沒事，那這種作法就完全說不通了。
瓊恩自然沒法回答，「然後呢？」他轉移話題。
「也沒什麼意思，」歐凱說，「無非是又一次洗牌。你去過矮人城市，應該知道雷鳴祝福吧。」
「羅絲為什麼會沉睡？」
神祇雖然力量強大，卻不會輕易降臨物質界，那是需要付出巨大代價的，不到萬不得已，沒有神祇願意做這種得不償失的事情，否則這世界只怕早就被打成一片廢墟了。
「沒辦法，格拉茲特當時突然心血來潮，讓我給他做一份報告，為這事我可是整整跑了半年時間，結果一點好處沒拿到……算了，不跟你說這個。」
「這怎麼算騙人，哪個商人做生意不會來點適當的修飾誇張的？這分明是世情常理好不好，」歐凱頗有些不屑，「無所不知？就連知識之神歐格瑪也不敢說這種話，何況我不過是個惡魔罷了，也只有你才真相信。」
只是，神祇和祈並者融合，這是個漫長的過程，持續幾十年上百年都正常，而且這才是正道，哪有歐凱所說的這種，一口氣把祈並者盡數吞噬了。
當然，陰魂城如何，瓊恩暫時懶得關心，他真正頭疼的是自己的處境。這就好像看見一幢豪華別墅，瞅准主人出門旅遊了，趁機溜進去，眼看就要把金銀珠寶席捲一空打包帶走，結果傳來消息說主人馬上要回家了。
歐凱搖頭，「瓊恩，你宗教學太差了。」
「廢話，這我當然知道。」
費倫大陸上信仰遍布，教會眾多，就算同一個神祇的教會裡往往也有不同支派，相互攻擊斗殺也不算什麼奇怪的事情。倘若誰得罪了某個神祇，雖然肯定會被教徒追殺，但基本上不用擔心神祇會親自跑來找麻煩——能有這種資格的人，歷史上沒有幾個。
「等她回來就有了。」
「不用擔心啦，」歐凱顯然誤解了瓊恩的反應，「就算羅絲復甦，又有什麼好怕的，難道她還會聖者降臨來追殺你么，無非還是派這些卓爾來找麻煩罷了，容易打發。」
瓊恩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上次是在快到奧靈多爾的時候，談及靈吸怪的神祇伊森賽恩的時候，歐凱就說了句「第四紀就快到了」，只是當時沒來得及細問。如今提到羅絲，又聽到了這個詞。
「但如果她的目標就是為了短期的力量增強呢？」歐凱反問，「那麼吞噬祈並者，放任信徒自相殘殺，這一切都有了合理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