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隕篇
第二節 最危險的局面
「我是想，但她不願意呀。」
「生你的氣了？」
瓊恩乖乖履行著枕頭的作用，讓姐姐換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那位叫莉法爾的女孩子很有意思，」珊嘉說，「你為什麼不把她帶回來呢。」
「最危險的局面？」
「很急的事情？迫在眉睫，分秒必爭？」
「啊什麼？」珊嘉瞥了他一眼，「你是個男孩子，既然要了，那就得負責，對人家好點，別總那麼不放在心上，」她輕輕搖頭，「瓊恩，我勸一句，再柔順的女孩子，那也是有脾氣的，我可不想哪一天看到自己弟弟被人追殺。」
吟遊詩人要求極高的音樂天賦，但反過來說，並不是有了一流的音樂天賦，就一定能成為吟遊詩人，逆命題是未必成立的。而且就算有成為吟遊詩人的潛質，那也得要引導，要訓練的，再完美的璞玉，也得適當雕琢才能成器……但問題是，現在連怎麼入門都不知道啊。
「姐姐，你算錯了，」瓊恩糾正，「是八個，不是七個。」
「那倒也不至於，龍狂的發作畢竟還有幾個月呢。」
「算啦，」珊嘉舒展身體，伸了個懶腰，「很晚了，早點睡吧，明天還有事情呢。」
「我是比較期望啦，」瓊恩含糊地說，事情還沒完全確定之前，他不想給姐姐太高的期望，免得萬一落空反而沮喪，「我是想，姐姐既然在音樂上這麼有天賦，說不定能夠成為吟遊詩人，那樣的話，以後我有什麼任務要出門，姐姐就能陪在我身邊了。」
「呃，應該不是吧，」瓊恩有些不太確定地說，「她說有事……」
月亮節是莎爾教會的聖日，每年的這個時候，牧師們都要舉行名為「光明終結」的盛大儀式取悅女神，音樂演奏自然是必不可少。珊嘉此前隨芙莉婭參加過幾次教會的小規模慶典，展現出了優秀的音樂天賦，被安排進了樂隊吹奏長笛，恰好被前來參加慶典的音樂學院教授看中，慧眼識金，推薦她進了學院。
「那她為什麼不再等兩天，至少等你的生日過了再走呢？」珊嘉輕聲說，「好像也沒有為你準備生日禮物吧。或者，她忘了？」
「會……」瓊恩低聲說，「會害怕得希望死掉吧。」
「害怕得希望死掉？」珊嘉不解，「為什麼？」
至少
感受到眼光中凜凜的寒意，瓊恩下意識地蜷縮身體，彷彿想要把自己變矮變小，躲開姐姐的視線。
「當然會。」
「呃，玩笑，開玩笑而已。」
珊嘉一笑，沒有再繼續追究，「艾彌薇去了阿格拉隆？」她轉移了話題。
瓊恩躺下來，將姐姐抱在懷中，珊嘉枕在他的臂彎里，臉貼著弟弟的胸口。「對了，小弟，」她閉著眼睛，彷彿低聲呢喃，口齒有些不太清楚，「你這次出門，遇到過的最危險的局面，是哪一次？」
瓊恩的口氣有些埋怨，珊嘉冷笑了一聲，「怎麼，不高興了？」她反問，「你在外面到處勾引女孩子，做了那麼多讓人生氣的事情，有沒有考慮過姐姐的感受？如今回到家來，姐姐說幾句，你就受不了了？」
「看你說的，艾彌薇有那麼可怕么，」珊嘉格格嬌笑，「瓊恩，那姐姐問個問題啊。假如當時不是艾彌薇找上門來，是姐姐的話，你會害怕么？」
瓊恩的故事很長，牽涉複雜，曲折多變，而且因為珊嘉對很多相關知識都比較缺乏，所以講起來就更慢。一直過了凌晨零點，瓊恩總算才大致說完，他懷疑其中很多地方珊嘉根本就沒懂，儘管如此，少女還是聽得很認真。
「為什麼？」珊嘉的聲音中，一縷寒意凜起。
「……姐姐，別取笑我啦，」瓊恩嘆氣，「我如果說這種話，算是侮辱她呢，還是在嘲笑自己呢。」
和弟弟談起自己得意的事情，珊嘉自然興緻頗高，又說了些學校里的情況，「對了，」她說，「仲冬節的時候，學校里會舉行期末考試，到時候記得來給姐姐加油哦。」
「姐姐！」
瓊恩以為珊嘉還有下文，等了半天沒反應，低頭一看，發現姐姐已經睡著，均勻的呼吸聲在寂靜房間里聽起來格外安詳，淡淡的體香沁入心脾，清幽中帶著一絲絲冰甜，是陰影蘭的味道。珊嘉容顏秀麗，五官清晰，在黑暗中看起來面部輪廓尤其鮮明，嘴角上翹揚起，含著淺淺笑意，神情溫婉恬靜，眉宇之間卻隱隱透著剛強堅毅，正是這種嫵媚與英武兼具的氣質，讓瓊恩沉迷至今，戀戀不忘。
如果說正常的巫
「但你可以說是啊，」珊嘉說，「女孩子本來就是應該要哄的。別告訴我說，你從來沒騙過女孩子。」
「因為姐姐應該不會因為我做這種事情而生氣吧，至少不會特別生氣，」瓊恩說，「姐姐和艾彌薇不一樣嘛。」
「最危險的局面，應該是在阿斯卡特拉那次吧，」瓊恩說，「當時我和維康尼亞抓了那個蘇倫牧師，結果被艾彌薇堵在門口……姐姐你別笑話，我現在想起來，背後都還隱隱冒冷汗，心有餘悸。」
瓊恩不是笨蛋，不至於連女孩子的這點心思都不懂，但世界上的事情，知道不等於就能做得到。他很清楚莉法爾當時希望聽到的回答是什麼，然而他沒法說出口……
正盤算著，珊嘉說話了，「你怎麼突然問這個？」她奇怪，「吟遊詩人……難道你認為我有這種天賦？」
「嗯，」瓊恩點頭，「姐姐一定會拿第一的。」
珊嘉甜甜笑著，低頭去切牛排，瓊恩猶豫了下，最終還是把問題問了出來，「姐姐，你們學校里，有關於吟遊詩人這方面的課程或者訓練么？」
「嗯。」
珊嘉說得沒錯，當時在燭堡，他發出邀請，莉法爾原本應該是已經有所動心的。之所以拒絕，關鍵就在於最後那句話。
珊嘉臉色一凝，微微點頭，顯然被瓊恩這句話打動了，「有空我向教授打聽一下看看，」她最後說，看了看時間，「差不多我得去學校了，你乖乖在家休息。」
「吟遊詩人？」珊嘉怔了怔，她當然也是懂這個詞的意思的，「好像沒有吧，那應該屬於巫師學院的課程才對，我們只是教很平常的音樂，不涉及魔法
「唔。」
「嗯？」
「你走了以後，我一個人在家裡，又沒什麼事情，閑得無聊，」珊嘉解釋，「後來在去年月亮節的時候，我去神殿參与慶典，被音樂學院的一位教授看中，勸我進學院學習。我想學點東西不錯，也正好打發時間，就答應了。」
「不用蜷了，你這麼大，再怎麼蜷也躲不到哪裡去，」珊嘉拍了拍他的大腿，「坐好，別亂動。」
「會害怕到什麼程度呢？」
「……對不起。」
第二天早上，瓊恩醒來的時候，發現珊嘉已經穿好衣服，正坐在梳妝台前打扮，窗外才剛剛發白，看看床頭的沙漏，才剛過六點鐘而已。
「啊。」
「從哪裡找個吟遊詩人來教姐姐呢，」瓊恩思索著，「自己認識的人裏面，巫師一大群，術士也有，吟遊詩人卻半個都不見……或者從哪裡弄點教材來讓姐姐自學？」
「姐姐，幹嘛起這麼早，」他含糊不清地說，「再多睡會吧。」
「涼宮春日？」
瓊恩沉默，無言以對。
瓊恩回憶了一下，自己這一年多來四處奔波，要說危險確實遭遇了不少，生死懸於一線的情形都有好幾次。例如在瓜理德斯城，進攻第四家族的時候，一路危險重重，其間中了對方巫師的一記暗夜撫摸，要不是有影火在，估計當場就掛了；在伊卡沙城的時候，羅絲以伊莉雅為容器聖者降臨，險些被拖進她的深坑魔網裡去；在深淵斷域鎮的時候，遇上薩馬斯特，老巫妖抓了梅菲斯做人質，瓊恩設計反擊，僥倖得手，也算是九死一生。如此種種，可以列舉一堆出來，但所有的這些，似乎都還算不上「最」危險。
「哦。」
「嗯，」珊嘉點點頭，「試過很多種樂器，相比起來最喜歡長笛，而且教授們也都這麼說，說我在長笛上極有天賦，」她有些羞澀地臉紅，「我自己也這麼覺得，長笛握在手中，就有種特別熟悉的感覺，很多特別深奧的曲譜，同學往往要學上幾個星期，我只要掃一眼就能流暢地吹奏出來，分毫不錯；很多艱深的技巧，我明明從沒練過，但一學就通，一說就懂，就好像……就好像生來就會似的。」
「這是伊瑪斯卡語里的一個詞，」瓊恩解釋，「意思就是指與生俱來的天賦
「因為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只有死掉才能逃避。」
他低下頭，在珊嘉的唇上輕輕親吻，然後也沉沉睡去。
「宿慧？」珊嘉重複著這個詞的發音，「什麼意思？」
「騙過，」瓊恩低聲說，「而且騙過很多，但她是不一樣的，我沒辦法騙她，不想對她說謊。」
「還有，」瓊恩低聲說，「還有姐姐你啊。」
「沒有么。」瓊恩有些失望，從芙蕾狄口中，他得知莎爾教會中有一位夜視者評價珊嘉有成為吟遊詩人的天賦，原本是抱了很大期待的，希望姐姐能夠在這方面有所發展。然而如今看來，音樂學院並沒有這方面的培訓和教育，珊嘉雖然已經學習了一年，但掌握的只是「正常」的音樂技能，並不涉及超自然的魔法範疇。
「這叫『宿慧』。」瓊恩說，用的自然是漢語。
「我送姐姐。」
「那次啊，」珊嘉含含糊糊地說，「那次你不是騙過去了么。」
珊嘉也沒有追問涼宮春日是什麼東西，「看來你真應該要好好鍛煉身體了，」她評價，「一二三四五，再加莫尼卡姐妹倆，一共是七個。一周有十天，你每天陪一個，需要七天，只有三天能休息。」
「那她問你是不是在追求她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說『是』呢？」
「艾彌薇，神子；凜，龍女；莉法爾，吸血鬼；莎珞克，魅魔；維康尼亞，黑暗精靈——小弟，我真奇怪一件事，為什麼你遇到的女孩子，都是這麼……」她努力尋找了一個合適的詞彙，「這麼的『非同尋常』呢，除了隔壁家的那對姐妹之外。」
「嗯。」
「那姐姐學的是長笛？」
「為什麼呢，小弟，」珊嘉說，「你應該挺喜歡她的呀，說追求她有什麼說不出口的。」
「這樣啊。」
「應該不會吧。」
「我哪裡沒誠意了……」
「這個……或許我有涼宮春日的特質？」
珊嘉噗嗤一笑，「想得美。」
「這是什麼意思，瓊恩？算是你在追求我嗎？」
魔法這種深奧複雜的技藝，當然是面對面的指導傳授比較好，看教材自學效果很差，往往還有一大堆問題，甚至會有危險，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問題是，就算是教材，瓊恩也不知道哪
「還有誰？」
「她哪裡不願意？」珊嘉反問，「一個女孩子，除非腦筋不正常，否則誰真願意住在一群亡靈中間？明明是你沒誠意，對方自然就說算了。」
「不用，」珊嘉起身穿上外套，「你不也有自己的事情么。真有空的話，去多陪陪芙蕾狄。」
音樂學院和巫師學院不同，規矩相對寬鬆很多，無需住校，上課時間是上午十點到下午四點，午餐是學院免費供應。每周一至周八上課，周九和周十兩天休息——其實這些都只是紙面上的規矩，遲到、早退、曠課一概沒關係，校方並不強制你學習，反正他們又不收學費。不過珊嘉是好學生，自從入校以來，從無缺勤記錄，堪稱模範。
「不一樣，姐姐，」瓊恩搖頭，「同樣的詞，在不同的時候，和不同的人說，那是有不同意思的。我如果說追求她，那意思應該就是說我喜歡她，把她看得比別人都重要，獨一無二——至少是帶有這樣的意味在其中。但實際上……實際上並不是這樣。」
「我習慣了這時候醒，」珊嘉走過來，溫柔撫摸著他的臉，「你繼續睡，早晨好了我來叫你。」
如果瓊恩當時說「是」，那麼莉法爾應該有很大的可能會點頭答應，但他卻猶豫了，給出另外的答案，一個客氣、禮貌但卻隱隱帶著疏遠的答案。以莉法爾的聰明和自尊，自然不屑於接受這種「善意」，拒絕便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那如果有一件事情，姐姐知道了會特別特別生氣，但你還是偷偷做了。現在眼看要被姐姐發現了，你會不會很害怕啊。」
早晨的時候，瓊恩問起珊嘉有關音樂學院的事情。
「急中生智，僥倖躲過，」瓊恩苦笑，「如果能夠選擇的話，我寧可去和薩馬斯特決鬥，也不想再遇到這種情況了。」
「不想騙她，那就坦白承認啊。你還有其他喜歡的女孩子，但你也喜歡她，問她願不願意接受——這麼說不行么？」
珊嘉瞥著他，「我和她們一樣嗎？」
※※※
若在平時，瓊恩其實也該起床了，但如今回到家中，睡在姐姐的床上，蓋著姐姐的毛毯，整個人都被珊嘉的氣息包裹著，便有些捨不得離開。賴了一會，珊嘉下樓去準備早晨，瓊恩也爬了起來，穿衣洗漱，同時開始每天例行的準備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