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南征北戰
第八十八章 殺人放火
「徐大人，你當日所謂一死報國就是如此這般？」黃臉人臉上堆出一副彆扭的笑容，露出幾個發黃的板牙，他蹲下來，把頭湊近那官員，眯眼說道，「你在城牆辱罵老子之時，可知如今下場？」
幾名明軍手忙腳亂找來幾塊木板，把前面墊高，炮口朝天，裝入鐵彈，他們知道不妙，沒敢裝滿葯。張獻忠親自點火，連發三炮。城頭上白煙瀰漫，也不知炮彈打去了哪裡，三炮發過，張獻忠在煙霧中哈哈大笑，仰首向天道：「咱老子打了你三炮，額數十聲，你若放個雷，額今日便饒這狗官不死。」
官員抬起頭來，散亂的頭髮落在眼前，滿是血污的臉上卻帶著一種毅然，他便是平順知縣徐明楊，直視著面前的黃臉，「為國殺賊乃我輩本分，只恨我一介文人，無力殺賊，今日既落入你手，無需多言，唯一死而已！呸！」隨即一口唾液吐到那黃臉上。
潞安府平順縣城中，煙頭四起，無數流寇在街巷間涌動，城中遍地死傷的百姓，到處一片哭喊。東門城頭上，一名身穿文官服的人跪在地上，雙手被牢牢綁在身後，他官服破爛，頭上烏紗帽被人摘下，扔在一旁地上，上面還留有幾個泥土組成的腳印。
他身邊這個精瘦的隊員便叫做張威，是登州棲霞的山民出身，也算老隊員了，前年從棲霞跑去投靠了文登營，復州之戰前選入特勤隊，邊戰邊訓，參加了復州的渡口爭奪戰，殺死魚皮韃子一人，還砍傷一個真夷。齙牙私下覺得張威可能比自己更有前景，因為張威認字比他行，最基本的兩百字考試早過了，現在到了四百多字，下一次就可以參加五百字的考試，如果通過的話，以後提升軍官機會便大得多。
一條小溪從他身邊流過，山西河南的乾旱十分嚴重，今年只下過一次雨，連山上的山泉都有些乾涸，水量遠遠不如以前，露出了大部分溪道，涓涓細流無精打採的匯入了山下一條小河，小河中河水也很少，往北注入了一
他說完后，突然轉頭抓住一個小嘍啰，臉上笑容頃刻間變成了冷酷，那嘍啰全身發抖，張獻忠過了片刻，緩緩抓住小兵的頭巾，把臉上的唾沫擦去，那小嘍羅偏著頭，生怕八大王不方便。
「沒準還在後面吧，齙牙哥，這遠鏡看久了眼睛酸得慌，俺幫你看看。」
然後發生的一幕，讓他目瞪口呆，那個流民剛倒地，周圍就有人圍過來，那流民似乎年紀大了點，掙扎了幾下沒能站起來，一個流寇大喊一聲，周圍圍著的人一擁而上，將那倒下的流民圍在正中，在凄厲的慘叫聲中，人群里飛出一串串的血珠肉塊。
齙牙又張望一會之後，終於把遠鏡遞給了張威，自己又扯了兩根草根嚼起來。
「隊頭，給俺看看成不？」
八大王擦完后咧嘴笑了一下，對面前的嘍羅道：「去找一個大夫來給這狗官治傷，治好了明天凌遲，要是這狗官今晚死了，就殺大夫全家。」
「天譴？」張獻忠一愣，呆了半響猛地站起，抬腳對官員猛踢，力道兇猛，不幾下，知縣已口吐血沫癱倒地上。
日頭炎炎，山西各地今年開春后只下了一場雨，連續的乾旱下，太行山的群峰也失去了綠色，一副烤焦了的枯黃色彩。年復一年的天災人禍，讓一幕幕人間慘劇在這個多災多難的國度日復一日的上演。
「滿處的流寇，你有能耐一個人把這股流寇剿了，那你就去。」齙牙懶得回頭，一邊看一邊說道，「咱們一路過來，沒一個村子還有人，遭兵災的百姓成千上萬，誰救得過來。」
張威拿到就趕緊對準池塘邊，只看到圍著一群赤膊男子，其他啥都看不到，他看了好一會想起正事，只得轉向大路觀察，那撥流民正在山下通過。
遠鏡中的流民幾乎都是瘦骨嶙峋，很多人走路搖搖晃晃，似乎隨時都會倒下。張威
他說著，伸出左手，扳開指頭如數家珍，「有五馬分屍、活剝人皮、大煮活人、凌遲……」說到這裏他又好心的補充道：「凌遲三千刀，沒到三千死了，我就殺刀手給大人您陪葬如何。」
「還想不想看？」齙牙咧咧嘴。
半響，他忽然又想起什麼，哈哈大笑，「人來，給咱老子拉門炮來。」
齙牙默默觀察著官道，隨口對那隊員問道：「張威，你是萊陽人，以前有沒有出過這麼遠的門？」
「齙牙隊長，咱們救不救那女子？看著怪可憐。」那精瘦隊員記完后又開口道。
齙牙罵完並不給他，繼續觀察官道。這次有一個特勤旗隊隨行，共四個小隊，齙牙是其中一個小隊長。他是從山西鎮來的，對附近的地形比較清楚，特勤隊這次抽調人手剿寇的時候專門選了齙牙。
立即有人屁滾尿流跑去傳令，一會功夫，幾名流寇押著幾名明軍炮手拉著一門小炮過來。
張威趕緊低頭用炭筆寫著，齙牙低聲罵道，「狗日連個旗號都沒有，記了半天也不知道是那支流寇。」
黃臉人揮揮手，示意幾人退下，也不去擦拭臉上唾液。又堆出笑，饒有興緻的看著官員，似乎欣賞一件藝術品一般。
他伸出指頭數完十個數，突然又臉上堆笑，高興起來「天都不保你，這不是額八大王要你死，是天譴你也。」
「夜夜都是新郎官，搶完山西搶河南，殺人放火受招安啦！」張獻忠仰天吼完，大笑著下城而去。
「唯一死而已？那大人便選一死如何，我這裏為徐大人準備了幾種死法，俗人粗陋，還請大人不要見笑。」
「那你是還沒餓夠。」齙牙說完收起遠鏡，「準備。」
「大胆！！」旁邊數名侍衛喝罵一聲，就要衝上去踢打。
徐明楊吐出兩口血沫，咳嗽了幾聲，沒有說出來話，八大王得意的道：「你這樣的狗官，咱老子看得多了，披一身狗屁盡幹
「能做啥，還不是些農戶佃戶，要麼就是囚犯、逃兵。」
嘩一聲，池塘中水花四濺，有人大聲的尖叫起來，聽聲音是個女子，齙牙在樹后舉起遠鏡，仔細觀察著那邊，遠鏡中能看到一個女子唄仍進池塘中，那女子衣著不錯，應該是富裕之家的小姐夫人之類。
……
他們要煮什麼吃很明顯，張威也算是見過陣仗的了，殺韃子屍山血海也沒有手軟，但此時手居然有些顫抖，他從來沒有想象過世間有這樣的景象，即便訓導官曾給他們講過山西陝西的情況，但那也只是傳聞罷了，眼前卻是真正的吃活人。
齙牙輕輕搖頭，他以前當夜不收的時候，看過不少這樣的事，無論是匪還是兵，都幹得不少，但從他在己巳勤王時被招入文登營后，經常會聽到一些訓導官的宣傳，讓他們要善待百姓，雖然他當時覺得十分無聊，但聽久思想上真的還有些改變，特別在登州感受了那種百姓的擁戴之後，至少他認為這些事都是很不妥的。
「你想看啥，這個遠鏡全是從廣東採買來的，有多貴你知道不。是給你看那玩意的？」
張獻忠大喝道：「把炮架起，今日咱老子就先把天譴了。」
這裡是武安境內靠近太行山的地方，太行山的起伏在這裏變得溫柔，形成連綿的小山和丘陵，山間有數條幹枯的河道可以通行，山地之間一片枯黃的顏色，山間或有小塊平野之地，此時卻無人耕作，完全荒蕪了。
徐知縣身上開始顫抖，口中兀自罵不絕口「張獻忠，你喪盡天良，荼毒百姓，今日我雖死，然你日後必遭天譴。」
「捉生來審問，不然他媽連是哪股流寇都不知道。」齙牙指指前方，張威眯眼看去，許多流民在村子周圍尋找柴火，其中兩個流民正往這邊山腳走來，沿途在灌木中亂轉，似乎是在找山上的野果，離路近的地
那女子此時被拖回岸上，一群流賊就在光天化日之下行禽獸之事，旁邊多出一些小嘍啰，一起大聲鼓噪。
「教你們看看也好，這流寇啊……」齙牙搖頭笑了一下，不知如何形容，其實他知道不止流寇，就是那些真的流民饑民裏面，吃人的也比比皆是。
西北方向有一條蜿蜒的大路，順著乾枯的河道在小村處轉彎，往東而去。西邊就是涉縣，涉縣全境都在太行山脈中，穿過涉縣便是山西潞安府的黎城，那裡湧入了不少流寇。涉縣與武安之間有吾而峪口，道路可供通行山西，現在成了賊寇流動的通道。
八大王笑眯眯的道：「那咱老子就殺你。」然後猛地一把丟開那嚇得臉色發白的小兵。
張威追問道：「那他們咋就變得吃人了呢，要是俺，打死俺也不吃。」
張威不由自主的把頭抬高，張大著嘴巴看著這恐怖的一幕，人群中不斷有人離開，手中拿著一截截斷肢或肉塊，興高采烈的招呼著各自親友架鍋，許多人興奮的提起鍋碗就去池塘邊打水，對池塘旁邊還在慘叫的女子視而不見，似乎早已司空見慣，還有一些人則去收集柴火。
張威呆了一下，「準備啥？」
齙牙把遠鏡轉向西北面，大道人頭涌動，鋪滿各種色彩的人影，無數流寇正在往武安而來。待他們接近之後，看得更加清晰，人群中老老少少都有，不少還是拖兒帶女，幾乎人人衣衫襤褸，其中的男子一般都拿著一些棍棒鋤頭等物，很多人身上背著被褥鍋碗，如同丐幫的遊行。
「呸，老子問你，你別說俺們俺們的，老子可是要回去的。」齙牙罵了又道，「又記錄，步行青壯帶官造兵器者，約五百上下。」
大道上有騎馬者呼嘯往來，大多穿著紅衣（注1），有些還用紅布包頭。面前這股流寇是今日才出現的，他們也沒有旗號，這些跑在前面的看著都是精銳，全部有馬，騎手大多精壯。他們
「大王，那，那，城中人都殺了大半了，那萬一沒有找到大夫呢？」
十多名赤膊的精壯男子在池塘邊大聲嚎叫，遠遠的聽不清口音，其中幾人跳入水中，開始拔水中那女子的衣服，女子衣服被扯得稀爛，露出白花花的顏色，她嚇得發出連聲尖叫，惹起周圍群寇更熱烈的嬉笑。
「齙牙哥，你說這些流寇以前都是做啥的？」張威突然問道。
官員頭髮凌亂，垂頭看著地面，他面前地上一雙黑韃靴，順著這雙鞋往上，這雙鞋的現主人正站在他面前，這個中年人膀闊腰圓，身穿一身精良的山文甲，身後一件發黑的紅披風，泛黃的臉上長滿雜草一般的絡腮胡，眼中一股暴虐之色，令人不敢直視，此時他正叉手而立，身後一圈侍衛。
「他們都沒兵器，咱兩空手過去抓人。」齙牙說完發出一聲鳥叫，兩側各自有人回應了一聲，他們也看到有人接近，知道齙牙要幹什麼，張威解下腰刀，和齙牙一起藉著草樹的掩護，慢慢往前面移動過去。
齙牙轉頭看去，是一張精瘦黝黑的臉，眼睛中滿是渴望。
「記下來，脅從流民兩千上下，精壯馬兵兩百。看看後面來那些人，這他媽就是流寇？流民還差不多。」齙牙低聲對旁邊那隊員說著。
張威舔舔舌頭，「俺沒出過遠門，去復州就是走得最遠了，哪知道這次一下就上千里地，俺心裏老嘀咕，俺們這次還回得去不呢。」
「天譴！天譴！」張獻忠邊罵邊踢，勢如瘋虎。待十餘下后，他突然停住，猛地轉頭目不轉睛看著身後幾個侍衛，眼中血紅，一片殺氣。幾名侍衛同時退後一步，戰戰兢兢看著他，不敢言語。
穿灰衣的齙牙在一棵大樹后嚼著草根，眼睛盯著山下。周圍的灌木草叢中還隱伏著幾名隊員，他們新換的土黃色軍裝與附近顏色類似，再插上一些掩護的枯草，從遠處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綻。
張威把頭低下，將遠鏡還給齙牙，「俺不想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