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游龍舞
第469章 天倫（上）
溫湯行宮裡，八阿哥看著手中的信，曉得了敬獻皇父的海東青出了變故之事。不知是因恐懼，還是因憤怒，他的身子不由地戰慄，哆嗦著嘴唇，臉上沒有半絲血色。
這倒不是他偏心，忘了家裡的恆生同天慧兩個。
曹頫打心裏崇拜大伯曹寅，平素為人行事，也處處以伯父來要求自己。
曹碩性格稍顯方正，見智然隨同入席，還特意往席面上看了。見有幾道素菜，他才鬆口氣。
這個小和尚，從小喜歡吃肉，心腸又軟，十分有人情味兒，不曉得那慧空老和尚能看出他有悟性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等曹寅同李氏洗漱完畢，換了衣裳，驛站這邊的酒菜已經擺上。
一時間，勸他還俗的話，曹顒無法說出口。
小和尚被笑得莫名，看著曹顒，有些茫然未解。
就是自負有幾分才學的曹寅，在同智然打起機鋒時，也總是需退避三舍。
不是有句俗話說的好，叫「佛祖心中坐，酒肉腸中過」么，何必拘泥那些所謂的戒律。
初瑜見婆婆叫坐了，便側身在炕邊坐了，抬起頭看前面吃得香甜的天佑。
酒菜置辦了兩席，初瑜侍候李氏在裡屋用，曹家父子叔侄同智然在外頭。
天佑正吃個雞腿，察覺出初瑜看他，抬起頭來，歪著小腦袋，試探似地問道：「母親？」
曹顒已經拉
曹顒不由地哭笑不得，蹲下身子，摸了摸天佑的頭，道：「天佑！」
裡屋，擺的是炕桌。
就算曉得他不會這般愚蠢，沒有這麼大的膽子又如何？
「碩哥兒，你母親可還好？這是將娶媳婦了，可見是大了，你母親盼這一天可是盼了好一陣子了。」李氏的臉上多了些笑意，說道。
想起孫女的眼疾，李氏心裏亦是難過的不行。
天佑避閃得到快，小身子一扭，泥鰍似的，跑到初瑜身邊，稚聲道：「母親。」
智然的眉毛挑了挑，道：「既是曹施主吩咐，那小僧自是恭敬不如從命，只是聽說冬天的鵪鶉也好的，味道最是肥美，倒是也可一試。」
感激老天爺，讓天佑平平安安地長到現在。傷懷的時，不曉得女兒何事能像天佑這般歡實亂跳。
心裏想著，曹顒便伸出手去，想要將兒子拉過來抱抱。
只是看著看像肉菜了，還帶著羊肉的香味兒。
對於天佑，則有些自己生命延續的感覺了。
念頭一生，智然就覺得心頭長草了似的，再也無法靜下心來，只想北上京城，見見世面。於是，他便往住持室，請求慧空方丈允許了。
曹碩原在曹寅身後，見他們相見完畢，上前幾步，到李氏面前躬身道：「侄兒給伯娘請安！
李氏點點頭，道：「我也念叨她，萬幸這就要再一塊兒了……」
因此，曹寅對於智然不忌葷腥的事兒，並不怎麼當回事兒。
慧空方丈不是古板之人，對智然的請求也沒有拒絕，只是告誡他京城繁華，不可迷失本心。
李氏見媳婦一直站著，道：「就咱們娘幾個，還是坐下一塊兒吃吧。」說到這裏，仔細打量了初瑜幾眼。
曹顒站在遠處，神情不由僵硬。
「父親」也好，「爹爹」也罷，還沒叫上，這「壞人」的名號卻是要背負了。
只是，曹寅不是古板守舊之人。
就算容不得他，也不能再等等么？為何在他生母去世兩年的祭日，對他這個兒子發作，如此讓地下之人怎生安心……
人間處處皆妄事，誰看假來誰看真。
這小子夠挑剔，同樣的父母，同樣是今天見面，這還有親有疏？
猶豫了好一會兒，天佑將自己盛了雞腿的小碗推到初瑜面前，奶聲奶氣道：「母親，雞腿給你，你別哭鼻子了……」
天佑被摸的發怔，半晌揚起頭來，看著李氏，臉上有些小迷糊。李氏已經擦拭了眼淚，好生哄道：「這一路上，怎麼教你的？快喊父親。」
瞧著小和尚一本正經地、滿臉慈悲地說這個，曹顒只覺得又回到少年時，看著小和尚不由地笑出聲
去年春天見時，初瑜的身子因生產的緣故，顯得有些豐腴。如今，卻是清減得不行，下巴尖尖的，顯得人有幾分孱弱。
智然早年曾隨師傅到兩淮遊歷，但是卻從沒上過京城。他自己也是曉得，要是繼承了方丈師伯的位置，怕是往後想要離開江寧卻是不容易。
雖說方才已經喊了，但是現下聽到，初瑜仍有些感動，使勁地點了點頭。她的心中，有幾分感激，有幾分傷懷。
做祖母的尚且如此，那做母親的，心裏更得多難受？
慧空聽了，也覺得滿意，畢竟有個像這個聰慧地衣缽傳人也不容易，便給曹寅去信兒，將智然託付給曹顒。
……
智然自小在清涼寺，對於這些清規戒律最是熟稔，自然是眼觀鼻、鼻觀心地在慧空面前從頭到尾背誦了一遍。
天佑見眼前這「母親」面上漸漸地流出難受來，低頭看了看碗中的雞腿。
要不然的話，出家人怎麼如此？
通州驛站的父子相聚、母子重逢，固然是溫馨，但是對於有些人來說，兒子無異於仇敵。
而是天慧是女兒，是用來疼惜的，而不是用來殷殷期盼的。恆生身世坎坷，曹顒對其，也是憐惜照拂要多些。
到底是骨肉連心，曹顒聽了，只覺得如天籟之音，眼前這個丁點兒大的小人兒，是他血脈的延續
天佑聽祖母說了，這才不情不願地喚了一聲：「父親。」
看著小和尚古井無波的眼眸，曹顒心裏不禁生出錯覺，就好像眼前只是個滿臉慈悲的得道高僧。
實是沒什麼原由，只是曹寅往清涼寺，同主持辭別出來，正遇到才打寺外回來的智然。曹寅因念著他同兒子的交情，待他也有幾分親近，說了即將北上之事。
他險些驚掉下巴，這明明是真羊肉？
天佑被祖父、祖母帶出京時，不過六、七個月，還是襁褓中的嬰兒，如今再次出現在曹顒面前，已經是滿地跑了。
其實，早先時候，曹寅同曹頫瞧見智然不受清規，吃葷菜時，也是詫異的。
曹碩心裏糊塗，也伸筷子，從那盤「紅燒羊肉」夾出來一筷子，送到嘴裏。
曹顒看著智然頭點的戒疤，心裏萬分支持他出來見世面的。
對於佛法典籍，這幾年他多有涉及。佛法從西方傳來，並沒有清規戒律這些條條框框束縛，也沒有出家人忌葷腥的旁證。
智然的淡定，曹寅的洒脫，落在曹頫眼中，就是不拘小節的名士。因此，對於智然吃肉的事兒，他自然只有支持的。
見到曹顒將一盤紅燒羊肉送到智然眼前的位置，曹碩還當堂兄是粗心疏忽。
智然論起經文來，尋常人真無法相比，卻是有幾分天賦。或許，這就是慧空方丈想要將衣缽傳給智然的緣
旅途枯燥，曹寅同智然兩個經常打禪論佛。
曹碩才十六，有些臊得慌，低著頭應道：「母親還好，在家裡念叨大伯、伯娘多日。」
歷朝歷代，在皇家這「子奪父位」的例子還少了？
在想要削減八阿哥的勢力之時，這「斃鷹事件」正是送來個好借口，康熙自然是要借題發揮。
見到智然拿起筷子，落到那羊肉上，曹碩詫異不已，眼睛已經使勁看著那道菜了。莫非是用豆腐皮做的，看著像葷菜的素菜？
瞧著桌子上其他人都是見怪不怪的模樣，曹碩心裏不由直犯嘀咕。既是這肉是真羊肉，那難道這和尚是假的？
在中國傳揚開后，佛家才漸漸地行成了各種形形色色的「清規戒律」。
心中，竟然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種望子成龍之心。就彷彿中國傳統的父親，對兒子道，我這輩子不行了，你要好生有出息。
這兩年，康熙的身體明顯不如以前，各種小毛病也漸多。在體力衰減的同時，他對皇子阿哥的防範日深。
李氏抱著天佑，在炕里坐了。初瑜站在地上，給婆婆同兒子布菜。
「京里好玩兒的地方多了去了，等天氣暖和了，咱們一同去轉轉。」說到這裏，曹顒想起少時往事，不由地生出幾分童心來，問道：「小和尚，還記得後山的麻雀么？如今眼看見臘月，正是麻雀肥美的時候，想不想改日再抓一次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