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游龍舞
第523章 慈悲（上）
看著路邊綻放的迎春花，一簇一簇，嫩黃嫩黃的，曹顒臉上也添了幾分笑意……
只是智然看著「寶相莊嚴」，加上這不高不低的誦經聲，使得人打心裏生出幾分肅穆來。
韓江氏忙叫人去請進來，原來小滿回府後，已經使二門那邊傳話給老爺太太，道是大爺將回來了。
果然，除了曹寅，庄先生同智然都聽得津津有味兒……
智然不著急，曹寅卻是難過了許久。
智然卻是不曉得這些，只是曉得自己添了孽障。
庄先生原也擔心，怕智然在大牢里待久了，受到什麼不好的影響。沒想到他確實同過去並無二致，看著越發謙和。
就算是嘴皮子欠，也沒有人願意去開死人的玩笑，畢竟心裏也忌諱。
見智然如此好說話，其他的人亦是蠢蠢欲動，恨不得都想要說上兩句。
智然的心，最初也是無法平靜的。
牢房裡安靜下來，智然的誦經聲悠悠地傳到各人耳中。
桌上這四個，都不是能健談的，話題拉不開，就顯得有些冷清。
不管是看在兒子情分上，還是看在清涼寺老和尚的情分，曹寅都想要將智然早點帶回來……
「老爺太太、奶奶同小主子們都好。」吳家茂回道：「智然法師前些日子被羈押，還沒有放出來。小的這就是奉了老爺的命，去順天府衙門接人回來。」
差不多的日子里，另外一個人卻是精力充沛，身體也結實得緊，那就是羈押在順天府許久的智然。
智然在獄中，日子過得倒是輕閑肅靜，也不著急想著出來了。
雖說案子還沒徹底告破，但是「和尚撞人案」的前因後果，王懿也曉得個七七八八。
韓江氏起身送她到院子門口
這一場大火，確實也將韓江氏給唬住了，便也拿了主意要在內城尋住處。
佛家講的是「殺身成仁」，講的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還講「慈悲為懷」，卻偏偏沒有提過如何為自己開脫。
親眼目睹一個老者因自己的緣故橫死，再聽到這些污言穢語，他心中的迷惘與困惑可想而之。
雲泥之別，平素不曉得，這兩相對比倒是顯得大家很是污穢。
曹顒聽了，猶豫了一下，吩咐小滿先回府報信兒，他自己兒則是跟著吳茂，一道往順天府衙門去接人。
從正月十七出京，到二月初五回來，曹顒這次口外之行，用了將近二十天。
王懿自是沒有意見，只是不忘記公事公辦地囑咐一二，不過是不能讓智然輕易出京什麼的。
按照佛家的生死輪迴來說，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智然想到此處，慢慢地睜開眼睛。
經歷過塞外的苦寒后，使人越發覺得京城的春意溫煦。
換了其他人，許是早已想了，這不過是意外罷了，那老嫗自己迎面撞過來的，並不幹自己的事兒；要不就是想著，瞅著那老嫗之子不像是好人，娘倆指定是「碰瓷兒」的，這是一場戲碼是他們安排的。
所以，在衙門還沒有最後審理前，智然也不用收著，回去等消息就成。
既是這男子是半拉佛教徒，又是如此懇求，智慧哪裡有不應允的道理。因此，他便溫和地點了點頭。
除了在張家口歇的那天，不管是趕路，還是在牧場清點倒斃牲畜，曹顒每天都是騎著馬奔波，身體已經極為乏力。
初瑜聞言，心裏甚是高興，臉上
說話間，便聽到院子里腳步聲響起，隨後便聽見韓江氏的丫鬟進來，道是梧桐苑的喜彩來了。
不管這是意外，還是別人設的局，有人因他而死的這件事卻是無法抹殺。
曹顒都應了，隨後去大牢里接了智然出來，眾人一道回府。
一遍《金剛經》念完，一遍《地藏經》念完，就有人忍不住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嘴裏失語，似乎想要喊人，卻忍不住了。
智然是出家人裝扮，自是給順天府大牢添了談資。
那些人初還嘲笑謾罵，折騰了半個時辰，不見智然有什麼回應，也就意興闌珊的，失去了興緻。
這人犯的是殺人罪，判的是斬監候，如今正在監獄里等著秋決。
不管如何判決，目前他能做的就是，就是念完《金剛經》，再念幾遍《地藏經》，超度死者亡魂。
曹顒見屋子裡沉悶，就講起這次塞外的雪勢來，那可是這輩子重來沒見過大的雪。
黃大魁也老實交代了，曾收受過一男子的銀錢，而後聽從他們的安排，專程在那一片，等著智然路過。
不過，大牢到底是大牢，不是客棧，裏面也關押著不少待審、或者審后待處決的犯人。
他在順天府大牢里待的舒心，並不覺得同外頭有何不同。
卻不想，慌亂之中，沒有注意到地上的石頭，老太太就磕著咽氣了。
因被拘拿后，除了身上的衣服，其他都不需留，所以他身上並沒有佛珠。
接下來的日子，衙門裡有了線索，能證明黃大魁有訛詐路人的前科。
內城裡，住的都是八旗人家，韓江氏雖說手頭富裕，但是卻沒資格在內城置產，只
見曹顒親自來接，王懿甚是意外，兩人不冷不淡地說幾句閑話，寒暄一二，便直奔主題。
旁邊一人，應了他的話，笑道：「急什麼？這是想你媳婦的大白屁股了，想要過過干隱；還是老三你自己受不得，沒有女人，男人也要上了。」
眼前諸位，在智然心中並無二致。
曹府，內宅，客院。
曹家花費了銀錢的緣故，智然在順天府大牢里，沒有受皮肉之苦，在飲食起居上也能接受。
原本有想罵人搗亂的，聽了這誦經聲，也沒有開口，安靜下來。
智然慢慢年張開眼睛，問道「施主可是喚小僧？」
……
她站起身來，道：「即是有家務了，那我便先回去，改日在過來陪你說話。」
如此一來，不幹自己什麼事兒了，大家的心情也就平靜下來。
智然就捏著手指頭，低聲地誦經，卻是老僧入定了一般，漸漸地閉了五覺。
沒有再鬨笑，眾人的神色都變得複雜起來。看著不動如山的智然，除了敬意外，大家還帶著些許薄怒與羞愧。
換做是其他人跪的話，眾人就算是不敢笑話和尚，也要好生笑笑那屈膝之人。但是見是這漢子，眾人就都息了聲兒。
還有的，越發粗鄙，想起市井留言，說和尚的那話兒都大，便扯著破鑼嗓子，怪叫道：「趕緊脫褲子，好生晾晾本錢多大？給大傢伙瞅瞅。」
有虔誠信佛的，早已經雙膝跪了下去，衝著智然磕起頭來。
智然卻仍是五心朝上，不為外界所擾。
曹顒回京這天，剛進衚衕，還沒有到家門口，便見吳茂帶著幾個長隨騎馬過來。
一口一個「禿驢」不說，還吆五喝六地要智
韓江氏露出一絲苦笑，道：「誰會想到這首善之地，竟是刀山火海似的，輕易不容人。想要活著，還得且熬。」
當天晚上，曹寅在蘭院置席，給兒子同智然兩個接風，還請了庄先生過來作陪。
初瑜的提議，建議她租住內城的宅子，畢竟她一個女人家，住在外城，治安不比內城好。
大牢里一片靜寂，只有智然不高不低的誦經聲：「……須菩提！于意云何？可以身相見如來不……須菩提！于意云何？若人滿三千大千世界七寶，以用布施。是人所得福德，寧為多不……須菩提！若菩薩心住於法，而行布施，如人入關，則無所見。若菩薩心不住法，而行布施，如人有目，日光明照，見種種色。須菩提！當來之世，若有善男子、善女人，能於此經受持、讀誦，則為如來，以佛智慧，悉知是人，悉見是人，皆得成就無量無邊功德……」
韓江氏這幾天，正打發幾個下人滿城的找房子。
初瑜聽說韓江氏那邊的宅子還沒半點兒消息，道：「怎麼會這樣？不應該啊……」說到這裏，頓了頓，恍然大悟，道：「哎呀，瞧我這糊塗，竟忘了姐姐是南邊人，身邊的下人也是南邊人多，對內城並不熟悉。」
那些犯人見了智然這正經八百的模樣，不禁哄堂大笑，罵聲越高。
而後，智然路過時，他便如之前設定好的，讓他老娘沖智然撞去。
過了半晌，方聽到這漢子道：「大師，大師，大師……」聲音越來越高揚，也越來越悲憤，直使人不忍聽聞。
曹顒點點頭，隨後笑著問道：「府邸里眾人都好吧，智然呢？」
曹顒原還擔心智然有什麼想不開的，還想著怎麼安慰勸解，沒想到他看著如平素一般無二，實區別不大。
案子已經從「和尚撞人致死案」轉為「地痞設局敲詐案」，智然也從「過失殺人兇手」，變成敲詐案中的受害者。
初瑜見他心不在焉，婉言寬慰了幾句。
雖說他單獨關在一個門裡，並沒有與其他犯人在一塊兒，但是隔著木欄，那些起鬨的犯人早已開始罵罵咧咧，嘴裏不乾不淨起來。
真真是群魔亂舞，污言穢語，無法入耳。
那漢子使勁地點點頭，道：「大師，我……小的沒幾個月了……」說到這裏，已經滿是絕望之色：「大師，這世上，我上無父母，下無妻兒，想來死後也是孤魂野鬼。懇請大師慈悲，等到秋決后，幫小的念兩遍《地藏經》……」
看到曹顒迎面過來，吳茂歡喜不已，忙勒了馬韁，給他請安。
這邊挨著田氏的院子，如今韓江氏就住暫住在這個院子里。初瑜吃罷下晌飯後，便來這邊尋韓江氏說話。
他也是單獨羈押的犯人，四十多歲的年紀，手上與腳上都是粗粗的鐵鏈子連著。
這監牢里多是作姦犯科之輩，有識的字兒的就已是不錯，又有幾個能聽懂這晦澀的經文？
……
卻是無話可說，想要惦記著佛祖庇護的，也要先掂量掂量，畢竟是犯了國法，又是尋常百姓，豈是能跑便跑的。
李氏得了消息，自然打發廚房，給兒子預備吃食，還不忘使人告訴媳婦這頭。
開始的時候，智然聽了這些亂七八糟的，只是淡笑不語。後來見那些人哄聲越來越大，言辭越發下流不堪，他就緩緩地坐在地上，盤腿坐了五心朝上的動作，隨即垂下眼瞼，念起經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