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定風波
第560章 馳驛
按照古禮，十六到十九故去是「長殤」，喪儀從簡，親人晚輩服喪也是減等。不過，這訂親許嫁的青年人，不算是「殤」，要按照成人喪禮辦了。
曹顒在旁瞧了，不由暗暗搖頭。
……
兆佳氏坐在地上，拉著兒子的胳膊，模樣如同瘋癲。
兒子與長侄都不在，剩下這兩個年歲又小，侄兒的喪事少不是得要自己料理。
想要像驛站要車馬人夫等，都要出仕相關憑證。一般官員與官府使喚憑勘合，兵部使用時，則是憑藉火牌。
曹顒聽出納蘭富森話中所指，心裏承他的情，沒有再啰嗦。
這言談之中，曹碩與曹項就提及了想借他的私房銀子的話。
她一邊嚎哭著，一邊伸手想要捶打曹碩，到底是不忍心，巴掌都落到曹碩身邊的地磚上。
伊都立臉上添了歡喜，對曹顒笑道：「出門見棺材，陞官又發財，卻是好兆頭。」
驛站門口停著兩輛馬車，一輛裝了棺木，一輛罩著白幔帳，應是坐人的。
這俗話說的好，「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這善報卻是不指望，只希望那些個做壞事的人，都遭了報應，他就心滿意足了。
那驛丞見了，忙不跌地引著眾人進驛站。
這策馬狂奔，固然爽快，但是這一奔就一天，委實讓人受不得。
曹寅在旁聽了，卻是唯有滿心愧疚。
從京城到張家口的官道上，每隔三、四十里，就有驛站。
卻是有些糊塗了，他猶豫了一下，躬身上前，湊到納蘭富森面前，道：「這位侍衛大人，這是……」
永勝從曹家回來，剛進門口，就見管家上道：「二爺，納蘭七爺今兒沒了，他們家使人送了喪信兒……」
與其說是給伯母與母親預備壽禮，還不若說是以伯母為主，母親這邊順便為之。
在驛站前下馬時，不少人的臉色都不好看，走路都有些彆扭。
他拄著胳膊，闔了雙眼，只覺得嗓子眼兒腥咸。兒子要是在身邊就好了，他帶著幾分疲憊想著……
「大人，還請通融一二，家母上了年歲，已是趕了一天的路……」那少年哀聲懇求道。
在跟過來曹家長隨中，趙同的身手雖是不行，但是心思縝密，收著銀錢。遇到打點的地方，都是他出面料理。
待看到那孝衣少年時，驛丞不由喝斥道：「快走，快走，還啰嗦什麼？這是驛站，又不是大車店，再不走，可就要使人趕了！」
看到曹碩屍首的那刻，別說李氏與初瑜婆媳轉頭垂淚，不忍相看，就是曹寅也是身子一顫，眼圈發紅。
曹碩今年十七，已經成親，算不得「長殤」，這喪事還要開始預備。
曹項上前，想要扶著弟弟，但是止了腳步，臉上卻難掩憤憤之色。
曹項咬了咬嘴唇，正不只該從何處開口，就聽「噗通」一聲，曹頫身子一軟，跌坐在地上。
兆佳氏聞言，終是嚎啕大哭：「這個不孝的混賬行子，往哪裡走啊？這混賬的東西，這個不孝的東西……」
曹寅不會去埋怨小侄子，但是卻無法不埋怨自己。要是他這個當大伯的早些管教，何至於此？
他的長隨忙遞了水袋上去，伊都立接過，使勁地灌了兩口漱漱嘴，整個人才算是有了點活氣。
兆佳氏從兩人的手中掙開，撲倒曹碩身上，用手擦了擦他額上的血漬，喃喃道：「三兒啊，磕疼了吧？娘給你吹吹。」
靜惠在旁見了，也是上前攙扶兆佳氏的另一側。
最狼狽的，就數伊都立了。
這「火牌」本是魏黑拿著，因這一路上每個驛站都是現下的狀況，曹顒就將「火牌」交給納蘭富森收著了。
侄兒已是沒了一個，要是小的這個再有什麼閃失，那曹寅就是死，也沒臉見黃泉下的弟弟了。曹寅心痛如絞，將小侄子扶起來。
逝者已矣，生者情何以堪？
他「咳」了一聲，對曹項吩咐道：「四下里找找，看這混賬東西留下什麼片言隻語沒有！」
曹寅皺眉，問道：「這到底是因何緣故，使得
稀里糊塗的，事情就發展到這個境地。
他向趙同使了個眼色，便同伊都立與眾侍衛進了驛站。
曹顒原是不好意思如此，但是納蘭富森正色道：「聖命已下，我等就是為了護衛曹額駙而來，自當從今兒立了章程。不管是住宿打尖，還是中途，都應以護衛額駙安危為主。」
他好好的過安生日子，那些暗地裡不消停的，沒事找事，不是壞人，是什麼？
兆佳氏直直地挺著身子，哪裡肯動？
要是馳驛者多要馬匹、多帶長隨行李，或者枉道馳驛，那就算是違反了律法，搞不好就要吃彈劾。
李氏與兆佳氏今年四十五，也算是小整壽。曹頫這邊，一直記掛在心裏。
只是到底是自家侄兒，不管他是賭也好，還是偷也好，曹寅心裏埋怨是埋怨，但是也希望能讓侄兒早日入土為安。
曹寅微微地抬起頭，沒有讓在眼眶裡打轉轉的眼淚流出來。
要請陰陽師來，花點銀錢出殃榜，這樣就能給侄兒報個病逝，不用使仵作上門。雖說如此掩飾，有為了曹家名譽的緣故，但是也是為了使得侄兒死後不用再背負「懦夫」、「逆子」的名聲。
待進了屋子，曹顒正梳洗著，趙同已是回來，銀子已經想法子送出，換了說辭，將曹顒的真實身份隱下，那扶靈還鄉的少年已經進了驛站……
百善孝為先，雖說不過是萍水相逢，但是曹顒因他這份孝心，也願意行個舉手之勞。
倒是納蘭富森與赫山這幾個，因前年同曹顒往返過外蒙古，數千里行程也走了，還算是適應些。
那少年漲紅了臉，卻仍是懇求不已。
上房有限，這些人中，除了曹家與伊都立兩家家僕外，其他人都帶了品級。
別說小五昨晚失言是過，就是他曹項自己，明明曉得三哥容易藏心事，勸了嫂子的話，為何沒想著要看著這邊？
隨著說話聲
他既已回絕，見兩位哥哥似乎還要開口，便道：「別人家，誰不是當哥哥的給兄弟零花兒，就咱們家稀奇，哥哥們倒惦記起我的銀子了，羞了不羞？」
曹顒這邊，卻是訥爾蘇給他辦的「火牌」還有吏部的手續，周全的很，也不用擔心這個。
曹項伸手摸了摸枕頭下，並沒有發現只紙片語。床前的小几，地上的桌子上，都看了一圈，還是沒有。
當然，人心都是有偏頗的，曹顒心裏的壞人，就是那些算計他的人。
有個穿著孝衣的少年，站在驛站門口，同驛卒說話。
納蘭富森無奈地笑笑，從懷裡掏出「火牌」，給在驛丞瞧了，道：「爺們要歇一晚，按人頭備馬，明兒卯初（凌晨五點）出發。」
曹項遲疑了一下，低頭將昨晚賭場來催債之事說了。
曹顒在旁見了，尋思要不要勸他緩行，省得這麼遭罪。
最後，還是納蘭富森做主，選了處連脊的房子，將曹顒安置在中間上房，其他人四下里安置了。
「是！」曹項哽咽著應了，到曹碩床邊查看。
她就像哄嬰孩一般，吹了吹曹碩的額頭，嘴裏自言自語道：「我兒子真俊啊……」
曹寅對曹項與曹頫兩個擺擺手，道：「還杵著做什麼？還不快將你們母親扶起來？」
除了中午打了個尖外，曹顒這一行，中途換了幾次馬，傍晚時分到抵延慶縣。
左右也不過是個形式，也不必費口舌，同每個驛丞辯白辯白，誰才是這一行的主官。
加上李氏這邊因懷孕的緣故，顯得疲憊吃力，曹頫就想尋個好玩有趣兒的物什，孝敬伯母。
見了眼前一堆侍衛，這芝麻大的官不由地有些眼暈，尋思是哪位王公相爺出京，在人群里撒莫「貴人」。
說話的聲音卻是有些大，那個小夥子聽了，轉過頭來瞪了伊都立一眼，臉上帶著幾分忿怒。
曹顒聽了，用毛巾擦了把臉，想著
驛丞得了消息，已經小跑著迎了出來。
曹項心裏雖聽著不妥當，但是見曹碩面上並沒有露出異色，就沒有多想。
曹寅沖曹頫擺擺手，道：「不要胡思亂想，不干你的事兒，說到底，還是這混賬行子沒擔當。」
曹寅聽的滿臉鐵青，使勁地扥扥腳，想要罵這個不爭氣的侄子兩句，卻是胸口堵堵的，一個字兒也說不出來。
真相併不複雜，不過是曹頫住的離側門近，聽到動靜，過來西跨院詢問哥哥。
「大伯……」曹項垂手而立。
衙門要使人請假，親戚們府里要使人報喪，這邊要預備棺木，請人做法事，這要忙的事情還多。
說起來，這一行中，不管是皇家侍衛也好，還是曹家與伊爾根覺羅家的下仆也好，沒有幾個遭過這罪的。
曹寅落座，拉下了臉，沉聲道：「嗯，老四，你說說看？」
曹頫駭到現下，雖是哭出聲來，低聲道：「四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當你們聯合起來哄我的零花兒，才沒答應給。那個，是弟弟留著給伯娘與母親預備壽禮的……」
不過，瞧著曹項的神色，像是有什麼隱情。
床上的被子都沒有拉開，只有半拉有褶皺，是人坐過的痕迹。
想著這樣的日子，或許還要十天半月，不少侍衛的臉色兒都綠了。
屋子裡一片靜寂，曹寅閉著眼睛，深深地嘆了口氣。
在眾人中，納蘭富森是三品服色，看著品級最高，怨不得這驛丞如此。
如今，曹碩就這麼去了，就算沒有人斥責曹頫，想來他心裏亦是不好受。
曹顒這一行，因背負著到外蒙大喇嘛跟前傳旨，關係到西北戰局，所以要求是「馳驛」前往。
他原是要想說什麼，但是見了伊都立身上的官服后，又合了嘴，悵悵地轉過頭去。
又是一番斯巴與規勸，鬧了足有小半拉時辰，已經脫力的兆佳氏才被初瑜、靜惠扶到外屋裡。
自古以來，白髮人送黑髮人，都是人倫慘劇。
這個驛丞好不省得事，既然是官屬，
……
曹項說完催債的事，轉頭看了曹頫，見他戰戰兢兢的模樣，心裏埋怨是埋怨，但是卻也不忍開口叱責。
他不過是為了堵住哥哥們的嘴，誰會想到正好觸動曹碩的心事……
雖說有曹頫的失言，但也不過是話敢話說到那裡罷了，並不是兄弟手足起了嫌隙。
新街口內，勇武伯爵府。
下了馬匹，他便弓著身子，嘔吐起來，將中午在路上打尖時吃尚未克化的燒餅牛肉吐了一地。
曹項忍淚上前，曹頫卻是邁出一步，就躊躇不前，看著曹碩臉上的血漬，臉上駭意越來越明顯。
這少年年紀輕輕的，倒是能屈能伸。
曹頫卻是想了不想，直接以要留下銀子給伯母與母親預備壽禮為由，給回絕了。
那驛站不耐煩地擺擺手，道：「你這小子，真是啰嗦。這天下哪裡有空白白牙就能混飯吃的地兒？你說自己是官屬，但是一沒有文書，二沒有銀子，我通融了你，自己喝西北風去不成？」
「太太……」曹項俯下身子，要攙兆佳氏起來。
曹項打小受曹碩看顧最多，兄弟間感情最深，此刻俯下身子，將其被兆佳氏揉皺的衣服袖子往下拉了拉，臉上淚流不止。
雖說已經分家了，但是他對李氏的孺慕之情絲毫不減。
雖說出京前，他信誓旦旦地說自己騎射功夫沒落下，但是在馬背上顛簸了一天，卻是使得他再也意氣不起來。
伊都立那邊，則是花費了一些銀錢打點，才算是勉強可了。
他在眾人前換了「額駙」的稱呼，也是在提醒這些侍衛們，曹顒的另一個身份。要是曹顒真有了閃失，他們這些人各個也脫不得干係。
曹寅聽了，看像曹項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不是催賭賬么，怎麼又有小五的干係？」
曹寅到底上了年歲，又是突然噩耗，眼前就有些發黑。
李氏見她這樣子不好，忍下傷心，上前勸道：「弟妹，你先起來，孩子……別讓孩子走得不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