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奉天運
第827章 「迷糊」
程夢顯想起，那日見曹顒時，曹顒對於孫珏入局之事並沒有半點意外。再聯繫到孫珏那九千兩銀子的來路，程夢顯明白了，那日護送銀車而來的，不是孫家的下人，而是曹府的管事。
錢陳群點點頭，道：「是昨日的課業么？說來聽聽。」
曹家發跡，有曹家祖上幾代人的鋪墊；曹顒發跡，只從康熙四十八年曹織造遣子進京開始。
當年的自己，同曹穎有是什麼區別，也是一心想要息事寧人。要不是兄弟千里迢迢地回京，為自己做主，自己怕也要哀哀切切地過日子，哪裡能直起腰板做人。
她鮮少出門，本不愛打扮，這身裝扮還是比照著前幾日妹妹的裝扮收拾的。
或許是骨肉至親的緣故，或許是曹佳氏貴為郡王嫡福晉，尊卑有別，間隔了姊妹之情。
天佑似是察覺錢陳群的目光，抬起頭來，正好同錢陳群視線對個正著。
這個原想爛在心裏的秘密，曹穎沒有對曹佳氏說，現下反而忍不住對曹頤說起。
孫珏這邊，從兵部衙門出來，騎馬到了路口，就有些猶豫，是回家去看看，還是往外宅那邊。
錢陳群向來將天佑當成得意門生，想要好生教導，傳其衣缽，自不願他步入歧途。
想起母親過去凌厲的模樣，她挑了挑眉，瞪了瞪眼，卻是自己也瞅不慣。
想到這些，再想想那日曹顒打量自己的目光，他心裏說不出什麼滋味兒……
錢陳群的嘴角抽了抽，看來自己要尋曹顒這位東主，好好問一問了。
「大姐姐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只要不讓自己個兒受委屈就行。左右有兄妹這些人做大姐姐的靠山，大姐姐有什麼可擔心的？說句不受聽的話，外甥今年十三了，靠著他那個不著調的父親，還不如靠他幾個舅舅、姨父提點照看前程好。大姐姐時時記得這點，也就有了底氣了。」曹頤耐心勸道。
曹穎這邊，只覺得日子肅靜不少，心裏還尋思，是不是這太平日子再過幾日。
曹頤已經拉了她的手，道：「大姐姐怎麼行事，妹妹不啰嗦，但請大姐姐記得一點，倘若再受委屈，一定要同妹妹說。要不然，我就直接告到二太太跟前，看二太太能不能饒了他？」
聽了曹頤這番話，曹穎眼淚掉得更甚。
不能讓他們成了溫室里的小花，長成純良的小白兔。那樣的話，往後沒有家庭照拂，還不得讓人生吞活剝。
固然遇到風波無數，但是曹顒可謂幸運之極，最後總是平平安安。
他「咳」了一聲，道：「先誦書，且等到下課了再說……」
曹頤勸了半日，見她還是畏畏縮縮的模樣，實在無語。這時，她倒是盼著這個姐姐，能繼承幾分兆佳氏的跋扈，省得再這樣受委屈。
「那邊住著……是什麼樣的人？」曹穎喃喃問道。
錢陳群見狀，不由有些慍怒，看著兩人，冷哼一聲。
至於孫家那邊，他已經在程夢顯面前表態，剩下的就看程夢顯如何安排。
這個程夢顯會如何料理，曹顒倒是有些好奇。
曹頤這邊，想著孫珏向來對曹頤的囂張，不知動手了幾回，直氣得渾身發抖。
那婆子清了清嗓子，道：「我是本宅的內管事，大爺吩咐我過來給新姨奶奶送東西。」
他既能選擇向曹家投誠，就該有後手，只是不知能施展幾分……
她還記得清楚，孫珏剛上京時，塞什圖還沒有襲爵。
錢程群這邊，聽說是曹顒講授，不禁瞠目結舌。
孫珏想到此處，心中有些忐忑。不過，想著妻子性子向來軟弱，不會對外人搬弄是非，他揚了揚下巴，又覺得心裏踏實。
什剎海，程宅。
等到塞什圖襲爵，孫珏就換了臉色，可見是個勢利小人。
在他心中，曹顒是個溫煦有禮的謙謙君子。他以為，就算曹顒教導兒子們，也會口稱「仁義禮智善」這些，誰會想到教授的都是這些有違君子道的典故。
不說別人，就是恆生那邊，就不是個能同別人玩心眼的。
要是各個都教成小狐狸，扮豬吃老虎，曹顒也沒敢指望。
待曉得曹家稻香村的創立，並不是外甥女的主意，曹家沒有占外甥女半點便宜，反而將賺錢的買賣交給她打理，讓她落下四分股利，程夢顯明白，曹顒不是銀錢能打動……
「這些典故，你從何處得知？」錢陳群望向天佑的眼神有些鋒利，雖說眾人中最聰慧的當數妞妞，但是妞妞是女孩，身份所限。
那門房五十來歲，聽了這婆子的話，心裏暗道糟糕。
估摸著到衙門開門的時辰，曹穎乘了馬車出門，隨行的有兩個婆子，還有幾個長隨，一行人往前門而去……
「他算什麼東西，當著大姐姐嫁妝過日子，還有臉向大姐姐動手？早年老太太同意做親，將大姐姐許給他，不過是念在他姓『孫』，是老太太的侄孫。且不說老爺在江南時對他家的照拂，就
算不算現世報？自己之前剛剛瞧不起孫家、李家子弟，就在曹家人面前落笑話？
幾個連襟在曹府相遇時，孫珏對訥爾蘇甚是巴結，待塞什圖就不客氣。曹頤原不知道，後來無意聽小廝抱怨才曉得此事。
還是等堂兄來信，而後，也該給曹家一個交代……
轉眼，過了數日。
天佑抬頭道：「夫子，這《三字經》上說『人之初，性本善』，那為何還有人『人面獸心』、『心懷叵測』、『笑裡藏刀』，做了『中山狼』？既是有了『中山狼』，那人們若還是有善心的話，不是都被狼吃了？」
這一路上，坐在馬車裡，馬車外的喧囂，曹穎似乎都聽不見。她心裏跟打鼓似的，手心裏都是汗。
「嗯！」曹穎啞著嗓子說道。
曹頤見了，心裏嘆了口氣，道：「曉得大姐姐是賢惠人，但是賢惠也不能落得個被人欺負的下場。你這般為他打算，嫁妝都要當光了，還為他辯白，半句委屈話都沒說過。他何德何能，能受這樣福分？要是他待大姐姐好還罷了，夫妻齊心，其利斷金，日子總有個盼頭。左一個小老婆，右一個小老婆的，將大姐姐置於何處？」
今兒妻子往國公府做客，應該戴了他前幾日贖回的頭面首飾。
聽到天佑說話，其他人也都停了誦書，都望向錢陳群。
說起來，除了有些自以為是外，程夢顯還算是頗為識時務。
她實在想不到，為何丈夫要花費那麼多銀子置外宅。要是她是不能容人的，還罷了；家裡數房妾室通房，她何曾露過嫉妒。
她沉默半響，方低聲道：「三妹妹，那……那我當如何行事……」
期間，除了使人回家取過兩次衣服后，孫珏一直沒有歸家。
曹穎這邊聽了，想著丈夫提及自己娘家時又羡又妒的情形，曉得妹子說得在理。
李家李煦也好，李誠也好，但凡不算計到曹家頭上，曹顒顧及到李氏，絕對會避而遠之。倘若這兩個算計他，那就只好讓他們長長記性。
這日，天氣晴好，曹穎早早起了。
卻說曹穎這邊，行了小半個時辰，到了前門外，取燈衚衕，一座二進小宅前停了馬車。
見過曹顒之後這數日，程夢顯全部心思都放在收集關於曹顒的所有傳聞中。自打見了曹顒
她嘆了口氣，對著鏡子，細細地塗了層粉，遮住眼角的細紋。
她是孫家明媒正娶的大奶奶，娘家兄弟又都在京中，有什麼好怕的？
曹頤見狀，止住話音，拿出帕子，為曹穎拭淚。
另外一個婆子卻是和氣些，從袖子里摸出一串銀錢，送到這門房手中，道：「老哥快去幫著通傳吧，我們奶奶是慈善人，若是見了新姨娘歡心，說不得還有賞賜下來。」
不過是給讓他們眼界寬些，對「人心」的認知深刻些，往後少吃些虧。
曹穎臉色蒼白，直覺得心亂如麻。
就聽天佑回道：「夫子，這些典故是家父這些日子講給弟子的。不止弟子，就是姑姑同弟弟們也都聽了。父親每日午後，叫我們到書房去，除了講授這些典故，還問弟子們的心得。」說著說著，他臉上露出幾分迷惘之色，道：「只是這些，同《三字經》、《千字文》裏面講的差太多，弟子都有些糊塗了……」
眼下，學生們正巴巴地看著他。
有句老話，「女子本弱，為母則強」。
這些典故，沒有一個是說人好的。
雖說後悔，用錯了法子接近曹家，但是他曉得後悔沒用，想法子彌補才是正經。
說起來，她打小同曹佳氏在一處的時候最多，對曹頤這個大伯名義上的「養女」往來不多。即便後來，曉得她是同父異母的妹妹，也沒有刻意親近。
曹頤不單單為曹穎受委屈惱，還想起自家當年舊事。
這邊宅子置了沒幾日，前院當差的，也大概曉得這裏不是正經住家，是安置的外室。聽到外頭的話對上，不疑有它，「吱呀」一聲推開門。
她換上件八成新的群青色旗裝，淡藍色比甲，梳了旗頭，插了兩隻珠釵，耳朵上帶著玉葫蘆耳墜子，衣襟前掛著一串碧玉手串，在梳妝台前坐了許久。
曹穎見妹妹越說越怒，心裏不放心，止住哭聲，坐起身來，哽咽著說道：「都是我的不是，不該同三妹妹說這些，倒是引得三妹妹著惱。不是我有心瞞著，只是畢竟是出嫁的女兒，不願因這些事讓娘家人跟著操心。」
他小臉通紅，站起身來，訕訕道：「夫子，弟子有事不解，想要請教先生。」
天佑品行端良，既曉得孝順長輩，對弟弟妹妹又照顧有加，聽了這些同過去認知相悖的典故，犯迷糊也是正常的。
那兩個婆子對視一眼，心裏只能嘆息，這大爺
提及兒子，曹穎如同有了主心骨，坐在炕邊，使勁點了點頭，道：「妹妹，我曉得了。」
錢陳群坐在几案后，聽了幾個孩子背完昨日的功課，又講了幾句論語，就吩咐學生們朗誦。這時，就見天佑、左住兩個擠眉弄眼的。
「誰啊？」隨著說話聲，門裡傳了腳步聲，隔著門問道。
那婆子瞪了他一眼，道：「放肆，奶奶來了，還不快傳姨奶奶過來請安？」
這一番收拾，雖沒有金玉滿頭，卻也帶著幾分天然富貴，看著年輕了好幾歲。
曹穎回到宅子，將妹子對自己說的那些話，反覆思量，又看到懂事的兒子帶著弟妹來給自己請安，漸漸地生出幾分底氣。
既然程家人不知深淺地摻合進來，不將事情料理清楚，就想要抽身，哪有那麼便宜的美事兒？
一個「程」字招牌，晃花了他的眼，讓他夜郎自大起來。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
那個曹家三姑奶奶，打小就牙尖嘴利，不是個好相與的，別再瞧出點什麼，傳到曹家那邊。
不過，她聽著管家提了兩次銀錢緊，想到下半年的俸銀就要發了，要是丈夫送到外宅，那這一家子恐怕要喝西北風去。
想著丈夫剛剛欠下的九千兩，再想著丈夫之前對兩個雙生庶子的偏愛，曹穎曉得，自己不能再這樣過日子……
只是身份所致，這個年輕人的算計心太重，他沒有將孫珏手書的正本給李家，未必是怕程家擔干係，說不定想要玩一把「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把戲。
那位爺雖隱了姓名，但是穿著五品補服，想來也是有身份的人。瞧著這正房奶奶出行的派頭，就不是內宅那位只帶了個小婢的姨奶奶能比的。
那婆子吩咐一聲，就有兩個長隨近前去叩門。
昌平，曹家莊子，私塾。
自以為財大氣粗么？
那門房聽了歡喜，左右他又沒有賣身，不過是簽得半年差，誰去理會大戶人家的妻妾爭鬥。
……
曹頤見曹穎傷心的模樣，心中不忍，嘆了口氣道：「權當她上了年歲糊塗吧。就算如此，大姐姐也不當同娘家少了親近。就算不為自己個兒著想，也要想著孩子們。要是大姐姐同娘家疏遠了，孩子們同舅舅家不是也遠了么？」
聽著天佑一口氣說了好幾個典故，錢陳群頗為意外，這並不是他學堂上所教授的。不過，仔細一琢磨這些典故的意思，他不禁皺眉。
曹穎雙手遮住臉
……
「還能什麼人？煙花粉頭罷了。好人家的姑娘，誰會無媒無聘與人做外宅？」曹頤回道。
他帶著幾分看戲的意思，小跑著往裡稟報去了。
至於李家、孫家，到底哪家是「中山狼」，曹顒這邊沒什麼可擔心的。自己又不是小綿羊，怕被狼吃掉，誰吃誰還保不齊。
曹穎這邊，亦不例外。
枝仙過去住的屋子，曹穎早已使人重新糊了，又從庫房裡尋了幾件八成新的傢具換上，收拾得利利索索。
「大姐姐糊塗，就算大姐姐出了門子，就不是曹家女兒？大姐姐委屈自己過日子，還不是讓人覺得曹家好欺？別說是孫家，就是二姐姐在郡王府，王爺也不敢使姐姐受委屈！早先老爺在世時，是看老爺的面子；如今老爺雖過身了，還有哥哥在。若說親戚之間，說比權勢有點仗勢欺人，那就比人多。孫家在京，不過幾房遠支族人，大姐姐的妹子、兄弟，卻是有都在京城，拉出哪個不能給大姐姐撐撐腰？」曹頤苦口婆心地說道。
曹顒這邊，還不知自己這幾日的下午「補課」，讓孩子們陷入混亂。他坐在書房的搖椅上，手裡捧著本史記，正從裏面找典。
於是，他調轉馬頭，往前門那邊去。新賃下的外宅，就在前門那邊。
曹穎擦了淚，抬起頭來，帶著幾分哀求，道：「三妹妹，我該如何……你姐夫……他脾氣不太好……」
越打聽，越是讓他心驚。
「三妹妹……」曹穎拉住曹頤的手，眼淚終是止不住，「吧嗒」、「吧嗒」地落下來。
曹穎聞言，苦笑道：「真要是母親曉得，怕是先要饒不了我。原本她就嫌我嫁的不好，不比二妹妹、三妹妹體面。要是曉得我在婆家受氣，丟了她的顏面，還不知要怎麼鬧。我也不是木頭人，這些年受了委屈，回娘家的時候，話到嘴邊也想要說兩句，每每都被她的抱怨給頂回去。」
曹頤聞言，想起一個傳言，面色一寒，道：「他對大姐姐動手了……」
這邊買宅子的爺，藏頭縮尾的，連下人都是臨時僱用的，不敢張揚，可見是個懼內的。這如今正房奶奶來了，還不知內宅那個受不受得住。
待見外頭除了兩個管家婆子，還有幾個健仆，那人一愣，剛想要拉上門，就被人推開。
這會兒功夫，已經有婆子近前，隔了車簾問道：「奶奶，叫門么？」
既是意義深刻的，還得是故事粗淺易懂的，才好說給孩子們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