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奉天運
第831章 「揚名」（上）
曹佳氏道：「雖說舅舅添了老生子，但是才多丁點兒大，能不能站住都是兩說。兩位老太太同舅舅都上了年紀，如何肯讓大表哥上疆場？再說，舅舅此番讓大表哥進京，未曾不是試探試探皇上的心意。當初，皇上命人建造織造府的時候，可以說過，命織造府官員永久居住。結果，只有咱們家，祖父、父親兩代人承襲織造，住了幾十年。即便後來搬家北上，內務府除了將府中內宅所有物品造冊劃歸曹家，還給了房產的補貼銀子。舅舅年將古稀，怕也是等著皇上的恩典，想要大表哥子承父業。」
她擠出幾分笑，對趕車的漢子道：「大叔，俺家得穿過這個衚衕才到。剛給俺家奶奶打的下酒菜，眼瞅著涼了，回家就要挨罵。請大叔幫問問，前面到底怎麼了，看能不能擠擠，讓騾車過去，省得咱們繞道費功夫。」說話間，摸出十來個銅錢，塞到那漢子的鏈搭里。
曹佳氏的身份使然，往來的都是宗親王府的貴婦，整日里跟人玩兒心眼，眼光最是通透。
還想「子承父業」？怕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兩日。
曹頤同靜惠兩個原要勸她好好將養，見她傷勢確實無礙，就不攔著了。主要也怕她安靜下來，胡思亂想。
「作孽啊，作孽……」那老大娘搖搖頭，道：「不知是哪個喪了良心了王八蛋，長了花花腸子，看上妓院里的清倌人，還不肯掏銀子，私下拐了出來。如今老鴇子帶著龜公找上門來，那姐兒耐不住嚇，上了吊，生生地斷送了小命……」
想到此時，聽著書房外樹上傳來的蟬鳴，程夢顯嘆了口氣……
曹頤上要侍奉婆母，下要教養幼兒，也離不開身。等曹穎醒后，又陪了半日，就回府去了。
「八千兩？」曹顒聽了，皺眉道：「連姐姐姐夫這邊都八千，那想必八阿哥、九阿哥那邊的要翻幾倍了。」
剛進衚衕口，就聽到前面喧囂。
曹顒那日在昌平得了消息，確實抱著「義絕」、「和離」的心思，但是被初瑜提醒，也顧念到四姐與五兒。再加上外甥、外甥女的緣故，才使得曹顒想著先通過孫文
到孫家外宅半月，孫珏並不是闊綽之人，留下的銀錢本就有限。管事同廚娘，都不是孫家人，而是簽的短工，自然是要使勁地剋扣銀錢。
曹頤聽了，對兄長這個主意甚是贊成。
「舅母傷得如何？表哥呢？」李誠皺眉問道。
那日孫珏上門來胡唚一番后，曹頤曾私下問過曹顒，到底想要如何解決大姐姐之事。
若是能別居，就是曹穎說了算，不用再看孫珏的小人臉色。
「也就是舅舅還兼著巡鹽御史，要不然這人情銀子都湊不齊。聽說大表哥這次進京，送了四十余戶人家的冰敬。這實是太扎眼了，若非如此，也不會有人故意卡著他，讓他撈不著實缺。」曹佳氏道。
要是不養胖了身子，怎麼受孕？只有夏蟬有了身子，她在孫家的差事才算完。
如今，不只曹家，連平郡王府同國公府都驚動了，此事怕是不能善了。聽說曹家二姑娘、三姑娘都是厲害性子，要是她們遷怒夏蟬，盤查起來……
只是大姐姐才三十齣頭，往後就跟守寡一般，倒也讓人辛酸。
就見孫家外宅門外，還停了幾輛馬車，圍了一圈人，將道都給堵了。
曹顒見妹妹神色黯然，道：「孫珏只是欺軟怕硬的小人，還是看大姐姐到底樂不樂意。他的郎中，做不了多久。到時候，說不定要回杭州去。若是大姐狠下心來，同他析產別居，留在京城，我們也能照看。要是的大姐還有其他念頭，那咱們只能權勢逼人，跟孫家算算總賬……」
曹家，東府。
要不然使人帶著夏蟬，藏到城外莊子去？
曹佳氏心裏惱孫珏的無情無義，可是她不主張「和離」或者「義絕」。
不為別的，就為曹家的名聲禁不起折損。像她們這些年長的兄弟姊妹還沒什麼，不過是往來應酬時，聽幾句閑話；四姐、五兒兩個過幾年就選秀，長姐的閑話，會影響到她們兩個的終身。
倒是孫禮那邊，因挨了一腳，傷了肺腑，正經需要調理些日子。
看著兩側的飯館酒坊，聞
那漢子也愛看熱鬧，聽前面人群中，傳來女子尖銳的聲音，伸著脖子巴巴望著。
程夢顯這邊，本就留心著孫家，曹穎出事次日也得到消息。因為他是在外宅置的眼線，對於孫家的消息曉得的並不詳細。等到使人查明，已經是三日後。
程夢顯早已決定要將此事完結，好早日解了曹家心裏的疙瘩，但是因為涉及李家，他還在尋妥當的法子。
「莫非是曹家找來了？」彩娉心裏有鬼，忙撩開帘子，探頭去望。
這時，就見一個老大娘從人群里出來，邊走邊嘆氣。這車夫上前，問道：「老嫂子，這是出了什麼事兒，將衚衕都堵了？我車上客人還催著趕路，我來打聽打聽。」
真是不知道，到底何時才能熬出頭。
只是為了這「嫡」字，有資格參加家族應酬的，被家族認可的女主人，還是嫡妻。其他妾室，即便再受丈夫寵愛，也上得檯面。
想到這兒，李誠越發不安。
祖父那邊，還將曹家視為倚仗，要是徹底得罪了曹家，之前那九千兩銀子的便宜佔得就是得不償失。
「會。不說別的，就是大舅舅這十多年來，每年往這邊府里孝敬八千兩銀子炭敬，這點臉面你姐夫也得賣給他。」曹佳氏想了想，說道。
倒是這個孫珏，將曹李兩家都得罪狠了，只能在他身上下手。
「舅老爺三日沒回外宅，那邊下人又沒有孫家的老人，如今是什麼情形也不得知。只是昨兒我跟著陳嫂子到孫宅領日用銀子，從管事婆子那邊問出幾句，才大約摸曉得些。」扣兒回道。
她託名叫「扣兒」，在李家的名字的叫「彩娉」，同另外一個丫鬟「雲婷」兩個一道侍候李誠進京，年紀雖不大，卻算是李誠身邊的老人。老子娘都是府里的頭面管事，打小也是錦衣玉食養大的。
曹穎從醒來那日起，就守在兒子床邊，非要照看他喝了葯，睡著了才肯回房歇息，誰勸也不行。
三日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曹佳氏沒有親
東直門，李宅。
……
曹佳氏點點頭，道：「我也恨，那晚得了消息，趕去大姐姐宅子，見了大姐姐同外甥那般慘烈，我都尋思要是見了他，定要尋個由子先打個半死。沒想到，等了半晌，不見人，才便宜了他。最看不得他的輕狂樣子，明明是父親提挈孫家，倒好像咱們曹家子孫都受了孫家的恩惠似。不過是個五品郎中，就整日里對著大姐姐吆五喝六的，小老婆收了一房又一房，什麼東西？摘了他的頂戴也好，總也要給孫家人提個醒，省得他們忘了大姐姐還有娘家人……」
彩娉雖機靈，到底是沒吃過苦的，想著這半個月的苦日子，眉頭皺成一團。
要是曹家憤怒，盤查夏蟬，這拔出蘿蔔帶出泥，就要將李家攪合進去。
扣兒原想問問，自己還要在外頭待多久，但是見李誠臉色兒不好，也不敢相問，俯身應了一聲，退了下去。
「舅舅那邊這幾日如何？可否還去了曹家？」李誠抬頭問道。
彩娉可不會承認自己嘴饞，從飯館出來，她看了看手中的油紙包，想著今兒無論如何要勸夏蟬多用些。
曹佳氏見曹顒心中有數，稍稍放下心來，道：「對了，前些日子大表哥來請安，帶了舅舅的親筆信，說是想要求個人情，舉薦個族侄到你姐夫帳下補個筆帖式。我這邊只說要問過你姐夫，還沒有鬆口。」
結果，這伙食也好，衣裳也好，不過是面子貨。瞧著還湊合，吃到嘴裏，穿到身邊，根本就無法同李家的相比。
這裏離李宅遠了，顧忌少些，彩娉就攔了輛騾車，雇車代步。
孫禮十三歲，已經是半個小大人，見母親如照看幼兒般照看自己，窘得滿臉通紅。但是見她蒼白著臉，雙眼紅腫的模樣，又不願違了她的心意。
聽了這小客人的話，正合了他的心思。他將騾車停了一遍，抄著手，擠上前去，卻是前頭圍得緊。
富貴人家，夫妻不和，丈夫又不得休妻的，也有長輩做主，像兄弟分家那樣析產別居的。
曹佳氏曉得弟弟最是護短，怕他激憤之下，同孫家撕破臉，才特意傳話過來，提醒他此事。
……
……
瞧著曹穎顧念兒女的模樣，不管是「和離」，還是「休妻」，都受不了。「義絕」的話，不僅斷了兩姓的親戚情分，對孫禮、孫嫻兄妹兩個也名聲有礙。
「姐姐，說句實在話，皇上為何不能待父親那邊厚待舅舅，還是他自作自受。老是想著抱大腿，卻忘了正面有個正經主子看著。前兩個月還打主意到母親頭上，說要接母親歸省，被我攔下了。我已經同母親說了，若是為了兒女，還是同那邊關係淡些好。」曹顒說道。
「當時舅爺嗔怪舅奶奶接夏姨娘回宅子，顯然是怒極，舅奶奶同表少爺都挨了鞭子……奴婢唬得緊，具體傷到那裡了，也不盡知，只是瞅著都見紅了。」扣兒說起，猶自后怕，說道。
「姐，李家那位族侄，姐夫會不會用？」曹顒問道。
聽扣兒講述了孫宅的變故，李誠心裏有些沒底。他實在沒想到，舅舅能這麼犯渾，為了個新收的小妾，毆妻鞭子，不仁不慈。
彩娉駭白了臉，真是恨不得立時就掉頭回李家，但是想著消息沒打探到，也不敢隨意。
李誠聽了，真是咬牙切齒。
李誠想得腦仁疼，坐在椅子上半晌，喚人道：「請大管家，快請大管家……」
曹顒道：「反正我心裏，只念著看到的這幾個。其他親戚，我都顧不得。同您說這個，也希望姐姐同李家遠些，省得日後受了牽連。那個孫珏，暫且等等看，要是老天沒『報應』，那少不得咱們也要費費心，總不能讓他就這麼欺負曹家人。」
曹顒聞言，冷笑兩聲。
不曉得是不是中元節的緣故，屋子裡暑氣盡消，李誠只覺得渾身涼颼颼的……
「咦？」曹顒有些意外，道：「大表哥不是正跑官么？怎麼舅舅不給他想法子，反而舉薦什麼侄子？」
他卻是忘了，這嚇唬孫珏，不將夏蟬帶回孫宅，還是
曹佳氏聽了，怔了半晌，嘆氣道：「真真沒想到，大表哥這麼個老成人，生出這麼個東西！毛還沒長全，就滿身心眼子。只是心夠黑，孫珏是他親娘舅，半點骨肉親情都不講。這孫珏還自詡為孔子門生，書都讀狗肚子里去了，做了這些年京官，連這點小道行都看不透。這不過是算計他銀子，還是他親外甥，手下容情罷了。倘若別人算計他性命，就是有九條命，也不夠丟的。」
同夏蟬相處半月，人前她扮作小丫鬟，人後夏蟬也不敢真使喚她。將她當成小妹妹似的，沒事念叨自己的弟弟。
只是這個時候動手，是不是顯眼了些。要是曹家本沒留意夏蟬，這樣一來，反而打草驚蛇。
又怕有被人追蹤，也不敢雇車，走到前門時，小姑娘已經是氣喘吁吁。
孫珏三日不過來，夏蟬惶恐不得終日。她回孫宅待了半日，聽幾位妾室提及大奶奶娘家顯赫，生怕出事牽連到自己個兒身上，吃不好、睡不好的，整個人瘦了一圈。
他雖有幾分小聰明，到底年幼，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覺得心浮氣躁，對扣兒揮揮手，道：「我都曉得了，你先回去，看好夏蟬，有什麼消息再回來報信。」
經過幾日調理，曹穎背後的傷處都已經結痂，整日燕窩人蔘地補著，臉色也好了不少。她雖然血流的多，但是都是皮外傷，並無大礙。
曹顒的意思，是「析產另居」。不過，要等告知兆佳氏之後，曹穎處也要問個準話。
曹顒對這個姐姐，向來信服，就將前些日子李誠設計孫珏「買妾」之事說了。
畢竟，對任何一個女人來說，眼下都是個大坎兒。
畢竟，李家在江南勢大，就算為了交好曹家，也不能同李家撕破臉。
曹佳氏笑著點了點頭，道：「弟弟攔得對。就是真正的財主富戶，也不敢這般張狂，更不要說，舅舅送的，都是從鹽道里卡出的油水。他也是老糊塗了，拿著皇上的銀子，明晃晃地到京里送人情，皇上如何能待見？」
卻說扣兒出了李家，回頭望了望李宅的大門，再低頭再瞧瞧自己個身上穿著的衣裳，心裏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