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死者說話》第六卷 始作俑者

第二十五章 始作俑者

第六卷 始作俑者

第二十五章 始作俑者

「死者死於失血過多,一開始只是被撞傷了腿部,碎裂的骨骼刺破了血管,導致出血過多死亡,看樣子,大概死了一個小時了。」處理屍體的是小吳,老李並沒有過來。
在李民生所講述的故事中,他在趕路的過程中,看到一個老大爺忽然摔倒在路旁,他急忙上前,把老大爺攙扶起來,在通知了家屬之後,將老大爺送進了醫院。之後,在醫院檢查的過程中,老大爺的大腿骨折,需要高額的醫療費。於是,家屬倒打一耙,說老大爺是被他撞到的,讓他賠付高額的醫療費用。
「在這場道德的賽跑中,我們所有的人,都是輸家。」
「什麼?」馮銘江沒有聽懂。
「就是有點感冒,差不多快好了。什麼情況?」
「那個議員認為,家庭是組成社會的最基本細胞,這種舉報親人的情況,假如不進行制止,會引起親人之間的不信任甚至敵意,久而久之,會引起社會的不信任和恐慌,造成社會的動蕩。他的建議受到國會採納,日本政府隨之頒布了一個條例,親人舉報類似經濟犯罪,不可作為證據,從而遏制了這種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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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蕭,你過來了?看起來不怎麼精神啊?怎麼?生病了?」處理現場的正是老相識馮銘江,看到蕭曉白,親切的過來拍了拍蕭曉白的肩膀。
沉默了很久之後,蕭曉白輕輕的說了一句:「沒有贏家,我們誰都沒有贏。」
「沒有贏家?小蕭你說什麼呢?我怎麼聽不懂?」劉逸飛在電話那頭喘著粗氣,舌頭都開始打結了。
「小蕭,他媽的我豁出去了,這個事情壓在我心裏,我難受的很。」劉逸飛的話,含混不清的,一聽就是喝醉了酒。「我跟你說,我真他媽丟人,其實我們根本沒有排查到李俊,我們找到的是一個叫王群的傢伙,只不過剛好和李俊住在一棟樓,當時小朱沖在前面,大家才抓到李俊,你們一直都以為,是我們二組先到,但是,事實上不是這樣的!今天我拼著這張老臉都不要了,小蕭,我佩服你,這一次的案子,是你們贏了。」
某日,天南市的商業步行街頭,人頭攢動,今天是周末,人流顯得愈發的擁擠,這裏每到周末,可是年輕情侶們的好去處。熱鬧的人群中,忽然爆發出一聲女子的尖叫,人群迅速圍了過去,卻又馬上散開了,擁擠的人流中,形成了一個奇怪的空心圓。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一名老太太躺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春天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他呻吟著向四周求救,卻沒有人願意上去扶她。幾個行人遲疑著拿出手機,卻遲遲不敢撥通,終於,有一個年輕女子看到了遠處的IC卡電話亭,她撥完電話,說了兩句,掛掉電話,就迅速的離開了。
「其實,我在想,假如我是法官,我會判定,李民生沒有任何責任。只有這樣,某一天,當我們老了,不小心摔倒在路邊,才會有年輕人將我們扶起來。而現在,我不能確定,假如真的發生了那一幕,我們是否還有人去扶。人性原本就是自私的,假如再沒有適當的引導,那麼,民眾的思想,到底會滑向什麼樣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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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兒子,不是媽媽罵你,你知道不知道,前幾年也有這樣一個事情,原本是做好事,結果被訛了好幾萬,咱家哪裡有那麼多錢?聽媽媽的話,以後遇到這種事情千萬不要管,最好連電話都不要打,誰知道人家會不會賴上你?」
「不要問我,我不知道……」又是一聲深深地嘆息,蕭曉白開口道:「我忽然想起大學時讀孟子時學到的那篇課文了。仲尼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為其象人而用之也。也許最早發明用泥人陪葬的人,並沒有想到過後人會發展到用活人來陪葬,但是,這種惡劣的風氣,卻是真的是由此而起。所以,孔子才會詛咒他,斷子絕孫。也許,我們的法律機關在判決時,應該考慮的更加長遠才是。」
「有什麼感想?」馮銘江看著蕭曉白,一臉的無奈。
「什麼嚴重性?」
「一個小時?這裡是交通繁忙路段,一直都沒有人發現?」蕭曉白覺得十分的奇怪。
「李民生的案子,我聽說過,說實在的,真正的內情是什麼,我們外人誰也不知道,因為當時沒有任何的證據表明,李民生是不是撞倒過老人。法院的判決,也倉促了一些。不過,我覺得這個並不能說明什麼啊?人都是自私的,也許,真的是李民生撞倒了老人,怕賠付高額的醫療費用,所以才宣稱老人是自己本著好心救起的。你知道的,人都有自我催眠的本能,謊話說了一千遍,也會成為真理的。也許事實真的跟法院判決一樣呢?」劉黎說這些話的時候,眉頭皺的死死的,顯然,她也不能接受自己這個解釋。
在老大爺個人的講述中,他是被李民生撞倒之後,摔斷了大腿,所以,李民生賠款是天經地義的。
「李俊一直認為自己父親是冤枉的。他父親也許真的是冤枉的,因為在那件案子之後,李民生就因為心情過於失落,在一場大病之後死去。原本上醫科院校的李俊,也因為家庭經濟忽然陷入困境,不得不輟學打工。他一直痛恨錯判案子的薛法官,直到找到機會報復。」
婦人帶著自己的兒子走了,孩子一邊走,一邊回頭望著。從商業街的上空朝下鳥瞰,此刻的商業街,是一條由人群黑色的河流,在這條黑色的河流中,卻有一塊突兀的空白,空白的中心,一個老人靜靜的躺在其中,涌動的人流,總是遠遠地避開著他,偶爾有人駐足多看兩眼,但是片刻之後,或是被同伴拉走,或是搖了搖頭,默默地離開了。
「真實情況是什麼樣子,已經不重要了,我所知道的是,從那以後,有多少人還敢去救助路邊摔倒的陌生人?其實我覺得,有些時候,法律的判決,更應該注意社會的影響,哪怕是錯判,都要去引導社會大眾。」
「不復讎?那就只應該在屈辱中生活?那我們該怎麼辦?」女人的心就是善變,劉黎前一刻還在為老人的一家開脫,而下一刻,卻又為李民生的冤屈而感到憤怒。
錄像記錄上顯示,這名死者是在闖紅燈過馬路的時候,被一輛銀白色的轎車撞傷了左腿,轎車逃逸后,他還能堅持著趴在地上,向來往的車輛求救。但是,所有的車輛都只是小心翼翼的繞開了他,卻沒有人停下來搭救。曾經有兩輛轎車試圖停下施救,司機都打開車門下車了,還是在考慮之後離去了。這名男子終於在半個小時失血之後死去。
一名婦女帶著自己十多歲的兒子,剛好路過,小孩子剛想要上前去扶,卻被自己的母親厲聲喝住了:「別扶!假如他賴上你了怎麼辦?有人打120了,你別在那裡多管閑事。」小孩子悻悻的回到了自己母親的身邊,眼裡包著淚水,一臉的不情願。
「法醫那邊差不多處理完了,一起過去看看。」
「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日本在二十世紀高速發展經濟的過程中,因為原始積累的需要,大多數創業者都有偷稅漏稅,經濟犯罪等事實,日本政府為了肅清經濟,頒布了法令,舉報經濟犯罪者,可得到對方財產的一部分——這裏的一部分是一個很高的數字,標註很明確,不過我忘記了。隨後,日本國內湧出大量的舉報情況,而且,很多是妻子舉報丈夫,弟弟舉報哥哥這樣的情況,因為經濟上的犯罪,親近的人是最了解的。日本有一個議員,發覺了這個情況的嚴重性,建議國會進行禁止。」
「錯判?那怎麼可以?法律終究要維護公正的。」劉黎吃驚的看著蕭曉白,她第一次發現,眼前這個熟悉的男子,讓她感覺陌生。
「不得不承認,日本人在某些方面,的確比中國人要做得好。」劉黎也是不住的搖頭嘆息。
「劉隊,什麼事?」雖然大家互相有電話號碼,但是劉逸飛可從來沒有給蕭曉白主動打過電話,這讓蕭曉白有些奇怪。
「那他為什麼放著一百萬不拿?僅僅拿走八萬元現金?」
他本是一個默默無聞的普通人,卻在某一天成為了天南市的公眾人物。起因也是一個類似這樣情形的故事,不過,那個故事在雙方講來,卻各不相同。
「城區發現一起惡性交通逃逸案,局裡讓我去協助交警支隊處理一下,我先走了。」蕭曉白掛斷電話,急匆匆的站起身走了。
反正來來回回,如同羅生門一般,各說各有理,總之是一片混亂,直到後來,李民生被老人的家屬告上法院。法院判決,李民生賠償受害人家屬醫療費用四萬余元,這在天南市引起一片輿論嘩然。報紙上曾經大幅報道,可是幾天之後,報紙上的報道,忽然全部將矛頭轉向了李民生,說他是故意撒謊,老人就是被他撞倒的,而且,還有某某路人為證。
電話再次響起,是劉逸飛的。
「他說,他家的損失,對方應該雙倍賠償,而那些不義之財,他是不會取的。其實,他是一個過於天真,過於理想的孩子,他從來沒有想過,這樣復讎,還會搭上自己的性命。」蕭曉白靠在椅子上,不住的搖頭嘆息,似乎在為李俊的行為感到不值。
也有路人說,他們看到的是老大爺躺在地上,李民生走了一段距離才將老人扶起,所以,老人不可能是李民生撞倒的。
天南市,沒有多少人記得李民生這個名字,但是,很多人卻聽過他的故事。
沉默了很久之後,劉黎開口道:「李俊為什麼那麼恨薛法官?即便是復讎,他也應該去找老人的家屬啊?」
電話突然響起,打斷了兩個人的談話。
「沒什麼。一句古文而已。」蕭曉白搖了搖頭,看著向遠處延伸的路燈,沒有再說話。
「小蕭,跟我看看這裏路口的錄像吧,你看完就明白了。」馮銘江嘆了一口氣,似乎十分的無奈。
再後來,這件事情就淡出了人們的視野,李民生在灑淚賠償了高額醫療費用后,也消失在了人們的視線中。老人的家屬,在不久之後,也因為輿論的壓力,離開了天南市,不在這裏居住了。不過,這件事情,卻從來沒有被人們所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