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佑字旗飄揚
第三十四章 軍事會議
南無傷眼神橫掃全場，看到淺水清時，格外停留了一下，這才移開：「諸位，景深門一戰，我部鐵風旗傷亡慘重。死，一千餘人，傷，三千餘人。余者士氣頹喪，心乏鬥志。在這一仗里，抱飛雪的表現，想必大家都看得很清楚了。」
有人問：「那又說明什麼？」
而我，比他還厲害，我算準了他。
蒼野望的嘉獎令，可以視作是對大家發起的強攻令，也可以將其簡單的看成為一種鞭策。
烈狂焰都虎聲凜凜起來：「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剩下最後的，是暴風三縱。
那個時候，大家都在討論，惟有淺水清一個人在悶頭沉思。烈狂焰的眼神，從這個人的身上跳到那個人的身上，跳來跳去，終於還是落在淺水清的身上了。
說到這，淺水清看看軍部諸將：「我淺水清，只是一介小兵升上來的一個小小營將，不敢說有多大智慧。但我歷來相信一件事：凡為將者，以眾擊寡，以強凌弱，方為王道。那每天靠陰謀巧計打仗的人，不是神，就是被逼到走投無路的倒霉蛋。」
良將與良將之間產生的，通常都是些或者平淡無奇或者慘烈異常的戰役。因為大家都是人精，誰也不會輕易上誰的當。要麼不打，要麼就拼個你死我活。
就連鴻北冥臉色都難看不已，什麼時候，攻打京遠城竟由一個營將任主將了？
那條深溝之計，之所以能為大家帶來震撼，就是因為它有太多限制，不易使用，難以發揮。而抱飛雪拼盡全力，搞出那麼一戰，僅僅是為了……讓對方懼怕自己。
蒼天城裡，皇帝的慾望因兩關大捷而高漲，耐心卻在等待中流失，而京遠城，卻被抱飛雪守成了一片鐵桶江山。
這個問題，聽得大家都為之一呆。
看看人已到齊，烈狂焰緩緩站了起來。他這一站，一股龐然氣勢立刻席捲全場，所有人都跟著站了起來。
那個時候，淺水清也在奇怪。南無傷這樣建議，到底是為了愛惜軍士性命，情願用時間來換取低傷亡，還是仇恨自己，知道自己在皇帝面前立下了保票，才故意用拖延時間的方法來借皇帝的手懲治自己？
只能說：聽上去很有道理。
這番話，令大家聽得目瞪口呆。
刷，眾將齊齊跪下，烈狂焰皺了下眉頭：「都給我起來，這是嘉獎令，不是正式詔書，也不是宮中的太監們來傳旨。由我來傳，沒必要跪
說到，淺水清露齒一笑，笑得竟頗為好看：「抱飛雪不是神，他是個倒霉蛋。他的確很厲害，但他已經沒有太多選擇了。所以……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抱飛雪在景深門一戰的表現，其實是他最後的掙扎。他知道他那條溝能困住我們，但是他不敢放太多的人進來。因為人多了，可能會導致景深門自身的危機。他比我們更害怕自家有失。他也知道深溝之計並不是真正管用，不可能擋不住我大軍前進的步伐，但他偏偏還是要用，是因為這個方法遠超大家的思維之外。他用運氣來代替神機妙算，為自己罩上一層神秘光環，彷彿咱們的每一步行動，他都能事先料到。其實呢？每天攻城，五門選一，那百分之二十的幾率，他有太多機會可以碰上。而只要碰上了，就是昭示他神算無雙的機會來了。這個傢伙……難怪會被吹噓為止水名將，這心理戰術卻是玩得好極呢。」
淺水清沒有等大家回答，已經繼續說道：「兩關大捷距今不過是兩個月的時間。而京遠城不可能在北門關失陷之前就挖溝築壘，以陷我等。這樣一條溝，工程算不上浩大，卻也需要時間來完成。為什麼以前不用這個方法來對付大家，偏偏要等到前幾日才用？怕就是因為這條溝在那個時候，才剛剛完成吧？只是我鐵風旗運氣不好，偏偏就選了景深門做進攻方向，方才中了對方的詭計。」
有些話，淺水清沒有說，但他沒有明說，大家卻能聽出那意思來。
你的自愛，終會讓你失去最後的殺我機會。
還有人做了中立派，不發一言，不執一詞，冷眼旁觀，坐開風起雲落，你爭我吵。這一派，則大多是龍鱗軍劫傲的人。他們沒人參與兩關大捷，對淺水清不了解，對南無傷則心有防備。
舞殘陽和劫傲則互相對望，心中同時升起一個念頭：這個小子，竟比傳言中的更烈，更傲，更狂！
強攻壓上，同樣是利大弊大，勝負難料。
保守作戰，可能避開風險，也可能錯失良機。
也是第一次，淺水清在正式的軍事會議上，表達自己看法。
有人堅持穩妥為主，支持南無傷的看法。這一派，以鴻北冥，計顯宗，李規等人為首。
這個從軍時間最短，立下的功勞卻已經寫進天風史冊的年輕人，他雖年紀輕輕，資歷淺薄，
淺水清一笑：「兩個月的時間，才挖出那麼一條溝來，且是五門選一，有著明顯的撞大運成分。除非我軍同時強攻五門，否則無任何戰略上的意義。若只是為了吞我一旗戰士，這怕是有些太過浪費了。那麼，抱飛雪是不是還有別的目的呢？這便是我的疑惑之處。」
倘若軍部諸將認為不宜強攻，就會自動地把這份嘉獎令的性質轉變。
這一句話，就若那天上雷霆，劈暈全場，將一眾將軍劈成了泥雕木塑。
蒼野望，大體上算是個明君。他在暴風軍團主事的時候，就曾經顯露過卓越的軍事才華，是以才能被後來的將軍們尊稱為野王而不名皇帝。但正因為是明君，所以將軍們只怕事情做得不夠好，不怕抵觸自己的君王。
暴風三縱，均是騎兵，對攻城沒有發言權，只能兩派皆不反對。反正不管什麼時候打下來，這沖入城中大肆砍殺的，肯定少不了騎兵一份。他們屬於兩邊都支持的一派。
說著，烈狂焰看看淺水清：「淺水清，陛下還有話托我給你。」
一個簡單的問題，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淺水清的身上。
想法，在那一刻沉澱，代之而起的，是衝天的豪情。
憑心而論，南無傷為人雖陰險，但的確有幾分真材實料。他這番話，說得很有道理，也符合目前的實際情況，令大家不得不慎重對待。
「哦？」烈狂焰立刻來了興趣。「你說，什麼問題？」
而下一個后招，或許就再無法破解，或許死亡的，也再不是九千戰士，而是九萬戰士了。
那一刻，淺水清的眼中噴吐出強烈的復讎火焰：「那好！若我做到了，則京遠城必為我天風大軍所下。屆時，我要屠城三日，以慰戰將軍在天之靈！」
會議廳里，烈狂焰高坐帥位，臉色陰冷若水，兩側依次是鴻北冥，舞殘陽，劫傲，南無傷，計顯宗，廉紹一等一干大將。
淺水清霍然起立。
淺水清突然長立而起，拱拳向烈狂焰大聲請命：「請烈帥于兩日後下命全軍強攻京遠城，讓淺水清暫代掌鐵風旗，併為攻城主將，龍牙五旗為我輔助，龍威龍鱗兩軍為我後援，水清可擔保為大軍打通通向京遠城內城的道路！」
淺水清微
抱飛雪其實還是很厲害的。他算準了你們。
淺水清語不驚人死不休。
大家再次坐回到位置上。
有人堅持強攻硬打，立刻下城，防止遲則生變，反中抱飛雪拖延之計。這一派，以舞殘陽，廉紹一等人為首。
到底是響應陛下號召，立刻全軍強攻，還是繼續原先的策略，穩紮穩打，這令大家頗費思量。
「都坐下吧。」烈狂焰擺擺手示意大家坐下：「叫你們來，是有個消息要告訴你們。」
明是嘉獎令，其實是在催促下城。
「怎麼，你們就沒什麼要說的嗎？」烈狂焰悠然問道。
抱飛雪到底是黔驢技窮，還是暗含殺手，誰也不知道，誰也說不清。
淺水清承受著那隱含在眼神中的凌厲攻勢的同時，心中的那個念頭就是：
或許淺水清在想：無論如何，我偏偏不能讓你得意，更不能讓自己的計劃功虧一饋。
兩個人彼此對望，彼此關注，在臉上做出虛偽而友好的表情，眼神中卻同時寒光凜冽。
「所以，陛下的意思，雖是督促我部儘早下城，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切攻防調派，均應根據戰場的實際情況來做決定。抱飛雪不是好對付的對手，我認為我們還是應該頂住壓力，繼續施行緩攻慢打，消磨對手之策。」
不過話又說回來。
那個時候，引發爭端的兩個人，南無傷與淺水清，卻同時保持著緘默。
這第一次，總是最重要的一次，也關係到淺水清自己的計劃能順利實施的一次。
沒人敢說，抱飛雪以後還會不會有更厲害的后招拿出來。
「那樣的一條溝，如此之深，如此之大，還要輔以噴油管道以控火勢。需要多長的時間，多少的人力物力才能完成？」
景深門一戰實在是給大家的心頭蒙上了太多陰影，抱飛雪的表現陰毒狠辣，讓太多將軍無法忘懷。
「水清，你在景深門一戰的表現不錯。你對是否應該展開全面強攻京遠城，有何看法么？」
這是第一次，烈狂焰在正式的軍事會議上，詢問淺水清。
然後，他輕聲說道：「景深門一戰，是我第一次和抱飛雪做正面接觸。必須承認，這個人用兵如神，算計良多。那條斷我歸路的深溝，更是設計精妙，令人匪夷所思。但也正是因此，讓我產生了一個問題。」
「所以，京遠城其實早已是強弩之末，他
所以這投來的眾眼神里，有羡，亦有妒。
「昨天我接到了蒼天城飛馬快訊送來的陛下的嘉獎令。我為大家念一下。」
烈狂焰沉聲回答：「你要是能做到，什麼事都可以答應！」
廉紹一粗聲粗氣的回答：「抱飛雪的確是人中之龍，不愧止水第一名將之號。不過你提這個，又有什麼意義呢？」
南無傷，你太過愛惜羽毛了。你不願意公開與我翻臉，卻總是背後下刀子。你可知，很多時候公開翻臉，比背後傷人要來得更快更直接更有效一些？
這一聲請命，楞住了軍部會議上爭論不休的諸將，爭吵聲嘎然而止，就象大喉嚨里被人一下子塞進個橄欖，有種說不出話，又咽不下去的難受感覺。
因為淺水清和南無傷兩個人的不同意見，導致的是一場軍事會議上罕見的大爭議。
「你說吧。」
南無傷向烈狂焰拱了拱手：「無傷有幾句話想說。」
烈狂焰道：「陛下說，他相信你，一定會在京遠城之戰上，再創佳績。他還說……他相信你一定是個守信諾的人。」
「陛下說……」
「陛下說，兩關大捷，是帝國自有建以來最大也是最重要的一次勝利，通往止水之大門，已僅余最後的阻礙，破除京遠城，則下國一事，指日可待。今我暴風軍團諸將，沙場奮戰，努力殺敵，連戰連捷，是為國之忠臣，將之楷模，兵之表率，民之棟樑。然，京遠城一日不下，止水道路一日無法打通，兩關之利，亦一日不得體現。在此，陛下盼我等再接再勵，不畏辛苦，定要早日拿下京遠城，兵進止水。他在蒼天城，為大家擺好酒宴慶功。在此，先為兩關大捷參戰諸將，表帝國之感謝，增良田，宅院，賜御府美酒。請諸君好自為重。」
淺水清的嘴角微微抿起，擠出一道微笑的圓弧，他當然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蒼野望在委婉提醒自己，自己曾經做出的承諾。
軍事會議上，眾起紛紜，每個人都在發表各自的看法。但是顯然，南無傷的看法是深入人心的。
清晨緊急的號角響起，從各個軍帳中奔出數十道迅捷的身影向著總帥大帳急速跑去。
或許兩者都有吧。淺水清想。
聽著這份嘉獎令，軍團諸將誰也沒露出開心的笑顏。
淺水清一笑：「我當然知道。我
風角一響，所有營以上將官都必須在一刻鐘內趕到帥府，淺水清來到時，帥府已經坐滿了暴風軍中諸將，放眼望去，眾多帝國沙場精英，淺水清這個游擊將軍，職銜最低，官位最卑，勉強有了參加軍事會議的資格而已。
驚風展更是惱怒不已地怒視淺水清，媽的，老子還沒上任，你就先來搶官了。
人力有時而窮，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抱飛雪缺兵，缺士氣，缺後勤支援，缺精兵良將。他缺太多東西，而只要天風軍不是傻子，他的妙計能施展得空間也就有限。
……
畢竟這不是明令詔書，也就說蒼野望雖急著要下城，卻還是把怎麼拿城的方法與權利交在大家手中的。
南無傷冷笑：「意義大了。我要提醒大家的，是我們現在面對的情況。就是我們現在在我們對面的，是止水的第一名將，是抱飛雪，不是別人。這個人，陰謀詭計層出不窮，事事留有後手，處處用心防備。如果我們一心只想擴大戰果，匆忙慌張地去攻城，最終只能是碰個頭破血流。這兩個月來，烈帥吩咐大家施緩攻慢打，疲勞敵人之戰術，正是針對抱飛雪的弱處下手。我大軍雖有十五萬人在此，吃穿用度是彼三倍，但是我天風國力強盛，目前這些消耗，國家還支撐得起。但是止水嘛……連年積弱，他們比我們要撐不起。」
沒人知道他們在想什麼。或許南無傷在想：以這種完全不同的軍事見解，穩妥保守派和急功近利派的天生對峙，看起來就算沒有雲霓，你我也無法成為朋友。
他的凌厲防禦態勢，給每個將軍都帶來極大的心理壓力。
拖延時間，並不能解救抱飛雪，解除京遠城敗亡的命運。沒人知道抱飛雪有什麼目的，又有什麼計劃，也因此，他們同樣也吃不準淺水清所說的這些到底是對還是錯。
一點表現，無數分析，產生出完全不同的結論與作戰方向的建議。
打通通向京遠城內城的道路？你怎麼不幹脆說拿下京遠城的？這兩者之間似乎已無太大區別。
所謂的經典戰役，永遠是在良將與庸才之間產生的。
淺水清想到這，眼前突然一亮，他隱隱地似乎抓住了什麼問題的關鍵。
因此，會議在討論中逐漸傾向於南無傷的觀點也就不在稀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