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風》第三部 佑字旗飄揚

第四十二章 決戰京遠城(7)

第三部 佑字旗飄揚

第四十二章 決戰京遠城(7)

眼見著總領府,昔日輝煌的將軍大門前,卻已空無一人。空蕩蕩的院落里,惟有一人在後院中流連賞花。
他漫步于菊花叢中,隨手摘下一朵菊花,任其在手中揉碎,碎成片片花瓣雨,在指間落下,心頭的凄涼,若這花落滿地。
但是這次,流言終於還是讓城裡慌亂起來。
「拓拔開山,本來我的確打算下令手下士兵縱火焚城的,但是我千算萬算,卻偏偏算漏了一件事。焚城之火,本就是在城破將亡之際開始,是為最後的一搏。敵我兩傷,同歸於盡。可是戰事將敗,眾兵無心,我手下的那些好兒郎們,一個個死得死,散的散,真正可用的人,早就沒幾個了。我雖立下焚城毒計,卻因戰敗而乏人執行,委實是可笑之極。」
紅雲翻滾,如海洋般洶湧呼嘯,奔騰狂嘯,隨著風一路肆虐,吞噬所有存在。
淺水清只覺得自己的胃在翻騰,在翻江倒海般的扭動著。
「已經開始了。」抱飛雪隨口道。
有人在高喊:「東城門也起火了,大家快從西城門出去啊!」
「你說什麼?!」拓拔開山心中一陣冰涼。
他的頭髮竟然都白了。
抱飛雪並不推崇在守城戰里使用普通百姓,因此,在以前的守城戰中,他既得不到百姓的幫助,也很少其牽累。
他實現了自己的諾言,為了保護的身邊的人,不惜血洗蒼生,屠戮天下。
遠遠地望著京遠城的上空騰翻的火之巨龍在空中咆哮出天之末日,整片天空陷入一片火之汪洋中,以愈來愈烈的氣勢席捲全城,淺水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口中的黑血已越來越盛,抱飛雪狂笑著步入那片菊花叢中。
殺光每一個阻擋我前進道路的人?
他看著那火,映紅在他的眼中,獰現出點點血色。
抱飛雪躺倒在地,嘴邊吟出一絲黑血。
原來,我才是那焚燒京遠城的罪魁禍首啊。
然後,他雙手向天,在最後撲出一口黑色血液后,緩緩地倒進了花叢之中,再也不動了。
時間,每分每秒都在流逝。拓拔開山沒空理小姑娘,他發足狂奔,小姑娘也跟著快跑,或許是絕境下激發的那一點潛力,竟然沒有被拓拔開山甩掉。
戚大哥,你說得沒錯。
城未亡,民先亂,軍心民心同失,拓拔開山心中一陣凄涼。
那老頭被他的大吼嚇壞了,直接一翻白眼暈了過去。
現在我成功了,連屠城的工作都可以省了,一把火就可以省掉我無數辛勞。
說著,抱飛雪的口中微感苦澀:「淺水清是個人物,你能跟著他,也是不錯。止水天風本是一家,國主無能,野王卻是雄才大略之人。方今天下,以強吞弱,本是常理,止水無能,國主庸碌,被人吞併也是理所當然。我妄圖逆天蓋命,失敗是正常的。只是覺得對你不起,所以就很想再見你一次。」
拓拔開山心中一沉:「那焚城大計?」
不過他還是必須要先找到抱飛雪。
城裡的人們慌不擇路的想要跑出來,他們再不顧外有大軍的威脅。
他回身看看拓拔開山,想了想,然後說:「我終於明白淺水清為什麼要送你回來了。原來,那真正的背叛者,不是你,而是我。是我辜負了一個忠於國家的勇士,將他逼到這條路上的。淺水清……他只是借力使力而已。」
抱飛雪看著拓拔開山的驚愕表情,微微一笑:「你不用懷疑什麼,我也沒有要再利用你的想法。你當知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只是在這最後的時刻,想通了許多事情,放開了一切,向你道個歉,又算得了什麼呢?」
那個時候,淺水清再次面臨選擇。
當士兵來報說有大批百姓裹雜著為數眾多的止水潰旅試圖從城內衝出時,形勢已在不知不覺間轉向了。
在抱飛雪倒下的那一刻。
拓拔開山一楞,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虎子。」他躺倒在地上呻吟了一聲。
一個人的權利大了,想要保護的人多了,或許最後的結果就是誰也保護不了。
拓拔開山沒理她,直接往總領府狂奔而去。
他戰敗了,他的良心輸給了慾望。
抱飛雪,這刻竟真應了自己的名字。
「你這罔顧人命的混蛋!」拓拔開山狂吼,他一拳搗出,帶著無比威勢,洶湧如狂濤拍岸。
大火,終於漫卷全城。
哀號聲隨著火勢漫卷,此起彼伏,化成無盡硝煙沖入長空。
小姑娘倔強地抿著嘴唇,卻是一句話也不說。
淺水清倒在那個人圈裡。他躺在地上,靜靜地仰望天空。
無助的哀號,憤怒的痛罵,絕望的呼嘯還有瀕死的眼神,就那樣在京遠城中組成一片衝天的絕怨,在那火勢洶湧中化成縷縷青煙。
而這縱火焚城的,原來竟不是抱飛雪,而是他和他的那幫天風戰俘。
……
所有的天風戰士都奉命撤離戰場。
抱飛雪突然狂笑道:
西門,也就是天風軍所佔領的京遠五門。
曾幾何時,那個在草原上連一名被俘士卒都不肯殺的我,如今眼皮都不眨一下,就讓這十多萬的百姓死在了這場滔天火海之中。
拓拔開山愕然回首,身後,那個跟隨著他的小姑娘正獃獃地看著府外。
拓拔開山大急,他接連抓了好幾個人過來問,卻沒人能回答他的問題。
京遠城,已成一片火域世界。
這一躬,令拓拔開山微感愕然。
淺水清就那樣看著大火從城的中央一路狂卷,蔓延四周,直燒到京遠城西門五牆,來到那巨大的石料城牆前,方才停止。
這,就是我一直在期待著的東西嗎?
在這一隔離線下,所有的百姓,戰士,無一倖存。
十數名戰士排成一個小小的人圈。
……
抱飛雪,他身為止水第一名將,他果然有著令人不可小瞧的能耐。
然後,他站了起來,雙目之中,一片血紅。
方虎急著過來要扶他。
總領府外,哀號聲處處,處處都是紅光漫天。
他突然吃吃地笑了起來:「拓拔開山,你當真以為焚城的那個是我嗎?」
如果不是狗子及時來通報,天風軍想必已有許多人入了城吧?自己總算是沒把暴風軍團的大批精英盡情葬送在這京遠城中。
「如今天風軍強攻京遠城,軍中士兵皆赴沙場,百姓落難逃亡,後方起火,誰人來救?我雖有意下令縱火,卻缺那真正敢為我效死的戰士。本來以為事情已經絕望,卻又發現原來事態的發展已經不需要我來動手。拓拔開山,你們進入城中製造謠言的那些戰士,千不該萬不該點火生煙製造慌亂。如今城內處處起火,皆出自你們自己的手。數十處火點同時燃燒,一旦成了氣候,則滿城大火再無人可滅。這縱火害民的,到底是我還是你?!」
於是,大批的百姓轉到西門。
望著那片熊熊大火,淺水清端坐馬上,他已經恢復了往日的清冷,沉穩,與自信。
「京遠城內所有民居,皆以木料鑄就。火勢一起,只要堵塞水源,便是神仙也難救。所以平日里大家飲食起居,皆注意防備用火。城中街道均有專門的救火隊,巡邏各處,但有火苗,則立刻撲滅。」
「死的死,退的退。敗勢一顯,神仙難救。」抱飛雪懶洋洋地回答。
他喃喃地說:「我淺水清,永不會被打倒。我不會敗在敵人的手裡,更不會被這一場火,所打敗,所嚇怕!我既已決定了走這條路,就再不會回頭。」
可他的心依然在痛。
在牢里的那幾天,他無比痛恨抱飛雪,恨不能食其肉,啖其心,剔其骨,挖其肝,但現在看到了抱飛雪,那個曾經威風凜凜不可一世的止水第一名將,卻向他鞠躬道歉了。
他在笑,笑得愜意而從容。
「誰看到抱總領了?告訴我,誰看到抱總領在哪裡了?」他大喊。他現在穿得是止水軍服,又是一口止水正腔,在這亂軍之中,有幾人能知道他就是那個拓拔開山呢?
他雙手做環抱之勢,滿頭銀絲飛舞,若雪花飄揚。
原來我,真得已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屠夫。
有士兵看見抱飛雪離開了防禦陣地,卻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跑了沒一會,回頭再看,小姑娘竟然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現在,他看不見城裡那正在發生的悲慘一幕了,看不見那許多鮮活的生命正在被大火無情吞噬。
沒有人理會他。
隨著這一道命令下去,京遠城的城門再次形成一片血海汪洋。
一個怯生生的聲音突然響起:「我剛才看見抱將軍去了總領府。」
「抱總領!」拓拔開山大叫。
他撲通一聲跌下了飛雪,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那一拳,正擊中抱飛雪的胸口,將他一拳擊飛,在空中翻轉著,重重落在地上。
士兵在敗退,百姓在呼號。
語氣真誠,竟令他不得不信。
火勢漫卷蒼茫,無分敵我,無分貴賤,吞噬一切,消化一切……
火勢驟然加劇,泛濫出一片火熱紅潮,漫卷出擎天熱浪。
然後,他沉聲下令:「通告:止水弱旅冥頑不化,負禺頑抗。天風歷106年10月12日,我天風軍大展神威滅止水于京遠城下。此次戰役指揮將領,佑字營淺水清。戰前焚血香以祭旗,戰後下令焚燒全城,屠盡滿城男女老幼。所有罪責,由我淺水清一人承擔!」
「你來了。」
守城戰里,他們可以作為正規軍的輔助力量協助防守,幫助運輸戰器,提升作戰效率,必要時甚至可以上場作戰,補充戰力之不足。可一旦局勢出現逆轉,則有可能引發逃亡狂潮,反敗己方,衝垮己陣。
抱飛雪的縱情大笑已越發張狂起來:「我雖向國主提議護國三策,然國主不允,我又豈可成事。我雖下令以木料造民居,但那環城之溝,工程卻過於浩大,無百姓配合,我根本就建不起來。可如今城中混亂如斯,自相踐踏者,堵塞城門者眾多,再加上外有天風軍堵路,只怕這一城的百姓,終是免不了一死。但卻不是死在我的手裡,而是死在天風人和他們自己的手中。京遠城已亡,止水也將滅,我抱飛雪無能守國,自然也將與這片土地共存亡。我回到這裏,只是想讓自己的屍體葬在這菊花叢中,用這裏的滿院菊花,來襯我一身傲骨。想不到你拓拔將軍竟然也過來陪伴我了。我死之後,九泉下到也不會太寂寞了。」
正是抱飛雪。
即使是站在城外,他也能感受那股熱浪撲面而來,焚燒著蒼茫的火焰,發出磅礴的氣勢,吞咽一切城內的生命。
他們可以成為一支強大軍隊的最後援助,在必要時爆發強大的力量,但也由於其無組織無紀律,自由散漫,人云亦云隨大潮而動的特性,變得極難控制,極難管理。
「我讓你們守住城口,不許放人出來!!!」淺水清厲聲大吼,他的眼睛已充滿血絲。
他隨手抓過一個逃亡中的老頭:「抱飛雪在哪?」
淡漠的語聲,帶著點點的欣慰。
一旦讓他們全部衝出來,和自己的士兵混在一起,其結果可能就是一場災難——一場天風軍的災難。
士兵們揮舞起屠刀,這一次,他們的任務不再是打下京遠城,而是組成防線,堅決不讓一個對手過來。
出奇的,抱飛雪看拓拔開山的眼光里,竟再無早先的憤怒與不滿。
風起!
是什麼,讓他做了如此改變?
可是為什麼我卻開心不起來?
這個發現,讓拓拔開山心中苦澀不已。
……
「不!」淺水清一把甩掉了他。他無力地指著身邊的衛兵:「讓他們……組成人牆,擋住我……不要讓戰士們看見我倒下。」
十多萬人啊,十多萬普通百姓!十多萬條無辜生命!
他們蓄意製造亂象,趨趕百姓,散步流言,製造混亂,四處引火,最終的結果……卻是幫助抱飛雪成就這焚城之舉。
原來戰爭,真得可以改變一個人,且可以變得如此之快!
他回望身後,京遠城的上空濃煙滾滾,火勢很明顯已是越來越大,燎原之勢已現,城中亂象更顯。
由於淺水清及時命令天風軍不可輕易垮過五門中牆地帶,因此天風軍基本沒有受到傷害,抱飛雪藉助通城大火焚盡敵軍的計劃算是徹底破產。但是他同時也毀掉了整個京遠城,沒有為敵人留下一草一木。
可他還將繼續實現諾言,為了繼續自己想要保護的人,為了以後的戰鬥。
處處都有濃煙升起,混入城內的天風軍戰俘們四處縱火,製造流言。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跟著拓拔開山,但是她看到拓拔開山那強壯的身體,還有那雄渾的力量,充滿了霸氣的自信,隱隱地接感覺跟著他,或許能有一線生機。城裡已然大亂,出城的百姓自相踐踏,死傷無數。她只是一個小姑娘,根本就沒有在這激流中掙扎的能力。
他戰勝了,在付出無數生命的代價后。
拓拔開山緩緩地走進院子:「你的兵呢?」
淺水清想哭,仰望著那片蒼天,心中卻是死一般的悲涼。
那士兵一呆:「可是將軍,火勢一起,那城裡面可是有很多百姓的啊。」
他瘋狂大笑著,長發飄揚,在紅色火光映照下,竟已變成一片雪白之色。
百姓,一種對戰爭來說極其雞肋般的存在,一種很進行有效利用的存在。
小姑娘連連點頭:「大哥哥,你能帶我走嗎?我和爹娘都走散了,就我一個人了。」
火海之中,牆倒屋塌,生命消亡,一切盡成瓦礫灰燼。
說著,抱飛雪深深向拓拔開山鞠了一躬。
他痴痴地望著那片通城火焰,咽下艱難的唾液,然後用死板再無一絲人味的語氣說道:「前線全軍,立刻轉攻為守,不可放一名敵人過來。」
沒有人知道讓數以十萬計的老百姓在裹著上萬名止水戰士衝到自己的軍陣中,會給自己的部隊帶來怎樣的麻煩。
拓拔開山身處京遠城大街上,放眼望去,到處都是哭號遍野。大批大批的百姓正扶老攜幼,帶著滿滿的家當向京遠城后城跑去。不少止水士兵在呼喝著試圖維持秩序,卻被這茫茫逃亡大軍自己先沖亂了陣腳。
拓拔開山沒好氣地大吼:「你跟著我幹什麼!我要去的地方很危險,你還是趕快出城逃命去吧!」
混亂,到處都是混亂。
拓拔開山一路所過,碩大的身軀后總會有一片足夠的空檔,她便是跟著這空檔走過來的。
抱飛雪,卻再也不能說話了。
看著拓拔開山,抱飛雪說:「現在見到了你,我心中欣慰。拓拔開山,是我抱飛雪對不起你。我現在向你道歉。」
拓拔開山回頭看去,卻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正在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你說得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