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風》第四部 血香祭大旗

第四十一章 下城(1)

第四部 血香祭大旗

第四十一章 下城(1)

此刻,淺水清在酒桌中間放了三個小酒杯,在為其統統滿上之後,淺水清笑道:「這三杯酒,祭天,祭地,祭死難將士之英靈不滅。鄒將軍是英雄人物,那侵略的論調切勿向我提起,否則我會笑你是迂腐世人,不知歷史輪轉之真理。天下若無戰爭,又要軍人何用?如今你我先祭過這三杯酒,然後再交談,你看可好。」
淺水清的眼中閃過那絲深沉的悲哀:「是啊,是太無聊了。眼看著你們止水人都快國破家亡了,我卻還在想著辦法怎麼挽留將軍將來為我效命,的確無聊了一些。」
兩軍戰前,兩支軍隊的核心人物卻在眾目睽睽之下飲酒,暢所欲言,這樣的事情古來就有,但卻並不多見。
聽著鄒白永的說話,淺水清冷冷地看他,眼中的熱情也逐漸消減。
鄒白永來赴約了,他表現得象一個正常人,先聽對手說話,然後再決定動手,結果卻是這樣一副尷尬局面。
來到那酒桌前,鄒白永坐在淺水清的對面,這名大樑城甚至是止水人最後的愛國大將,看著淺水清,眼中儘是迷茫與複雜。
鄒白永眼中一縷凶光閃過,卻終於還是坐了下來。
假如是抱飛雪在的話,他走到自己身邊所做的第一件事,就該是拔劍把自己殺了吧?
大樑城下,天風人的鋼鐵大軍正在肆意綻放出自己最剛強的軍人鬥志。
五千名鐵風旗戰士,三千熊族猛士,還有五千來自藍城的降卒,自動藍草坡一戰後已經徹底被綁在了淺水清的戰車之上。
說著,淺水清以手指蘸著酒,在桌上劃出一條條線路,隨口道:「鄒將軍,你我都是領兵之人,廢話我就不多說了。雙方的將領本領如何,咱們暫且不談,先看看這士兵對比。天風人素以騎兵強大而著稱,三山平原地勢平坦,最適合騎兵衝鋒發威以少勝多。我天風軍勝在氣勢,戰鬥力強勁,止水人則勝在兵員眾多,又是本土決戰,熟悉地形,後勤供給方便。兩軍大戰若起,勝負殊難預料,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無論誰敗了,那贏的一方,也勢必要付出慘重代價。」
大樑城沒了鄒白永,大可以再選一個新城守出來,一國之都,別的沒有,就是官多。
淺水清笑笑,重新為鄒白永滿上:「何必著急,如果我說我找你出來,真得是只為閑話你信不信?」
淺水清為了勝利,可以殺死太多太多人,該殺的殺了,不該殺的也殺了,不惜把自己扮演成一個雙手沾滿血腥的屠夫。
剛才那喊話士兵氣得大叫:「我去!」
商有龍最後的不回援大樑城的決定,不是因為他有了抗命的勇氣,而是因為他對整個國家都已經絕望。
好囂張的口氣,鄒白永大眼一瞪正要回答有什麼不敢,身旁的副將已經大聲叫了起來:「將軍不可,淺水清其人歹毒陰狠,手段毒辣,他一定是看準了將軍是目前唯一能撐住大樑城不倒的棟樑,想借喝酒之機害死將軍。」
淺水清一個人坐在桌前,獨斟自飲,白衣飄飄,在這大戰降臨的一刻,說不出洒脫,道不盡的悠然。
什麼廢話也不用說,不用聽,殺了對手,贏取勝利,這才是最重要的!
這個錯誤而糟糕的軍事決策,將止水完全推入了一條死路之上。
對淺水清的這一招,他算是徹底服了。
大量的難民因天風軍的到來而自相逃逸,淺水清的赫赫凶名在那一刻得到最淋漓盡致的發揮,難民們因他而來,卻也因他而去。惟一有所不同的,就是大樑守軍的每一名士兵,腦中的神經已緊緊繃緊,再不敢有片刻放鬆。
於是,淺水清正色道:「你是個不錯的人,但是可惜,我現在對你已無興趣,既如此,你便是死了我也不會心痛。請你過來,只是為後面的事情來些鋪墊而已,身為戲中之人,你我逃不脫那場已經註定的命運。」
狗子正要回答,淺水清已自己對著城頭道:「前日在藍城偶感風寒,至今身體仍有不適,彼此距離太遠,說話費力,因此只能讓手下代勞了。鄒將軍,我淺水清今天誠意相邀,還請將軍賞個薄面。我這裏備下了水酒,你我雖沙場為敵,但是戰前暢話,各敘心事,在將來也不失為一段佳話。我天風軍遠道來此,你止水人不招待我們,我們自行來招待你們,這主人的人若是連一個敢出來陪我喝杯酒的人都沒有,以後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說到這,淺水清微微笑了起來:「三山決戰,商有龍領兵三十余萬對峙我中央軍團。其所部士兵,多為各地招募兵卒,原有舊制本就不相統屬,且是舉國征員,勞師動眾。而我中央軍團,則為天風五大軍團中戰力僅此于暴風軍團的戰鬥部隊,其主帥季狂龍論名望也不在暴風烈帥之下。兩軍交戰,一個是舉國之兵,做背水一戰,勝固可喜,敗則從此無力回天。一個則是只用了國中部分兵力就可以正面抗衡,勝可長趨直入,滅敵于揮手之間,就算敗亦可再調兵員捲土重來。鄒將軍,再好的戰術,也比不上一次糟糕的戰略布置。我知道決戰之議不是鄒將軍提出的,但是很顯然,正是這場即將到來的決戰,將整個止水推入了一場死局之中。從止水人打算利用人海優勢和天風人硬拼的那一刻開始,你們就已經註定了是失敗的命運。一個是敗不起,一個是敗得起,這樣的仗,你止水人根本連輸上一次的資格都沒有。」
世人常誇名將,就好象凡為名將者,必定計謀百出,才智過人,卻不知那名將和普通將軍之間,往往只是差了一層窗戶紙的距離。
鄒白永微微楞了一下,是啊,軍人本就用做保家衛國的,天下若無戰爭,軍人要來又有何用。
狗子點點頭,立刻回復:「正我是家將軍,想請鄒將軍出來喝杯水酒,不知道敢是不敢。」
那個時候,城下狗子又大叫起來:「請鄒將軍放心,我家將軍只是聽說鄒將軍是大樑城中少見的英雄豪傑,所以誠心相邀。」
然而真正的名將,其實只考慮一個問題——就是是否可以為了勝利,而可以付出一切可以忍受的代價。
淺水清眼中的譏笑越發凝重:「很奇怪是嗎?你我喝得明明是同一壺中的酒,你親眼看著我倒出來的。」
良久,他才說道:「你若殺得了我,我又何必請你過來。」
當一支強大的軍隊為一個魔鬼所領導時,其所能爆發出來的戰鬥能量是驚人的,這就是止水人對眼前軍隊恐懼的來由。
他終於坐了下來,將淺水清倒給他的酒一飲而盡。
城門大開的那刻,鐵風旗軍陣與大樑城的中間,一張小酒桌,兩副碗筷,一壺水酒,幾道小菜。
說著,淺水清抬頭看天,喃喃道:「時候也該差不多了。按時間,他們該回來了。」
鄒白永悶哼一聲:「我不是大樑城的棟樑,王上才是。可惜,卻被一群蛀蟲給腐朽了。那淺水清是鐵風旗之所以能威名赫赫的根基所在,沒有了他,天風軍又怎敢以如此少的兵力威逼大樑城?我到是不介意用自己這條命換對手這條命。」
那個時候,淺水清看著鄒白永,眼中充滿了寂寞,抱飛雪死了,還有誰可以真正代替他呢?
他點點頭,將桌上的三杯酒敬灑于地,然後才沉聲道:「淺水清,你雖雙手沾滿我止水子民之血,但我還是承認你是個人物。戰爭打到這個份上,你淺水清一路過關斬將,如入無人之境,我不能不佩服你。說吧,你找我出來,不會就是為了喝酒吧?」
經過這十多天的調養,他如今身體已經恢復的差不多,雖說毒未盡除,但大體上只要毒不發作,對他基本不會有什麼影響,只是如今這樣長距離的喊話,對他來說還是頗費力氣的。
他是練武之人,這刻距離如此之近,一眼就能看出淺水清的身體果然有問題。他自問如果動手,很有可能三招之內就把淺水清給生擒拿下。這誘人的想法不停地在腦海里翻騰著,以至於已經走到了淺水清的身邊,都還未曾發覺。
假如說天風軍是強大的,那麼領導他們的那個將軍淺水清,就是可怕的,恐怖的,是個徹頭徹尾的魔鬼。
城頭上有人喊道:「既是誠心相邀,為何他自己不站出來說話。」
假如鄒白永當初什麼廢話都不說,直接先動手,他或許會更多的贏得淺水清的尊重。
他們不是那塊料。
此時此刻,說那些為國盡忠的話毫無意義,軍人之間,永遠只有兩個字能讓對手佩服,那就是血性!
鄒白永臉色大變,他突然發現自己渾身的力氣都已失去。
那想得太多的人,會被種種可能嚇倒,嚇退,最終什麼也做不了。
伴隨著話語落下,天邊的馬蹄聲隆隆響起,那是碧空晴帶著虎豹營的戰士得勝歸來。
身旁的戰士狗子低聲對他道:「碧將軍的先頭探馬已經到了,稱一切順利。碧將軍估計半個時候後會到。」淺水清點點頭:「那麼接下來,就該咱們表演了。」狗子嘿嘿一笑,淺水清已經策馬走出戰陣。他在大樑城射程外停下腳步,微一揮手,身邊的狗子對著城頭高聲大叫:「請問哪位是鄒白永鄒將軍,請他站出來答話。」
淺水清一笑:「有點意思,告訴他我請他出來喝酒,問他敢不敢。」
……
何況在這種情況下,鐵風旗的表現又是如此驚人呢?
下一刻,鄒白永對著淺水清冷冷道:「你的酒,我喝過了。你的閑話,我也聽過了。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但是那不代表大樑城就會投降你鐵風旗。三山決戰已成定局,無論其該不該打,都不是我能考慮的事。做為一個軍人,就要盡軍人應盡的義務和責任。淺水清,如果你沒有別的話要說,那我就要準備對你動手了。只要能殺了你,至少鐵風旗的威脅,將不復存在。」
長嘆一聲,鄒白永反而什麼都不說了。
這一番話,說得鄒白永大汗淋漓,憑心而論,淺水清說的正中他的要害。
淺水清喝了一口酒,淡淡道:「先喝點酒暖暖身子吧,要想動手拿我,也不急於這一時。我既然來了,就不會匆匆離開。」
可惜了,可惜了自己為鄒白永做得那許多準備,如今竟被一杯酒全部取代了。而他,卻不是自己想要尋找的那個可以真正讓他在未來能夠有所依重的大將。
城頭之上,一名血色戰袍的將軍長聲喊道:「我就是,那個騎白馬的就是淺水清吧?」
……
這一萬三千人,現在就排成整齊的方陣靜靜地矗立在大樑城前,他們恣意囂張,狂呼吶喊,敵人就在對面,卻完全失去了作戰的勇氣,不敢出城一步。
鄒白永徹底無言。
那個時候,淺水清深深嘆息著,嘆息著。
那想得太少的人,會由於思慮缺失而導致失敗。
鄒白永怒視著淺水清,淺水清卻笑道:「不用奇怪,我的確喝了你和一樣的酒,我也中了毒。其實也不是毒,只是一種麻藥,讓人渾身都沒力氣而已。我早在藍城時就受了傷,一段時間內能很難恢復。如今要說動手,我肯定不是你的對手,既然這樣,到不如讓兩個人都沒力氣,然後就可以互相暢談了。反正我是沒打算殺你,所以你也不用太過氣憤。你我繼續喝這不算有毒的酒,暢談人生豈不是很好?你若非要和我拼個生死,以你我現在的力氣,那不過是在給對方撓痒痒而已。真要讓各自的士兵看見將軍們象小孩打架一樣打了半天卻傷不到對手的筋骨,那豈不是要讓人笑掉大牙了。」
讓領袖出去冒險,從來都是一種不智的行為,一旦有失,對整個軍隊的軍心都會產生極大打擊。對大樑城來說,失去鄒白永的傷害,遠不如鐵風旗失去淺水清的傷害要大。
鄒白永大怒:「淺水清,你說這話不嫌太早了些嗎?三山決戰還沒打,誰勝誰負還是未知之數。你鐵風旗縱然屯兵城下,面對我十萬守軍和大樑城深溝高壘,又什麼本事可誇口彈指即破。你想收我坐你帳前小卒,你做夢吧!」
淺水清坐在飛雪上,看著愛馬不時地發出歡蹄,不耐煩地踢踏著地面,笑著摟摟它的脖子:「好了好了,不用著急,咱們今天不來硬的。」
「那你就未免太無聊了些。」
酒里有毒?
商有龍不行,鄒白永也不行。他們空有愛國熱忱,卻不能象一個真正的名將那樣做到手起刀落,果敢脆決。
抱飛雪為了勝利,可以讓整個京遠城陷入一場大火中,可以讓整個止水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就連天風人自己都沒想過,本是負責保壩任務的鐵風旗竟然會一路打到大樑城下來。
相比之下,商有龍為了勝利,雖然一開始採取了正確的龜縮防禦策略,可同樣是他,為了官位與權利,卻放棄了自己的堅持而統兵出戰,這就是他只能成為抱飛雪副將的原因,他做不到為了勝利而不擇手段,甚至抗命。
飛雪低低呻吟了幾聲。
有些將軍,拘泥於世俗道理,謹慎于官場爭鋒,凡事思前想後,顧慮太多;有些將軍,相信打仗是勇敢的人做的事,凡百戰者不殆。
決戰一起,則止水就已經敗定。無論此戰是勝是負,除非止水人能打出一次又一次如淺水清藍草坡一戰那樣的無損戰爭,否則根本沒可能贏下整場衛國之戰。
鐵風旗沒了淺水清,就正式完蛋,整個部隊里再找不出一個可以讓所有人心悅誠服受其指揮,為其賣命甘冒大險的人。
但是今天,他們卻還是坐在了一起,鐵風旗中的每一名戰士,都信心滿滿,彷彿再沒有什麼人能傷害到他們家將軍。
戰爭本無正義,既如此,何必責罵,何苦怒斥,有那力氣到不如沙場上好好較量一番,看看彼此間誰更有種,誰能活得更長一些。
鄒白永終於出來了。
淺水清淡淡笑道:「你不夠資格。」
淺水清臉上的譏笑表情卻越發豐富起來:「真得是這樣嗎?先不說今日我鐵風旗已經兵臨城下,就算是你依你之言,咱們先回過頭來看看這三山決戰,你止水也毫無勝機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