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風》第六部 縱橫三萬里

第四十六章 分別(2)

第六部 縱橫三萬里

第四十六章 分別(2)

碧空晴道:「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相見,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所以我最多只能帶兩千人。」面對方虎的大吼,淺水清給了他一個更冰冷的答案:「帶得多了,只能成為累贅,死得不值,但得太少了,沒準他就真分兵了。」
然,戰爭上,有時候最忌諱的不是你小看了某個對手,同樣也忌諱于高看某個對手。過度看重淺水清的價值,導致的結果就是忽略了其他人。無論是碧空晴,又或者是水中棠,方虎,他們本身其實也是沙場上的赫赫鐵將,同樣有著屬於自己的一套戰爭手段。曾經,他們被掩埋在淺水清的常勝光環下,而現在,卻到了他們展露頭腳的時刻。
「進攻是針對我部兵力不足的弱勢,防禦則是針對我方物資取得不便的弱勢。驚虹人兩次圍剿,都是採用了前一種做法,結果卻都失敗了。既然進攻不能消滅我們,自然就只能改為防禦態勢。難得是他們竟然還同時派出了一支快速部隊追擊我們,攻守兼備,可見驚虹還是有不少能人的。」
但淺水清卻已經下定決心,由於驚虹多山地,其山地部隊雖強,但騎兵能力有限,因此淺水清可以肯定,引走了蘇南宇后,驚虹人很難再派出幾支象樣的騎隊來追擊其他人,邊防軍也不可能一支騎兵都不留,所以鐵血鎮在今後的相當長一段時間里,只要不去硬打硬碰,應該還可以支撐很長一段時間。
「那你拿什麼和蘇南宇打?」
2月12日。
一樣是追,自然揀最值錢的追。
鐵血鎮諸將圍攏在淺水清的身邊,不知他想說什麼。
持續了二十五天的追擊,帶給鐵血鎮的是龐大的壓力,上到淺水清,下到鐵血鎮諸路官兵,從未有一次日子過得如此難受。
「不。」淺水清把頭一搖:「我可以猜到對方會怎樣做,可不代表我就能解決此一難題。對方伸過來一桿槍,我卻沒有盾去擋,就只能反過來也給對手一矛。羅賓漢計劃不是用來保護我們的,它的存在意義不是緩和兵民關係,而是反擊對手的政治發難,是我針對驚虹人可能採取這次行動提前考慮並布置好的,它的目的和意義不是用來解決目前的難題,而是利用對方計劃中的空檔,還對手以致命一擊。」
淺水清卻是一如既往地看著遠方,頭也不回道:「其實當初在平陽的時候,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了。這裏不是屬於我們的土地,無論我們怎麼打,終究都是會走到這一步。空晴說得沒錯,對付陷在自己國內的孤旅,永遠都只有兩個選擇。一是憑藉強大軍力以壓之,二是斷其糧草。前段時間,我們奮勇作戰,敵人已經被我們殺寒了膽,兩次圍剿無功后,採用第二種戰略是無可避免的。當短時間消滅我們成為一種奢望后,穩紮穩打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淺水清搖頭:「根本沒得打,只有逃,拚命地逃,逃到哪天是哪天。而你們就在這段時間里,好好在驚虹大幹一場吧。驚虹人不會放過我,他們不是把我的人頭懸賞得比整個鐵血鎮的價值還高嗎?哼哼,既然如此,那你們就該讓他們知道,沒有淺水清的鐵血鎮,依然有和他們叫板的實力。沒有了我,他們會小看你們,那就正好是你們給他們點顏色的機會!」
於是,在驚虹國內的這隻大老鼠,化身為四后,蘇南宇這隻老貓,對著那隻最小的,也最核心的老鼠,亮出了猙獰利爪,而其餘三隻老鼠,則在驚虹境內展開了兇狠的絕地反擊戰。
淺水清微微一笑:「其實,我一直都在等這一天。」
他們于夜裡悄悄出發,卻瞞不過蘇南宇布置的斥候,鐵血鎮兵分四路,分散行動,蘇南宇不敢怠慢,查明淺水清所在的方向,領兵直追。
水中棠憂心忡忡:「可是一天有蘇南宇在,我們都無法利用這個空檔出擊。驚虹人也不是傻子,他們之所以這樣干,就是因為有蘇南宇拖住了我們。」
士兵們吃都吃不飽,又怎麼有力氣打仗?
這些日子,蘇南宇給鐵血鎮造成的麻煩的確令所有人頭疼。儘管沒有了重兵壓境的危險,代之而起的卻是如梗在喉的難過。如果說鐵血鎮是插在驚虹的一根釘子,拔不出來的話,那麼蘇南宇就是插在鐵血鎮身上的一把刀,讓你渾身疼痛,卻又輕易動之不得。
自從第三次圍剿開始之後,鐵血鎮就被迫輾轉流落,從東跑到西,從南跑到北,穿越了驚虹大片的土地,來到了這個國家的另一頭。
當日夜,淺水清將鎮中傷重士兵帶在身邊,總計兩千一百餘人,踏上了漫漫逃亡路。
眾將心中同時升起一股寒流,方虎大叫道:「淺少,你他媽的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捨不得我們?你到底想說什麼?」
眾人皆無語。
他就那樣靜靜坐著,始終不發一言。
「驚虹人的這種做法,就戰爭本質上來說,其實是完全正確的,只可惜,如果從政治角度看,卻有大大的問題。一:這種打法看起來太過消極,會給當地民眾一種驚虹舉國之力,卻無能對付我鐵血鎮,被我鐵血鎮兩萬兵力打到困守不出的錯覺。二:集中兵力扼守各地險要關口,大城,重要關隘,再收糧入城,使我軍無法順利取得物資,這些做法都很正確,但是相應地就會導致對城市周邊的鄉村地帶的控制力大大下降。這樣一來,其實使我軍的縱橫空間更加開闊,雖然物資會有所匱乏,但是只要有了足夠的空間,大不了多跑些地方,總能取得物資,尤其是那個聖威爾商人,將成為我們最好的物資輸送商,這一點,驚虹人絕對想不到。而我們的羅賓漢計劃,恰恰就需要有足夠的空間和時間來實施。所以,對方的策略,其實正中我的下懷。」
這一次,可不是對付第二次圍剿時的迂迴穿插了,這一次是要真正分開,且以後很難有再相見的時候。
淺水清笑了,笑得越發暢快,他輕輕走上前,摟住夜鶯,當著所有人的面吻了她一下,小聲道:「你放心,我沒那麼容易死的。」
方虎也道:「而且就算是傻子,也能猜出來,蘇南宇只能追你,而不是別人。」
遠處的那片蔥蘢遠山,淺水清深情凝望,心如古井,竟掀不起一絲漣漪。
水中棠冷冷道:「先不說能不能打贏,打贏后又能剩多少人,就算咱們滅了蘇南宇,能保證他們不再派一支騎隊繼續這樣追著我們嗎?」
無論是姜卓婁天德,梁中流,又或是蘇南宇,甚至孤正帆和梁丘旭,都將淺水清看成是第一大敵,務殺之而後快。
人雖還在,心神卻已魂飛天外,這些日子里,他幾乎每日每夜都在思念雲霓,思念姬若紫她們。
水中棠走了過去:「淺督,二十五天了,咱們一直都在被蘇南宇緊追不放,再這樣下去,估計過不了幾天就得全完蛋,還請淺督給拿個主意吧。」
方虎想哭:「我去你媽的。」
離合戰術與四散而逃,在最初的表現形式上是一模一樣的,唯一的不同就是,離合戰術,手段是分而又合,其目的是進攻,通過引誘對手分兵而主動聚合滅敵一部,製造局部戰場優勢;四散而逃,手段是分了就不合,其目的是逃跑,通過四散而逃,使得敵人在不打算分兵的情況下,只能擇一而攻。
水中棠也搖頭:「怎麼擺脫?什麼辦法都想過了,用過了。設套打伏,蘇南宇謹慎無比,情願錯失戰機,也絕不上當。回師一擊,對方有三萬人,就算打贏了,咱們也得死傷慘重,想玩離合之術,引敵分兵,他就集中全力盯著你一路打,情願戰果小,也不給你可趁之機。咱們想跑又跑不掉,想甩也甩不脫,城沒法下,地沒法佔,一應物資皆無法取得,中轉基地在這異國他鄉又根本無法建立,難啊……」
「不奇怪啊。」碧空晴冷冷道:「對付一支陷在自己國內的孤旅,無論怎樣變化,永遠都只有兩種核心打法,一是憑藉強大的軍力優勢打垮對手,消磨其兵力,直至全滅。二是利用自己的本土優勢,強化防禦,待敵自斃。」
蘇雲也道:「以前我做馬匪的時候,碰上官軍圍剿,就往某個深山老林里一鑽,躲他個十天半個月不出來。不過可惜啊,在驚虹的土地上,到處都是他們的人,咱們沒地可躲。驚虹官方也不是在圍剿山匪,對我們的追擊不會十天半個月就中斷。我們跑一個月,他們就追一個月,我們跑一年,他們就追一年,保證絕不會給我們安逸日子。我看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跟對手打一場硬仗,一天不滅掉蘇南宇,咱們都不可能脫身。」
說著,右手在夜鶯的後頸上用力一擊,夜鶯直接昏了過去。
他站了起來,終於回過頭來,眼中帶著一絲決絕:「這也是為什麼我要制訂羅賓漢計劃的原因。」
淺水清微笑著看方虎的臉,他拍著他的肩頭道:「這一次,驚虹人是對症下藥,我們避無可避,所以能擺脫危局的方法只有一個,就是我們真正分開。」
這裡是位於驚虹中西部的一處曠野,鐵血鎮的士兵如今就駐紮在這裏。
沐血嘆息:「還有兩天的糧草,再不想辦法擺脫蘇南宇的糾纏,所有人都得餓肚子了。」
淺水清苦笑:「所以說,我捨不得你們。兄弟們,此次分兵,我真得沒把握什麼時候能再見到你們,也許明天,蘇南宇就會追上我,把我給滅了,也許我還能拖上一些日子,為大家爭取更多的時間。但是不管怎麼說,我想我們再見面會很困難了。」
兩種方案,一個是主動積極的,一個則是被動消極的。
淺水清悠悠道:「所以,我們要做的只是擺脫蘇南宇而已,老實說那其實並不難,只是……我捨不得你們。」
鐵血鎮諸將的爭論吵鬧,彷彿全進不去他的心,惟有那一點思念,錈刻心中。
蘇南宇以不變應萬變,淺水清打不出主動攻勢,就只能採用被動方式來解決此一麻煩,即:犧牲一小撮人,成全一大批人。
這些天幾乎每個人都要被蘇南宇給逼瘋了。
寞子歐的計劃,可以說是正對著鐵血鎮的要害進行下手,蘇南宇對鐵血鎮緊追不捨,卻不急於吞吃,若貓戲老鼠,玩欲擒故縱之策,打定主意要生生耗死鐵血鎮。各地大城更是嚴防死守,絕不給鐵血鎮一絲趁虛而入的機會,有蘇南宇的騎兵在,鐵血鎮想下城就得先掂量掂量被人從后突襲的後果。
而現在,鐵血鎮最大的問題就是由於蘇南宇的死追不放,鐵血鎮存糧告磬,每天所能搜集到的糧食已不到全鎮所需的五分之一。為了保證計劃的順利進行,避免兵民衝突,淺水清無論如何都不許屬下士兵採用強行征糧的辦法,如此一來,就只能採用購買方式。可是各地糧店也好,百姓人家也罷,根本就沒有多餘的糧食賣給他們,無論怎樣威逼利誘,到頭來能收集到的糧食都是少得可憐,眼看著消耗得比搜集到得多,再這樣下去,不用打,鐵血鎮官兵就得活活餓死。
碧空晴搖頭:「反正我是沒有辦法。」
108年,2月12日夜,由於寞子歐的獻計,蘇南宇的緊追,淺水清被逼在沙州分兵。這一次的分兵,不再是為了打擊對手,而純粹是為了逃亡,為了保護絕大多數鐵血鎮將士。
那一刻,他們只能將目光集中在淺水清,他們的主心骨身上。
在蘇南宇確認對手是四散而逃前,他並不能肯定對手到底是逃逸,而是故意作態,引誘自己分兵追擊,為安全計,他只能繼續如以往般只追一路。等他明白其他人是逃亡而非尋機反擊時,彼此距離早已天差地遠,他也只能繼續對其中一路追擊下去。
與梁中流的大軍逼近不同,蘇南宇的部隊人數雖少,但是輕便,快速,準確,兇狠,且個個是邊防精英,作戰經驗豐富,鬥志頑強,蘇南宇本人更是精通追擊之道,利用熟悉地形,補給方便的優勢,將鐵血鎮追得上逃下竄,無路可走,甚至什麼事都做不了。
說到這,淺水清微微笑了一下:「簡單地說,就是以命搏命。」
接下來,淺水清看著夜鶯,這個女孩自始至終,一句話都沒說,直到這刻。她輕輕道:「你想做什麼,我都不會反對,只有一個條件,就是不許丟下我。」
對方的兵力形式一旦發生變化,蘇南宇就絕不可能愚蠢到繼續墨守成規,奉行只追不打的策略,他肯定會很樂意看到對手分兵,然後強攻硬打,先取一路。
淺水清領著兩千人逃亡,就算是打伏擊都嫌人數不夠。
碧空晴立刻道:「可如果那樣一來,咱們的分路兵力更弱,蘇南宇接下來要做的,不是跟著我們,而是追殺我們了。」
眾將們面面相覷,終於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如今,蒙上一隻眼罩指揮部隊的方虎,就象是一個兇狠猙獰的海盜船長,大喊大叫,狀似瘋狂,稀奇的是,竟然沒人有興緻勸他一句。
方虎道:「淺少的意思是……這個計劃可以對付驚虹人的這套戰法?」
將夜鶯交到方虎手上,他說:「我的女人,你給我保護好。」
各旗掌旗已經被迫下令口糧緊縮了,儘管知道早晚會有那麼一天,但當這一天來到時,還是感覺難受無比。
方虎暴叫:「你說這些有什麼用?現在的問題是我們該怎麼辦!」
說到這,淺水清的臉色已經變得凝重無比:
方虎死死盯著淺水清,半天冒出一句:「狗娘養的,每次都這樣。」
淺水清說:「靈風血風兩旗,由你們自己決定該做什麼,至於鐵風旗,虎子,你去南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需要你來完成。」
「真正分開?」眾人一起大叫。
……
至於淺水清自己,兩千對三萬,什麼時候蘇南宇追上來了,什麼時候淺水清就是一個死字。
……
「沒錯!」淺水清斬釘截鐵道:「在這段時間的追逃中,可以看出蘇南宇得到的命令非常清晰,他就是要吊住我們不放了。而且不管我們怎麼做,他都是以不變應萬變。那麼這一次,我就要給他一個選擇。從現在起,我鐵血鎮要兵分四路,我淺水清一路,其他三旗各一路,趁著驚虹國內穩守大城的機會,咱們繼續推行羅賓漢計劃,進攻各地鄉村縣鎮,務必要把他驚虹搞一個天翻地覆。咱們乾脆給他來個分道揚鑣,四散而遁,我看他蘇南宇怎麼追!我諒他也不敢分兵以對。」
驚虹沙州。
方虎怒吼:「淺水清,你他媽的瘋了?你用自己來吸引蘇南宇,你憑什麼能逃過一劫?他手底下有三萬人呢!」
水中棠一楞,淺水清拍拍旁邊的土地:「讓大夥坐過來吧。我有幾句話想跟他們說。」
淺水清裝聽不見:「現在,去通知弟兄們,告訴他們,有願意和我一起去死的,就站出來。」
這刻淺水清微微笑道:「大家放心吧,飛雪的腳力很好的,打是打不過,逃我總能逃掉。」
「媽的,這日子沒法過了。」方虎象一隻困在籠中的雄獅,瘋狂的大吼大叫。
說著,他將一個信封交給方虎:「計劃已經寫在上面了,你看過後就會明白。鐵血鎮的未來,就要看你的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