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色獵手》第五卷 合金領域

第113章 夏家(下)

第五卷 合金領域

第113章 夏家(下)

林歡拉著她在路口轉彎往保俶路上走,向南繼續走估計又回到北山街,等於繞一小圈。「商而優則仕,也說不準,搞不好什麼時候真有這打算。」他笑道:「我和你們在一起也一樣有激情,因為今晚我們將共赴一日之約。」一說到這裏,兩人對看一眼,幾乎不分先後,下意識加快了腳步。
今晚他第一次端起面前的小酒杯——這小杯酒是剛溫好準備飯後拿到客廳獨自啜飲的,十幾年的習慣——和林歡面前一盛著紅酒的玻璃杯輕輕一碰,仰頭喝乾,道:「經過20多年的開放,中國的加工工業已經到了一個全球矚目的程度。但這種沒有定價權的加工業已經走到頭了:產品價格因企業之間的競爭越來越低,人家還收你的反傾銷稅,而同時,國內的加工企業要用的能源材料卻因沒有定價權——哪怕是國際供求情況沒什麼變化——人家也要通過漲價來制約你。」
夏春秋一直是微笑點頭聽著林歡高談闊論。拿出一個大而空的話題讓一個人去討論,其格調高低高下立判。總的來說,他對這個有可能成為未來女婿的傢伙比較滿意,雖然講得含糊並不全面,總算新鮮。如非愛之深也不至於如此責之切,不過說的也有失偏頗。他微笑道:「少年智則中國智,少年富則中國富,少年強則中國強。」
「你這大草包我爸估計還把你當成可以進一步雕琢的寶了,我從來不喜歡和他討論這些。」她嘆道:「為了避免新的暴力民主出現,即使是通過暴力民主上台的政權,也必須積極實踐和平民主的形式來救贖通過暴力自我實現的原罪。這些東西看看歐洲近代史就知道了,哪個國家不是如此?何必天天爭得面紅耳赤?還有你說的什麼通行社會的運行規則,完全不知所云。一群理想主義者!」她擺擺手,像想揮走什麼東西似的,「幸好我只是個自私自利的平凡小女人,興趣完全不在這裏;也沒人對我抱有期望,不必天天和你們懷疑和批判一堆概念。」
林歡疑惑地看看左右——右邊是小丫頭,左邊是她母親,兩人也同樣疑惑看著自己——再看一眼對面,夏春秋的目光依舊停在他臉上。確實是讓自己答辯。哈,什麼不好問你偏問這個!本人憤世嫉俗活了20幾年,每日每夜想得最多的就是這個。這回我中大獎,你也恰好問對人!
晚飯依舊是豐盛無比,完全無法一一羅列。林歡知道這是專門為他做的,是因為自己是「通過終審的男朋友」的他,小丫頭一般的同學自然享受不了這麼好的待遇。其實還不如四人面前各放一碗雞蛋面,燒鵝就不要了,配兩三樣滷菜,再來幾瓶啤酒,就像風景區的遊客吃的一樣。
「不打電話,」她走在街道內側,左手勾著他胳膊,右手把手機拿出關掉電源,再放回大衣右側的口袋裡,「今晚不回去是因為我和你連夜回了上海。明天再打給他們。」
她父母和林歡同時說了聲歡迎,說不上熱情也絕不冷淡,顯得若有所思;可能是在琢磨夏霽霏港說的其中那句「通過終審的男朋友」代表的含義:終審后的判決是誰來作出?要執行何種刑罰?判處兩人同在一個牢房裡終身監禁?
她狡黠笑著,「輿論搭台,行動唱戲,要把既成現實變成無法改變的現實。你對我父母印象怎麼樣?」想起他后一個問題,於是答道:「她拉著我又把那些老問題重新拆分拼湊問了幾遍,就像對待嫌疑犯,顛來倒去想對我們口供,從裡頭挑毛病,看樣子是想推翻重審。其實我們哪串過供了?」她補充了句,「我媽教的是犯罪心理學的!」
大門居然沒上鎖,「吱呀」一聲被她推開。院子里很寬敞,在城市中生活習慣的人很難有機會去注意一地撒滿月光的實際景象——一般在寫景散文里的華麗詞句讓人容易引發的遐想里較為常見。月光給林歡的感覺就像球員上場,大功率的探照燈和無數的鎂光燈在頭頂閃現。上場了。
他回想起在香港參加NE大會時曾說了篇感言,說完后的效果不錯,台下掌聲如雷。把自己的狀態頻率調整到彼情彼景,思忖了一會如何說得長些,以免被下一個問題問倒。他語氣緩慢(緩慢同樣可以拖延時間)地道:「『和』字,一『口』一『禾』,表示『人人有飯吃』;『諧』字,人『皆』『言』之,表示人人有話說。由此而論,建立和諧社會,不是一種道德訴求,而是制度訴求。『和』要解決的是民生問題,『諧』則是民主問題。」
能夠在這個時段到風景區享受這些一般都是一家人,如果對姑媽表弟他們履行年前的承諾——過年這段時間帶他們到處走走——想必一起吃也類似這些。無拘無束,想來幾碗就幾碗,吃不完放著結賬走人都心安理得。不像現在,必須堅持到底,胃口心情情緒什麼的必須暫時摒棄在一旁。
「中國的成長非常快是事實,但我們的老百姓在分享了一段時間的成長以後,卻因為與西方的這種剪刀差式的交易價格后失去了進一步分享中國成長的權利。比如說中國的高速鐵軌,中國本身鐵礦含硫量太高無法煉出符合需要的鐵軌。最後的結果是高價從日本手中買回了天文數字的原產於澳大利亞的高品位鐵礦石。中國成長的得益者是誰?是整個世界!除了少數既得利益階層,大部分都流到國外。其中最重要因素,就是我們雖然是個大國,卻拿不到大宗商品定價權。這是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這是個漸次開放的時代,傳統的『同心同德』式的社會改造模式因高估人性受到挑戰。從某種意義上說,開放社會就是『同心不同德』的社會。所謂『同心』,即人人皆有對自由幸福之嚮往;所謂『不同德』,即人人都有自己一套的道德觀和慾念標準,它不因後天強制獲得或通過意識形態內化,而是來自生活與自己知識經驗的積累。由於人人希望社會往好處走,同時避免最壞結果,在此基礎上,我相信,『不同德』使民主契約成為必要,而『同心』使民主契約成為可能。」
她又恢復成一副不諳世事的模樣,嘻嘻笑道:「那要看哀家的心情了。我來宏觀把握,你進行草根實踐。噯,我覺得你不走仕途有點浪費,你的激情只有遇到這種事才能激發;做生意方面你的糊塗和我的糊塗不相上下,總歸是運氣不錯,又有林晨替你掃清障礙保駕護航。」
一座兩層小樓——二層的窗戶全是暗的——的屋頂屋角在夜裡的圍牆和葳蕤的草木中依稀可辨。在現在的都市裡,這種場所已經很難被保存下來,一般人也很少有機會接近——老楊的事務所,第一次和白依然見面送她到北京西路的那所洋房,還有就是眼前的這座房子,他不由自主地將三者歸類到一塊。
飯桌上不可能就此冷清下去,即使夏霽霏提前把父母有可能問的問題一一補上漏洞,他們還是親自又過了一遍,因此林歡並沒有太多神遊的時間。並不是他非要無可救藥地神遊,而是周圍的光線的色澤和空氣里氣息的味道都變得凝重,如果不間或地來幾場頭腦體操,他估計會被小丫頭父母所設的封印結界——或者說控心術或攝魂大法什麼的——徹底主導。莫非他們真是異能者?一個荒謬的想法浮在他心頭。
他恭謙地道:「我對你的淵博向來佩服,有時間多開導開導我這個大草包。」
他後悔多此一問,連忙拽著她堅定向前走,走了幾步還是忍不住問道:「那你的行李呢,空手回去?」
說來奇怪,普通的湯麵、滷菜、啤酒這些東西自己有好長時間沒接觸到,甚至連回想的功夫都沒有;到底是走到錯誤的岔路口,還是會一如既往地走下去?不得而知。所謂的正確和錯誤又是什麼,同樣不得而知。
林歡笑道:「估計都想不通你怎麼會愛上我這個大草包。」
「人們探討當下的中國如何建立和諧社會,實際上就是探討目前通行於社會的各種運行規則。黑格爾有句名言,存在即是合理的,但存在未必是正當的。社會存在著不同的運行規則,這些規則如果不能平等地對待社會的不同成員,不能提供給不同的社會成員平等的發展機會,這樣的規則,不管它產生於正式的制度還是產生於非正式的潛規則,都無法成為社會普通成員遵守的共識。」
夏春秋忽然冷不丁地問道:「你對和諧的社會的理解是什麼?」
兩人到了門前,林歡的鼻子還蹭在夏霽霏的脖頸處。他一路都堅持說這淡淡的香氣是從她身上發出的。夏霽霏這時把他頭扶正,鄭重對他道:「一會我們保持距離,切記不可這麼輕浮,但也別太拘束,一副繃緊的樣子更像做賊心虛。」
他講到最後,一身銳氣隨周身聚光燈的強度逐漸減弱也逐漸消散,「您在這方面是專家,我說的只不過是老生常談圖個痛快。要實際解決這些問題確實不簡單,我也沒這個能力。經濟學者們都具備一定的軟實力,在和硬實力和硬環境的較量和磨合中,我由衷希望你們能獲勝。」
林歡想起了六字真言,深呼吸一口道:「我知道,保持鎮定自然。」
夏霽霏的母親悄悄拉著女兒手臂退到客廳,讓飯廳里的那兩人繼續情緒激昂地高談闊論。
「其次就是目前社會上福利刪減得很快,但特權又久削不動。目前不管輿論也好民心也好,對改革的分歧,與此直接相關……」他話匣子打開后的精神面貌與原先那副蔫不啦嘰的樣子完全是天壤之別,從他本身的感受是拋棄了羞赧靦腆踟躕之類的負面影響;從其他人的角度來看,彷彿有盞不知位於何處的聚光燈不偏不倚地把他圈起來:整個人格外明亮,給人印象的輪廓十分清晰,金光萬丈,瑞氣千條。
「這種鬼話他們也信?」左手摸摸腦袋,再摸回自己肚子轉圈。晚上吃得實在太飽,索性走上一個小時再回酒店。近兩個月過得滋潤無比,飲食男女兩大欲一樣不缺,胖了恐怕有五斤不止。
夏霽霏的家位於這個小區——四處看不到籬笆圍牆之類的東西,林歡也不確切小區的形容是否適合,姑且稱為小區——的西北角落上,兩人到達時夜色完全降臨。穿過一條長長的林蔭大路,毫無徵兆地再拐進一條充滿淡淡桂花或玉蘭香氣的羊腸小道。
「和諧是要追求共識,重建獲利的公正性。就目前來看,讓老百姓,特別是那些為了這20幾年的發展承擔相當改革成本的困難老百姓,來公平分享社會進步成果,這是構建和諧社會的第一步。目前的確沒有做到,國家對他們依舊一味索取。一個不能讓所有社會成員平等共享社會發展成果的社會,即使高度富裕,也非一個健康社會,因為它沒有正義可言。正如有句至理名言所說:『假如正義蕩然無存,人類在這世界生存,又有什麼價值?』」
「借口可不可信並不重要呀,它另一個作用就是讓人去揣摩借口背後的事實。」她說完轉頭看他不解的看著自己,無奈道:「要不你再走路送我回去吧,隨你二選一。」
差不多該問完的問題都已經問完,他們以類似閑聊的方式提問。林歡是因為心情緊張的緣故才感到精疲力竭,否則從技術上講,小丫頭父母看起來相當慈祥,問問題也非連珠炮似的滴水不漏:夏父找出一個線頭,林歡接過,開始在手中慢慢重捲成團。夏母則在一旁不動生色地滾著那團毛線球,讓線團上的線撒落一地,林歡手裡的動作也因此無法停下。然後夏父和夏母的角色再悄悄交換,林歡依舊無法停下,他不曉得何時才能卷完,因為桌上的菜實在太多,而且廚房的蒸籠里還不知道有多少東西沒上。原來如此。
「你已經送我出來快半個小時了,接下來打算怎麼辦?打個電話回去說今晚不回家?」兩人相互依偎漫步前行,行走的方向不是往酒店,完全是無目的地亂走。
注:本章部分觀點借用熊培雲、王大鵬、孫立平、常清等諸位先生,具體出處詳見06年2月《南風窗》及網上資源。本人的水平還不至此,特此說明。這兩天雜七雜八的東西看了不少(其中還有兩部A片),包括那本快被翻爛的《南風窗》。行文情節處是否又突兀不得而知,反正總想一吐為快。再次向幾位先生表達敬意。
房門特別小,相對於屋子而言,於是屋子再次顯得大。不知道裡頭是否有個像聯合盛世大樓樓頂的那個漏斗形的會議中心?這次會不會再碰到異能者?說不定自己的老丈人就是個異能者……著名經濟學家,預測和改革經濟的人物,是哪方面的異能呢?對了,很有可能是預言者。想到此林歡笑出聲,夏霽霏狠狠踢了他一腳,低聲咬牙怒道:「我要開門了,停止住你的離魂傻笑!」
房門打開,眼前再沒任何緩衝,一對中年夫妻就站在門后兩米處,留一小段空閑讓自己女兒介紹這名重要訪客,然後就是按部就班照著他們既定的程序執行。夏霽霏的介紹簡潔且主題突出,「林歡,雙木林,歡喜的歡。83年生於蘇州,多項專利擁有者,目前是個不大不小公司的股東,是通過終審的男朋友。我們認識有半年,因為是住在我對面的鄰居才認識的……」介紹得大體符合實情,只把兩人交往的時間延長了一倍。
「為拿行李因小失大空人才麻煩。不礙事,明天他們上班我再溜回去拿,已經提前整理好了。我這麼多年來去如風他們早習慣了,你儘快讓他們習慣你才最要緊。今天的成績很不錯,超過我們的預想。」說到此她深呼吸一口,微風將不知名的香氣沿路陣陣送過來,依稀殘留自然芬芳的氣息和上海處處充滿人工痕迹的城市味道截然不同。
「你對你爸媽真夠無情,還沒過十五就翹家。剛你和你媽在客廳嘰嘰咕咕都在議論著什麼呢?」
林歡聽得連連頷首。的確,和平年代里的主戰場就在經濟領域。這兩位老丈人確有異曲同工之妙,胡思亂想著……接著慷慨之言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