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戰勝
第六十七章 夜校
第二天夜校學堂里座無虛席，窗外都站滿了人，下班以後的工人們閑著沒事，都來聽楊樹根講故事，看著一雙雙熱切的眼睛，楊樹根知道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
馬春花不屑道：「你講老夫子那一套誰愛聽，就得講竇爾敦大戰黃天霸，孫猴子西天取經這樣的段子，工人保准愛聽。」
楊樹根沒好氣道：「我在想，這些人究竟算不算好人？」
「我反對！」說話的是楊樹根，「雖然醫療隊的行為會給我們的工作帶來一定阻力，但從本質上來說對群眾是有好處的，我們沒能力救人也就罷了，怎麼能阻攔別人救人。」
陳嫣道：「免費醫療，什麼也不要。」
工人們一陣乍舌，還是楊老師懂得多啊。
病人情況危急，不但有嚴重肺病，還有褥瘡，渾身散發著惡臭，頭髮結成一綹綹的，骯髒不堪，神智已經不太清晰了。陳嫣立刻讓護士把病人抬進來救治，親自用一個大針筒接上膠皮管吸痰，充滿毒菌的粘液橫流，護士們趕緊戴上口罩和手套，陳嫣卻絲毫不在乎。
楊樹根笑而不語。
「要我說，木盆里得滴小半瓶花露水。」一個女工說道。
「起碼十個大洋吧……」
楊樹根是組織上派到北泰工業區的特派員，他的話代表黨，工人積極分子們雖然有些抵觸心理，但還是接受了。
有個工人納悶道：「我就不明白了，有錢人咋就不會過日子呢，拿牛奶洗澡，那是要遭天譴的。
楊樹根心中暗喜，看來自己這個辦法選對了，隨著他的講述，課堂上不時爆發出陣陣笑聲，從外頭經過的工人也好奇起來，進來一聽就不願意走了，慢慢的課堂竟然坐滿了人。
……
大家都笑了，楊樹根也笑了，道：「好吧，我就開講了，不瞞大家說，我小時候在陳家做過園丁，他們家的事情知道一些……陳家的姨太太洗澡用什麼，你們猜猜？」
陳嫣道：「不要錢。」
陳嫣已經確診病人是肺炎，這種病在國外已經不是致命疾病，但是在中國依然是致死率極高的病症之一，她交代護士：「盤尼西林五十萬單位，肌注。」
又是一陣善意的鬨笑，一個青年工人說：「楊老師，你放一百個寬心，我們這個耳朵進，那個耳朵出，記不住的。」
楊樹根鄙夷道：「你以為是普通牛奶么，那是美國進口的洋牛奶，洗了能讓皮膚變白，年輕十歲的。」
一個工友提問：「楊老師，你把蘇聯說的這麼好，那到底是蘇聯厲害，還是美國厲害？」
故事講完，工人起鬨：「楊老師，再講一個。」
楊樹根有些驚訝，這個看似粗苯的女人竟然說出如此哲理的話來，他有心考考馬春花「春花，我有個問題請教你，給工人上文化輔導課的時候，他們總是缺席，要不然就心不在焉，怎麼才能扭轉這種局面。」
二喜道：「俺是窮
工友們來到宿舍，楊樹根拿出煙和花生招呼大家，坐在床上開了腔：「你們知道蘇聯么，那是一個由窮人組成的國家，蘇聯共產黨是窮人的黨，專門革富人的命……」
楊樹根道：「這位工友，你說到點子上了，財閥和軍閥把持著這個國家，他們糟蹋的都是咱的血汗錢，咱們廠還有鐵廠的工友們，為什麼吃不飽穿不暖，因為大頭都被上面搜颳走了，下面我來給你們講講，什麼叫剩餘價值……」
工人們鬨笑起來，尋常百姓家能娶一個老婆就算不錯了，能娶個姨太太那就是地主了，多到不清楚數量，這軍閥得有多糊塗啊。
陳嫣趕緊攙扶：「快起來，這些都是我們醫療工作者的份內事。」
楊樹根啼笑皆非：「我是夜校文化教員，又不是說書的……哎呀，春花，我忽然懂了，謝謝你！」說完飛奔而去。
馬春花看他這副花花公子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狠狠朝地上呸了一口，扭頭就走。
陳嫣笑道：「一針是好不了的，要連打一周，病人居住環境和衛生習慣也要改善，不然還會再犯。」
楊樹根笑笑：「大家猜的都不對，有錢人家洗澡不去外面澡堂子，嫌臟，人家在自家浴室里洗，用的是白玉的浴缸，純金的水龍頭，洗澡水更不得了，用的是鮮牛奶，撒上玫瑰花瓣，洗澡的時候要
楊樹根道：「誰厲害我不知道，我告訴你一個事實，美國和日本打仗，打了三年沒打贏，蘇聯大元帥斯大林宣布出兵，不到一星期，你們猜怎麼著？」
「看什麼呢，是不是也想去瞧病？」馬春花圍著圍裙，手裡拿著根大蔥，當水果啃。
病人得知給自己打的是盤尼西林，精神頭立刻好了起來，看來神葯的心理作用大於病理作用，老婦人感激涕零：「二喜，還不給活菩薩磕頭。」
幾個工人打扮的傢伙摩拳擦掌，紛紛附和。
晚上，江灘一處窩棚正在召開會議，虯髯大漢道：「最近鬥爭形式發生改變，敵人派了一個勞什子醫療隊來分化瓦解群眾，很多人貪圖小利被他們矇騙，我們要採取行動，我建議，趁黑一把火把醫療隊燒了。」
楊樹根輕敲桌子：「工友們，今天上課之前，我想給大家講個故事。」
楊樹根乾咳一聲，開講：「話說當年山東有個大軍閥叫張宗昌，他有三不知，第一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錢，第二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兵，第三吶，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姨太太。」
「打不住，光一缸牛奶就多少錢了，估計得三十個大洋。」
下課後，依然有一幫年輕工人圍著楊樹根刨根問底，楊樹根笑道：「既然你們幾個這麼好學，咱們就組建一個興趣小組，到我宿舍里咱們接著聊，我請你們吃花生。」
……
忽然肩膀上被人大
陳北聳聳肩，想不明白自己怎麼招惹了這個村姑。
「陳嫣是個善良的女孩，只是生錯了人家，生在這樣的反動家庭，是她的個人悲劇。」楊樹根喃喃自語道。
工人們對這類競猜問題的興緻很高，但總也猜不對。
聽到盤尼西林四個字，工人眼睛瞪大了：「要……要多少錢？」一雙手不由自主的捏住了空空如也的口袋。
吸出一堆濃痰后，病人神智恢復了一點，竟然掙扎著要走，說看不起病，不能給兒子添負擔，病人的兒子是個穿著工作服的青年工人，跪在病床前哭道：「娘，砸鍋賣鐵俺也要給你看病。」
二喜淚眼漣漣，朦朧中穿著白大褂的陳嫣美麗聖潔，真如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一般，他噗通跪倒，磕頭砰砰響：「菩薩，謝謝您大慈大悲，救了俺娘的命。」
江北聯合機械公司文化夜校，和往常一樣，課堂上只做了稀稀拉拉幾個工人，前排的幾個男工呵欠連天，後面幾個女工湊一起打毛衣，剝豆子。
正好陳北從帳篷里鑽出來，一甩頭髮，戴上蛤蟆墨鏡，彈出一根駱駝香煙點上，看見遠處的馬春花，友善的沖她打個招呼：「哈嘍。」
醫療隊還不知道，他們躲過了一劫。
「切，瞎猜，人家大戶人家的太太，洗澡哪能用木盆，都是包澡堂子，隨便洗。」一個男工反駁道。
工人道：「那要什麼？」
有
楊樹根舉起一隻手指：「洗一次澡，花費一根金條。」
工友們瞪大眼睛，靜待下文。
「一驚一乍的，吃撐了吧。」馬春花望著楊樹根遠去身影，又咬了一口大蔥，咯嘣脆。
看著護士小姐將黃金一般昂貴的進口盤尼西林吸入針筒，給母親注射，工人忍不住眼睛濕潤了，趴在床前道：「娘，給你打的是盤尼西林，美國的靈丹妙藥，一針就好。」
楊樹根一拍大腿：「不到一星期，關東軍土崩瓦解，日本投降了。」
楊樹根道：「好，我就再講一個，剛才說了山東督軍張宗昌的段子，現在咱說一說江東督軍，陳大帥的故事，不過你們可得替我保密，要讓上頭知道我講陳子錕的段子，非開除我不可。」
工人們疑惑地看著楊老師，心說他今天怎麼了，吃錯東西還是咋滴？
下面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老百姓連飯都吃不飽，當官的洗澡用牛奶不說，洗一次花費一根金條，這還是人過的日子么，神仙也不過如此吧。
剛才發問的工友撓著腦袋憨厚的笑了：「我知道了，還是蘇聯厲害。」
次日上午，楊樹根也來到醫療隊附近，隔的遠遠的看陳嫣給貧民們診病，她溫言細語，不辭勞苦，絲毫沒有大小姐的架子，竟然讓楊樹根有一些感動。
馬春花咬一口大蔥，大大咧咧道：「這有什麼好琢磨的，干好事的時候就是好人，幹壞事的時候就是壞人，就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