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新國
第五十一章 大義滅親
做完筆錄，所里領導當即兵分兩路，一路去陳忠家裡查抄贓物，一路去副食品公司逮捕陳雙喜，正是困難時期，民警們的腿都浮腫了，此時出現貪污國家糧食的案件，幹警們怒不可遏，義憤填膺，恨不得立刻將犯罪分子繩之以法。
「哥哥，我想爸爸了。」陳實說。
民警給她上了銬子，連麵粉和雞蛋一起押出去，鄰居都在外面圍觀，指指點點，竊竊私語，雙喜老婆不敢抬頭，陳忠卻驕傲的昂起了頭。
梁盼拎著鐵杴出屋，四下觀望，毫無人影，再看地上，放著一個布口袋，裏面是半袋子高粱米。
沒人答話。
民警相當重視，一位副所長親自接待，仔細詢問案情，陳忠人小鬼大，絲毫不怵，娓娓道來，陳實到底年紀還小，媽媽又經常拿民警叔叔嚇唬他，進了派出所嚇得不敢亂說亂動。
案子報到市裡，由於罪行特別嚴重，影響極其惡劣，省政法委也介入此事，政法委書記徐庭戈做出批示，必須從重，從嚴，從快處理，嚴厲打擊經濟犯罪。
忽然外面黑影一閃，梁盼抄起鐵杴道：「哪個狗日的鬼鬼祟祟，給我出來！」
說完他就掛了電話，把秘書叫進來，安排召開公審大會。
與此同時，市區某學校禮堂內，雷鳴般的掌聲響起，大義滅親小英雄陳忠脖子穿著潔白的襯衣和藍色的斜紋褲子，脖子上系著鮮紅的紅領巾登上了講台，雖然他年紀小，但口齒伶俐，宣傳部的叔叔
「黨就是咱們的爸爸媽媽，怕啥。」
陳忠兄弟倆的父母都被逮捕，無家可歸，暫時被送入校長家代養。
校長道：「你先不要去教室，待會我帶你們去見民警叔叔，你們把說過的話再說一遍。」
今天的淮江日報頭版消息是，一萬五千噸小麥載著中國人民的深情厚誼駛向阿爾巴尼亞。
「所長，發現了雞蛋！」一位民警從廚下搜出一籃子雞蛋，高高舉起。大家都很憤怒：「全國人民都在挨餓，省領導都和大家同甘共苦，你們居然貪污糧食，真是罪不可恕！」
據說他們跑到縣上，想坐火車逃荒，又被公安攔下，在縣城沒吃的，聽人說酒精廠的排水溝里有酒糟，就跑去撈那些陳年黑泥吃，吃了拉不下，縣醫院也沒得治，只能拉回來等死。
隨即陳忠被帶走，雙喜心理防線被擊垮，將自己如何做假賬，偷竊倉庫麵粉和雞蛋的犯罪事實一一交代。
因為陳雙喜以前當過兵，所以這一路抓捕分隊特地配了兩把五四式手槍，來到副食品公司，先找到黨委書記談話，然後請公司保衛科幹事把陳雙喜叫來，一進門他就被幹警們按到了，手槍頂著腦袋上了背銬。
煮了半鍋稀飯，娘倆狼吞虎咽吃完，覺得好受多了。
刑場上，公安人員
到了刑場，死刑犯被押下來，跪在荒灘上，法院人員問他：「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那媽媽呢？」
台下再次響起排山倒海的掌聲。
「鈴鈴鈴」上課鈴響了。
陳忠大聲說：「爸爸，你坦白交代吧！我都告訴警察叔叔了。」
陳忠向台下上千人敬了一個隊禮，他現在已經光榮加入少年先鋒隊，而且被破格提拔為大隊委員，佩戴著三道杠，王小飛再也不敢輕視他了。
校長如臨大敵一般，將陳忠的班主任叫來，又叫來兩個體育老師，護送他們一起到附近派出所報案。
關了一夜后，雙喜的頭髮全白了，他清楚自己面臨的懲罰，非常時期非常處理，恐怕難逃一死了。
法醫上前查驗，確定死亡，行刑隊收拾殘局，四周圍觀群眾過足了癮，漸漸散去。
隔了三日，門口又有東西，這回是一隻荷葉包裹的烤熟的山雞！
梁家莊每天都有出殯的，村裡的老人死的差不多了，死因不同，但飢餓是大頭，唯一活的滋潤的是生產隊長和大食堂的廚子，村裡的提留都在人家手上，哪能餓著。
「咱們沒有爸爸了。」陳實說。
徐庭戈道：「這個不用你教，共產黨人向來公正無私，絕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放過一個壞人。」
有些人想出去逃荒，卻發現交通要道都有基幹民兵把守，嚴禁逃荒，大部
陳子錕從北京打來長途電話找鄭澤如，辦公室一直推脫搪塞，說書記在開會，沒時間接電話。
地主家屬梁盼和梁喬氏的日子過的很苦，母子倆住在一處快塌的土屋裡，老娘已經奄奄一息，梁盼端著一碗水說：「娘，喝口水。」
「尊敬的領導，老師，同學們，我叫陳忠，是機關第二小學四二班的一名學生，有一天我回到家裡……」陳忠聲情並茂的講起自己揭發父親的故事來，講到毅然走進校長室的那一刻，他按照宣傳部叔叔的教法停頓了一下。
徐庭戈道：「你以為現在是舊社會啊，什麼都用錢說話，非常時期，陳雙喜頂風作案，罪大惡極，他兩個兒子都看不下去，主動揭發，現在已經被省里樹立為大義滅親小英雄，活動開展的很熱烈呢。」
雙喜跪在地上，後腦中槍，立撲，腦殼被子彈掀開，殘缺不全，紅白滿地。
「興許是菩薩吧。」梁喬氏道。
一隊幹警來到雙喜家裡的時候，他老婆正背著半袋子麵粉準備出門，被民警當場擒住，人贓並獲，質問她哪來的麵粉，這個狡猾的女人支支吾吾說不清楚，不過看到民警背後的兒子，頓時全明白了，當場承認，是丈夫從單位里拿得。
雙喜的老婆被判處五年勞改，發往鹽湖農場。
「我爸爸是副食品的倉庫主任，他往家裡偷偷拿雞蛋，還
倆孩子都認真的點著頭。
陳雙喜被捕以後很不老實，拒不交代犯罪事實，民警氣的把他吊在暖氣管道上打也不開口，還是所長有辦法，把陳忠叫來說：「告訴你爸爸吧。」
雙喜的房子被房管局收走那天，校長帶著陳忠兄弟倆來拉東西，七歲的陳實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到處尋找爸爸媽媽的身影。
「我們的國際朋友遍天下啊。」校長感慨著，端起茶杯舉到嘴邊。
「校長，我爸爸偷國家的雞蛋和糧食。」陳忠一句話驚得校長茶杯里的水都潑了出來。
荒年大家不是沒經過，以往還能吃草根樹皮觀音土，如今因為大鍊鋼鐵，樹木被砍伐乾淨，連樹皮也沒得吃，只能天天喝野菜湯，一肚子水走路都咣當響。
……
陳壽收到一張賬單，讓他支付弟弟的五分錢子彈費。
公審陳雙喜的現場，徐庭戈發表講話，他脫稿演講，說到酣暢處，猛一拍桌子道：「北京有些位高權重的人，打來長途電話說情，想免貪污犯一死，這是藐視人民法庭，藐視黨的領導！我宣布，判處罪犯死刑，立即執行！」
雙喜的老婆慚愧的低下了頭。
校長家庭條件也不好，難以照顧兩個孩子，陳忠兄弟，終於住進了社會福利院。
「那咱們咋辦？」
梁喬氏又忙著磕頭拜謝菩薩，梁盼卻不信神，他說：「
雙喜沙啞著嗓子道：「我的兩個孩子咋辦？」
陳壽聽說此事後，立刻發動關係疏通，可是這幫老人早就沒了任何資源，忙前竄后，甚至打電報給陳子錕，請他出面說情。
法官鄙夷道：「這個你放心，國家自然會照顧他們。」
「娘，是誰送來的糧食？」梁盼問。
「什麼，怎麼個情況，你慢慢說。」校長也是老黨員了，警惕性很高，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大案子。
陳子錕道：「不就是一百斤麵粉，一籃子雞蛋么，我加倍賠償。」
沒辦法，陳子錕只好打給徐庭戈，徐庭戈倒是不客氣，接了電話說：「敘舊我陪你聊，說情就算了，這案子已經上了內參，中央都知道了，誰出面都是白搭。」
「媽媽去很遠的地方出差了，要幾年才能回來。」
陳雙喜五花大綁，押上汽車，開往南郊刑場，一路上群眾投來石頭瓦塊，砸的他鮮血直流，卻一聲不吭。
梁盼來不及多想，拿著高粱米進屋道：「娘，有吃的了！」
梁喬氏說：「不喝了，娘活夠了，該走了。」
飢餓在蔓延，苦水井是重災區，因為往年的浮夸，把集體提留和農民口糧全都交上去了，有些農民偷偷藏了糧食，被大隊幹部帶著基幹民兵搜出來，不但充公，還要綁起來吊著打哩。
陳子錕道：「那好，我不求你法外開恩，你能秉公執法就行。」
校長還以為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心不在焉拿起報紙道：「說吧，和同學鬧什麼意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