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宅斗伊始
第60章 正月堂會（中）
璧容仔細聽了聽，不由一顫，竟是唱的越劇戲種的名曲《還魂記》，此刻用這高亢激昂著稱的戈陽腔唱來，倒是把杜麗娘心中的苦悶無奈表達更為感人。
沈君佑一愣，她這是……因為孩子？
「你方才看地域志就是找這個？」
一句話，既明著把話扔到了沈君佑這個流言頗多的人身上，又暗著沈家的三兄弟諷刺了三爺的沒本事。
突如其來的緊縛嚇了璧容一跳。
不一會兒聽見一個甚為悅耳的男子聲音唱道：「憑几假寐小軒窗，忽地凌風身飛揚，朦朧中飄落花園中，莫非神遊在他鄉。」
璧容洗了澡換上了家常的裙衫，叫人提前溫好了醒酒湯，抱著湯婆子蓋了被子，倚在大迎枕上隨手拿了本有關山西的地理志看起來。
不過有句話道「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既然看不出別人的敵意，不如大大方方的地接招，以不變應萬變。
後頭唱了什麼她是一句也聽不下去了，雖然也知道自己這般有些多管閑事不說，搞不好還要被別人倒打一耙，可不知怎麼的，就是忍不住心裏的波瀾連連打量對面的貞姐兒。
璧容腦子裡迅速地略了一遍今日穿黃色衣服的人，謝家的三夫人、王夫人身邊的一個表小姐，雲娘的小女兒還有……貞姐兒！
陳夫人聽了笑著道：「好，好！就點《定天山》了，保佑雲娘也給咱們生個小將軍來！」
直到大家鼓起掌，台上又鑼鼓鈧鈧地換了戲，而貞姐兒也再無其他的失常表情，有說有笑地和旁邊謝家的兩位小姐說起話來，璧容這一顆吊著心才輕輕放了下來。
不一會兒，有穿著棗紅色素麵長襖的婆子走了進來，宏哥兒一把從圓凳上跳下來，搶過那婆子手中的燙金帖子，有模有樣地走到太夫人跟前，彎腰低頭道：
丫鬟忙指了個方向。
「恩。」沈君佑感覺到她的緊張，安撫性的在她胳膊上拍了拍。
攬翠廳那邊因為太夫人等幾位長者都上了年紀，所以吃過飯便早早散了場。而男子那邊卻是卻喝越熱鬧，聽下人回來稟報說，整整十大壇的竹葉青喝了個乾乾淨淨。
「爺？」黑暗中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璧容心裏咯噔一聲。
「誰說的是那個！」璧容嬌嗔地擰了他胳膊一下。
璧容看了一眼剛才說話的夫人，二十來歲的年紀，只記得是謝家的一個媳婦，穿著件玫瑰色團花紋對襟褙子，顯得身材略微有些臃腫，嘴裏嗑著瓜子，臉上的表情很是隨意。
這聲音不大不小，這邊幾張桌子坐著的夫人紛紛抬起了頭，有的看向了旁邊的三夫人，有的看向了璧容。
關恆一愣，不解地回道：「是靜風堂偏院的后罩房，給戲子們換裝、歇息用的。」
璧容順著四奶奶努嘴的方向看了一眼，對面孩子桌坐著兩個模樣秀麗的女娃娃一個穿銀紅滾邊交領褙子，梳著垂鬟分肖髻，髻上別了兩支珠花，正是金釵之年，另一個年紀小些，穿鴨黃色小襖，梳著卯發，都長著一雙鳳眼，隨了沈家的模樣。
約么過了不到兩刻鐘，沈君佑從凈房出來，換了身乾淨的裡衣進了內室，聽見一陣平穩均勻的呼吸聲，低頭一看，璧容拿著書的一隻手還搭在外面，頭卻枕在迎枕上睡著了。
半響，璧容翻過身來摟住他的腰，「爺，我們過些日子去趟珠海寺好不好，聽說那裡的香火很旺的……」
沈君佑進來時習慣性地看了眼外間的羅漢床，卻並沒有見到熟悉的身影，疑惑地走進了內室，卻見璧容散了頭髮，早早地躺進了被裡。
宏哥兒
反正四奶奶願意說話，索性就拋磚引玉，送她個方便。
璧容被他問的一愣，想起自己每晚都坐在外間等他，心下瞭然，笑道：「不過是覺得今個兒有些冷而已。」見他還穿著斗篷，忙撩了被子起來替他更衣。
去了才知道是沈君佑讓關恆給她送來一個紅漆匣子，是給雲娘的賀禮。
沈君佑輕輕地把她抱到了里側，自己撩開被子也鑽了進去。
璧容頓時笑著點點頭，埋頭依偎在了那個溫暖的懷抱里，感覺到了前有未有的安心和幸福，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宏哥兒有些不好意思地把頭埋在陳夫人懷裡，悶聲說了句：「其實，其實我是想點戲聽。」
故意笑著調侃她道：「沒關係，等你……過去了，我們再繼續。」
笑著問道：「你替你未出世的小表弟點齣戲如何？」
身邊幾個奶奶們聞聲忙都好奇地轉過頭去，只見台上走出來一個穿石青色素麵直綴的書生，手中拿著一把摺扇，可不正是那柳夢梅。
璧容不動聲色地繼續喝著茶，目光流轉，由始至終三夫人臉上一直是淡淡的，恍若說的一切都與她不相干一般。
「怎麼了，身子可是不舒服？」他的眉頭不由得蹙在了一起。
宏哥兒立刻學著戲園子夥計的模樣喝了聲喏，拿了戲單子給了剛才那個請點戲的婆子。
此時，耳邊恰好聽到那旦角咿咿呀呀地唱道：「見書生，文質彬彬性溫存，含情脈脈意深長。」
「怎麼也不叫醒我。」突然驚醒，璧容再沒有一點睡意了。
隨著鑼鼓一聲響，戲台上鈧鈧鏘鏘地奏了起來，幾個武生模樣的戲子又是翻跟頭，又是舞刀
戲子？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唱《還魂記》的那個俊秀小生……
※※※
大夫人聽了，冷冷地瞪了三奶奶一眼，厲聲道：「你這娘怎麼當的，還不快把他拉回去！小心衝撞了幾位太太。」
兩人你瞧我、我瞧你地好一通轉，只聽那小生道：「小姐呀，似水流年休虛度，莫負了這醉人春色、大好時光。」
大夫人知道了雲娘有孕，立刻就趕了過來，面上掩不住的欣喜，一進門就坐在了陳夫人身邊，好一通噓寒問暖，若是此時來了個不知情的，指不定還以為是陳夫人老蚌懷珠。
大家聽了忙說了幾句個人有個人的命途，強求不得，然後樂呵呵地又繼續說著今年秋闈的事情。
一時間，屋裡的氣氛歡快極了。
「看你睡得正香。怎麼，不困了？」說著，沈君佑把手伸進了她的衣襟里，沿著平坦的小腹一路上移，指腹下的肌膚如絲綢一般光滑。
「聽說今年秋闈四爺要去應試，我看過不了多久就要改口叫你舉人娘子了！」同桌的一個年輕夫人笑著打趣道。
璧容剛要起身，沈君佑已經大步走進了內室。
一時間屋子裡鴉雀無聲，一眾太太們都停了手裡的動作，專心致志地看起了戲來，璧容正聽得認真，旁邊的四奶奶突然碰了碰她的胳膊，用極低的聲音在她耳邊道：「也不知道是誰點了這麼齣戲，可是忘了底下還有坐了這麼些個半大姑娘呢。」
沈君佑感覺到她潛意識中對自己的親近，心裏突地一暖，手腳並用地把她揉進了自己懷裡，心甘情願充當起女人的暖爐。
「人在哪呢？」
「不過是去試試手，開開
璧容保持著面上的平和，回道：「我們二爺渾身銅臭，哪裡是入仕的料，不過是多讀了幾本書，碰上運氣了，可不能和大哥四弟相提並論。」
「不礙的不礙的。」陳夫人不以為意地擺擺手，見懷裡這個一身紅色錦服喜氣洋洋的小子與自己如此親近，心裏像抹了蜜一樣，巴不得沈雲娘這胎也能生下個這般可人的孫子來。
「我的小日子來了。」語氣里是從未有過的沮喪。
夫人太太們見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離著最近的陳夫人稀罕地一把將他攬過來，在腦袋上胡嚕了兩把，調侃道：「喲，這是哪裡來的俊小生，今個兒可是換了你給我們唱戲？」
「夫人，二爺回來了。」
璧容正縮成一團睡的迷迷糊糊，突然感覺後背一片溫暖，因寒冷而僵著的身體隨即就軟了下來，下意識地往後面靠了靠。
「這要說起來，你們家這一輩可是個個讓人羡慕的緊，大爺就不必說了，我記著沈二爺當年也是個頂出名的，十來歲就考中了解元，可是轟動了咱們朔州府呢！」
「別胡思亂想，我們才成親兩個多月。」沈君佑安撫地在她耳邊蹭了蹭，又道：「等過年的事情忙完了，我陪你出去逛逛，好不好？」
剛出了大門，卻見一個丫鬟在門口候著，見了璧容出來，忙小跑過來行了個禮：「有個小廝說二爺派他過來找奶奶。」
許是剛才聽了那小生細膩的嗓音，新換上的這沉啞的老生調便頓時沒了意思，屋裡又開始恢復了嘰嘰喳喳地說話聲，更有小孩子跑到幾位嚷嚷著什麼時候開飯，太夫人笑著讓大奶奶去攬翠廳準備開席。
沈君佑忙把她塞回
轉身要走的時候，璧容卻眼尖地瞅見一抹淺黃色的身影疾步消失在了拐角處，忙指了前面的灰色院牆問向關恆：「可知那裡是什麼地方？」
璧容只覺得那雙手像是在她身上點了一把火，使她的思緒漸漸模糊起來，直到他用力地握住胸前的溫香軟玉時摩挲起來，這才緩過神來，握住了沈君佑肆意的手。
大夥魚貫而出，浩浩蕩蕩地去了攬翠廳。
因太夫人發了話，台上的戲只唱了一半就停了，管事婆子端了個放著五十兩銀子的紅漆描金木托去對面戲台打了賞，後台的戲子們由班主帶著一應出來跪下謝了恩。
「你不知道，雲娘嫁過去這些年連生了兩個，都是閨女，陳夫人嘴上沒說什麼，可心裏怎麼想的咱們可就不知道了。」四奶奶一邊嗑著瓜子，側著頭跟璧容說著話。
「恩……」璧容悶悶地回了一聲，她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就是想起白天四奶奶和她說的雲娘沒有兒子的事，又想到了當初見到的太原的那位大姑奶奶……
也不知過了多久，戲台上又換了別的戲，戲台上正演著一個穿華麗衣裳的旦角在院中遊玩，望著滿園春色的景緻，不由得想起自己整日埋首在綉架子的閨房寂寞，憂上心來，伏几而眠。
靜風堂這邊都是各家的女眷在聽戲，沈君佑不是不知道，怎麼會在這個時候來找他，難不成有什麼急事？璧容忙帶著夏堇璧容跟著那丫鬟過去了。
璧容聞聲心裏一驚，四奶奶這話說的怎麼有些意有所指呢。裝作無意地往對面桌子看了一眼，卻正好瞧見穿著鵝黃色綉凈面四喜如意紋交領褙子的貞姐兒拄著下巴，一副身臨其境的模樣，隨著台上的戲文，時而艷羡，時而嬌羞。
宏哥兒聽了渾身一個激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