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宅斗伊始
第95章 前塵如夢
楊姨娘知曉了沈大老爺的來意后，淡淡地回道：「阿彌陀佛，楊姨娘已是前塵故人，貧尼法號絕塵，只是一個看破紅塵皈依我佛的佛門弟子，施主的好意貧尼心領了，若無它事就請施主回去吧。」
走到寂華庵門口的時候，沈大老爺驚得瞠目結舌。他從沒想過她這五年竟是在這樣一個破敗的小院子里度過的，斑駁的牆皮，陳舊的門窗隔扇，他輕輕地推開了那道黑漆大門，院里竟是一個下人也沒有，空蕩蕩好似這裏原就久無人居。
許是終於想的透徹了，沈大老爺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再打算勉強她。
午後的陽光照在人的身上有種難以言喻的睏乏，尤其耳邊回蕩著聒噪的蟬鳴，心情更是複雜萬分。
「這院里的下人都跑到哪裡偷懶去了，趕快去把他們叫回來，把這裏收拾收拾！」沈大老爺沉聲吩咐道。
屋裡燃著不知名的香，楊姨娘正雙手合十跪在長案上擺著的那一排佛像面前，閉著眼睛，虔誠地念著經文，沈大老爺也沒有打斷她，只沉默地站在門口，若有所思。
沈大老爺只覺得吃進嘴裏的東西越發的苦澀，不過吃了兩口便停下了，可他見楊姨娘半碗飯吃的極是乾淨，連一粒米粒也不曾剩下，遂又端起了碗，亦是吃了個乾淨。
沈大老爺思慮了下，對她道：「去找白總管，就說是我的吩咐，把菡萏水榭東側的梧桐院收拾出來給楊姨娘住。」
說罷，楊姨娘便轉身去右邊稍間里那一張四房桌子旁坐下準備吃飯。
「大老爺怎麼上這來了，可是來見姨娘的？要不要奴才進去稟一聲？」那婆子嘿嘿笑著，一副極為殷勤的模樣，生怕大老爺知道她偷懶耍滑而懲治於她。
來送午飯的婆子提著食盒一路淌著汗過來，嘴裏碎碎地罵咧著日頭的毒辣，一進門看見院里站著個人，嚇了一跳，待擦亮了眼睛看
郎氏驀地睜開眼從銅鏡裡頭看了華媽媽一眼，直看得華媽媽心裏七上八下，半響才聽她道：「你倒是個聰明的。」
他這一生從遇見了筠惜的那一刻，就註定要辜負了身邊所有的女人。雖然他的心裏充滿了無限的愧疚，可即便歲月在輪迴幾次，只要這個塵世中有著那個叫季筠惜的人，那麼生生世世他都不會再看別人一眼。
「你說，她今日那話是什麼意思？」郎氏閉著眼睛突然道。
沈大老爺顯然對她這副樣子有些不知所措，微抿著嘴道：「沅娘把事情都和我說過了，你，你這些年，受苦了。」
「子女與父母不過是宿世恩緣，報恩也好、討債也罷，如今也都還完了。只因在這世上壽數未盡，佛祖准我繼續修行，只待他日時辰一到，便要隨菩薩去往西方極樂世界了。」楊姨娘的聲音有種超脫塵凡塵的飄渺，「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住哪裡，吃什麼，在貧尼眼裡都是一樣的。」
「你——你執意如此我也說不得什麼，只是你身為人母好歹替子女想想，沅娘那樣膽小的人若不是為了你豈會跑到我面前吐露真相，我知道你是為了叫余氏不再迫害沅娘才被迫出的家，如今余氏已經不能再作惡，你大可以出去和兒女團聚了。」沈大老爺頓了頓，越發覺得這裏的環境格格不入，皺著眉頭道：「即便你真的看破紅塵一心向佛，換個地方也自然沒人能妨礙你。」
「八月磊兒就要去參加秋闈了，先生說他既極是聰慧，律兒雖然還是老樣子，可這些日子也肯跟著他二哥學習打理鋪子了，沅娘那裡我會為她找個好人家，叫她風風光光地嫁出去。一切你都不必擔心，你，你且好好念經吧，我這
楊姨娘只靜靜地聽了，並未答話。
恭聲道：「想是怕耽誤了四爺的學業罷。」
甚至還有人扯出了當年沈君佑克妻的傳聞來。如今墨竹院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不說，不日也要有小主子誕生了，哪裡還是那克妻絕子的命！起初府里那些等著看二奶奶命喪黃泉的好事之徒也不由得重新思索了起來，只說那幾家姑娘也不知是不是特地去尋的，皆是自小便身子骨弱的，此時太太心裏是什麼心思昭然若揭。
華媽媽一愣，顯然並不知道郎氏口中的她是誰，努力在腦子裡回憶了一邊今日的事以及各位奶奶說完話后郎氏的表情，心下大體有了斷定。
故而便打著殺雞儆猴的名頭對大夫人院里的下人做了調動，半日的功夫便把原先院里的丫鬟婆子全部換成了臉生的新人。
頭上戴著灰色的僧帽，身上也是一襲最簡單不過的灰色緇衣，額頭處、眼角間明顯多了幾道歲月的紋路，只是模樣卻還是與五年前沒有兩樣。愧疚、自責交雜在一起，沈大老爺心裏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那婆子愣了愣，莫不是楊姨娘要翻身了？驚訝的險些忘了規矩，一晃過神來忙道了句是，匆匆跑了出去。
那婆子訕訕笑了一聲，如實道：「那什麼，姨娘嫌吵，早就把他們都打發出去了，見奴婢老實不愛說話，才只留了奴婢一個平時負責送送飯，打掃下院子。」
郎氏這一連串的發問說的鏗鏘有力，華媽媽在一旁默默地聽著，心裏暗自分析了一通，並沒有急著答話。
楊姨娘點了點頭，從自己碗里撥了一半米飯出去，又去案上拿了一副備用的筷子遞給沈大老爺，然後從食盒裡端出了那碟素炒菠菜。
大奶奶那般頭腦
四奶奶雖然伶俐卻難免心思太高、不好掌握，單是與大奶奶爭權這件事上就不為郎氏所喜，縱是藏的住一時也藏不住一世。況且前陣子從余媽媽那裡套出來的事情就有好些個與四奶奶脫不開干係，但是顯然郎氏並沒有打算追究。由此看來一方面郎氏是怕動輒太深傷了筋骨，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大奶奶從此獨佔鰲頭。
「只是今天話已經說了，免不得要給湘茗去封信，叫甘大人安排下了。」
「你——可否允我一同吃上一些。」沈大老爺突然道。
沈大老爺被她這一番話堵著啞然。好一個絕塵，當真是看破紅塵了呀！
郎氏厭倦四奶奶是遲早的事，從一開始，她就看出來了。郎氏喜歡的向來只有兩種人，要麼像大奶奶那樣能折能彎，甘心俯首稱臣，要麼就像三奶奶那樣當個睜眼瞎子，凡事不爭不搶，府里有什麼髒水也就不會濺到她的身上。
「奴婢覺著，想是大奶奶的話嚇著了四奶奶也說不定。」華媽媽低了低聲音，「畢竟大爺那事大夥嘴上不說，心裏沒有不知道的……小門小戶里常有那作婆婆的為怕兒子成了家和媳婦一條心反把自己忘了的，便想盡法子往兒子屋裡塞自己的人，好在枕頭邊上常念叨著自己的好……」華媽媽話音一頓，突然想起了這話說的有些不妥，難免郎氏以為自己暗諷的她，趕忙又補道：「四奶奶想來也是從前看的多了，疑心重了些。」
如此的動靜，弄得沈府里人人自危。有那膽子小的婆子想起了原先大夫人身邊的余媽媽來，自沈雲娘小產那日被帶去了壽和
有的是壽和院里當過差的，有的則是府里專管打板子的、審訊下人的，個個看著滿臉兇相。只原先近身伺候的一個叫綠漪的大丫鬟不知給了什麼好處，竟叫那管事的何婆子去向郎氏保了她。
沈大老爺不免有些尷尬，微咳了兩聲，道：「孩子們也都很是想你，如今……都過去了，你也沒有必要畏懼誰了，凡是自有我替你們做主。」沈大老爺看了眼屋裡的布置，又道：「我已經吩咐了白總管，你且收拾收拾，搬去梧桐院住吧。好歹是個主子，這裏太過破舊了些。」
約么過了一盞茶多的時間，楊姨娘磕了三個頭，又念了一聲「阿彌託福」，才緩緩站起身。
在這裏待得這一個晌午，叫沈大老爺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很多事來。
華媽媽這才鬆了口氣，呵呵笑了兩聲，奉承道：「跟著老太太身邊半輩子再是愚笨也學到了一些察言觀色的本事。」
說罷，那婆子拔腿就要跑。
「這些年我對她不薄了，大房有的東西少不了也都給了她一模一樣的，甚至越過了律哥兒媳婦去，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難道家裡只她一人在乎磊哥兒的前程，我和他父親就不在乎了？從前看著倒是個機靈的，如今卻越發不知道分寸了！」
「給你這樣的主子做奴才也著實省事了些。」沈大老爺沉聲道。
一條腿剛邁起來，就聽得沈大老爺喊了句「等等」。
來之前他已經猶豫了許些日子了。上一次見楊姨娘還是五年前的冬天，她跑來跟自己說要去廟裡出家，自己當時很是怒叱了她，沒成想她竟是下了狠心回去就把頭髮絞了乾淨。
沈大老爺聽了眉頭皺的更深了，嘴唇緊抿著一臉的嚴肅，那婆子只是個粗使婆子
「怎麼不說話了。」郎氏問道。
「阿彌陀佛，不知道施主過來，貧尼失禮了。」楊姨娘面色淡淡地合掌鞠了一躬。
這日清早，沈大老爺一個人去了府里最偏僻的西北角落裡那間叫寂華庵的小院。
既如此，他除了成全她這個僅剩的要求，還能做些什麼呢。
華媽媽見郎氏只顧著生四奶奶的氣，並沒對自己方才的話有什麼他想，立刻迎合道：「老太太說的是。」
沈大老爺看著地上那婆子落下的食盒，猶豫了一下，從地上提起來推開了正面上房的門。
沈大老爺看了她手裡的食盒一眼，皺著眉頭揮手叫她起來了。
一直走到門口，沈大老爺才恍若聽見背後那個熟悉的聲音淡淡地道了句：「阿彌陀佛。」
「不是說過叫你把飯菜放下就去忙你自己的事了嗎，怎麼又忘了。」楊姨娘依舊是背對著來人收拾著面前的經書。
楊姨娘聽見聲音一愣，驀地轉過了頭去。
想起當年他的母親去世，父親娶了如今的繼母郎氏，那個時候他只有十歲，楊姨娘還是個頭髮都沒有留齊整的小丫頭，因為是母親陪嫁丫鬟家的女兒而被安排到了他身邊伺候，只是那個時候誰也想不到，時間一去竟是這麼遠。
儘管郎氏三令五申又下了狠命打了府里幾個多嘴的婆子，可大夫人心胸狹窄、陰狠善妒，逼得沈四姑娘裝病，楊姨娘被迫出家的事情還是在府里不聲不響地傳開了。
好在郎氏只顧著氣憤，並未察覺出華媽媽的擔憂，眯著眼睛冷哼了一聲，「哼，她這是在疑心我啊！老四那個樣子的，前途未卜，我都不屑於為他費那些心思。」
是夜，壽和院上房西稍間里，華媽媽正拿著象牙梳在給郎氏理著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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