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里》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二十二章 嚼舌(上)

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二十二章 嚼舌(上)

盤腿坐在炕上的婦人將幾件臟衣裳丟給一個八九歲大的小丫頭,命她清洗乾淨,然後才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眼角打量春瑛腳邊的籃子一眼,捏著嗓子笑道:「喲——這些事兒……都是我們當家的斟酌著辦的,哪裡有我們女人家多嘴的理兒?只怕……不大好辦吧?」
侍郎夫人又道:「那點產業,別說你家,就是霍家,也沒當一回事!他家每年的入息,光是船隊就有一二萬兩,還不算田產什麼的,幾家鋪子,不過是給家裡的夫人小姐賺些脂粉錢!你既說你那外甥女兒不在意,那還有誰敢多說一句?這些流言,原是那幾戶人家對你們府上不滿,才故意傳開來,敗壞你家名聲的。霍家又沒說什麼,過上十天半月,這事兒就沒人提起了,你理那些話做什麼?」
春瑛忙道:「其實也沒什麼要緊的,不過是求個准信兒,媽媽也知道,我如今在家,並沒差事在身,日後的事兒……總得好生安排。李管事日理萬機的,說不定一時半會兒的沒想起我來,倒叫我父母心裏著急,想要做什麼,也不好辦的。李管事有無數正事忙碌,我也不敢打攪,只得來求媽媽,幫著提醒一聲兒。」
那婦人聽說是這樣簡單的事,立時便挺直了腰竿,清了清嗓子,瞄向門邊的籃子。春瑛很有眼色地把籃子捧過來,笑道:「既上門來,總不能空手的,這是家裡做的幾樣點心,還有些時鮮果子,媽媽若不嫌棄,便留著給孩子玩兒吧。」
春瑛微笑著向那媳婦子行了個禮,叫了聲「嫂子好」,才低頭去了。那媳婦子看著她走遠,心下疑惑。
媳婦子哂道:「平安也不過是替太太辦事罷了。那路大可惡得緊,本是蒙太太賞識才升上去的,如今卻事事緊著侯爺那頭,反把太太給丟在一邊。這樣的人,太太也不喜歡呢!」
「哪兒呀?!」侍郎夫人一臉「你居然不知道」的表情,「霍家將船隊獻給皇上,是獻到內庫去的!因此還要留下霍家舊人使喚。皇上恩典,特地下旨,明言每年船隊得的紅利,都要分一成給霍家。霍家不過是出幾個人,每年便白得一二萬兩銀子。我家侄兒媳婦的娘家哥哥,就在市舶司當差,前兩年南洋那邊得的利錢,都是在他手上過的,對這事兒再清楚不過了!」
侍郎夫人忍住笑,白了她一眼:「我說你是個糊塗的,那幾個鋪子算什麼?還了就還了,憑你們家的家私,還把那點子東西放在眼裡?」
媳婦子恍然:「原來是她,我記得是叫春什麼的是吧?我倒不知道你跟她家有往來。」
媳婦子掃了一眼,笑笑便推了。她心裏不大相信,春瑛來了一趟,真是為了送這些點心果子來的,說不定也是來求李媽媽辦事呢!輕咳一聲,她便委婉地提起了先前的請託:「不知……上回說的我弟弟那事兒……」
李媽媽乾笑兩聲:「這……他原是小陳管事薦去的,我們當家的不過是代管,這樣大事,可不敢自作主張。」開玩笑!安插個夥計容易,換一位管事,那是他們夫妻倆幹得了的么?!
春瑛站在炕邊,一臉恭順地低下頭,腳邊還放著一個籃子,用灰藍粗布蒙得嚴嚴實實的。
安氏只覺得胸口發悶:「這……我還是頭一回聽說呢,原以為他家已經敗落了……」
侍郎夫人笑道:「即便沒了這筆銀子,他家也不會敗的。別說他家南邊還有幾個大莊子,單說那年你家姑太太帶著女兒上京後置辦的幾處田莊,每年的入息便不少了,聽說如今是他家嗣子的生身父母管著。你怎麼會覺得他家落敗了呢?」
安氏心裏叫苦,慶國侯府固然不把幾個鋪子放在眼裡,可她自己總要有點私房錢吧?誰叫她沒生在一戶大富大貴的人家裡?
「可不是么?!」李媽媽一擊掌,「成天挑撥離間的,真叫人疑心她是故意嫁進來鬧事的!喜宴那晚,明明是她哥哥叫人燒了我們的茶房,卻硬是不肯承認,反說是我們誣陷他!還嚷嚷著要跟我們府里的人對質。既然做了,就該有膽子承認才是,這算什麼呀?!」
春瑛暗暗鬆了口氣,向她福身一禮:「如此勞煩媽媽了。」又扯了幾句閑話,便要起身告辭。
曼如拿眼角瞥了她一眼,嗯了一聲,算是應了,揚起下巴走過去。吳家的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咬咬牙,拂袖走了。
安氏拿帕子掩住口,乾笑道:「這是怎麼說的?霍家哪裡還有船隊?不是都獻給朝廷了么?」
「哪有什麼往來?不過是面子情上。」李媽媽不欲多說,便將春瑛送來的點心和果子拿出來,「這是她方才送來的,你嘗嘗?」
侍郎夫人笑著磕了顆瓜子,漫不經心地道:「這有什麼?咱們一向處得好,你把委屈告訴我,正是拿我當個知己,我怎會笑話你?」
先前曼如落魄時,吳家的也曾奚落過,如今她翻了身,當面遇到,難免有些尷尬。吳家的猶豫了一會兒,才勉強笑著打了聲招呼:「崔大姑娘好啊。」
小丫頭們連忙應聲去了,芍藥驚愕地走上前安撫,吳家的小心跟在她身後,掀起帘子偷偷往屋內看,忽又瞥見曼如從帷幔後轉出,兩人對視一眼,便移開了視線,各自在心裏盤算起來。
媳婦子悻悻地道:「原來傳聞是真的,是那一位鬧出來的吧?」她伸出兩根指頭晃了晃,「真不知道那位主子是要做什麼!任憑她在家如何尊貴嬌慣,都嫁了人了,也該安分些了!」
「霍家怎麼肯呀?聽我們當家的說,從前鋪子里換下來的舊人,都還在霍家養著呢,我們這頭還鋪,那邊立刻便能開門做生意。這事兒是真不成了!」李媽媽有些愧疚地看著那媳婦子,不好意思地笑笑,「你特地來請託,我卻沒辦成,是我的不是,明兒我叫我們當家的多多留意,若有好缺,一定給你兄弟留著!」
媳婦子自然知道,侯府名下的鋪子,前幾年才進了一批新人,只怕三兩年裡都未必會再添人,只得怏怏地應了,忽然想起了春瑛:「方才走的路家丫頭,她老子是管著綢緞鋪子吧?我聽說那鋪子原本生意極好的,被那路大管了幾年,卻沒什麼起色,連府里的孝敬都少了許多,可見是個不中用的。難道太太就這樣容他在那裡吃白飯不成?」
安氏勉強維持著笑容,心中卻翻起驚濤巨浪,霍漪家裡居然這樣有錢!那當年交給侯府的幾個鋪子算什麼?打發叫花子嗎?!她越想越是生氣,好不容易支撐到侍郎夫人告辭離開,回到屋裡便摔了杯子:「給我叫平安來!」咬牙想了想,又下令:「從前侍候霍家表小姐的丫頭,哪個是近身侍候的?也給我一併叫來!」
「正是呢,您請自便,我還得回屋去侍候。」芍藥告了聲罪,接過小丫頭遞來的臉盆巾帕,又轉回正屋去了。吳家的轉身往幾個大丫頭的方間方向走,沒幾步路,便看到曼如迎面走了過來。
婦人見又有客來,忙將財物都收好,料子也匆匆拿家常衣裳蓋了,才笑著迎上來:「你怎麼會這時候來?快坐,坐呀!」又叫小丫頭:「快倒茶來!」
安氏喝了口茶,朝侍郎夫人笑笑:「你別笑話,我是滿肚子委屈,卻沒處說去!一見了你,便忍不住都說出來了。」
李媽媽忙道:「你不認得她?她是老路家的二閨女,原先在霍家表小姐屋裡侍候的。你兩口子前兩年才從莊子調上來,又總是在太太院里聽候差遣,興許是見得少吧?」
「我就知道你必能明白的!」安氏又揩了揩眼角,「老太太如今被老二媳婦氣得病了,我要忙著請大夫抓藥,又要安排還鋪子的事兒,侯爺還朝我發了一頓火,我這心裏呀,真是冷冰冰的,別提有多難受了!這事兒本就是別人誣衊我,他們不信我的辯白,反倒信外頭的謠言,真叫人傷心!」
「喜歡,當然喜歡!」那婦人摸了金三事兒和簪子出來,背過身再看幾眼,便重新拿帕子包了,連荷包一起揣進袖筒里,回身笑道:「你放心吧,不過是小事一樁!就沖你這份心意,我敢打包票,不出三日,東西必能得了。」
屋中,芍藥侍候安氏洗了臉,又重新勻了粉,小心地奉上兩杯新茶,才靜靜退了下去。
李媽媽只是乾笑,不敢接話,反倒聊起了別的事。媳婦子心中不快,暗罵道:若不是弟弟著實不成器,自家丈夫不喜歡,她就直接向太太討恩典了,哪裡還用得著在這裏悄悄兒求人?收了禮卻辦不成事,可見這李媽媽也是個靠不住的。罷了,還是要看她自己的本事。
所有東西算起來,價值也有十來兩銀子了。婦人臉上便換了笑:「哎喲——大家都是在一個府里當差的,何必這樣客氣?——這果子瞧著真新鮮!點心也很香哪!是侄女兒親手做的?嘖嘖,真是個伶俐孩子!」
春瑛心中冷笑,面上卻一臉討好:「只是些粗鄙的吃食,媽媽喜歡就好。」
那婦人心急著要細看那幾樣財物,也沒留她,笑著送到門口,便迴轉了。春瑛出院門時,迎面來了一個媳婦子,有幾分眼熟,仔細一想,不正是昨日送霍漪時,在碼頭上抬頭望見自己那個嗎?不能表現出心虛的模樣!
媳婦子笑著向她道了萬福,才在炕邊坐了,便立刻問起對方:「李媽媽,方才出去的丫頭,是哪裡的?我怎麼瞧著有幾分眼生?」
媳婦子吳家的忙笑著回禮:「多謝姑娘相告了。」瞥見正屋廊下侍立的丫頭的衣裙顏色,便問:「難道客人是侍郎府的太太?」
媳婦子嘆道:「這種事哪有人肯承認的?那年他老子還叫御林軍燒了我們侯府的園子呢,不也一樣死鴨子嘴硬么?」頓了頓,重新回到正題:「那幾家鋪子真要還回去?原本的人真要撤回來么?都是做慣了的,留下不也是一樣?」
婦人挑挑眉,接過籃子隨手掀開粗布,見裡頭果然是一包點心和二三十個栗子、大棗、鴨梨等新鮮果子,臉色便一沉,但接著又眼尖地瞥到果子底下還有東西,伸手一翻,是用粗白布包著的兩幅改機醬色闊綢,旁邊塞著兩個喜鵲登梅的繡花荷包,摸到頭裡掂了掂,沉甸甸的,便知道裡頭必然裝了銀錁子,約有二兩重。邊上還用帕子包了一副金三事兒、一對赤金鏨花簪,最底下是用紅紙包的一吊錢。
聊了幾句,媳婦子也吿辭了,回府來到正院,整了整衣裳頭髮釵環,便端起笑臉,走了進去,要求見太太。小丫頭進屋稟報,不一會兒,大丫頭芍藥便走了出來,笑著給她道了個萬福:「吳嫂子今兒怎麼有空來?太太有客呢,你且往我們屋裡坐一坐吧。」
李媽媽原本還擔心會叫她看出端倪來,正提防著,一聽她這話,倒放心了,嘆道:「你來得不巧了。原本不是什麼大事兒,可太太昨兒發了話,那幾家鋪子,都要還給霍家,咱們原本派去的人尚要撤回來呢,怎麼還能再安插人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