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里》第六卷 雲散

第三百四十六章 打聽信兒

第六卷 雲散

第三百四十六章 打聽信兒

吃過早飯,胡飛就要帶宗哥兒進內城去找胡家族人,春瑛抱著孩子去了姐姐家裡,把岱哥兒託付給她,讓他跟表兄弟姐妹們一處玩耍,方才回家換好衣裳,帶上小香和一個慣跟出門的婆子常媽,坐上馬車往侯府的方向去。
春瑛對二少奶奶其實興趣不大,改而問起了別人:「兩位小姐如何?還有太太屋裡的芍藥姐姐、老太太屋裡的姐姐們呢?」
宗哥兒小心地接過岱哥兒,聞著他身上的奶香味,忽然有些奇妙的感覺:原來這就是弟弟嗎?胡鵬的繼妻和妾都曾生過兒女,但他對著那三個弟弟妹妹,怎麼也生不出手足的親切感。如今抱著這小小孩兒,卻覺得心裏軟軟的:原來自己是哥哥了……
宗哥兒的神色十分複雜,他看著胡飛,半天說不出話來,眼圈漸漸紅了,只覺得喉間哽咽得難受:「二叔……這……這實在是……」他清楚地知道,不管是繼承父親這一支的香火也好,還是重回族中生活也好,都代表不了什麼,他仍舊要勉力維生,並且面對族人們的冷眼,而二叔交到他手上的祭田、宅院和店面,卻給了他今後安身立命的保證!有了祭田,他便有了在族中說話的權力,別人不會再輕易給他難堪,而宅院、店面……只要他不是個敗家子,這輩子的溫飽就不用愁了。若他爭氣一點,還可以掙點小錢,將來振興家業,也不是沒有希望。
二少爺幾年前放了外任,是侯爺替他謀得的,山東濟南附近一個小地方的縣令,因怕他不懂公務,侯爺特地放了七八個師爺長隨在他身邊,結果他除了在公堂上擺擺樣子,以及在文書上蓋印以外,什麼事都不用干,整天只知道摟著姬妾們取樂。
春瑛笑著抱兒子過去認哥哥,岱哥兒口齒還有些不清,把「哥哥」叫成了「鵝鵝」,胡飛大笑:「難道昨天吃了鵝,他就認定了昨兒回來的哥哥是『鵝』,了不得,可得改了!鵝能吃,這哥哥可是不能吃的!」
春瑛忙問:「這麼說,太太又起來了?!不是說如今管家的是三少奶奶么?!」
春瑛回捏了把,又笑道:「等你們出去了,孩子的教育就要上心了。要知道,他可是抓著官印的人哪?!」
「在,怎麼不在?」十兒挑挑眉,「梁太師是先帝親指的託孤重臣呢!皇上沒殺他,把他全家流放了,只把二少奶奶留在京里,不許她見外人,也不許她跟家裡通信。如今二少奶奶不過就是個活死人,偏還不能死!我有一回瞧見了,都覺得她可憐,當年那樣一個美人,如今……嘖嘖。」她搖搖頭,沒再說下去。
宗哥兒不好意思地抬袖擦了把臉,胡飛道:「瞧,一急就帶出這些動作來,真沒規矩!快改了,以後可不能在人前這樣做!」宗哥兒紅著臉笑笑,小聲應了「是」。
十兒道:「三少奶奶剛嫁過來的那兩年,真真是有條有理,樣樣都有規矩,聽老一輩的人說,當年先前那位太太在時,也是這樣的。那時家務都是三少奶奶管著,太太只管養病,那些只會奉承的人也只能收起小心思老實做活,咱們私底下都在拍手稱頌呢!可惜好景不常,老太太病了,三少奶奶又要侍疾,又要管家,一時沒照應到,院里的幾個通房就開始鬧騰了,連太太也插了手,把胭脂懷的孩子給弄沒了,卻將罪名冠在三少奶奶頭上!差點兒就要開祠堂了!三少奶奶自己沒有兒女,在祠堂說話也是沒份量的,幸好老太太將場面穩住了,又把那幾個不安分的通房攆走,只是她畢竟在病中,支撐不住,太太又不知怎的說動了族長夫人給她撐腰,到底得回了一些大權。如今三少奶奶只管家務,府里有什麼大事,還要問太太的意思。那些妖魔鬼怪就又起來了!」
十兒明白了,忙拉她進屋:「快,給我說說,這幾年你過得如何?」
春瑛忙道:「若有需要我們幫忙的地方,儘管說。別的我不敢保證,但江南的布匹綢緞,你們想要多少都沒問題!我讓我爹給你們打折。」
解決了胡家的大事,胡飛與春瑛兩人都放下了心頭大石,如今只剩下胡飛重回族譜的儀式、胡飛母親遷墳以及宗哥兒承繼香火三件事要辦了。夫妻倆商量過,覺得有了新族長的支持,又早就想好了對付那些死腦子族老們的辦法,這幾件事都不難辦。一年裡,開宗祠只能在特定的日子里進行,胡飛便打算在京中多住兩個月,務必要把事情料理乾淨了,免得再有什麼麻煩事。
春瑛暗暗吃了一驚,如果是這樣,怪不得范熙如那樣煩惱……
一見春瑛,十兒喜出望外,拉著她的手說個不停:「前兒就聽說你回來了,我正想著明兒就叫我們那口子親自趕車,送我去你姐姐家看看能不能撞上你呢,沒承想你今兒就來了!你這小沒良心的,一去幾年,也不知道回來看看!真真想死我了!」
第二天清早起來,兩人梳洗過,春瑛去照看兒子,胡飛便命人叫了宗哥兒過來一起吃早飯,然後把昨晚上夫妻倆商量定的事告訴了他。
春瑛忙賠了不是,又抿嘴笑道:「我瞧你的氣色,倒覺得你這幾年過得不錯,未必有時間想我呢!」又瞥向她身後門邊扒著瞧的孩子,再看看旁邊奶娘抱著的另一個嬰兒,眼中滿是打趣的眼神。
春瑛一陣驚喜:「真的?!」
宗哥兒看著岱哥兒咧嘴朝自己笑得正歡,心裏也有幾分喜歡,小心地問:「我能不能……抱抱他?」春瑛二話不說,就把孩子遞給他:「他重得很呢,這隻小胖豬!」
十兒冷笑:「胭脂是大姑奶奶賜下來的,又一直站在三少奶奶那邊,太太向來看她不順眼,下得了手又有什麼稀奇的?況且三少爺屋裡那幾個人,除了胭脂,就都是太太賞的。三少奶奶本來有一個陪嫁丫頭要開臉的,被太太尋了個錯,打得半死,差點兒攆出去!臉也打壞了,三少奶奶只得將她另行許人。照我看來,三少爺先前中了秀才,太太自覺臉上有光,老太太又病了不能管事,侯爺忙著朝政,天天早出晚歸,壓根兒就沒功夫管這些事,府里自然就沒人能壓得住太太了。我還慶幸,我公公是侯爺的人,又是大管事,不是太太能輕易動得了的,而我們當家的生意又做得好,不然太太一聲令下,我們還能有好果子吃?!」
十兒臉紅了紅,擰了她的臉一把:「死丫頭!就知道笑話我!你兒子呢?!別哄我,我知道你也生了一個!」
胡飛忙扶他起來,春瑛笑道:「這減壽什麼的話,少說幾句。你正該長命百歲才好!你長壽了,才有人照顧你娘不是?」
「這是自然。」胡飛馬上就領會到了妻子的意思,笑道,「當年的事,族中人人心裏都有數,只是礙於你父親勢大,不敢開口罷了。所謂百善孝為先,不管你娘是不是被休,她總歸是你生母,你要孝順她,誰能攔你?」
十兒正巧在家。她如今比當年又發福了些,瞧著倒是珠圓玉潤的,一身桃紅京緞新襖,襯得她氣色極好,人越發出落得容色嬌美了。再瞧頭上、手上,金鑲珍珠的簪子、白玉雕的分心、銀絲絞的鐲子,一樣不少。春瑛本是忽然來的,並沒事先打過招呼,婆子一敲門,十兒就打扮成這樣出來了,可見是日常的穿戴,顯然日子過得極好。
如果說,在昨天的相認后,他對這個叔叔還心存一絲懷疑的話,現在卻真正相信了,對方是真心為了他好。他漲紅了臉,只覺得羞愧難堪,不知該如何面對叔叔。
十兒卻擠擠眼:「還有誰?當然是我們的……崔姨娘呀?!」
宗哥兒忙起身在旁邊跪下磕頭:「若能把娘接回來,日日孝敬,侄兒就算是減壽也甘願!侄兒一輩子都會記得叔叔和嬸娘的大恩,侄兒給叔叔嬸娘磕頭了!」
胡飛的閱歷不是小小少年能比的,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想法,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淡淡地笑道:「你從小就不是個笨孩子,咱們胡家是世代皇商,你家學淵源,哪怕發不了財,也不會長成敗家子吧?祖宅太舊了,不翻修不能住人,地方又太大,你一個孩子住著,我不放心,可若要翻修,又太費錢了。等我叫人把那小院子收拾好,就會把房契給你,你先搬過去,要添些什麼東西,只管跟你嬸娘說。」
讀書不是借口,再忙碌,難道連說句話的功夫都沒有?春瑛心裏不以為然。只怕更多的是因為他對范熙如沒有太深的感情吧?老婆娶了回家,卻叫她受這樣的委屈,還是不是男人?!
「都出嫁了。」十兒道,「二小姐嫁的是個武官,兩口子都是直脾氣,三天兩頭地吵,一吵二小姐就要回娘家,被侯爺罵了一頓,才收斂了。三小姐倒嫁了個舉人,兩口子和和氣氣的,沒聽說有什麼不好的消息。芍藥姐姐前年大病了一場,便被太太放出去了,如今也嫁了人,聽說過得挺好的,夫家是莊戶人家,家境還過得去。老太太屋裡的丫頭,如今都換了一茬,你若回侯府,可得小心些,裡頭有不少是太太的人呢!」
宗哥兒幾乎泣不成聲,只懂得在那裡點頭。
春瑛笑道:「今兒是要去侯府的,帶他來做什麼?難不成叫他小小年紀就給人磕頭?他大姨帶著呢!」
春瑛聽得直搖頭:「胭脂雖是妾,她肚子里的畢竟是三少爺的孩子,太太居然連這也下得了手?!」
十兒笑著握了握她的手:「那咱們就說定了?!」
春瑛笑著進屋,先是見過她的兩個孩子,除了當年離京時,她肚子里已經有的那個兒子,便是去年新生的女孩兒,兩個孩子都白白胖胖的很健康,只是大兒子有些靦腆,不過舉止倒是乖巧得很,讓他叫人,他就乖乖叫了,口齒很清晰。春瑛瞧了喜歡,忙送上見面禮。
十兒不知道春瑛心裏的腹誹,猶自說著:「若是府里再這樣下去,真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不是聽說如今外頭風聲也挺緊的么?但願太太不要闖出什麼禍來才好。」嘆了口氣,壓低了聲音,「我們當家的前幾日才說起,明年就是侯爺五十大壽了!到時候請公公去求個恩典,放我們家出去呢!」
接著春瑛又問了些侯府其他人的近況。比如大少爺,雖是買的官職,但因為偶然的機會,他遇到上官差遣,把差事辦好了,受到了刑部一位高官的賞識,如今已經調到刑部,升任五品郎中,反而成為李家年輕一輩中官職最高的一個。加上大少奶奶又給他生了一對兒女,如今可說是春風得意。春瑛那天見二叔時,只聽說大少爺陞官添丁了,也不清楚詳情,如今聽聞,心裏也為他高興。
春瑛與胡飛商量了一晚上,才拿定了方案,直到三更時分方才睡下。躺在床上時,兩人一想到今後的情形,都相視而笑,這一晚就手握著手睡著了。
春瑛笑著拍了他一記,回頭對宗哥兒道:「別聽你叔叔的,岱哥兒還小呢,口齒不清有什麼奇怪?他已認定了你是哥哥,就行了!」
十兒嘆道:「三少爺如今用功得很,三年前他考舉人沒中,正打算明年再考,聽說天天都溫書溫到半夜呢,白日里還要出門去向老師請教。內院的事他能知道多少?況且他跟三少奶奶一向只是淡淡的,萬沒有為了三少奶奶得罪太太的道理。」
十兒撇撇嘴,想要開口,忽然想起兒子和奶娘都在呢,忙把一雙兒女交給後者和丫頭,讓她們出去,春瑛也讓小香和婆子先在門外喝茶,兩人關了門,重回炕上,方才繼續談話。
一方面,宗哥兒這一支,雖是嫡系,但所有祖產都被胡鵬折騰光了,不是被官府充公,就是拿去還債,也有些是被胡鵬母子捲走了,剩下的不過是座年久失修的破舊宅院。宗哥兒一個孩子,還不滿十六歲,一點財產都沒有,如何過活?那祭田除了供應公中一年四季祭祀的費用,剩下的錢糧對他也能有所補益,而且因為是祭田,族中人等不能私吞,日後就算胡鵬回京,也打不了它的主意。胡飛又決定另給宗哥兒在胡家祖宅附近置辦一個小院子,還有兩處店面,不管是出租還是自用,都是個進項。
宗哥兒猛地抬頭,十分激動:「真的?!我真的能接娘過來么?!」
春瑛抿嘴笑笑,又問:「二少奶奶還在么?」
春瑛又和胡飛商量,拿出一筆錢來,在京郊買上四十畝田地,充作祭田,平日就交給宗哥兒打理。
眼看著就要到慶國侯府的大門了,春瑛忽然改了主意,叫車夫先轉去後街。范熙如的帖子是請她昨日去的,反正日期都改了,天色又還早,不如先找十兒聊一聊,打聽打聽侯府如今的情形。光靠雕欄一個,知道的事情有限,還是找侯府家生子第一家族王家的人探聽清楚的好,免得無意中犯了忌諱。
十兒抱著兒子,笑道:「你別瞧他這一臉乖巧的模樣,當初抓周的時候,這小子居然抓了個官印!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知道的人都說了不得,老木家祖墳上要冒青煙了!我公公忙忙四處打點,告訴人那個不是官印,而是他老人家掌事的印章,方才混過去了。咱們私下裡說話,都捏了一把汗,若是叫人告到太太跟前去,她心情好呢,還會說是小孩子家不懂事,瞧著印章好玩就拿了,若是心情不好,怕是又一場風波。」
春瑛抱著兒子走了進來,見狀笑道:「一大早的哭什麼?都是一家人,有什麼我們想不到的,你想到了,儘管跟我們說。對了,你娘回娘家后,這些年也不知道怎樣了,要不要派個人送封信去?如今你有了自己的房產,想要接她過來住也是沒問題的。若她在娘家住得好,你就當嬸娘白說吧。」
春瑛忙問:「太太都鬧到這個地步了,難道三少爺就什麼都沒做?!」如果是這樣,她倒要鄙視他了,小時候看著還有些小聰明、小手段的,怎麼如今笨到這個地步?!
十兒會意,兩人相視一笑。
十兒偷笑道:「去年冬天他回過京里一趟,是來述職的,結果瘦得像根竹竿似的,風一吹就跑了,八成是身子虛了吧?」
從另一方面來說,胡飛出錢置辦了祭田,于胡氏一族是有大功的。在胡鵬折騰過一場后,這些族老們都很清楚,對於一個枝繁葉茂的大家族而言,祭田是多麼的重要,即使將來家族再次遭遇大劫,這祭田是不能充公的,族中子弟只要不是死絕了,就不會餓死,想要讀書科考,或是做小生意,都有東山再起的資本。但族中人等,有幾個願意拿出錢來置辦公產?難得胡飛願意當冤大頭,還有誰會反對他重入宗譜?甚至於,在經過這麼一茬后,胡飛在族中的地位就變得超然了。哪怕輩分小,別人也不敢對他不敬。
岱哥兒「鵝」、「鵝」地叫著,胡飛抱過來正色道:「是『哥哥』!這不是鵝!不能吃!」岱哥兒歪歪腦袋,大叫一聲「爹爹」!端得是字正腔圓。胡飛樂了,也不再追究兒子叫哥哥的發音問題,只管哄兒子再叫他幾遍。待兒子叫了一二十遍,在妻子的提醒下,才記起還有個侄兒在邊上,忙重新教起岱哥兒叫「哥哥」。宗哥兒一直都在笑,春瑛問起他昨晚上睡得好不好時,發現他放開了許多,不像昨日那麼拘謹了,心中暗暗點頭。
宗哥兒一邊流淚一邊點頭:「謝……叔叔……」
春瑛疑惑:「你說的是誰?」心中一動:對了,還有周念呢!周念的消息,她不好向別人打聽,回侯府又不一定能遇上三少爺,還是現在先問了十兒吧。
十兒看著她,忽然笑了笑:「還有一個人,你怎麼不問?」
十兒點點頭,再壓低了聲音:「公公的差事有大伯頂上,我們一家大可以先出府去。這幾年,我們夫妻存了些積蓄,他做生意也認得不少人。若是出去了,公公願意打本錢給我們自己開店。就像你們家一樣,如今也發達了,強似繼續在這府里,提心弔膽的,不知道什麼時候便被人革了差事去,好歹有條後路可走。」
胡飛又繼續道:「我手上正好有兩處店面,雖然不大,但位置都不錯,索性給了你,也不必再去花錢買了。你若想自己做生意,有什麼不會的儘管問我,我待會兒還要派人去找家裡從前用過的老掌柜們,看哪位身體還算硬朗的,就安排給你做幫手。都是幾輩子的老人了,對買賣之事是極熟的,你也不用擔心他們的人品。若是不想做生意,就把店面租給別人,只管收租子。但你可別叫人哄騙了,這兩間店面,隨便哪一間,一年的租子至少也有三十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