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火中蓮
第一百六十一章 送給時代的禮物
下面終於有人忍不住問道：「那還要議事局幹嘛？豈不是多此一舉嗎？」
胥耽誠向他拱手道：「微臣遵命。」然後轉身對徐昶點點頭，清聲道：「對於徐老的第一個問題，這多數表決嘛，就是要超過一般才能通過的意思。」
好在秦雷人緣不錯，下面還有幾個托願意挺他一挺，沒有讓大廳中冷場。坐在第一排的徐昶慢慢悠悠站起來，對秦雷拱手道：「見過王爺，老朽徐昶、忝為江北徐家家主。有個問題，請王爺賜教。」
當然，若是他當時就知道自己給自己又新添了塊更大的心病，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的。人情可以下回還，沒必要非得自找麻煩。
秦雷「哦」一聲，對下面的胥北青笑道：「孤知道老爺子家有十幾樣營生，為什麼都要分派給旁系和家奴？」
等廳中恢復安靜，作為地主的卓文正首先感謝下諸位士紳光臨，然後按照秦雷的要求，盡量簡短的將會議內容說了下：「明日具體的流程已經下發給各位，就不再啰嗦。這次王爺親來，就是為了給七日前下發的章程一個解釋，但是王爺日理萬機，時間寶貴，所以只有一個時辰時間，請各位提問的時候不要啰嗦，簡單的介紹下自己就可以了。王爺說了，誰這個時候說些沒用的，他會生氣的。」
眾人才驚奇發現，時間被偷走了一樣，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一個時辰了。很多反應快的幾乎同時舉手，最後卓文正點了一個面色黝黑的漢子，他有些局促的起身拱手道：「鄙人山南唐州府柴家柴世芳，代表我唐州五家斗膽問個問題。」唐州府也算大府，柴家等五家也不算沒有名氣。在這種豪門盛宴中，他們若不抱成團，是沒有底氣站出來說話的。
秦家祖孫三代在時間的把握上妙到毫釐，終於讓文彥博吃下了這個啞巴虧。即使將來他或者北方士族想反擊，卻也不能在復興衙門的「合法性」上做文章了。而這「合法性」卻偏偏是南方士族們的最大心病。
「王爺……」麴延武低聲的呼喚，把秦雷從神遊中喚了回來。
眾人紛紛點頭，他們越來越對秦雷這套東西的面面俱到感到驚心，也對將來能否執行下去，平添了幾分信心。
胥耽誠笑道：「確實如此，而且常議像本官一樣還有任期限制，都是五年一任。」胥耽誠又望向徐昶，清聲道：「所以，大家手中的議事權份額，乃是在議事大會中起作用，每一千個份額便可提名一個常議。也就是說那些拿不到一千個份額的，也可以通過與別人聯合的方式，推舉出自己的常議。」
秦雷當然不會天真的
但他永遠不會說出來，到死都是。這已經是他能做的極限了。也許人們幾十年後便能領悟到其中的真諦，在經過百十年的摸索把它應用到權力分配中。也許人們只把它當成一個年青皇子的胡鬧，永遠不會探尋其中的奧妙。
這確實是個大問題，若秦雷不給個滿意的答案，在座各位是不會為一個沒有未來的機構破費的，哪怕它一時權柄滔天。果然，這個問題一出，屋裡便頓時鴉雀無聲，眾人都等著秦雷的解釋，或者說是保證。
也許將來有了下一代，他會改變這個想法。但此時此刻，這個不負責任的單身漢確實如此想。
秦雷來此召開這個籌備會，就是為了向與會的門閥說明這個問題。他必須親自做些保證，這是四位督撫無法代替的。
當然蘋果總會從樹上落下，早晚能砸到天才的腦袋，這秦雷並不擔心。他知會種下果樹，其他的，與他無關。
胥耽誠也不尷尬，繼續道：「王爺提出的奇思妙想，初看很簡單，但是仔細研究才會發現其中蘊含著大道理。沒有大智慧的人是看不明白的。」言外之意，那想這法子來的人，豈不是更聰明？
秦雷先讓忐忑不安的柴世芳坐下，然後視線緩緩掃過台下神態各異的二百位閥主們。直到他們都正襟危坐了，秦雷才開口道：「相信大家對這個問題都很關心，那麼孤就為大家解說一下。」
眾人幾乎屏住了呼吸，靜靜地等著秦雷的下文。
當時秦雷要組建復興衙門的消息還沒有南方的任何一人呢，所以文丞相也無從得知。他只當老太太吃齋念佛想做善事了，便滿口答應下來，算是還她這個人情，去了自己十幾年的一塊心病。
胥耽誠笑道：「到時候諸位很有可能都會進議事大會，難道發生點什麼事都要把大夥山南江北的集中起來議一議嗎？」
見王爺落座，四位督撫這才坐下。麴延武和卓文正坐在秦雷左面矮一些、而且靠前的桌子后，喬遠山和胥耽誠坐在秦雷右面，面前的桌子同樣矮一些、靠前一些。
秦雷含笑受了這個大禮。作為給南方帶來未來的人，他當得起。
徐昶尋思，我這第一問要有水平才行，問的刁鑽了，讓王爺不快。問的簡單了，這托又太明顯，也顯不出我南方第一家的水準來。想到這，他清清嗓子道：「先前發的冊子上寫著，只有十人才能進入議事會，對復興衙門的日常事務進行多
下面人明顯有想提問的，但都是有身份的人，不會輕易打斷別人說話。
聽完兒子的解說，文庄皇太后沉思良久，才淡淡笑道：「你將來有得煩了。」但面色中多得是欣慰。
受到秦雷的鼓勵，柴世芳的底氣足了些，也不緊張了，他用帶著山南強調的官話道：「小冊子上說，這個復興衙門乃是用王爺權督兩省軍政欽差的職權籌建的。在王爺督兩省時自然是合法有效地。但俺們幾家想知道，等將來王爺還朝後，怎麼能把這個衙門延續下來？」想不到這柴某人膽子不大，提的問題卻不小。
在自己母親面前，昭武帝沒有必要偽裝，他哈哈笑道：「只要能拿回我們家的東西，這種煩惱又算什麼呢？」
等他們從狂喜中平復。在徐昶、喬岐佩等人的帶領下，南方士族齊齊離座，向秦雷三扣九拜，行了最隆重的大禮。
一番隆重的見禮后，秦雷在眾人對面的方桌后坐下。
秦雷點頭請他坐下，笑道：「這個問題，孤倒想考考胥大人，看看他有沒有把這個衙門的運行規則弄明白。」
她當年那一句話的指點之恩，才造就了今日的文彥博。雖然後來文彥博支持昭武帝登上了帝位，但他也順利的成了一國宰輔。所以歸根結底，他還是欠文庄太后一個人情。
胥北青心悅誠服道：「王爺考慮問題如此周全，北青五體投地啊。這樣一來議事局光拿個主意就行了，具體怎麼干，還是交給懂行主事來的妥當，也讓咱們這些議事們放心。」
眾人倒是看了，但沒從權威嘴裏聽到，總覺得惴惴。
下面有人舉手問道：「那麼說議事大會可以撤換議事局的常議了？」
頓時廳內一片歡騰，這些大人物們終於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悅，不顧身份的歡叫起來了。
下面不由一陣輕笑，這不是廢話嗎。
「那麼孤現在就告訴大家，今天上午孤已經接到聖旨，雖然沒有品級、雖然沒有編製，但這個衙門已經被朝廷正式承認、並登記在冊了！」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社會資源都是屬於這些士族的，等到真有新興階層掌握了更多的社會資源，與舊有階級矛盾不可調和時，再進行可以促進社會發展的戰爭吧，那是秦
如果不是使出渾身解數，他又怎麼可能說服朝廷同意這個荒唐提議呢？
任我生前榮華富貴，哪管死後洪水滔天。
胥北青恭聲道：「回王爺，因為一來聖人教誨商乃四民之末，咱們若是親力親為，難免丟了祖宗顏面。可誰不是一大家子人要養活，光靠著地里的出產，吃飽了倒沒問題，想穿金戴銀卻是不可能了，所以這商還丟不了。因而便有了這折中的法子。」
等胥北青坐下，卓文正起身道：「諸位，時間就要到了，最後一個問題吧。」
胥北青有些拿不準道：「據說也不是親自管，都是雇掌柜的。」
等到將近十天後，文彥博知道事情背後的貓膩時，卻是木已成舟。暴跳如雷之餘，只能等待那個勞什子「復興衙門」犯錯時，再將其打入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秦雷有把握讓在座眾人接受它，最根本原因是，這套系統為掌握社會資源的階層的政治訴求、權利分配，甚至是爭端解決，提供了一個比較緩和的場所。而且通過制衡，在這個階層間進行了比較公平的權利分配。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因為規則原因，出現權利集中在少數幾人手中，而讓掌握大量資源的階層沒有得到與其相對應的權利，從而引發的衝突。鬥爭不就是為了分配權利嗎？若是有一個更緩和的解決途徑，豈不是更好些。
第二天便是朝會，文彥博自然不會忘記前一天答應的事情，便把這事一報。李渾向來不管這些狗屁倒灶的政事，當然沒有意見。於是這個名為復興衙門的不入流、不發餉、不起眼的三不機構順利了通過朝會，在吏部入冊、在少府掛靠後，便成為了大秦朝的合法機構。
在這封密報里，秦雷詳細的介紹了自己的計劃，並對這個衙門的未來作了無數種設想。終於令昭武帝相信，只要把軍隊、交通、稅收三條牢牢抓在手中，南方便會成為皇家與朝廷對抗的強力臂助。
秦雷無意與聖人作對，順著他說道：「那您知不知道，他們是怎麼管這些營生的？」
胥耽誠接著回答第二個問題道：「至於掌握更多話事權的一方，如何在議事局中體現自己的權利，其實各位若是仔細研究王爺給大家的衙門權利結構圖，便會很清楚了。」
他倒不是很看重秦雷為自己掙得一成乾股，很乾脆的賞給了這個給自己帶來驚喜的兒子。他欣喜的是，在茫茫迷霧中，終於找到了一個對抗包括李家和文家在內
「柴先生說的不錯，之所以能叫衙門，是因為孤王現在有這個權利。大家擔心等到孤事畢回朝後，咱們這個衙門會不會續存也是正常的。」
下面人不做聲了，確實、等召集起來，黃花菜都涼了。
秦雷朝他笑笑，溫聲道：「徐老儘管問。」
當文彥博愁眉苦臉的說起當前的國庫狀況，老太太笑道：「就是找些老不死的出來湊個熱鬧，給他們個指指點點的機會，你當他們還稀罕你那品級，你那官俸？不用給什麼編製品級，給個名正言順的頭銜就行了。」還感嘆道：「人老了，就活一張臉啊。」
卓文正的話引起了在座士紳的輕笑。待大家笑完，他便宣布提問開始。
在座耋老們早已習慣靜室香茶、一問一答，對這種全新的答疑方式確實有些不適應，坐在那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雖然一肚子疑問，卻都不好意思先開這個口。
雖然這樣做的後遺症頗多，不知在將來要耗費昭武帝和秦雷多少心神，不知要南方士族付出多大的代價。但從任何角度講，這次皇家都是賺大了、南方士族更是賺大了。
聽到正文，下面頓時靜了下來。
秦雷點頭道：「對嘛，這雇掌柜的對這些東家有兩樣好處，一來他們不用親自去蠅營狗苟，所以不損麵皮。二來這些東家可以雇一些懂行的好掌柜，也比自己外行瞎忙活強。你說是不是？」
文庄太后再也沒有說什麼。第二天，她便請文彥博進宮，說起自己感嘆南方子民身遭兵戈，等到戰後還不知道要再遭受多少貪官污吏、土豪劣紳帶來的磨難。所以希望文彥博能成立一個由官府
秦雷點頭和善笑道：「柴先生請講。」
五位官方人物落座后，對面的二百大族首腦這才嘩嘩啦啦地坐下。這次無論是座位安排、還是會場的規矩都明明白白的寫在一本小冊子上，在前一天隨著會議通知一起發給了各家。這種方法既新鮮又清楚，省了各家很多心思，還不會犯錯，照著來就行了唄。
……
輕描淡寫地拍了秦雷一記馬屁，他接著道：「就拿這表決來說，分了兩種，一種是六個人通過便成決議，另一種是八個人通過才成決議。」
麴延武當然知道秦雷走神了，他小聲重複了方才的問題。「胥老爺子問，為什麼有了議事局，還要聘任主事的呢？」
胥耽誠繼續道：「所以議事大會選出十個人，常駐衙門處理日常決議，乃是非常必要的。當然若是有其不能決定的重大事宜，還是要交給議事大會決定的。」不等別人問，他笑道：「議事大會授予議事局多大的權力，他
人總是矛盾的，作為既得利益者，他不願意看到現狀的改變。所以既得利益著從來不是革命者，甚至連改革者都算不是。秦雷也不例外，他從來都是現行秩序的維護者。相信將來隨著獲得更大的權利，他會更堅定的維護這個秩序，更殘酷的抹殺一切革命者，更無情的排擠一切改革者。
很滿意自己造成的效果，胥耽誠繼續道：「前一種是針對一般事務的表決，后一種是針對重要事務的表決。」
秦雷微笑地望著這一幕，心中沒有任何不悅，他知道，遠離政治中心的南方士族，不知受了多少北方士族的欺辱。遠的不說，就說這次全國性的財政危機，北方貴族想出來的法子竟然是抽干南方兩省的血，來供給其他地方。這也直接導致了彌勒教暴亂，讓南方士族差點遭受滅頂之災。所以當他們知道自己得到一塊可以與北方貴族對抗的陣地時，心中的激動可想而知，失態也就不足為奇了。
胥耽誠領命道：「遵旨。」然後解說道：「咱們的十成議事權會被分成一萬份，在座各位只要能拿到五份以上，便可以進入整個衙門的最高權利機構——議事大會，這個議事大會對整個衙門的事情都有最高的權利，甚至包括解散這個衙門。」
至於兩方誰會最終獲勝？昭武帝還是很有信心回答一句：誰都不可能。當了十七年的皇帝，制衡之術他還是很精通的。
看完這封長達萬言的詳細報告后，昭武帝一夜未眠。好不容易捱到天亮，便早早趕到慈寧宮去找那位曾經叱吒風雲的老太太。
牽頭、選舉士紳參加的衙門，專門負責戰後重建的監督，減少些貪污腐敗，欺壓鄉里，讓黎民少受些苦楚。
但他總是知道過度集權的不好，還是想在不影響自己利益的基礎上，為這個時代做些什麼。於是他引進了這套制度，這套在他可憐的知識中，將集權與制衡協調的最好的系統。
下面又有提問的，都是關於這個衙門的運行細節問題。秦雷都交給幾位督撫回答，自己則笑眯眯地看著，心思卻不知飄到什麼地方。
事情回溯到九天前，在秦雷還沒有收到朝廷封其為權督兩省軍政欽差王時，他的另一封加急密報又到了昭武帝的御案前。
秦雷對胥耽誠笑道：「麻煩胥大人給講解一下吧。」
就像一個蘋果落在樹下人的腦袋上，有可能會導致天才的發現，但更可能除了把人砸出眼淚和咒罵，便化成了一灘爛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