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火中蓮
第二百章 我們的王爺
下面的議事們知道戲肉來了，北方佬要拋出殺手鐧了，不由都靜下來，等他出招。
文明義聽到「我們王爺」四個字，心中便不自在，方才對秦雷那絲欽佩之情立時煙消雲散，只剩下對那個死鬼的滿腔嫉妒。他滿面不爽道：「既然大家意見有所分歧，那就按你們的規矩來，咱們表……表決！」他知道南方士族已經下定決心與自己作對到底，便懶得再費口舌。
經過正中間的豪華包廂，望著緊閉的大門，以及門上那黃銅陰刻的「隆郡王殿下包廂」幾個醒目的大字，三個老頭心中長嘆一聲，這才知道，原來那位年青的王爺，為他們抗下了多少壓力。三人相視一眼，默默走進了各自的包廂。
文明義心裏那個氣啊，自己宦海生涯二十多年，還沒有見過如此不懂禮數的士紳呢，不禁對南方士紳的惡感更甚，重重的一拍桌子，倒是把台下的議事們給鎮住了，直勾勾地望向他。文明義沉聲喝道：「你們這是成何體統，本官說話時，豈容爾等插言？」
想到這個凝聚眾人心血和希望的地方，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人們深吸一口氣，在心底吶喊，絕不！
「正不愧是議事會的局正，對章程可謂是爛熟于胸。」先不咸不淡地稱讚一句，文明義突然提高聲調道：「本官問最後一個問題，本卷第十條又是什麼內容呢？」
這時文銘仁也來了勁，大聲道：「徐老爺子，出來跟大家說說話，澄清一下吧。」
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老頭在背後沉聲道：「國昌，直起腰來，你是南方的代表，莫墜了咱們的威風。」徐國昌聞言身體一綳，鄭重道：「大老爺放心，國昌知道了。」
文明義澀聲道：「大人請講！」
眾人豈能聽不出他語氣中的譏諷之意，見他侮辱神聖，人們終於憤怒了，剛要不顧一切上前將其撕成碎片，便聽到一個清朗而威嚴的聲音在門口響起：「說得好！你們的王爺死而復生了！」
再加上三家與胥家的宿怨，徐昶三個算是說不清了。這才一改往日不輕易表態的貴人做派，異常堅決的站出來，旗幟鮮明的反對文明義的提議，挽回了在眾人心中的形象。
廳里的眾人聽了，登時想起那位意氣風發的王爺，那位為了南方甘願承擔一切艱難險阻的王爺，那位在北
已經貴為復興衙門議事局局正的徐國昌，一臉恭謹地坐在徐昶腳邊，為老頭子輕輕地捏著腳。
徐國昌沉默了，他知道對方肯定有什麼證據，所以他不能承認，但他更不能否認。一旦否認，徐家就要步胥家的後塵，落入萬劫不復的境地，這是他，甚至是包廂里的徐老爺子，都承擔不起的責任。
徐國昌點點頭，先說些大秦萬歲陛下萬歲之類的廢話，便宣布進入此次大會的議題——關於復興衙門的存續問題，按規矩先請提議方陳述。
眾位養尊處優的議事們，像大秦軍人一樣，井然有序的進場，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之後便正襟危坐，等待著決戰的一刻。
怎麼能讓王爺陪不是呢？議事們趕緊聽話起身，擦掉臉上的淚水，不好意思的朝秦雷笑了。
秦雷一擺手，依舊微笑道：「咱們敘舊之前，先向文大人通報個不算太好的消息。」
又聽到那四個字，文明義恨得牙根都痒痒，他冷聲道：「諸位的資格本官不懷疑，但有一個人，本官卻不是那麼的放心啊。」
發言權轉給了文明義，他清清嗓子，發現給幾百人同時講話的感覺實在不錯，又小小佩服下那位皇子，先說些場面話，這才拿腔道：「各位，總所周知，復興衙門乃是戰時，因為兩省官府遭受重創，發揮不出應有作用，才誕生的一個臨時機構。現在兩省平復，官府業已重建，那這個衙門的使命也就結束了，在這裏，本官謹代表朝廷陛下和丞相大人，對各位說一聲辛苦了，謝謝大家。」
徐昶三人便站在門口，目送每一位議事進場，待所有人都進去，他們才挺直了腰板，走到會場里去，在一樓議事們的注視下，登上了二樓的包廂。
這時，那一直鼓舞眾人的柴世芳起身大喝道：「眾位，我們王爺說過即使是死也要昂著頭顱！我們不能被北方佬看扁了。」此時此刻，再沒有給對手留一絲顏面的必要。
不是秦雷又是誰？
一股孺慕之情瀰漫在空氣中，也把秦雷的雙眼打濕，這種被人需要、被人信任、被人依靠的感覺正是他這個天涯逆旅所需要的。
這樣一來，一萬的份額就變成了九千七，文家手
還是那個寬敞明亮的會堂，明媚的秋日陽光穿過巨大的窗戶照射進來，讓整個大堂內洋溢著溫暖的氣息。還是那樣的擺設，鋪著高貴神秘綠絨桌布的桌子上，整齊的擺放著一個個黃銅名牌，甚至連茶水吃食也一模一樣的擺放著。
這可把台上的弟兄倆氣壞了，文銘仁剛要說話，被文明義搖搖頭阻止住。這才憤憤的一屁股坐在議事們對面的長桌后。過了起初高人一頭的優越感后，他才發現被幾百人怒目相視的滋味實在不怎麼樣，只好低下頭，假裝觀看桌上的名牌，不敢再抬起來。
徐昶閉著眼睛道：「國昌啊，現在外面都說是咱們徐家見死不救，才導致今天的局面出現，你說咱們冤不冤啊。」徐國昌嘆氣道：「誰讓咱們中了文明義的奸計呢，但咱們對江北的心可是日月可鑒的啊。」那日他們收到文明義的請柬，說是準備與南方士紳講和。兩人當時滿以為北方佬見事不可為，想獅子大開口，像往常一樣從南方揩些油水呢。
甲字一號房內一陣沉寂后，窗戶被推開，鬚髮皆白的徐昶微笑地站在窗前，俯瞰著下面的文氏兄弟，淡淡笑道：「小朋友，你聒噪什麼啊？」那神態、那語氣，就像在跟自己的孫子說話一樣。
下面接著有人道：「文大人有所不知，我們王爺定下的規矩，議事大會上，大家的身份都是議事，用道理說話，憑份額表決，沒那麼多規矩……」
眾人只是無聲的哭，卻還是不起身，他們生怕一起來，他們的王爺，又不見了。
幾日來的激情與決絕，頓時變成了一個笑話，眾人感覺力氣被抽出身體，頭顱都無法抬起，大堂中死一般的寂靜！甚至沒有人出聲指責罪魁禍首的徐家，不是他們不怪徐家，而是心都涼了，沒有說話的慾望了。
「出資實物的價值，要至少高於所抵金額一成。」
文明義終於得意了，他拿出手中一份文書，滿面可惡笑容道：「諸位，本官這裡有一份工部礦業司出具的鑒定文書，證明這個礦山的真實價值，僅值一百五十萬。」
文銘仁到了南方，就沒遇到件順心的事，全沒了在京城呼風喚雨的本事，此時又被一個糟老頭子羞辱，頓時惱羞成
這聲音是如此熟悉，如此親切，在最近惶惶不安的半個月里，眾人最想聽到的便是這個聲音，所有人狂喜著往門口望去。
下面議事們一臉好笑道：「來開會就要帶著兩證，這是我們王爺定下的規矩，任憑大人檢查。」所謂的兩證是代表議事身份的「議事資格證」和證明已經交齊本金的「出資合格證。」
秦雷面色漸漸轉冷，一字一句道：「半個時辰前接到消息，山南安撫欽差、兵部左侍郎李一姜大人，已經先於二位一步歸天了！」
下面眾議事一片嘩然，轉瞬便是死一般的沉寂，若那礦山真的僅值一百五十萬兩，那徐家就虛報了一百七十五萬兩，超過了一千二百二十五萬兩出資額一成四之多，足以讓他們開革出議事會。
雖知到了地頭，卻只看見喬岐佩和卓秉宸。三人等了近兩個時辰，
秦雷無奈笑道：「孤王給諸位賠不是了，這下可以了吧？」
眾人循著他的指向，回頭向上望去，發現他所指的，竟然是甲字一號房的南方第一家，徐家。
所有人，除了文氏兄弟之外的所有人，都哭了，有的嚎啕大哭、有地笑著流淚，有的無聲飲泣，這些平日里最講究氣度儀錶的士族閥主們都哭了。
……
徐國昌已經意識到問題出在哪裡，汗水頓時濕透了背部，感覺心臟都快要蹦出胸膛了，但此時此刻，容不得他巧言令色，只得澀聲答道：「出資卷。」
議事們也知道早晚都要表決，遂不再聒噪，紛紛點頭道：「表決就表決。」
文明義咄咄逼人地繼續問道：「附錄里怎麼解釋『超值』二字？」
眾人的呼吸逐漸粗重起來，他們感到血液在燃燒，鬥志在重燃，好吧，北方佬，這仗算你們贏了，但只要還有明天，我們就會繼續為南方自強而鬥爭！永不妥協！
所有人，無論是白髮蒼蒼的老人，還是年富力強的壯年，齊齊伏拜于地，流著淚不說話，他們太想他了，他們太需要他了……
秦雷顫聲道：「大家受苦了，起來吧。」
視線掃過眾人，望著紅通著眼的眾人，他錯把那種憤恨當成了弱者的眼淚。哈哈大笑道
當文明義在檯子上站定，眾人起身跪迎天使，三叩九拜之後，便齊齊回到座位上坐下，面無表情地望著檯子上神情尷尬的欽差大人。按規矩，見欽差要拜兩次，第一次三扣九拜是拜皇上，第二次叩拜才是拜大人。議事們只拜了皇帝，卻不拜大人，意思是我們不鳥你文銘義。
這讓走進會場的議事們油然生出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八十多天前，他們在一位太陽般耀眼的王爺召集下，走進了這間會場，成立了一個前所未有的衙門，這個衙門是那樣的有力，那樣的讓人充滿希望。它一手托起了鎮南軍的平叛，一手支撐了南方兩省的重建，兩件事都做得前所未有的出色，他們想不起歷史上還有哪個衙門如此高效、如此有力。
徐國昌剛要宣布表決開始，文明義又不緊不慢道：「在這之前，本官要確認一下諸位是不是都有投票資格？」
他說的痛快，下面卻開了鍋。好么，一碰嘴皮就把復興衙門定性成臨時的機構，再張嘴就宣布大家散夥，這大尾巴裝得也太沒譜了吧？
柴世芳霍然站起來，反駁道：「文大人此言不妥，咱們復興衙門乃是聖上恩准、朝議通過、吏部登記、少府掛靠，咱們衙門還保存著陛下聖旨和吏部的行文呢，怎能說是臨時呢？」此言一出，立馬引起大片的附和聲，把文明義反駁的聲音完全掩蓋。
只見一位面容俊朗，身材筆挺的戎裝青年站在門口，樣貌看上去不到二十歲，但不怒自威的神情、高貴絕倫氣質，以及那雙星目中流露出的悲憫友善，卻讓人油然升起敬畏之心，不敢觸犯他的權威。
此言一出，樓上便傳來砰地一聲，一直面無表情站在包廂里的徐老爺子，直挺挺的摔倒了。幸虧身後家人扶住，才沒有後腦觸地，遭到二次傷害。
「一千二百二十五萬兩，其中有寒家的銀洞溝礦山，作價三百二十五萬兩出資。」徐國昌一手操辦此事，對此自然瞭若指掌。當時還怕出問題，把作價還壓低了三成三。沒想到，當時一念之差，竟釀成今日不可挽回的局面。
「凡是出資人，以銀錢出資的必須在一月內繳清所有認繳份額；以實物等非銀錢資財出資的，可寬限一月，但必須遵循超值原則。」已
「全憑王爺吩咐！」聲音無比整齊洪亮，震得房頂上的土噗噗直落。
秦雷呵呵笑道：「諸位久違了，咱們先把外人打發了再敘久好不好？」
「很好，請問貴家出資多少？其中多少非銀錢出資？」
自從秦雷進來之後，無窮的挫敗感和失落感便將兩人緊緊包裹，連呼吸都有些困難。文明義硬擠出一絲微笑，起身勉強道：「下官參見王爺！」
文明義面無表情的坐下，對一邊的徐國昌頷首道：「局正大人可以開始了。」
「你家的銀洞溝礦山真值這麼多嗎？」文明義一臉不屑地問道。
看到已經蔫了南方士紳，重新精神起來，文明義一陣不爽，又聽那黑臉漢子說到那四個字，忍不住譏諷道：「此事大局已定，你們的衙門自今日起煙消雲散，除非……」
文明義心道，好好地質詢，怎麼從你嘴裏說出來，就成了潑婦罵街揭短了？但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此時卻要力挺小弟，他冷聲對面色蒼白的徐國昌道：「徐局正是徐公爺的子侄，定然不會偏幫本官這外人，所以請問徐局正，復興衙門議事大會章程中，第七卷的名字是什麼？」
文明義環視一下全場，很滿意自己造成的效果，猝然一指二樓的一個單間，清聲道：「就是他！」
還是沒等到欽差大人文明義，這才氣哄哄離開了。等回去后才知道，原來大夥中了文明義的調虎離山計了……
文明義沉聲追問道：「這一卷的第七條怎麼說？」他昨日翻看的便是厚厚的議事大會章程，卻是為今日做的準備。
徐國昌面無表情道：「出資不實者，誠信不足，不足與謀。是以虛報一成出資者，責令通報道歉，並於七日內繳納虛報額十倍為罰金；虛報一成以上者，退還所交款項，取消議事資格，永不準入。」
秦雷大步走到台前，這才目光投向面色無比難看的文氏兄弟，笑道：「二位別來無恙啊？怎麼臉色這麼難看，莫非水土不服？」
只是吃了個晚輩的悶虧，讓徐老頭子心中久久不能釋懷，幾乎坐下了毛病，整日里反覆絮叨此事，把個徐局正煩的幾欲抓狂，好在這時外面遠遠傳來一聲：「欽差大人到！」才給他解了圍。他是議事局局正，有主持召開議事大會之責，因而趕緊告罪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