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百三十五章 驕傲的雄獅
太子見了這一幕，兀然想起去年臘月，也是在這金殿之上，秦雷戟射了天策將軍李清，不由感嘆這位小爺真真乃是惹不得、碰不得的爆竹性子，無奈的笑笑，朝諸位大人一拱手，也往殿後走去。
「說得好！文尚書此乃老成謀國之言，」一個溫潤的聲音響起，太子殿下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秦雷的左邊，他朝秦雷微微一笑，便轉頭對文彥韜道：「但不能光是我們讓步，畢竟事情鬧到這一步，大家都有責任。是不是啊，文相？」太子並不與嘍啰相糾纏，而是直截了當向文彥博問話，手段卻要比秦雷秦霖高超許多。當然這也與他尊貴的皇儲身份分不開。
這話雖然說得清淡，卻足矣讓官員們感到震撼，因為龍椅上這位陛下，登基十七年來，從來都是和稀泥、找平衡，按照他以往的行事風格，定然不甘不願的安撫他們一下，最不濟也會讓秦雷向文丞相道歉的。
那寶劍正落在文彥韜剛剛站立的地方——離文彥博的雙腿僅一尺遠，刺透了厚厚地地毯，扎進地磚里兩寸有餘，猶自顫巍巍的晃動，傳達著主人強烈的意志！
自從衝突起來之後，文彥博一直一言不發。這是黨爭的規矩，他這個大頭頭若說了什麼，便是蓋棺定論，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而他心裏最清楚，自己這一方，無論與誰比都是處於劣勢，若是雙方撕破麵皮，他們也只有罷朝在家，讓朝政陷入癱瘓，這一招可以威脅一下對手。
昭武帝一走，文彥博的目光便落在秦雷臉上，秦雷也面色陰沉地望著他，右手緊緊攥在劍柄上，再沒有方才燦爛的笑容。
但現在太子問話，他卻不能再裝啞巴了，捋著鬍鬚，沒事人一樣呵呵笑道：「陛下，您看這事如何處理？」視線越過了御階上的三兄弟，落在更高處的昭武皇帝身上。
直到秦雷扇了十來巴掌，邊上的大臣才回過神來，上前拉住秦雷。秦雷本打算連拉架的一起打了，卻發現拉住自己左臂的李光遠，拉住右臂的是秦守拙，這才停下上身的掙扎，飛起一腳，猛地踹在文銘禮的小腹上，「喔」地一聲，文銘禮便踢得倒飛出去，
秦雷笑了，刀削般的笑容，掛擦的每個人心裏一揪一揪的。秦雷動了，他緩緩地邁下御階，一步步走到文彥博面前站定。
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他堅決不能容忍尊嚴遭到挑釁，他堅決不能容忍榮譽遭到踐踏！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有清脆鏗鏘之聲。因而他動了，鬆開了握著秦霖的手，舉在胸前。僅僅這一個動作，便把御階下的百多名官員齊齊嚇得一哆嗦，有人已經偷偷躲在同僚身後，眼神四處飄移，生怕御階上的暴男猝然發難……
太子站在秦雷身邊，面色陰晴不定，自從把文彥博的嘴巴撬開后，他便一直這樣，讓人看不出到底在想什麼。
待走出禁宮，上了轎子，文彥韜又是捶背、又是順氣，才讓文彥博的臉色好看些，他拍拍文彥韜的手，又像是自言自語道：「等來年忙些，老夫會讓他們好看的。」文彥韜這才明白，原來不是不報，而是時候未到。
「退朝……」御前太監忙尖聲唱道。
偌大的金殿中只剩下文家幾個，還有十幾個鐵杆依舊陪著，顯得空蕩蕩的，也讓裏面的人不由感到一陣凄涼。竟然連一個根基不穩的小毛孩子都收拾不了，這給所有人傳遞了一個不安的信號——文家、以及它旗下的文官集團，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強大！
秦雷握劍的手緊了緊，一邊的文銘禮趕緊擋在自己老爹身前，色厲內荏道：「你要幹什麼？」他就看不慣秦雷這種拽拽的樣子。
兩人相距僅兩尺不到，近得都能聽到對方的呼吸聲。兩人就這樣笑眯眯的對視著，只是這笑容都讓人心寒
文彥博皺起了眉頭，他萬萬想不到，御階上的年青人，居然有如此威勢，那舉手投足間蓬勃洋溢的自信、寒而不露的霸氣，都讓他從心底感到恐懼，微微抬頭，看到大殿之上懸挂的巨大金匾，
昭武帝似笑非笑道：「小孩子們胡鬧騰而已，文相不要太放在心裡去，一笑了之吧。」
秦守拙和李
文彥博搖搖頭，輕聲道：「不是時候啊……」幾人還要勸，他已經艱難的邁開步子往外走去，文彥韜趕緊上前扶住。別人也架起人事不省的文銘義，殘兵敗將一般往外走去。
未曾想到，這位皇帝陛下今日卻如此偏袒自己的兒子。
文銘禮尋思片刻，這才恍然大怒道：「那麼說你就是不道歉了？」他為自己沒有一下轉過彎來，感到十分惱火，對秦雷的憤恨竟又增加了幾分。
在御階下的官員眼中，三位殿下並排站在御階之上，分明是同仇敵愾、同進同退的意思，又見太子爺給雙方搭上了下台的梯子，
秦雷輕蔑的一笑，伸出右手中指，比劃個文丞相已經見過的手勢，這才一甩王袍下襟，轉身大步離去。
言畢，霍得站起來，拂袖道：「退朝！」便徑直下了御階，憤然離去。
誰知秦雷的話只說了一半，百官便聽他面帶嘲諷地悠悠道：「也不是不可以，等到文丞相見閻王以後便可。」
……
站在武官列首的李太尉終於神遊歸來，舒服的伸個懶腰，打哈欠道：「腰酸背痛肚子餓，回家回家！」說著便大步往殿門口走去，哪有一點腰酸背痛的意思。
秦雷用一種獅子看綿羊的眼光掃過百官，右手搭在劍柄上，輕輕的磕動著，終於開口，幽幽道：「讓孤向文丞相道歉也不是不可以……」
「啪」的一聲清響，緊接著便是文銘禮變調的哀叫聲，「哎呦……」眾位沒搞清狀況的大臣們，這才看見文公子那白凈的小臉上，已經多了個鮮紅的掌印。
昭武帝狹長的雙目眯成一條線，毒蛇般盯了文彥博好一會，才一字一句道：「不，朕不覺得欠妥，」兩眼突然猛地睜開，冷聲道：「朕今天已經同意懲罰一個兒子了，誰也休想再動第二個一根汗毛！」
有一頭年青的雄獅，站在御階之上，睥睨著階下的群狼。
文彥博聞言眉毛皺起，沉聲道：「陛下，這樣是否有些欠妥啊？」
現在
心裏便不由打起了退堂鼓，都希望文丞相能就坡下驢，把事情圓過去，畢竟他們不能總是抱在一起，畢竟他們也無法真真拿那位大爺怎麼樣。
文彥博伸出保養細嫩的右手，輕捻下鬍鬚，微笑道：「這回合算打平了，不知道下一回，王爺是否還要靠陛下解圍呢？」
但秦雷沒有發難，甚至那俊逸的臉上，依舊笑容燦爛著，他只是將左手在自己衣領上輕輕一撣，動作是那麼的輕描淡寫，從容瀟洒，讓階下官員自慚形穢之餘，甚至有種自己便是那領上的灰塵，不值一哂，揮手湮滅。
那邊文彥韜也站出來，義憤填膺道：「對於一位為大秦鞠躬盡瘁四十余載的託孤重臣，兩代帝師，王爺不覺得您說的話有些欠妥嗎？」百官也紛紛附和，但怎麼聽，怎麼都有些色厲內荏的味道在裏面。
竟被上面「建極綏猷」四個大字，晃得有些睜不開眼睛。
武官們跟著紛紛往外走，有想要留下看熱鬧的，也被同僚拉去吃酒，片刻便走的乾乾淨淨，只留下三位皇子與百余名文官在大殿中大眼瞪小眼……
因而他們不得不一次次抱成團，用自己的血肉之軀考驗著強權者的耐性，雖然一直惴惴于不知什麼時候，強權會失去耐性，亮出雪亮的刀鋒，剁下他們的頭顱，但只要那刀還在鞘中，他們就要繼續僥倖下去。好在到現在為止，強權者還能忍得下去。
秦雷整了整衣襟，看也不看一地的東倒西歪，冷冷地盯著已經退到一邊的文彥博，輕蔑道：「下次就沒有陛下給你解圍了！」說著寒光一閃，腰間長劍出鞘，甩手投向文彥博，把護著文彥博的文彥韜嚇得「媽呀」一聲，連滾帶爬地逃到一邊。
官員一下子垂頭喪氣起來，哀聲道：「那他講什麼啊？」
這時文彥韜也憤憤道：「微臣請王爺為我社稷著想，還是留些餘地吧，日後也好相見。若是鬧得太僵，實非我大秦之福！」
金碧輝煌的宣政殿內，明黃色的帷幔
玉階下百官的心放下了一半，他們並不喜歡這種以生命對抗強權的感覺，這讓他們很沒有安全感，但倘若不如此，他們這些手無寸鐵的文官，如何在這個武夫當道的朝堂立足，如何為他們身後家族門閥撐腰？
「大胆，你竟敢羞辱于丞相大人！」一聲尖叫響起，卻是文銘禮彷彿被踩到尾巴的貓一般，暴跳如雷。他不能容忍這個從第一眼就看著不舒服的傢伙，總是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他要讓他顏面掃地，從此在京里抬不起頭來，滾回南方去！
文彥博的面孔終於煞白起來，渾身微微顫抖，不知道氣得還是嚇得。
秦雷並不罷手，仍舊不依不饒的往文銘禮臉上扇著耳光，嘴裏還低聲罵道：「我叫你牆上蘆葦、我叫你山間竹筍……」只見文公子的腦袋隨著秦雷的手掌左右搖擺，彷彿小孩玩的撥浪鼓一般，眼看腦袋變成了醬缸，一臉的紅綠青紫黑。
秦守拙朝捶胸頓足的官員齜牙笑笑，小聲道：「這位爺從來就不是君子，他也從來不講道理。」
未待他們有所反應，秦雷又閃電般的出手，一巴掌扇在文銘禮的另一邊臉上。他下手極重，文銘禮又是個文弱書生，哪經的起他這麼打，兩巴掌便把他的鼻子、嘴角都打出了血，腦子也嗡地一聲，懵了。
「恭送陛下……」人們雖然都心有不甘，卻仍習慣性的躬身施禮道。
卻聽秦雷帶著濃濃嘲諷語氣道：「那改成，除非等到孤見閻王以後，如何啊？」百官面色一滯，居然被這位肆無忌憚的王爺弄得啞口無言起來。
秦守拙望了望場中的官員，伸出枯瘦的手掌，握成拳輕聲道：「拳頭！」說著另一隻手按在拳頭上，抱拳道：「相爺、諸位，下官公務繁忙，就先行告退了。」文彥博點點頭，秦守拙便揚長而去。其餘官員也有樣學樣，紛紛告辭出去，離了金鑾殿。
朝會被昭武帝強勢的打斷了，文武官員並太子皇子們都面面相覷的尷尬站著，好在這種情況不是第一次了，上個月因為隆郡王遇刺一案，陛下就跟兩位大佬翻了臉，也曾拂袖退過朝，大臣們還不至
惱火于莫名的怯懦感覺，文彥博輕聲咳嗽一下，他身後的弟弟、兒子便帶頭大聲叫道：「請王爺向相爺道歉！」說著，隊列還挑釁一般的向前邁了半步！
這次看來也不例外，他們心道。淡淡的勝利喜悅，以及強烈的解脫快感縈繞他們心中，讓數百文官精神抖擻起來。
承受不了這種令人窒息的訝異，文彥韜開口道：「哥，咱們怎麼辦？總不能硬生生咽下這口氣吧？」
秦霖雖不知秦雷手勢的含義，但也覺得很解氣，便學著秦雷的樣子，兩隻手都伸出來，齊齊向文彥博比劃個中指，也跟著秦雷往殿後走去。
「對，我們罷朝吧？」倒是提醒了文彥韜，邊上幾個文家鐵杆也紛紛附和道：「讓他們知道知道我們的厲害！」
文彥博把雙手攏入袖中，疲憊道：「消停一會吧，不然還能怎樣？罷朝嗎？」
這頭驕傲的雄獅，名字叫秦雷。這個道，名字叫尊嚴！
秦雷盯著文彥韜看了半晌，點點頭，慢悠悠道：「小文大人說的也有些道理，那孤王就換個說法。」眾人面色稍霽。
秦霖微微詫異地望了太子一眼，而秦雷卻還給太子一個微笑。
所有人都呆若木雞，他們不敢想象，在數百文官的苦苦相逼之下，這位年青的王爺居然沒有絲毫退縮，而是寸步不讓的針鋒相對起來！
這邊御階之上的秦霖也發作了，一步邁到秦雷右邊，與他並肩站著，伸手戟指文銘禮，怒罵道：「文銘禮，你敢在朝堂之上羞辱一國王爺，你這是忤逆！」
但這偌大的國家，幾日不朝便會陷入一片混亂，到最後還不得他們收拾？因而不到萬不得已，文彥博不會拿出這個殺手鐧，只是把它藏在腰間，嚇唬嚇唬對手罷了。
轉眼間，殿里只剩下文彥博的文官們，霜打茄子般的杵著，他們怎麼也沒想到，本來雙方打和的一局，竟然轉眼間被人殺了個落花流水。很多人一時接受不了，鬱悶道：「怎麼能這樣呢？君子動口不動手，怎麼能說不過就打呢？還講不講道理啊？」
而右邊的武官，都流露出或是鄙夷、或是輕蔑的表情，莫衷一是。那些本來對秦雷抱有僥倖的武將也自嘲的笑笑，就失落的低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