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百六十章 秦革月猜天地玄黃 樂向古請九菜一湯
小太尉心中嗤笑道：「若他不聾不啞老子就留下了，哪有你的份。」兩人又是一陣唏噓，這才吩咐兵士們各自回營歇息，防備五皇子帶軍從背後突襲，便開始飲酒作樂，等待翌日上山。
秦霸使勁搖搖頭，從懷裡掏出一個皺皺巴巴的信封。見那信箋被窩搓的不像樣子，他不好意思的憨憨一笑，把那信封夾在腋下使勁捋捋，這才雙手遞給李恪儉的親兵。
「那是早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意思。」羅校尉解釋道。
親兵聽了嘿嘿笑道：「大帥慷慨！」便把那些銅錢碎銀倒入懷中，再把破布頭丟還給秦霸，秦霸憨憨地接過布頭，一臉無辜地望向中間坐著的李恪儉。
一個傻子能有甚趣味？過了最初的新鮮勁，小太尉便漸覺無趣，揮揮手便要放他離去。卻聽帳外一聲清喝道：「且慢！」李恪儉不悅地循聲望去，只見那羅校尉面色鐵青的從外面進來，拱手沉聲道：「將軍且慢，待卑職問他幾個問題。」
大個子指著嘴巴嗚嗚叫一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原來竟是個啞巴。
不知不覺天又黑下來了，吃完晚飯，小太尉想要再睡卻睡不著了，便拉著幾個參軍校尉一起飲酒作樂，一群人一邊喝酒，一邊天南海北、古往今來的神聊，時間倒也消磨的飛快。
秦霸一看有門，頓時興高采烈起來，屁顛屁顛地跟在樂布衣後面，眉飛色舞的講述方才在敵營中的一言一行。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再說那晃點了兩軍統領的秦霸撒開長腿，一路奔跑回了京山大寨，便見到樂布衣笑吟吟地站在寨門前迎接自己，不由咧嘴大笑道：「老布啊，俺回來了，俺要吃飯！」
秦霸伸出雙手往懷裡刨幾下，粗聲道：「俺告訴他：還能幹啥，痛痛快快的扒飯唄。」說著還不忘乞求的望一眼樂布衣。
這時消息也傳到中軍，李恪儉正閑的無聊，聞訊便讓手下把那傻大個子帶過來。
樂布衣來了興趣，停下步子笑道：「你們是怎麼比劃的？」
這邊午飯吃韭菜湯泡饃饃，那邊山下破虜軍大營中就豐盛多了。小太尉雖然為人小肚雞腸，但好歹也是大家出身，不至於在吃喝上剋扣手下，先讓手下把山上
「那倒不至於，」樂布衣笑道，說著變戲法一般把秦霸拋掉的那個大瓷碗重新端到他面前，又掏出兩個饃饃道：「就著這碗湯吃下去，趕緊去推土吧，你可頂三個整勞力啊。」
親兵趕緊又看一眼，小聲道：「還有落款：京山村村長和他的村民們。」
「他怎麼回答的？」李恪儉饒有興趣問道。
破虜軍裨尉笑罵道：「他奶奶的，裏面沒人了嗎？讓個啞巴出來丟人。」
秦霸怕閃到他，便停了動作，聽他解釋道：「霸呀，呸怎麼這麼難聽，我給你起個字吧，叫……革月吧，革月啊，老哥我不是有意戲弄於你，那九菜一湯定會兌現的，只是現在大夥都在忙活，連八九歲的孩子都去幫著推土了，沒時間給你做呀。等得了再做，好不？」
念到這，親兵偷悄悄小太尉，只見他依舊笑吟吟地聽著，這才放心的接著念道：「俺們算是想明白了，這地方不是俺們這種苦哈哈能待得了，所以俺們要搬家，俺們把那些官軍留下的軍糧，再加上俺村裡的土產，全部獻給大人們，求求你們給個機會吧。俺們窮人家的東西少，全村三千多人，最多一天就搬完了，求求你們了，俺們給你們磕頭了。」
樂布衣心中快笑抽了，扶著秦霸的胳膊顫聲道：「他怎麼說得？」
破虜軍見鷹揚軍關門，便也不甘示弱的把營門關上，大快朵頤起來，飯菜酒肉的香氣透過營牆，飄到鷹揚軍中，更是火上澆油，氣的羅校尉鐵青著臉轉回后帳，蒙頭呼呼大睡起來。兩軍就這樣慪著氣，誰也不理誰，誰也不提是否進攻一下，都或是舒服服、或是氣呼呼的睡起了午覺。
「他說我們定會『九死一生』。」羅校尉鬱悶道。
「他說呢？」
秦霸撓撓頭，又心疼萬分的從懷裡掏出一個髒兮兮的破布包。親兵接過去攤開一看，裏面儘是些碎銀子，破銅錢之類的，最多也就是八九兩的樣
樂布衣指指碗里的菜葉子，賤笑道：「喏，你看這是什麼？」
秦霸滿不在乎的笑笑，伸出大手使勁揮了揮，又使勁拍了拍自己的屁股。
樂布衣笑問道：「你咋回答的？」
羅校尉點點頭，轉向黃皮巨漢，一隻手指了指山上，另一隻手伸出四指作出個小馬前行狀，便定定地看著他，等他回復。
羅校尉終於長嘆一口氣，揮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羅校尉臉上竟然浮現出讚賞之色，嘆道：「他的回答卻是硬氣的很。」
「你又說了什麼？」李恪儉追問道。
這世上什麼最快？傳話的速度最快。沒一會，鷹揚軍便聽到了這個消息，上上下下自然氣得火冒三丈，若不是禁軍軍紀嚴明，怕是要立馬拔營離去。最後雖然理智戰勝衝動，沒走成，卻也把營門緊閉，眼不見為凈。
「本帥記得他先揮了揮手。」李將軍回憶道。
秦霸眉開眼笑地點點頭，又朝上首坐著的小太尉齜牙笑笑，見他點頭，稍一行禮，便轉身轟隆隆的跑掉了。
羅校尉這才開始講述方才兩人對的啞謎，一臉無奈道：「末將先問他，我們若是直接衝上去，馬踏聯營會怎樣？」
羅校尉正色道：「將軍，山上都是些烈性的漢子，咱們還是給那些大秦好兒郎留下一線生機吧。」
秦霸使勁撓撓脖子，鬱悶道：「沒辦法，誰讓俺嗓門大呢。」說著一臉討好道：「但是俺真格的一個字都沒吐出來過，你就讓俺吃飯吧。」
秦霸看了，笑眯眯的先伸出九個指頭，又伸出一個指頭比劃比劃。
「你咋說的？」樂布衣笑問道。
李恪儉聽完了，呵呵笑著問道：「除了那些吃吃喝喝的，你們村裡不產別的嗎？」怕他聽不見，又伸出右手三根手指搓了搓，做了個點寶鈔的動作。
待他一走，李恪儉便迫不及待地問道：「羅大人快說說，你們方才都比劃些什麼？本帥看著蠻有意思的。」
秦霸聞言一下子呆住了，嘴巴張的老大，舌頭使勁亂晃，發現嘴裏真的什麼都沒有了。又不甘心的把手伸進口中掏摸一圈，除了舌頭
「意思是：若我們要去打，他會坐在山上候著，決不含糊。」羅校尉一臉惋惜道：「此人端的是好氣魄。若非又聾又啞，卑職真想把他留下當個先鋒大將。」
「他怎麼回答的？」李將軍刨根問底道。
羅校尉看了臉色一變，又指了指他的胸。
羅校尉點點頭，沉聲道：「卑職指了指他的胸口，也是說他好大胆子的意思。」
羅校尉兩眼一瞪，伸手指了指秦霸的臉。
都是當兵的，聊著聊著邊聊到了舊三國的一些典故。一個參軍便繪聲繪色講「關雲長水淹七軍」的故事，正說到漢水猛漲，平地的水高出地面有一丈多。于禁的軍營扎在平地上，四面八方大水衝來，把七軍的軍營全淹沒時，外面慌慌張張衝進一員小校，來不及行禮，便惶急稟報道：「不不不……不好了，咱們的大營被淹了！」
羅校尉唏噓道：「我指著他的臉，瞪眼道：『我們硬要衝上去』！」
「你怎麼回答的？」樂布衣好不容易忍住笑道。
「有啥說啥唄，九菜一湯嘛！」秦霸一臉幸福道：「老布啊，俺可誇了海口了，你可不能讓俺被人笑話啊。」
秦霸滿臉狐疑地望向那個蓋著蓋子的大瓷碗，不通道：「九菜一湯怎麼能這麼點？老布，你不是騙俺吧？」
「比劃呀！」秦霸一臉理所當然道。
樂布衣忍住笑道：「你的嗓子可夠粗的，也不怕舌頭掉進去。」
只聽樂布衣一本正經道：「確確實實是九菜一湯，騙你是小狗。」
不一會，秦霸便被帶到了小太尉面前，李恪儉也嘻嘻哈哈笑了一場，這才和顏悅色道：「娃娃，你家大人派你來作甚？難道就是給爺爺們送吃的嗎？」對於此種丑角似的人物，任誰也端不起架子、使不出臉色的，這也是樂布衣派他而不是秦玄仩下山的原因。
秦霸咬著右手食指回憶一會，翁聲道：「他指了指俺的嘴，問俺回來都吃啥。」
樂布衣聞言板臉道：「你這夯貨，反覆囑咐你莫要吐掉口中的胡桃，你為何不聽？」說著哼一聲道：「休想吃飯了！」
這才一臉委屈的小心翼翼道：「一定是俺不小心咽下去了。」
秦霸喜出望外地點
秦霸腦子雖然不甚靈光，但這人有個好處，聽話。他謹記樂向古囑咐的「只准把東西給灰衣服的，不許給綠衣的」，便看也不看麵皮青紫的綠甲將軍，幾步跨了過去，走到綠衣軍陣后的灰衣軍陣前，使勁晃了晃手中的布招兒。
卻見那大個子把手中的布招兒一翻，露出背面幾個大字：「村長之子」，頓時笑倒一片，紛紛拱手道：「失敬失敬……」
「那他拍屁股呢？」
親兵用兩手指尖拎著那封帶著濃重汗味的信件，想要遞給小太尉，卻被李恪儉一瞪眼，粗聲道：「念！」
「念完了？」李恪儉聽親兵住嘴了，緩緩問道。
秦霸一臉不屑道：「俺揮了揮手，告訴他不在話下。拍了拍腚，告訴他：俺吃不吃得了，干你屁事？別指望俺能分你點。」說著激動道：「俺的九菜一湯呢？俺要去吃了。」
秦霸雖是個渾人，但還明事理，聞言癟嘴道：「那你直說不就得了，幹嘛要耍俺，害得俺連韭菜湯都喝不成了。」
羅校尉陰著臉，強笑道：「他那些伴當著實膽小，放下小車便悉數跑回去，只留下他一個。是以只能湊合著問問，好在卑職會些聾啞手勢，用不了多少時間，完了就放他回去。」李恪儉頓時來了興趣，笑道：「想不到羅狀元還是個全才，本帥拭目以待。」
樂布衣顫抖著點點頭，捧腹笑道：「接著說，說完了就去吃你的『九菜一湯』吧。」
李恪儉知道這事，一臉氣憤道：「人家本來就是孝敬咱們破虜軍的，本帥好心好意分些給他們，卻被當成了驢肝肺。」手下那幫親信也紛紛破口大罵道：「後娘樣的果然養不熟。」
秦霸先學著那羅校尉第一個動作比劃一下，大聲道：「他問我，你跑回去之後幹啥啊？」
樂布衣一直不動聲色聽著，直到秦霸說有個綠甲將軍攔住他，要問他話，才低聲問道：「你不是裝啞巴么，怎麼回答他的？」
秦霸撓撓頭，想了半晌才明白，便把兩隻蒲扇般的大手放在胸前，向里刨幾下。
樂布衣轉身往寨內走去，板著臉道：「你先說說去了都做過什麼，若是真沒什麼紕
「他說，他們挖了很多的陷馬坑，不怕我們往上沖。」
李恪儉耐煩地揮揮手，催促道：「本帥本來就打算放他們一條生路，快說快說。」
親兵暗叫倒霉，只好不情不願的撕開信封，掏出裏面的信瓤一抖，這才朗聲念道：「山外的大人們：俺給你們磕頭了。俺是京山村的村長，俺們是京山村的村民，這些日子俺們這裏遭了災，先是被響馬搶，又被官軍抓著當壯丁，讓俺們幫他們修營房。俺們尋思著反正秋里農閑了，正好混口飯吃吧，就從了。誰承想昨天後晌那些官軍跑了，俺們本來尋思著這狗日子可算到頭了，誰承想各位大人又把俺們圍了，您老說說，俺們是不是觸了哪尊土地的霉頭了？」
樂布衣笑得坐在道邊大石上，指了指身後石頭上放著的一個大瓷碗，戲謔道：「在那。」
秦霸接過饃饃和瓷碗，瞥了樂布衣一眼，翁聲提醒道：「你還欠俺九個菜，別忘了，也別想成韭菜啊！」樂布衣陪笑點頭。
李恪儉還讓人收拾出一車爛菜葉子、牛下貨，給邊上駐紮的鷹揚軍送去。鷹揚軍士卒們雖然早就饞蟲附體，但見破虜軍打發要飯的一般，不肯領情不說，還把送菜的一頓痛毆趕了出去。
李恪儉眯眼道：「好大的膽子啊！」
親兵拿了秦霸的銀子，覺得有義務為他說句好話，於是伏在小太尉耳邊輕聲嘀咕道：「定是方才大個子徑直過來沒理他，惱著了。」李恪儉笑著點點頭，一臉和藹道：「俗話說『十聾九啞』，換言之就是九個啞巴全是聾子，羅大人問他有什麼用？還是放他回去吧，咱們今天暫時歇著，明天徑直入營就是。」
秦霸這才將信將疑的上前，掀開蓋子一看，卻是一碗熱呼呼的湯，上面飄著些綠油油的細菜葉子。端著這碗湯，秦霸不解問道：「這才一個湯啊？那九菜呢？」
灰衣的正是破虜軍，他們瞧著這傻貨都分得清哪是大婦哪是二房，不由心情大好，幾個裨尉嘻嘻哈哈道：「大個子，你來找爺爺作甚？」
「韭菜啊！韭菜……九菜……你耍俺，俺不跟你玩了。」秦霸恍然道，說著把那大瓷碗隨手一扔，轉身便要跑掉。卻被樂布衣拉著，怎麼也掙脫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