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二百九十一章 很嫩很單純
坐在李清下首的李二合撇嘴道：「就那個秦雨田？爛泥扶不上牆才是真的。」
秦雷咳嗽一聲，乾笑道：「文銘義還是可以下床的。」
李渾嘆口氣，鬱悶道：「當初若是聽先生的，早些把李恪儉那個慫包撤了，換上個會打仗的把那京山營拿下來，也就沒有今日的憂愁了。」
秦霖斟酌道：「別的都是誣告，刑部大理寺也沒有細查。主要是幾樁命案，一個是年前陶朱街被殺的天策軍，二個是去年書香閣的那倆宮女，三個是東宮的太子洗馬屈管，這些人的家裡都告到京都府了。」
「王爺且慢……」只聽樂布衣悠悠道：「事情還沒到那個地步，您忘了這京城裡還有一家呢。」
李二合又撇撇嘴，抗聲道：「有那麼厲害嗎？」
樂向古把那雞蛋大的玉石收回懷中，輕聲道：「不管怎樣，太子爺都是一國儲君，只要不失徳，他就會繼承大統。陛下終究會老的，權利終究會放下來的。等太子爺媳婦熬成婆的時候，不就有實力與任何人抗衡了么？」
待秦雷氣順了，老三也差不多暖和過來，兄弟倆加上樂布衣，三人圍坐在炕頭上說話。
秦雷有些迷茫地望向樂布衣，樂布衣知道這位爺出現了知識空白，裝作沒看見道：「三讓天下的唐睿宗？只是陛下有那麼善讓嗎？」
說到這，突然「啊呀」一聲道：「紫宸殿！」頭上立刻汗如漿下，語帶惶急道：「那個煉丹道士！可是太子舉薦的！」
樂布衣捻須道：「須知雪中送炭要比錦上添花強上百倍，李家和陛下明面上旗鼓相當，但暗地裡都掖著底牌呢，雖然說不上勝券在握，卻也用不著丞相大人帶著些尚書侍郎，在邊上搖旗吶喊。」說著輕輕錘下桌面，笑道：「勝者為王，沒有別的法子，這就是亂世的好處。」他指的是秦雷不得文官歡心的事情。
李二合挺著脖子還要犟，被他爹冷哼一聲，嚇得縮縮脖子把話憋了回去。
中都、大將軍街、太尉府、議事大廳中。
一連串擲地有聲的分析，馬上讓秦霖心頭驚懼大減，長舒口氣，癱坐在炕頭上。
李渾哈哈笑道：「這話我愛聽，先生給老夫解釋解釋。」
秦雷淡淡道：「想必召我回京自辯的聖旨已經在路上了，不知三堂會審的進展如何？」
樂布衣面上陰晴不定半晌，沉聲道：「殿下稍安勿躁，至少他們不會傷及陛下性命的。」也不賣關子，緊接著解釋道：「現在御林軍還在沈家手裡、神武軍還在徐家手裡，虎賁軍在皇甫家手裡，城防在趙承嗣手裡，皇城在沈濰手裡，禁宮在卓太監手裡，太子衛群龍無首，鐵甲軍尚未歸附，現在太子想要變天的話……絕不會成功！」
秦霖嘆口氣，輕聲道：「這樣看來，當初文彥博把老四搞得身敗名裂，便不單單是為了報復！應該是那時就存了此等心思。」
秦霖驚訝道：「不會吧，文家門生故吏滿天下，舉朝大員八成出自文彥博的門下……」說完自己也樂了：「誰能容忍這種情況啊。」
「孤就是個『只願直中取，不可曲中求』的性子，若讓我改，還不如讓我上弔來的輕鬆。」秦雷會意笑道：「若是太平年景，孤就乾脆做個逍遙王爺得了。」
樂布衣用潔白的布巾擦下嘴，輕聲道：「現在看來，太子爺九成已經與文家達成某種協議了。」
秦霖羡慕道：「還是兄弟本事大，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哪像哥哥我，束手束腳不說，連吃飯的差事都要保不住了。」沒兩句又繞到那事上去了，可見他心中怨念之深。
秦霖連忙勸阻道：「若真是這樣，現在京都對你可是龍潭虎穴，弄不好就出不來了。」
李渾哈哈笑道：「但現在，他把御林軍也給了老二，老五就要坐不住了，肯定是要回來鬧的。」說著狠狠一拍茶几，粗生道：「先生說怎麼辦吧？」
樂布衣突然幽幽問道：「陛下怎麼看這件事？」
沉吟片刻，陰先生嘶聲道：「東主容稟，這是皇室內亂之兆。」聲音如掛擦鐵片一般難聽，說出的話來更是驚心動魄。
秦霖剛接過秦衛送上的栗子粥，面色頓時白如貢紙，「啪」得一聲便把那碗掉到了地上，金黃色的米湯撒了一地，驚惶道：「莫非老二想弒君？」
樂布衣看著這兩個自稱「很嫩很單純」的兄弟，心中呻吟道：「烏鴉不如墨
秦雷從炕上下來，背手踱著步子道：「看來我們倆還是嫩了，這次若沒有樂先生點醒，怕是還以為文家單純是要報仇呢。」
秦雷笑著點頭道：「文家想要做個兩面不得罪的小姑子，前提是兩個嫂子之間雖然有矛盾，但還沒徹底撕破麵皮。都怕她倒向對方，相互顧忌著，才讓她如魚得水。」
說了半天話，他終於餓了，端起那半碗栗子粥，嘗了嘗，卻有些涼了。秦雷喚進秦衛來給三爺端上碗熱的，秦霖放下碗，愁眉苦臉道：「二百三十萬兩，若是正常講，我不吃不喝一百五十年才能攢出來，你說這怎麼解釋？只好來你這躲著了。」
那陰先生看上去約摸四十歲左右，身材瘦削，長臉濃眉，狼目鷹鼻，薄唇黑須。尤其是那雙眼睛，閃爍間寒光四射，即使對面坐的李清也不敢與之對視。
秦霖眉毛一挑，哼道：「好事都讓老二佔去了。」
秦霖苦笑道：「可他們能把我怎麼樣啊。」
秦雷獰笑一聲道：「那又怎樣，誰能把我怎麼樣？」
這話題無法深入下去，拐個彎便回了主題，樂布衣一邊用手搓動塊和田玉，一邊輕聲道：「所以文彥博要找一個第三方勢力，」說著朝秦雷看一眼，輕笑道：「若不是王爺接連把丞相大人的三個兒子一個弟弟收拾的卧床不起，其實您才是最佳人選。」文銘義腦殼壞掉了，文銘禮被秦雷踹斷了肋骨，文銘仁被黑衣衛毆打至渾身三十余處骨折骨裂，文彥韜自從被撈上來之後，便一直高燒不退，胡話連篇……
聽了秦雷這話，秦霖心裏頓時一松，只要秦雷能幫他保住內侍省，別的什麼也不怕，難不能大理寺敢對一位郡王用刑不成？相由心生，心情好些了，他青紫的臉色也漸漸淡了。
……
秦雷眉毛一挑，朗聲笑道：「你且在這住下，看我把京都鬧他個天翻地覆！」說著便大叫道：「秦衛，集結……」
秦雷哈哈笑道：「先敞開肚皮大口吃，船到橋頭自然直，莫要自找不痛快。」說著拿起一個油餅遞給樂布衣，自個也拿了個大口的吃起來。
陰先生又桀桀笑道「但這樣做
秦雷見秦霖一副懨懨的樣子，朗聲笑道：「天寒地凍的，在咱們山野兵營里，也吃不到什麼好東西。這還是廚房精心準備的呢，將就著吃點吧。」
秦霖點點頭，用筷子挑根蘿蔔絲，送入嘴中細細咀嚼，苦笑道：「現在你就是給我龍肝鳳髓吃，我也照樣食不下咽。」
秦雷揮手把聞言衝進來的秦衛轟出去，摩挲著下巴道：「太尉府？他們會是什麼反應？」
秦雷也有些飽了，把碗里最後一點稀粥喝光，擦擦嘴道：「內侍省不能丟，這個位子與內府不同，必須把住了。」內府不過只能產生數不清銀錢珍玩，內侍省卻可以滲透到京中達官貴人的書房睡房中，這就是差別。
「你是說皇帝把御林軍也交給太子了？」坐在主位上的李渾翁聲道。
秦霖看一眼老神在在的樂布衣，心中忍不住泛酸道：「我咋就沒有這麼好的門客呢？否則也不至於落到這般田地。」但他也知道覆水難收，轉眼收拾起心情，笑道：「就是，比起那些老傢伙，咱們還是太單純了。」
秦雷摩挲著下巴，輕聲道：「所以文家要靠上一家了，那為什麼要選擇太子呢？父皇和李渾明顯比太子強多了。」
樂布衣端起茶盞輕啜一口，微笑道：「三爺不能用老眼光看人，文家確實因為當年太后一句話，抱著不結盟的政策十幾年，但現在情況變了，再這樣下去，文家就要成為第一個覆滅的集團了。」
樂布衣點點頭，沉聲道：「而把太子爺的兄弟都打壓下去，無疑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法子。」
陰先生伸出樹枝般細長的手指，輕輕捻著下頜那長而稀疏的鬍鬚，沙啞道：「原觀昭武皇帝所為，雖然委瑣卑鄙，卻仍屬目的明確，有條有理。觀他排斥皇長子，架起皇二子，扶植皇五子，每一步都為了他秦家能更有把握。」
秦雷把這事只當個笑話聽，也沒往心裏去，沉聲道：「文彥博可沒有傻，他既然敢跟太子結盟，就說明他對老二有足夠的信心，這
秦雷笑道：「說話是九月底的事了，那時候這裏還是一片山村，剛被破虜軍糟蹋了，殘垣斷壁的沒法插足。乾脆一把火燒了，清平了重建。」說著喝口熱粥，繼續道：「眼看就要越冬了，還不得加點干啊。一萬多民夫，發雙份工錢，不到倆月，就建成這幾十棟營房。」
陰先生桀桀一笑道：「若非如此，文庄老太后怎會把所有籌碼都壓在他身上？要知道，原本那老婆娘屬意的可是老二。」
秦雷喃喃道：「先生這樣說，孤心裏就清晰了。文家會保著太子登基，以換取未來的平安榮華。」又深吸口氣，幽幽道：「所以他們將挖空心思把老二扶上去。」
秦霖也不是笨人，輕輕拊掌道：「但兩個嫂嫂心裏對這小姑子必是憤懣的，一旦哪個篤定成了王，翻手就會收拾這不聽話的小姑子。」
秦雷這才恍然，輕咳一聲道：「絕不可能，陛下清心寡欲、一生隱忍，唯一的興趣就是重塑皇權，若是誰想分了他的權去，怕是要被陛下活活撕了的。」
秦霖苦笑著點點頭，勉強喝了半碗粥，吃了一塊雞蛋糕子，便再也用不下去了。見兩人猶在饕餮，不好說些掃興的事，便撿著些輕鬆地問了：「記著二年前來時，這裏還是一片破房子，怎麼轉眼就成了一氣的白牆磚瓦房了？」
樂布衣頷首道：「不錯，李一姜一死，李家與皇家的矛盾便不可調和了，又加上五爺一貫的寧折不彎，雙方早晚必定分出個高下。所以文彥博急了，因為不管哪一家最終獲勝，他文家都將成為歷史。」
陰先生目光流轉，夜梟般盯著李二合，把他看的渾身發瘮才咯咯笑道：「二公子不要意氣用事，秦雨田有勇有謀又胸襟寬廣，待人寬厚又御下極嚴，性烈如火又狡猾如狐，乃是秦家百年不遇的中興之才，不是陰某不留情面，大秦朝除了太尉這輩人之外，沒有一人能勝過此人。」
秦雷聽見樂布衣提起昭武帝時，聲音有些怪異。默默看他一眼，沒有說話。只聽秦霖小
陰先生悚然一笑道：「確實如此，按照常理講，秦雨田在京山寨站穩了腳跟，咱們就只能徐徐圖之，最後用蠻力將他摧毀了。但誰承想天無絕人之路，他皇家自己亂了套。」說著嘶聲解釋道：「按照昭武帝的思路，是要讓秦雨田為他衝鋒陷陣，他自己掌著大軍在後面壓陣，這樣進可、攻退可守，還算是堂堂正正、攻守兼備，咱們也很難覓到破陣的機會。」
秦霖輕聲道：「本來他們查你的案子，是查不到我的，但也不知我府上哪個王八羔子，知道我給你送過一大筆銀子。」怕秦雷貴人忘事，小聲提醒道：「就是讓你救老四的銀子。連二百三十萬兩這個數目都讓都察院知道了，我還能有個好？大理寺便要請我去解釋這二百三十萬兩的出處去向。」
秦霖皺眉問道：「文家信奉『二婦之間難為姑』，向來不與其他勢力靠得太近，他們這次怎麼會與老二鑽進一個被窩呢？」
「千真萬確，今天早上御林軍的公羊校尉親口說的。」敬陪末座的李四亥沉聲道。這小子明顯清減不少，看上去倒也更精神了。
秦霖失聲笑道：「文丞相倒是寧願他下不了床，這瘋人的瘋病越來越厲害了，整天戴著朵紅花滿城亂竄，卻把文丞相的顏面喪盡了。」
秦雷表情依舊嚴峻無比，冷聲道：「道士不是那樣用的，如果我猜得不錯，他們要鎖拿三哥的時候，父皇已經被迷了心竅。」說著對樂布衣道：「我必須立刻進京。」
只聽秦雷對剛剛用完飯的樂布衣道：「先生，這事得好生捋捋，摸出個丁卯來，否則咱們就一直這麼吃癟。」
兩兄弟感慨一下，秦雷這才問道：「現在思路理清了，你可以說說具體怎麼回事了。」
李渾揪了揪鋼針似的鬍鬚，向左邊上首坐著的一個葛衣文士道：「陰先生怎麼看？」
秦衛將一個大托盤端過來，再把托盤裡的大碗蒸雞蛋糕、烙油餅、鹵牛肉、炸丸子、腌蘿蔔乾，還有三萬熱騰騰的栗子面粥擱到桌上，輕聲道：「請二位王爺用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