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帝王將相
第三百零七章 上路
裏面的人似有所覺，幾個顫音之後，琴聲便停了下來。過一會兒，一個嫵媚的聲音響起：「貴客臨門，為何躑躅不前呢？」
館陶點頭應下，輕笑道：「還是有事要請示。請問王爺，今年的年會在哪兒開？還有一個半月就過年了，總要有個準備。」
秦雷的眼淚滾滾流了下來，鄭重地點點頭，澀聲道：「要……」說完便大步出了小屋，任秦衛怎麼呼喚也沒有再回頭。
對於這個有著姐姐名義的蛇蝎美人，秦雷一點好感都欠奉，甚至有種將其消滅的衝動。但他不能，不僅因為兩人的姐弟關係，更因為她是昭武帝的一顆重要棋子，不是現在可以碰的。
哪知喬天才堅定搖頭道：「俺不回去，俺這才知道自己不男人，俺要變男人。」說著倔強地望著秦雷道：「姐夫得說話算話，你說俺堅持下一天就留著俺的。」
黑衣衛轟然領命，幾十人圍上去，抽刀就要把那門窗全部劈碎。
朝廷財政空虛，連年入不敷出，文彥博不得不出此下策，將朝廷一些官職拿出來明碼標價，美其名曰「捐官」，這在大秦無人不知。秦衛點點頭，澀聲道：「兩萬兩就可以放偏遠地方的知府；加一萬兩，就可以放中等地方；再加一萬兩，便可以放肥缺知府了。」
馬車上，喬天才還是坐在秦雷對面，臉上早沒了來時的飛揚跳脫，怔怔地望著窗外，雙目卻散亂無神。
館陶知道王爺有了心結，沉默一會兒，輕聲道：「物分兩極，乾坤陰陽。自古以來，有善就有惡，有忠就有奸，王爺不必太過糾結。」
喬天才點點頭道：「俺聽著。」
秦雷讓喬天才把秦衛扶回椅子上坐下，右手使勁搓了搓額頭，把因憤怒而皺成凹字形的眉頭撫平，沉聲道：「先不說他們是不是在耍你，你應該知道，文彥博從去年秋里開始，便授意吏部私下賣官，一個知府多少錢，你知道嗎？」
「陪孤走走。」秦雷目視前方道，館陶便不聲不響跟在後面，兩人一起沿著小徑漫步。
秦雷微笑道：「不妨不妨，酒是陳的香、醋是老的酸，這是緣分沒到，說不定什麼時候王八綠豆就
沈冰上前驗過屍身，確認了秦衛已無生命體征，沉重地揮揮手，兩個黑衣衛便抬著一副擔架過來，將秦衛架到擔架上，又蒙上一塊白布，慢慢的抬著離了小屋。
喬天才這下真的不解了，賤笑道：「都是一家人，怎麼能說兩家話呢？」
走了許久，秦雷才輕聲道：「其實我很想饒了他，但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秦雷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沉聲道：「吃飯吧，吃飽喝足了孤王送你上路。看在往日功勞的份兒上，孤會把這段檔案燒掉，就算你……」嘆口氣，輕聲道：「殉職吧。」
秦雷尋思片刻，撓頭道：「放在京山營吧，那裡方圓幾十里都是我們的地盤，孤也放心些。」他是被泄密折騰怕了，竟有些十年怕草繩的味道。
很顯然，她欺秦雷血氣方剛，想用裸露胴體擾亂他心智。這法子不可謂不厲害，卻用錯了對象。她不知道這點刺激對秦雷來說簡直是白開水一般清淡。
館陶已經知道後院的事情，一直等在門口，見秦雷出來，便趕緊迎了上去。
黑衣衛們卻不敢怠慢，全副武裝的開進大門去，分成兩列站定，為王爺搭起一條安全的通道。
秦雷輕笑一聲，肅聲道：「第三，不要跟你家裡說任何孤的事情，也不要跟孤說你家裡的事情。」
待秦雷走後，沈冰和黑衣衛們，輪流進來與秦衛喝一杯，都簡單說兩句為他壯膽，即使原本滿腔怒火的沈冰，也沒有再說一句重話。
現在他要去河陽公主府，造訪那位十分陌生的姐姐。據他猜測、據昭武帝和秦衛證實，這女人是秦國皇家密諜的首領，或者說是昭武帝兩套情報班子中的一套。
……
府里的下人似乎得到命令，全都不見了人影。除了一對傻乎乎的石獅子，洞開的大門前沒有一個活物。
喬天才訕訕笑道：「俺不是這個意思……」
秦衛痛哭涕零道：「屬下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幾次三番將王爺的機密外泄，確實是死路一條。」
秦雷撫摸著光禿禿的樹榦，輕聲道：「
拒絕了沈青送上的披風，秦雷扶刀大步走進公主府，穿過一重重庭院，除了站樁的黑衣衛，竟仍然見不到一絲人影。
秦衛面色頓時灰敗下來，跪下抱著秦雷的雙腿，哭天搶地道：「您不是說我們有一次犯錯的機會嗎？屬下不求王爺饒恕，就是讓我去榮軍農場待一輩子也行啊……王爺……」
幾個黑衣衛這才端過一個冒著熱氣的銅盆，流著淚從裏面取出濕棉紙，一張張輕輕糊在秦衛的臉上，不一會兒他便兩腿一蹬，窒息而亡了……
跳下馬車，深沉肅穆的公主府便映入秦雷眼帘，這裡是昭武帝當皇子時的潛邸，前些年又擴建修繕一番，賜給在婆家住不下去的河陽公主，當作安樂窩，倒是沒有浪費這龍興寶地。
館陶苦笑道：「石家弟妹倒是熱心，這半年裡都給屬下介紹十幾戶了，可盡都不合胃口啊。」說著苦笑道：「前日照鏡，悚然發現鬢角生出些華髮，這才想到，屬下已是年近不惑了。」
館陶笑道：「還有整一個月。」
深深看他一眼，秦雷起身便要離去，剛一轉身，就聽秦衛撕心裂肺道：「王爺，我下輩子再也不敢了……您還能讓我進黑衣衛嗎？」
兩人閑扯幾句，便到了門口，黑衣衛已經集結完畢，秦雷便與館陶告辭，上車離了清河園。
秦雷把頭偏向窗外，那裡有白雪皚皚，滿眼的白色竟是那麼的刺眼。微閉上眼，秦雷沉重道：「叛逆不赦，你是知道的。」
「彈琴之人水平雖窪，但勝在真情實感，倒也可以一聽。」聽了一段，秦雷下了結論。
秦雷趕緊面紅耳赤地轉身退出來，惱火道：「你怎麼不穿衣裳？」
秦衛失神地搖搖頭，終於停下了筷子，坐在那裡獃獃愣神。
他們的心理怕是會受到影響，未來的軌跡也會因此而改變。對於他和昭武帝來說，都不是什麼好消息。
秦雷點點頭，輕聲問道：「你還有什麼放心不下
秦雷冷哼一聲，語氣平淡道：「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秦雷沒有搭理他，雙手環抱在胸前，定定的想著心事。早些時候文庄太后關於陽謀陰謀的一番論斷，秦雷深以為然。對於昭武帝將身邊人當棋子般擺弄，他十分擔憂。因為太子、河陽公主，甚至是趙承嗣這些人，雖然在昭武帝眼裡是棋子，但實際上，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位高權重，且……自尊心極重，不可能被支配被愚弄后，還完全無動於衷。
沈冰點點頭，沉聲道：「送他上路吧。」
說著伸手將他拎起，按在座位上。再把酒盅往他面前一擱，倒上酒，沉聲道：「這是咱們農場最珍貴的五糧春，多喝些吧。想再喝，就要二十年後了。」
秦雷輕聲道：「送你回去吧。」
秦雷背著手，面色蕭索道：「孤對他期許很深，本來準備年後就放他到公車商書那邊，當個縣丞磨練一下，將來與馬南他們一道，為孤把南方經營成鐵打江山。」說著嘆息道：「也幸虧沒把他放出去，否則還指不定怎麼貪贓枉法、敗壞本王的名聲呢。」
館陶點點頭，小聲道：「越是位高權重，感情和理智就越難統一。」
秦雷拍拍他的肩膀，沉聲道：「過完年，咱們王府的新章程運轉起來后，你就帶頭休個年假吧，爭取一次解決終生大事。」館陶家中還有個老娘，去年秋里就接到中都來享福。秦雷時常去他家探望，知道老太太對現狀相當知足。唯一的不滿就是——館陶竟然還是老光棍子，嚴重耽誤了老人家抱孫子。
秦雷頷首笑道：「不錯。這些天加點勁，把賬目梳理下，對每人的嘉獎拿出個條陳來，你二十一那天就過去吧。」
只聽裏面的女子吃吃笑道：「弟弟眼神不好。不過是屋裡太熱，姐姐穿的薄了些罷了，怎能污衊於我呢？」
敬完酒後便在一邊冷眼旁觀的沈冰，突然開口道：「醉了沒有？」幾個敬酒的黑衣衛輕聲喚道：「秦衛、秦衛……」卻得不到任何回應，看來是醉的不省人事了。
館陶微笑道：「王爺並沒有錯，佛祖說『長留慈悲心
秦雷一動不動地站在雪地里，目送那矇著白布的擔架離去，直到什麼都看不見了，才無聲嘆息一下，轉身向前院走去。
館陶微笑道：「那也好，讓夥計們都看看咱們的老巢，定然幹勁十足。」
喬天才陪笑道：「很快就會有了。」
秦雷笑罵一句，接著道：「第二，你的身份將是普通一兵，要遵守操典章程，」見喬天才臉上露出諂媚的笑，秦雷板起臉道：「就是秦霑來了也一樣，沒有人可以搞特殊。」
秦雷背著身子惱火道：「速速穿上些得體的衣服，否則休怪我翻臉。」
這事馬車停下，外面的沈青悄悄車門，輕聲道：「到了。」
冷笑一聲，秦雷淡淡道：「你們沒有聽到嗎？孤的皇姐熱了，還不將門窗悉數砸爛，火盆全部撤下！」
秦衛淚雨滂沱地接過酒盅，一杯杯的往肚中送去，又舉起筷子大口吃菜，看著他滿臉的眼淚鼻涕、酒汁菜湯，樣子十分滑稽，喬天才卻壓根笑不出來，他簡直要被這壓抑的氣氛逼瘋了。
喬天才如蒙大赦般的踉蹌著跟了出去。
秦衛垂首痛哭道：「屬下也就是那幾日頭腦昏聵，過後便後悔了。想要擺脫他們，卻被他們拿著我原先做的事要挾，無路可退之下，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黑衣衛們面色也變得蒼白起來，乞求地望著沈冰。沈冰把目光投向房頂，避開眾人的視線，平淡道：「若是醒著，平白要驚懼一場，這樣毫無痛苦，還可得以全屍，已是王爺開恩了。」說著微微嚴厲道：「動手吧！」
秦雷哼一聲，推開房門走了進去，至見內廳的軟榻上橫著一具古琴，琴后盤腿坐著個白得晃眼的身子，
秦雷氣極反笑道：「你確實昏聵，若你當時便向孤王坦白，只不過是個倒賣機密材料罪，頂多去榮軍農場住個三五年。可你倒好，不思悔改不說，還一步步的往死胡同里走。就算是被迫的，難道事情不是你做的嗎？」
喬天才被堵得抓耳撓腮，他不知道秦雷與喬遠山之間的那段公案，自然無法理解秦雷的冷淡。
秦
秦雷只想說一句：「感謝加藤鷹。」
但秦雷沒有停下腳步，他能聽到幾縷幽怨的琴聲，透過重重庭院，傳到自己耳朵中。他知道那女人就在庭院最深處等著自己。
「第一，不準叫我『姐夫』，也不準跟任何人提我們的關係，」說著秦雷撓頭道：「我們好像沒什麼關係吧。」
秦雷又想起一事，淡淡道：「你改個名吧，喬天才已經死於宮難之中了。」喬天才一臉愕然，卻也知道這是洗脫自己罪名的最好辦法，只得無奈答應下來。
「梆梆」的敲門聲響起，嚇得喬天才哎呦一聲，連滾帶爬的過去開了門，便見沈冰站在門口，對秦雷輕聲道：「兄弟們想送送他。」
裏面的女子咯咯笑道：「奴家倒要看看弟弟怎麼個翻臉無情。」
秦雷從座位上起身，喬天才趕緊把佩劍給秦雷掛上，剛要搶著下車，卻聽秦雷道：「你不用下去了，在車裡候著吧。」南華子是河陽公主找來的，最初便住在這裏，喬天才雖然只是個跟班，但以他拉風的個性，估計府里上下沒有不認識他的。
「老頭子會玩火自焚的。」秦雷心中苦笑道，停下思緒，這才注意到喬天才那張苦兮兮的小臉。秦雷似笑非笑道：「怕了？」喬天才老老實實點點頭。
秦雷額頭的青筋突突直跳，氣的渾身顫抖道：「孤王天潢貴胄，就值兩萬兩白銀？一個狗屁知府？」不由提高聲調怒罵道：「愚不可及！鬼迷心竅！」
走了許久，終於在後院的綉樓前停下，凝神聽那古琴，作為永福和詩韻共同的聽眾，他的鑒賞水平還是水漲船高的，至少能聽出這是古曲《月宮怨》，據說是天上的嫦娥仙子所做，最適合獨守空房的少婦、青年喪偶的寡婦、被人遺棄的怨婦彈奏。
秦雷輕笑道：「不錯，你想留下就留下吧，但要約法三章。」
秦雷臉色這才好看些，輕聲道：「不提這事了。」與館陶議了一會兒政務寺的事情，秦雷看天色已經到了申時，對館陶道：「京里的事情你多費心，不必事事請示，備案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