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百三十一章 打太極
秦雷哈哈笑道：「那就互相久仰，不衝突的。」說著指了指下首的椅子道：「坐吧，孤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秦守拙趕緊老實答道：「回稟王爺，這是多年下來的規矩，歷來皆如此。」
「廢話！往年有今年冬里冷嗎？」秦雷沒好氣道：「趕緊想轍把過錯盡量彌補一下，否則棍子伺候！」
這樣一個傢伙，不到形勢分明的那一天，他是萬萬不會把兩腳都擱在一條船上的，更別說秦雷這條前途渺茫的小破船了，所以他婉拒了秦雷的好意。
秦雷面色這才稍微好看些，冷冷道：「你可不要光說不練。」秦守拙點頭如搗蒜、拍著胸脯賭咒應了下來。
見他們果然開始推諉，秦雷心中不悅，但也知道發作出來沒有什麼好處，只能讓雙方連好好說話的可能都沒有。再說人家又不是秦氏宗親，那打狗棍也打不著他，所以只能按著性子，盡量平和道：「孤是從秦守拙那裡過來的，他也同意提前放人進城，但他告訴我，最終放不放，還要看趙將軍的意思。」
趙承嗣謙遜道：「王爺才是真正的大名鼎鼎，卑職久仰至極。」有道是花花轎子眾人抬，互相吹捧才熱鬧。
到了拴馬的地方，早有衛士解下雪裡燒的韁繩，遞到秦雷的手中。一踩馬鞍，秦雷瀟洒的翻身上馬，動作乾脆利索，透著股子英挺勁兒。
石敢剛要發作，卻聽秦雷輕輕咳嗽一聲，只好憤憤壓下火氣，一手按刀一手扶鞍，板臉等待著。
秦守拙一臉沉痛道：「聽了王爺的教訓，屬下深感羞愧，決定痛改前非，等那群災民進來了，定要好生安置、大力救濟，以補償昔日造下的罪孽。」
「大秦隆威郡王殿下駕到，速速請你家將軍接駕。」石敢大聲對那隊率道。隊率一聽，知道惹不起，趕緊拱手恭聲道：「請王爺稍後，卑職已經通知我家將軍了。」說完便肅立在門前，沒有絲毫要讓開的意思。
秦守拙畏懼地望了那棍子一眼，小聲道：「下官只是京都府尹，只對京里的上百萬人口負責，卻也顧不過那麼多人來。」
但即使再難過，他與這位隆威郡王殿下都沒什麼好談的，此事無關風月，純屬
趙承嗣趕緊起身頭前帶路，把秦雷迎進正廳之中，奉為上座后，恭聲問道：「王爺大駕光臨，不知有何指教？」打量著這位高大魁梧、賣相頗佳的將軍，秦雷心道：「這些人怎麼都是一個腔調。」但他跟趙承嗣不熟，甚至之前都沒說過話，是以一本正經道：「趙大人，咱們素未謀面，孤卻已經久仰你的大名了。」
「卑職沒有任何意見。」秦守拙小心地看著秦雷的臉色，輕聲嘟囔道：「可是放不放那些難民進城，不是卑職能說了算的。」
京都兵馬寺的堂官是武職，正三品的衛將軍銜，雖然也掛著個衛字，卻絕不是江北衛、太子衛這樣的雜魚衛將軍可比。那是京都衛戍力量的統領，絕對的朝廷重臣。
秦雷一下拉長了臉，森然道：「又沒讓你管他們吃、管他們住，只不顧讓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便可以救兩萬人的性命，這都顧不過來嗎？我打死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說到最後幾乎變成了咆哮，終於抑制不住又是一棍子，狠狠敲在秦守拙的胳膊上。
伴隨著「恭迎隆威郡王殿下，殿下千歲千千歲。」的問安聲，秦雷翻身下馬，微笑著頷首道：「起來吧。」便大步走進了院子里，兩排全副武裝的黑衣衛緊緊相隨。
但他左右逢源需要一個條件，就是兩邊至少要保持面上的和平，若兩家真到了要撕破臉的地步，他還是必須站隊的。這也是他最近長吁短嘆、失眠厭食的原因所在。
秦雷也不轉身，背對著秦守拙冷哼一聲道：「秦府尹，有個故事不知你聽說過沒？說有戶人家有個好看的姑娘，因為一直眼光頗高，二十了還沒出嫁。她老子終於等不及了，給她找了東家和西家兩戶人家，勒令她必須從中選擇一個。」
趙承嗣萬沒想到，這位王爺居然將自己擔憂月余的事情，一下子扛了過去，頓時感到渾身一輕。
四下看看並無外人，石敢這才頗為不敢苟同道：「難道像秦守拙那樣的牆頭草也要團結嗎
……
雙手拄著馴逆杖，秦雷微微皺眉道：「什麼狗屁規矩，你知道城外凍死、餓死了多少人嗎？不下兩萬人啊！」聲音中的怒氣越來越大，又有舉棍子抽人的衝動。
說著直起身子道：「只要秦府尹給道文書，證明是他先同意的，卑職便背下這干係，哪怕因此回家種地又何妨？」
又坐正身子，雙目炯炯地望向趙承嗣，聲音低沉道：「城外近十萬難民，已經在幾十年一遇的寒潮中掙扎半月，每一天每一刻，都有成百上千人饑寒而死。他們可都是我大秦的子民，奉養我們這些達官貴人的子民吶！」秦雷的聲音逐漸激動起來，以至於不得不緊緊攥住拳頭，壓一下胸中澎湃的怒火，一字一句的艱難道：「也許就在我們說話的工夫，又有幾個無辜死去了。」
秦雷沒有立刻回答他，走出很遠才輕聲道：「以前有位偉人說過，團結大多數、打擊一小撮，此乃任何鬥爭的取勝法寶。」有些自嘲的笑笑道：「即使你是一小撮，對手是大多數的時候，也要遵循這個法寶。」
「王爺，咱們去哪？」石敢趕緊問道。
「京都兵馬寺？」秦雷皺眉問道：「什麼時候重新開禁，放那些災民進城？」說著又火氣上涌道：「本來都是些壯勞力，卻被你們折騰成了病秧子，真是氣煞我也！」
這下是真的用了力氣，疼得秦守拙的身子一下子蜷成了蝦米，連哀號聲都發布出來，只能「嗬嗬……」的劇烈喘息。
而唯一可以倚靠的河陽公主又去了東都，他竟有些煢煢孑立、孤苦無依的感覺，實在是快要吃不消了。
……
他畢竟是秦氏一脈、十年的京都府尹，頂頂重要的人物，秦雷也不能由著性子毆打一頓。忿忿的收回棍子，煩躁道：「這些事兒暫且不說，我來問你，為何年前要把外省難民們趕出京里？」
「怎麼這麼多人？往年可沒有這麼嚴重啊……」秦守拙也很吃驚，不由失聲問道。
「站住！兵馬寺街內不得跑馬，違者殺無赦！」見一隊黑衣騎士從大街東頭駛來，衛兵隊率一邊
秦守拙趕緊分辯道：「王爺想要整治卑職，就如捏死只螞蟻一般輕鬆，卑職尊敬還來不及呢？怎敢有一絲戲弄。只是京都城門歸兵馬寺管，趙承嗣與卑職乃是平級，卻是指揮不動的。」
趙承嗣笑著拒絕道：「王爺面前沒有卑職的座，我還是站著回話吧。」他這話聽起來十分順耳，實際上卻話裡有話——我們沒那麼熟，俺也不打算在你的手下做。咱們有事說事吧，不用那麼親熱。
這任京都衛將軍趙承嗣剛剛上任不到一年，卻讓兵馬寺的戰力提升了許多，至少從門口站崗的衛兵身上，能感到些許的肅殺之氣。
秦雷搖頭微笑道：「他有沒有用另說，但不能讓他再像牆頭草一樣亂晃了，讓人眼暈。」其實秦守拙怎會沒用？簡直用處大了，只是他懶得與石敢分說罷了。
「狗屁！今天才初十，還有整整二十天！別說那些快要餓死的災民，就是把你這個酒囊飯袋餓上二十天，也一樣死的透透得了！」
聽他叫得歡實，秦雷微微惱火道：「我還沒使勁呢，你吆喝什麼？」說著虛晃一棍道：「再叫就打死你……」秦守拙這才眼含著淚花住了嘴，無限委屈地望著秦雷。
秦雷頗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此人居然如此通情達理。卻不知趙將軍因為這些日子的失意，漸生去意，這才表現的如此大度。
趙承嗣一下子慌了手腳，趕緊側身避開王爺的行禮，口中連連道：「使不得、使不得，卑職要折壽的。」秦雷卻充耳不聞，依舊微微躬身抱拳，嘴裏仍誠懇道：「請趙將軍垂憐。」
衛兵轉瞬結陣，兵馬寺門口霎時長槍林立。
大笑著將趙承嗣從地上拉起，秦雷大包大攬道：「趙大人真能玉成此事，那是功德無量的，孤王說什麼也不會讓你因此受累的，放心吧。」
趙承嗣不禁暗暗鬆口氣，心道：「公事就好。」面色自然也平緩下來，恭聲道：「王爺容稟，此事乃是丞相府下令，京都府執行，我們兵馬寺只不過是個協辦，你要是想解決這事兒，還得去找秦府尹、或者文相爺更好。」
秦守拙一邊揉著火辣辣的肩頭，一邊哽
「那明天就開門。」秦雷起身乾脆道。
秦雷差點打個趔趄，慍怒道：「莫非你以為孤真拿你沒辦法？」
秦守拙雖然長著張老臉，卻有身嫩肉，哪吃得了這個痛？直感覺肩膀像被刀砍了一樣，撕心裂肺的痛，不由「哎喲」一聲，抱著膀子頭慘叫了起來。
秦雷也沒打算讓他回答，稍微一頓，便給出了答案：「那姑娘說，她願意白天在西家吃飯過日子，晚上在東家睡覺抱漢子……」
秦雷雖然沒奢望他答應，但一見他虛與委蛇的噁心樣子，終是忍不住火氣上涌。手腕一抖，那冰涼柔韌的馴逆杖便實靠靠的抽在秦守拙的膀子上，發出「砰」地一聲。
「就算是文彥博的命令，你那陽奉陰違的本事哪去了？」秦雷見他煮熟鴨子嘴硬，不由更是惱火，低聲喝罵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會死人嗎？孤就不信丞相府的人會走街串巷的檢查！」
「王爺，為何對這傢伙如此……溫柔？」石敢跟著秦雷從房中走出來，待走得遠了，便輕聲問道。
獃滯了很長時間，秦守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道：「是呀，一女怎麼可能二嫁呢？」
說完起身拱手道：「孤代城外幾萬子民求將軍了。」
「一出正月就可以了，橫豎沒幾天了。」秦守拙小心翼翼答道。
「這事兒乃是京都兵馬寺與我們京都府一同辦差，卑職就是想放水也是不成的。」秦守拙一臉愛莫能助道。
秦雷已成人精，當即品出了他話里的滋味，微微一笑道：「站著也好，消化食兒。」
「怎麼可能？」秦守拙忍不住輕聲道：「哪家也不會答應的。」便感到一陣冷風嗖嗖地撲面而來。抬頭望去時，只見到敞開的大門，門前卻已經空無一人。
見他滿臉鼻涕淚水的可憐樣子，秦雷終於相信此人對疼痛幾乎沒有抵抗能力，用棍子一下下點著他的肩膀，憤恨道：「我以為你是銅皮鐵骨石頭心，這不也怕疼？你自己連這麼點疼都受不了，卻怎麼敢狠心把痛苦加諸于千萬人身上呢？」
趙承嗣年紀輕輕就
「京都兵馬寺。」秦雷清聲道。
他顯然多慮了，因為秦雷根本懶得睬他一眼，只是望著窗外道：「東家的兒子相貌堂堂、高大魁梧，但家裡很窮，衣服上都摞著補丁；西家的兒子正好相反，家裡很富裕，樣子卻很磕磣，還是個駝背。」頓一頓，輕聲問道：「她爹就問她：『閨女啊，你打算跟那一個呀？』你知道那姑娘怎麼回答的嗎？」
對面的騎兵整齊的在門前停下，騎兵們輕拍馬頭，幾百匹戰馬紛紛漂亮的轉身，幾乎是轉眼間，便成了面向門口列隊。
秦守拙喉頭抖動幾下，自然知道這姑娘便是自己，趕緊把腦袋埋到雙臂間，生怕秦雷看到自己的臉色。
好在不一會兒，大門吱吱呀呀的洞開，兩隊衣甲鮮明的衛士分列大門兩旁，一身戎裝的趙承嗣帶著一干手下出門相迎。
秦守拙能在京都府尹這個火山口上坐十年，靠的就是一手左右逢源、圓滑自如的功夫。他算是昭武帝的遠房堂侄，又是文彥博的門生，憑著這兩層關係，他閃轉騰挪、兩方討好，日子久了，竟然既成了昭武帝眼中的自己人，又被文丞相當成值得信賴的好學生。
秦雷將他面色陰晴不定，微微一笑道：「孤今日來，就為一件事，請趙大人取消禁止難民入城的命令。」
趙承嗣沒辦法，只好給秦雷跪下，伏首無奈道：「王爺愛民如子，卑職深感慚愧，若是仍不作為，怕是要遭天譴的。」
秦守拙輕聲道：「不知道。」話雖這樣說，他心裏卻尋思開了：「我若是這姑娘，會選哪一個呢？選東家日子會辛苦、選西家心裏會難受，著實不能兩全啊。」
京都兵馬寺統領著整個京城的衛戍，坐落在西城兵馬寺大街，離大將軍街僅隔了三條街。雖然比不上太尉府威風，但好歹也是京城的防衛中樞所在，自是別有一番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