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柄》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百五十六章 京都變奏曲之序章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百五十六章 京都變奏曲之序章

秦雷冷笑一聲道:「你知道此乃用人之際、你又是我的心腹大將,所以不可動你,是不是?」
一行人穿戴整齊出了山北會館,便往最近的一個難民點趕去,正月里時,他們都是從這裏挨個探視,直到把北城的難民點轉個遍才回來。
原本他們並不以為恥、反倒以「安貧樂道」自詡,每日里吟詩作對、討論學問,倒也不亦快哉。但自從了解到科場黑幕之後,便再也沒了這份窮歡樂的興緻——原來名額都已經讓那些達官貴人、富家子弟瓜分了,我們卻只是過來跑個龍套、湊個人場的。十年寒窗、無數家人的期望,在那一霎那化為泡影,怎能不讓他們心灰意懶呢?
「昏聵,他們重要還是正事重要?」秦雷惱火問道。
方中書和塗恭淳滿腹狐疑的在空地上轉一圈,發現他們給弄來的被褥鍋碗之類的全部不翼而飛……那些難民顯然是搬走了。
秦雷也只是稍微敲打他一下,感覺火候差不多了,面色便緩和下來道:「起來吧,你沒有違規,孤王不會處罰你的。」沈冰趕緊乖乖起來,小心翼翼望向秦雷,輕聲道:「屬下真的錯了。」
正在用楊柳枝蘸著青鹽刷牙的方中書聽了,吐出口中的鹽水,笑笑道:「同去同去,悶在家裡會憋出毛病的,還不如出去透透氣。」他顯然比較有影響力,眾人聞言紛紛起身笑道:「同去同去。」
卻聽秦守拙道:「本官對你是誰毫無興趣,有何冤情快快道來,否則休怪本官判你個亂敲鳴冤鼓的罪名,」說著打量他一眼,哂笑一聲道:「看你細皮嫩肉的樣子,怕是吃不了本官的四十大板吧。」他先讓人說、后又不讓人說,分明便是想藉機找事來著。
舉子們見府衙大門閉上,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那塗恭淳便蹦出來,站到門邊的大鼓前,抽出鼓槌,奮力敲擊起來。
塗恭淳冷笑一聲道:「應該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才對。」說著便穿鞋下榻。
方中書尋思半晌,搖頭道:「他們能往哪搬?咱們去下一處看看。」他橫看豎看都覺得那些難民不像是主動搬的,反倒像是被什麼人驅趕而走的。
又有誰知道,在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里,就連這樣靜謐的夜晚也是奢求了……
果然,不一會兒,舉子們便重新匯聚起來,一個個面色不善、氣急敗壞道:「官差把他們攆走了!」「中都府把他們帶走了!」「兵馬寺把他們逮捕了……」等等等等,許多個消息匯聚成一句話:朝廷攆人了!但要問往哪裡去了,卻是一問三不知……京里的道理跟蜘蛛羅網一般,不跟著看的話,誰知道會走到什麼地方去。
質問的語氣令秦守拙微微皺眉,看一看堂下同仇敵愾的舉子們,他不禁心道:「王爺讓我不顧個人安危的挑逗他們,直到激起他們的怒火為止。但這些人也太好激怒了吧……」生怕再繼續下去會有生命危險,他便收起那副不屑的模樣,正襟危坐肅聲道:「不錯,是驅逐了,但還沒有出城!」
雖然勉強答應商大哥不鬧事,但年輕舉子們心中的憤懣卻越積越多,只好湊在一起喝酒解憂,又哭又罵,又喊又叫,直到半夜才東倒西歪的睡下,就連窗外下雪都沒人知道。
「以國家黎民為重,豈因禍福避趨之!」眾士子毫無徵兆的齊聲高呼道:「同去同去!成仁取義也要同去!」百十個士子便慨然向位於銅鎖大街上的京都府走去。
那吟詩的書生撓頭笑道:「我這是苦中作樂窮歡樂。」見塗恭淳往身上套棉襖圍圍脖,不由奇怪道:「這麼冷你去作甚?」眾人也奇怪道:「你不是最怕冷了嗎?」
零淚無人道,相思空何益。」
沈冰心中一動,強作鎮定道:「全憑王爺吩咐。」這段小風波就算是過去了。秦雷便進入正題道:「文彥博接下來定然要對孤展開瘋狂的報復,我們的目的算是達到了。」
眾人見他一上來便胡攪蠻纏、喊打喊殺的,立時對其惡感頓增,只聽人群中有人小聲喝罵道:「狗官!」秦守拙惱火的四處尋找,無奈那人再不出聲,根本找尋不到。
見沈冰嘴角抽動幾下,秦雷翻翻白眼沒理他,繼續道:「但做情報工作的,最忌諱這些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的事情,」又加重語氣道:「莫要再存些婦人之仁……尤其是這種時候。」
是以他也不甚害怕,叩首道:「屬下知錯了,請王爺責罰!」
秦雷翻白眼問道:「那你還敢如此?若是被文彥博察覺,他定然會猜到我早有圖謀,怎能如此輕易上當?」說著輕輕一拍桌子道:「告訴你沈冰,咱倆熟歸熟,老子殺起熟來也是好樣的!」雖然說的嚇人,但聲音還帶著幾分戲謔、讓沈冰不至於嚇掉了魂。
怏怏收回視線,秦守拙惱火地望向方中書,冷聲道:「講!」
秦守拙不慌不忙的起身將窗戶關上,這才踱步出了房間,向大堂走去。他是先帝朝的進士,宦海浮沉二十余載,大秦近二十來所有的大事他都見識過。現在這個局面在他眼裡,不過是有點亂而已,還遠沒到可以亂人方寸的地步。
自從得了那個名單,每個人的情緒都很焦灼。當這種情緒蔓延開之後,這裏便有如一座活動的火山一般,隨時都會爆發。若不是商德重及時前來安撫,像塗恭淳這樣火爆脾氣的傢伙,早不知捅出多大婁子了。
若是公平考試落地了還好些,畢竟是自己學問不濟,雖然難過,卻也怨不得別人。但現在不管你有多大學問,統統考了也白考的感覺,實在是令人憋屈無比。
秦守拙微微吃驚地望了沈冰一眼,沉聲對外面道:「知道了,我這就出去。」說完小聲道:「沈大人稍作片刻,下官去前面看看。」按照律法,鳴冤鼓敲響后,官員需得在一刻鐘內開堂,否則以瀆職論。當然,若是發現有人亂敲那鼓取樂,他一定會被衙役們抓回來用水火棍敲著解悶的。
秦雷溫言道:「今天的事情,你做的合法但不合理,這是孤要說道你的地方。」說著讓他坐在對面,輕聲道:「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天真無邪……」
「搬走了也不說聲,真不夠意思!」塗恭淳忿忿道,說完狠狠吐口痰。最近火氣太大,無論什麼事情都能讓他發作一番。
一番升堂威武之後,秦守拙望著堂內堂外的二百余舉子,沉聲道:「派個代表出來說話!本官只有一張嘴巴,伺候不了你們這二百多位。」他一上來就毫不客氣,非要打消這幫士子對朝廷的最後一絲親近不可。
塗恭淳一邊圍圍巾,一邊翁聲道:「昨兒還挺暖和的,今天卻又凍殺人了。我不放心那些個災民,看看他們有沒有凍壞了的。」
翌日一早,當他們搖晃著酸痛欲裂的腦袋爬起來時,才看見外面已經是白皚皚的一片,便有人詩興大發道:
「嘭嘭嘭嘭嘭……」低沉震耳的鼓聲頓時在整個府衙內回蕩,自然也把正在見客的秦守拙吵到了。朝對面的沈冰歉意笑笑,他剛要命人前去查看,就聽門外有衙役急促稟報道:「大人不好了,有一大群舉子帶著老百姓過來鬧事了。」
「微風搖庭樹,細雪下簾隙。
馬車緩緩行駛在靜謐的夜裡,天空飄落的雪花紛紛揚揚、無聲的灑向大地,不一會兒就積了厚厚一層。但京里的百姓們對此安之若素,即使愛玩鬧的孩子也懶得理會……這個冬天下了太多的雪,實在不稀罕了。
可那份姓名、籍貫、行賄數目俱全的名單,徹底打碎了他們的幻想——原來今年也早已定好了……士子們終於絕望了、憤怒了、就要爆發了!
待眾人安靜些,方中書大聲道:「現在我們要去中都府衙問詢那些難民的下落,若是有必要我們會與中都府交涉,至於結果……」方中書微微低沉道:「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我們讀書人受聖人教化,當以國家黎民為重,豈因禍福避趨之?」
不見楊柳春,徒見桂枝白。
沈冰跟秦雷日久,自然知道,王爺打人罵人,說明他對這人還是有期盼的,屬於恨鐵不成鋼那種類型。若什麼時候王爺不打不罵跟你論感情了,就說明他對你沒指望了,那才是壞事的時候呢。
沈冰搖搖頭,起身輕聲道:「王爺的囑咐在下都已帶到,還是不耽誤大人您的正事兒了。」微一停頓,又慢悠悠道:「王爺說,你的位置很關鍵,雖已經立了很大的功勞,但接下來才是真正考驗您的時候……這把火能不能燒起來,全看大人了!」雖有些言過其實,但用來鼓動人心剛剛好。
秦雷怎會看不出他眉宇間的幽怨,拍拍他的胳膊,溫和笑道:「非常時期非常對待,等過去這一段,我給你換個崗位。」
沈冰和石敢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方中書拱手笑道:「學生方才只是先打個招呼。現在才自我介紹……」
這個道他們走了好幾十遍,順溜的很。不一會兒便到了那位於城隍廟后的難民點,看到的景象卻讓他們大吃一驚——只見往日搭滿窩棚擠滿人的空地上,居然空無一人,只留下一地破破爛爛的窩棚子。
秦守拙面上微露激動之情,沉聲應道:「謝王爺厚愛,屬下即使肝腦塗地、也不負所托。」兩人拱拱手,沈冰便從後窗翻出去,消失在花園之中。
等到了京都府門前時,隊伍中已經聚集了近二百士子,以及無數看熱鬧的市民……當然,這些人也只能撐個人場,至於別的?不搗亂就不錯了。
秦守拙冷笑一聲道:「難道不知府衙之內,要先報上姓字名誰家住哪裡才有發言的資格嗎?」
「正事重要。」沈冰毫不猶豫道。
山北會館。
沈冰的汗刷的一聲就下來了,使勁磕頭道:「屬下絕無此意,屬下只是看今日文府上下一片混亂,想著渾水摸魚定能瞞過文家的注意,所以才決定動手的。」其實他挺委屈的,因為這種事情完全在他的職權範圍之內,無需事先稟報便可全權處理的。
沈冰認真點點頭,輕聲道:「屬下知道了。」
但有誰知道,這竟是冬里的最後一場雪。再想看到這樣的景象,就要等到十一個月以後了。
在大堂坐定,一拍驚堂木,他清聲道:「開門放人。」衙役們趕緊將府衙大門打開,把外面的一干舉子請進來。這些舉人是有一系列特權的,其中諸如「見官不拜、不受肉刑」之類的,在今日便特別好用。至於那些看熱鬧的百姓就沒那麼好運了,被衙役們毫不留情的趕將出去,只好在門外旁聽。
方中書雖然性子比較隨和,但這些天置身於一群火藥桶子中間,胸中火氣自然也是不小,此時又被堂上狗官百般刁難,頓時便氣不打一處來,說話也沒了好氣,沉聲問道:「敢問大人!京都難民何在?為何一夜間竟然全都不見了蹤影?可是被大人驅逐出城了?」
他們雖說家境小康,能念得起書,但遠遠稱不上大富之家,否則也不會在這價格便宜的會館中盤桓。人家有錢人都是包下客棧的小院、或者乾脆租一座民居住著,卻沒有與他們在一起湊合的。
縈空如霧轉,凝階似花積。
秦雷輕笑一聲道:「已經做了……」將手一抬雙掌推出道:「看我化骨綿掌!」
士子們微一商量,仍舊推舉伶牙俐齒的對王方中書出來說話。方中書卻也不是個怕事的,站出來朝堂上踞坐的秦府尹拱手道:「府尹大人在上,請受學生一拜。」
眾士子這下不幹了,七嘴八舌的聲討起來,最後幾個比較有威信的站出來商量一下,推舉方中書對眾人講話道:「諸位!子曰『苛政猛於虎。』咱們早就清楚,一日不消滅苛捐雜稅,難民們就一日不能回家!」眾人紛紛點頭稱是,通過許多次集會,他們都清楚了百姓「有家不回、有地不種」這種怪現象背後的罪魁禍首是誰。
一路上引來無數路人旁觀,也有不少好事地跟在後面湊熱鬧,甚至還碰上幾伙舉子,問明情況后,也義無反顧的加入了請願的隊伍。
沈冰點頭道:「他們應該無暇估計那些士子了。」說著輕聲道:「我們是否應該做些準備?應對來自相府的攻擊呢?」
察覺到他語氣的變化,方中書也微微平和問道:「請問大人,他們被攆去了哪裡呢?」
但還有人存著一分僥倖,心道:「那都是往年的皇曆,只能代表過去。說不定這次天子嚴令、海晏河清,我們能公平一考呢。」雖然知道這種可能性不大,但畢竟還有點指望不是?
京都府的衙役哪見過這陣勢,嚇得趕緊關上大門,連滾帶爬的去後堂通報給府尹大人知道。
……
一夥舉子們又往下一處地方趕去,路上碰到幾夥同樣去看難民的士子,大夥便一道過去,又到了一個難民點。結果還是空無一人,眾士子開始犯嘀咕了:這麼多人一夜之間能跑到哪裡去呢?
一連探訪了三個難民點,皆是如此,舉子們察覺出事情不妙了,便分頭到附近店鋪住戶中去問詢,昨夜至今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一個大聚居點足有幾千人,小的人數也要超過一千。這麼多人同時離開,那動靜絕對瞞不了四鄰街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