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柄》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百六十六章 京都變奏曲之結局

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百六十六章 京都變奏曲之結局

昭武帝微笑道:「本次春闈的監試官便由雨田擔任。」又看看階下百官,心中快意無比的發號施令道:「提調官依例由禮部尚書擔任。」大秦的粗放也體現在科舉上,監試官便是主考,提調官便是考務總管,就是這樣簡單。
李渾這下無話可說,只好怏怏地閉上嘴。見無人再出班奏報,昭武帝沉聲道:「諸位臣工,朕要告訴你們一件事,」用輕蔑的眼神掃過台下眾人,冷笑一聲道:「其實士子們進呈的賬冊還有一半。」
昭武帝點點頭,沉聲問道:「文彥韜呢?」
看文彥博一眼,魏箏義咽口吐沫道:「大辟。」所謂大辟就是死刑,按血腥程度由低到高分五種:絞刑、斬首、棄市、戮、凌遲五種。
昭武帝右手輕輕撫摸龍椅扶手,微笑道:「此次主考需要以德為重,至於學問嗎,雨田是差了點,」呵呵一笑道:「不過不要緊,朕會找個飽學之士作副考官,補足這一點的。」對於今日之安排,他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以有備對無備,自然無往不利。
實際上京山營那次也好、機關陣被破也好,皆是因為一人——鬼谷先生樂布衣爾,而陰先生只是與樂布衣齊名的神機先生之徒,輸給他也算正常。但這事兒可沒地兒說理去,雖鬼氣森森但水平其實很高的陰先生,只好硬吞下這兩個又臭又硬的苦果,一陣陣反胃的同時,心裏八成還在嘀咕:「到底是誰這麼討厭呢?」
昭武帝沉吟片刻,才展顏笑道:「有理,得選個你們中意的監試官,」說著一指御階邊的秦雷道:「你們看他怎麼樣?」
文彥韜慘笑一聲道:「不錯,當時我忙不過來,便讓銘禮幫著接受一下,他確實不知情。」說完撅著屁股叩首道:「陛下,罪臣鬼迷心竅,欠了人家巨額賭債,這才想藉著大比撈些錢財。我大哥和侄子卻是完全不知情啊……」
十八年後,他又要沿著這條青雲路下去了……他的榮譽、地位、自尊、信念、威望,甚至是兄弟、兒子,一切的一切都留在了身後的大殿之中,就這樣孑然一身的離去了。
見這爺倆要把好事佔盡了,李渾終於忍不住出聲道:「陛下,五殿下的學問好像與老臣半斤八兩吧,這種水平能當主考嗎?」這話算是說到點上了,引得文官們暗暗點頭。
見文氏叔侄都被帶下,昭武帝心中十分快意,面上卻依舊不咸不淡道:「諸位臣工要從此次事件中汲取教訓,引以為戒啊。」眾位大臣唯唯諾諾的應下,至於能不能聽到心裏去,就不敢打包票了。
所以見昭武帝沒有趕盡殺絕,他竟硬生生咽下這口窩囊氣,心中兀然想到出事前的那天晚上,他夫人所說的「老爺宰相肚裡能撐船」,他終於相信自己的肚量不是一般大了。
誰知那倪大爺是有備而來,從懷中掏出個牛皮袋子,嘩啦往地上一倒,便落下一地白條子,隨手抓起一把道:「青天大老爺啊,俺可沒說瞎話啊,這就是當時俺們兩個過戶的條子,您老看看,上面可都有他的簽名。」
但昭武帝顯然要的更多,狹長的雙目閃爍道:「這麼大的事情,他文彥韜一個人就可以操持過來嗎?」
文彥博心中一陣惱火,老子都把弟弟兒子獻出來了,你還不知足?莫非以為我老文是任你捏的軟柿子不成?剛要發作,卻聽昭武帝幽幽道:「禮部的官員恐怕也難辭其咎吧?」
一揮手,老太監卓言便捧上一個鐵盒,昭武帝將那半本賬冊扔進鐵盒之中,當著眾臣的面將鐵盒上鎖,再用黃色的封條封住,最後用硃筆一劃,算是完成了封印儀式。
文彥韜磕頭如搗道:「確實是罪臣一人所為,與他人無關。」
麴延武趕緊出列叩謝道:「謝主隆恩,微臣定然引以為戒,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昭武帝面色陰沉道:「便宜了他的狗命……」冷哼一聲道:「丞相大人意下如何?」
看著李家三人絕塵而去,陛前扶欄而站的文彥博竟然有些嫉妒,直到完全看不見三人的蹤跡,這才收回了目光。雖然身邊站滿了一眾官員,但是一股從未有過的強烈孤獨,依然無可抵禦的襲上心頭。
文銘禮心裏咯噔一聲,知道是瞞不過了,趕緊跪下道:「那是二叔讓我幫忙來著,我可啥事也不知道。」
「據微臣所知,文彥韜所言不虛,相爺應該不知情,是無辜的。而文參議雖受蒙蔽,卻實實在在接受了賄賂,算是個從犯,應該得到一定的懲戒,不然不足以顯示我《大秦律》之公正。」他知道,僅僅處置一個文彥韜,昭武帝是不會滿足的,是以又把文銘禮的屁股奉獻了出來。
十人趕緊叩首道:「謝陛下隆恩,我等十分滿意,只是有一點小小請求,不知當講不當講。」
……
文銘禮嘴硬道:「就算真有人許了你個進士出身,也不是本官!」
昭武帝猛地一拍扶手,冷哼道:「真的是你一人所為?」
煢煢孑立、形影相弔,雖然他還是丞相。
百官面面相覷,不知道昭武帝葫蘆里到底賣得什麼葯,直到那硃筆一勾,才聽他沉聲說道:「朕對上蒼天父、列祖列宗起誓:今日兒臣元儻將賬冊封存三年。只要我大秦官員能夠洗心革面、改過自新、奉公守法、恪盡職守。三年後,此盒將原封不動投入熔爐、化為烏有,爾等皆為無罪之身。若是仍不思悔改,三年後咱們一一清算。」
李渾終於被說得笑了起來,狠狠拍拍兩人膀子頭,放聲笑道:「不錯,這次沒聽陰先生的,是我的錯,」說著一指西邊道:「走,回家跟陰先生道個歉,再討個主意去。」兩人眉開眼笑的擠擠眼,暗道:「老爺子真好哄。」
說完厲聲問道:「聽清楚了沒有?」聲音在大殿中盤旋迴盪,更顯得高亢嘹亮。被他這番連揉帶撮、百官早就沒了起先的鬥志——人最怕沒有希望,一旦有了希望,甚至可以輕易放棄原先堅持的一切,也要將其抓住。只見百官屁股撅得高高的,情真意切道:「謝陛下寬宏,我等必將洗心革面、改過自新、奉公守法、恪盡職守……」竟是將昭武帝的十六字真言當場背誦一遍。
說完從袖中掏出本賬冊,厚度竟是先前那本的數倍,隨手一翻道:「這本的時間跨度有些長,從昭武初年到昭武十五年……」一眾官員剛剛放下的心頓時提了起來,除了幾位部院首長,他們大多是這個時段的進士,心中不禁一片冰涼,暗叫道:「難道真要魚死網破了?」
昭武帝自然要憤怒的斥責他一通,說些「狗膽包天」、「鬼迷心竅」之類的話兒應景。好一會兒才沉聲道:「魏愛卿,你意下如何?」
文彥博無聲冷笑一下,淡淡道:「可以。」禮部兩位侍郎噗通跪在地上,大叫冤枉,卻被金甲武士拖出了大殿……咆哮朝堂是要吃板子的。兩位可憐的侍郎就這麼不明不白的被擄掉了官職,送進了大牢,再也沒有前程可言。
昭武帝呵呵笑道:「當講,雖然是旁聽,但哪能一句話不說呢。」
昭武帝點點頭,輕聲道:「相爺意下如何啊?」
昭武帝早就注意到,這個焦黃麵皮的書生隱隱乃是十人的領袖,對他自然要高看一眼,溫和笑道:「所以呢?」
昭武帝點頭笑道:「你且起來,眼見大比在即,禮部有剛出了這麼大的亂子,你的任務很重啊。」這個禮部尚書的位子,是他早就許給麴延武的,雖然費盡周折,但好歹沒有食言,昭武帝心中的高興勁就別提了,遂大方道:「你的兩位侍郎還空著呢,回去想想有什麼好的人選,推薦上來吧。」
「退朝。」百官山呼萬歲之後,心滿意足的昭武帝便翩然而去。
士子們一看是五殿下,不由大喜過望道:「王爺仁義公正、鐵面無私,正是我等士子之楷模,最為合適不過。」
見皇帝走了,李渾狠狠吐口惡氣,粗聲道:「咱們也走!」便帶著一干憋屈的手下離了大殿。直到騎上馬,一直沒撈著說話機會的李二合終於發言道:「我怎麼覺著咱們被耍了呢?」
「老夫想靜一靜。」視線無神的掃過眾人,他嘶聲道。一干官員神態各異的表達了關心和安慰之後,便如潮水般的退去……都辰時了,大家還沒吃早飯呢,何苦要陪一個明日黃花的老相爺在禁宮裡散步。
若是放在前代,那可複雜多了,一次春闈要安排一位主考官、三位副考官、兩位監考官,以及十八房同考官,至於提調、監場、搜查、受卷、彌封、謄錄、對讀之類的官員,更是數不勝數。且還有一位獨立於整個體系之外的監試官——也就是秦雷現在的位子——直接代表皇帝監視整個考試過程,而不像現在這樣,主考監試一肩挑。
「太籠統了……」昭武帝不悅道。
長長的青雲道上,形單影隻的走著大秦的丞相,他的背影有些蕭索、身形有些佝僂。撫摸著刻滿歲月的漢白玉欄杆,文彥博想起三十三年前的一天,他便是踏著這條青雲道,第一次進了宣政殿,參加了先帝的殿試。而後他的仕途便真的平步青雲,一路順風,僅用了十五年,便當上了一國宰相,權傾天下。
看文丞相雖然面色陰沉似水,卻始終抿嘴不語,魏箏義心中嘆口氣道:「禮部諸位大人難以洗脫嫌疑,微臣建議先停止其職務,再由刑部會同大理寺作為另案勘察。」
「請求陛下選派一位我們士子都信任的大人,監督整個科舉過程,也好讓外面的同年放心。」商德重叩首道。
聽兩個子弟如此評價,李渾氣的直哼哼,嚇得兩人趕緊與其保持距離,還滿懷忐忑的致歉道:「我們就是一說,若是不中聽,您就當我們是放屁,可千萬別往心裏去。」
「原來他要禮部……」文彥博強行把怒火壓下來,他知道,昭武帝手中有另外一本半賬冊,若是鬧個魚死網破的話……他這條老魚是死定了,而昭武帝的破網還是可以修補的。
當然,這種由繁到簡的變化,與科舉的公正性下降不無關係——監考人員越少,監考程序越簡單,就越容易作弊不是。
看到朝中一片愁雲慘淡,昭武帝心中十分快意,但面上仍冰冷道:「你們當中的很多人也許不以為然,以為法不責眾,大秦離了你們就玩不轉,所以仍然心存僥倖,是不是?」
訓示完了大臣,昭武帝又轉向十個旁聽的士子,微笑問道:「對於這樣的結果,你們可滿意?」
待大殿恢復了安靜,昭武帝看一眼麴延武,微笑道:「麴愛卿,禮部就交給你了,相信有文彥韜這前車之鑒,你不會讓朕失望的。」
麴延武謝恩退下,昭武帝便板下臉來,冷冷道:「魏箏義,你說這兩叔侄應該如何處置吧?」
魏箏義沉吟片刻,緩緩道:「文銘禮雖然參与這大案之中,但念其乃是初犯、又不知情,判其杖四十、徙兩載即可。」
嘲弄似的笑一聲,昭武帝起身道:「你們的算盤沒打錯,朕的大秦現在離不開你們,」還未待官員們回過神來,他又話鋒一轉,冰冷道:「但是將來就說不定了!」
「絞刑。」魏箏義見文彥韜已經嚇暈過去,趕緊補充道:「但文彥韜乃是三等侯爵,只要不是謀逆重罪,依律可以抵命。應改為杖八十、流放三千里。」
哪知李渾一反常態的頹然道:「咱們李家人對陰謀詭計的把握上,就是差點事兒……特別是陰先生不在場的時候。」說著兩個黑眼珠子使勁往下瞅道:「後悔啊,若是聽陰先生的,沉住氣,等他們演完戲再上,怎會落到現在這般兩手空空的地步呢?」上次京山營的事情,再加上機關陣被破,讓陰先生的威望大跌,連帶著對他的分析謀划也開始質疑起來。
見皇帝答應了,最前排跪著的商德重道:「我等回去,必會全力說服諸位同年,但唯恐人微言輕,誤了陛下大事!」
見老爺子沒有照例打人,李清和李二合慶幸之餘,也不忘連聲安慰道:「陰先生不是說了嗎,絕對的力量面前,什麼陰謀詭計都沒有作用。咱們好生練兵,等來年開春把那禁軍元帥奪下來,就算他們放個屁都有陰謀,又能頂什麼用呢?」話說這叔侄倆是徹底跟「屁」較上勁了。
趴在地上的文彥韜哀嚎道:「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反正我就這樣了。」
既然陛下向天起誓不追究,那就一定是不追究,這就給了百官一個重新站隊的機會,此時此景此等情況之下,大夥都希望的離這個晦氣當頭的老傢伙遠一些。
這位向來以隱忍面目示人的帝王,終於藉著秦雷苦心營造出來的優勢,發散出了陣陣威儀——他的誅心之言仿若一道道利箭,刺得官員們大汗淋漓的低下頭去、伏跪在地。
李清也一臉贊同道:「我發現咱們家的優勢還是在軍力上。」這話說得婉轉,言外之意,論鬥心眼子、磨嘴皮子,咱們仨綁在一起,也玩不過皇帝、秦雷、文彥博中的一個。
秦雷靦腆道:「其實我也沒那麼好。」
文彥博彷彿一下老了十歲,良久才緩緩地點頭道:「謝……陛下垂憐……」那邊的李渾面色也難看得很,卻一句話也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