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柄》第八卷 醉卧沙場

第四百六十六章 歸去來兮

第八卷 醉卧沙場

第四百六十六章 歸去來兮

老元帥將盤子里最後一片蘑菇吃掉,隨手擦擦嘴巴道:「好。」便字斟句酌道:「兄弟可知道國內的局勢?」
「那些東西猛則猛矣,但楚軍的樓船上,並沒有安裝投石器之類的拋射裝備,根本沒法把那些東西扔出五丈之地。」伯賞別離呵呵笑道:「而沙洲乃是泥沙淤積而成,附近水淺泥深,根本不是那種大傢伙可以靠近的。」
九月初九,督察院左副都御史程嵬茗上本參劾鎮南軍主帥伯賞別離剋扣軍餉、中飽私囊等四項罪狀,皇帝沒有表態,只是著有司調查。
雙方各讓一步,這才達成了妥協。
但這一次他們沉默了,似乎忘了如何痛打落水狗……
秦雷點點頭,實話實說道:「諜報局三天會傳遞一次情報,也就是說,前天京都發生了什麼,我現在還不知道。」
安穩的日子過了一個月,太子殿下回國了……而且是隆威郡王殿下以自身為質、將其換回來的。這是一種什麼精神?這是一種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高尚精神!秦雷的聲譽一下子到了頂點,人們爭相傳頌著他偉大的自我犧牲,編成戲曲、話本在各地宣揚。甚至有人上書朝廷,要給他立生祠。
聽到秦有才的名字,秦雷一下想到了他兄弟,不由惱火道:「秦有德呢,這個混賬東西,害得我差點被諸洪鈞砸死,非要跟他算賬不可!」
「給我講講唄,」伯賞元帥一臉興奮道:「你準備怎麼對付他們?」
「哼!」昭武帝悶哼一聲,卻沒了下文,彷彿便秘一般。他知道田憫農所言非虛……這也是他的打手們不敢直接攻擊秦雷的原因,怕引起民憤啊!
「但在天下百姓看來,這並沒有什麼區別。」咽口吐沫,田憫農十分艱難道。他已經感覺到皇帝的決心,也實在不想與其對抗。但是他身後那人已經決定不惜一切代價,保住秦雨田了,所以他也只能硬著頭皮與皇帝死磕。
秦雷聳聳肩膀,無所謂道:「他能奈我何?」覺著這話有些輕佻,抱歉的看老元帥一眼,他輕聲安慰道:「老哥是大秦第一流的將軍,而我勉強算得上二流。不過在勾心鬥角上,兄弟我還是有點自信的。」
伯賞別離眯眼打量秦雷一陣,奇怪道:「你怎麼還能笑的出來?」說著使勁撓撓花白的頭髮,滿面憂慮道:「我們現在是四面楚歌啊……說不定哪天就成階下之囚了。」
伯賞別離點點頭,慢慢調整個舒坦點的姿勢道:「一年不如一年了,前些年光是肩周、膝蓋,倒還能硬撐過去。誰想去年又添了個腰上的風濕病,」沙啞的嘆口氣道:「這腰是支柱啊,一點毛病就能害得你抬不動腿、舉不起手,戰都站不穩。」
男人的友誼在生死考驗中成長,無聲卻有力。
「這是為何?」秦雷不解地問道。
認真聽了一段,伯賞別離舉手投降道:「這能比刀劍更有力?我怎麼聽著犯困呢?」
昭武帝又等了幾天,卻始終沒有等到百官彈劾秦小五、奏摺紛紛如雪片的場面。他坐不住了,便將文華殿大學士田憫農喚到御書房,進行了一次絕密的談話。
秦雷面色一沉,因逃出升天而帶來的喜悅蕩然無存,狠狠的一拳捶在橫欄上,自責道:「為我一人犧牲這麼多的大秦兒郎,這讓孤情何以堪呢!」
秦雷的座艦與大部隊匯合后,伯賞元帥便乘個小舢板過來與他見面。
一提起這茬,田學士就氣不打一處來,微微惱火的拱手道:「微臣以為周學士不學無術、嘩眾取寵,實在猶如大學士的身份,請陛下申斥!」
秦雷看石敢一眼,石敢輕聲道:「巴陵郡的侯老闆送來的。」秦雷輕笑道:「這傢伙最會揣摩心思,知道我好這口。」伴著嗞嗞的聲響,他將一條條牛肉整齊擺在鐵網上,動作熟練又專業,顯然是時常為之。
脫掉大氅,卸掉鎧甲,鬆緩下麻木的四肢。秦雷看見老元帥緊皺著眉頭,在用力地敲打著後背,似乎十分的痛苦。上前扶著老元帥在交椅上緩緩坐下,自己也拖把椅子與他促膝而坐,關切問道:「老哥,你的腰椎更厲害了嗎?」
秦雷仔細的回想一下,諸烈的樓船確實在距離沙洲十幾丈的地方便停了下來,雖然一個勁的裝腔作勢,卻再也沒有前進一寸。很顯然,諸烈是在欺負自己這個陸生動物不懂行。
「一部分是鎮南步軍,一部分是您的黑甲騎兵。」伯賞別離解釋道:「他們回國后並未背上,而是一直在我的軍營里等待殿下歸來。」
這算是第二個階段,秦雷用自我犧牲換取了巨大的名聲,一時竟壓制了昭武帝的氣焰。
聽皇帝這樣說,田憫農著實鬆了口氣,畢竟是在人家手底下混飯吃,鬧掰了沒有什麼好處。便退讓道:「陛下英明,等五殿下歸國之後,微臣必定奏請對其進行調查。」
酒過三巡,盤子里的食材也消滅了大半,兩人終於都有些飽了。舒服的拍拍肚子,秦雷清聲笑道:「酒足飯飽,說正事兒吧。」
九月十一,武英殿大學士周廉犇,在早朝上本曰:「鑒於京山城位置過於敏感,建議收歸國有。」一見陛下的鐵杆親信都親自上陣了,就連最不敏感的官員也明白……到底是誰想整誰了。
伯賞別離搖頭道:「諸烈那是嚇唬您呢,他的滾石檑木之類,根本就攻擊不到沙洲上去。」
這話直截了當且威力無窮,田憫農再也不能裝聾作啞,噗通一聲跪下道:「陛下,請三思啊……五殿下縱有千般不是,但他現在為我大秦身處虎穴之中,朝廷無法搭救便已經惹得民眾頗有微詞了,若是再落井下石……」說著砰砰磕頭道:「恐怕會激起民怨的啊!」
秦雷哈哈笑道:「我們都是實誠人,走,喝酒去。」便與老元帥攜手進了船艙。
老元帥說著敲敲自己的背,竟發出鐺鐺的聲音,呵呵笑道:「要沒了這個鐵腰帶,老哥我站都站不起來。」
首先解釋一下昭武帝為什麼找田憫農,因為周廉犇是同黨、麴延武是敵人,王安亭出國未歸,剩下的老三是個擺設,所以皇帝別無選擇。
昭武十八年九月初三,都察院左僉督御史易惟洛上本參劾吏部尚書秦守拙驕縱不法、目無主上,草菅人命、賣官鬻爵等八條罪狀,皇帝沒有表態,只是著有司調查。
下面是談話原文……不要問秦雷是怎麼得到的,因為皇帝從來沒有秘密。
細長乾枯的手指,在桌面上無疑是的扣動幾下,昭武帝不死心道:「朕怎麼會欺負自己的兒子呢?不過是他周圍環繞著太多的壞人,朕得幫他清理一下才行。」
伯賞別離苦笑一聲道:「是啊,我本來也是個實誠人兒。」
「已經撤下來了,」伯賞別離忍不住笑道:「是秦有才帶的隊,那小子壓根就沒攻到城裡去,就派人通報諸洪鈞,說他們已經佔領了巴陵四門,要展開屠殺云云。」
面對著秦雷越來越高漲的威望,昭武帝氣歪了鼻子,但他也不敢頂風作案,對廣大群眾對著干。只好順著稱讚幾句,不痛不癢的承諾,歸國必有封賞。
昭武帝發現這老東西實在太滑了,無論怎樣暗示,都一概裝作聽不懂。他終於失去了耐心,目光逐漸轉冷道:「朕覺著我大秦朝野之中,有人在結黨,想要亂政!」
「……微臣以為,御史有風聞奏事的權利,這樣做並無不妥。」田憫農三十年前便在朝中當官,什麼場面沒見過?自然不會輕易被皇帝堵到牆角去。
見這個與秦雷毫無瓜葛的大學士如此強硬,昭武帝被誤導了……他以為百官大都是這樣想,他也沒有魄力將百官統統革職,所以他退讓了,不情不願道:「那就等他回來再說吧。」其實在他的一生中,退讓隱忍才是主流,強硬高調實屬偶然。
當日他作此文章……或者說抄此文章,並不是一次隨性之作,而是經過了慎重的考慮。
九月初五,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周炳宸上本參劾太和殿大學士麴延武結黨營私、蟻附權貴等七條罪名,皇帝沒有表態,只是著有司調查。
昭武帝的眉毛抖動幾下,聲音有些生硬道:「愛卿何出此言?」
只聽田憫農不亢不卑道:「回稟陛下,據微臣所知,京山營乃是當初陛下同意、兵部批准、工部監造的,本來就屬於我大秦,還怎麼收歸國有?實乃多此一舉!」
秦雷又翻下白眼,悶聲道:「別人聽了不犯困就行。」
這對大秦和大秦皇室來說,也許算是件好事,但對秦雷來說,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點點頭,秦雷扶欄遠眺道:「他們都撤下來了吧?」雪越下越大,嚴重阻擋了他的視線。
伯賞別離沒有說話,他知道秦雷是一個頭腦清醒的領袖,並不需要別人的勸慰。
「攻城部隊是哪來的?」果然,在短暫的心痛之後,他便繼續問道。
「寫文章,」秦雷狡黠地笑道:「有位偉人說過,有的時候筆比劍更有力。」
「回稟陛下,微臣看過。」所有的奏章都要經過內閣傳到皇帝手中,所以他想說沒看過也不行。
伯賞元帥也不說話了,他舒服地靠在椅子上,笑眯眯地看著秦雷幹活……話說能讓這位爺親自服務的,怕是全天下都不到三個,而他伯賞別離,卻是其中一個。
秦雷翻翻白眼,心道:「是缺根弦才對。」
秦雷苦笑一聲道:「我一直以為自己是老粗,沒想到你比我更粗。」便將他作《岳陽樓記》的用意講與老元帥聽……
省略掉「你好、我好、吃了嗎」之類的廢話……
「最近幾封彈劾奏章,大學士看了嗎?」昭武帝狀作不經意地問道。
而在南方,他早就萬家生佛了。
「兄弟別生氣,老哥我聽不懂那些之乎者也的。」伯賞別離捋著鬍子笑道:「你還是用大白話直接給我講講得了。」
「岳陽樓記。」秦雷眨眨眼道:「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
伯賞別離奇怪笑道:「我說兄弟,你怎麼打仗還帶這些玩意兒?」
這次談話以後,昭武帝的手下偃旗息鼓、暫時沒了動靜,可稱之為整個事件的第一階段,此階段誰也沒討到好處。
雖然被耍了很生氣,但知道方才並沒有身陷絕地,他對秦有德的怒火也就淡了,揮揮手道:「這個老狐狸,難為老哥你跟他鬥了這些年。」
可以說,旁落了十八年的權柄,終於又回到了皇帝手中。
只見他一手拿個小刷子,從罐罐里蘸醬刷在肉條上,一手拿筷子輕巧的翻動著。不一會兒,伯賞元帥便聞到撲鼻的香氣,不由吞著口水道:「還真是餓了呢。」
「今天不談御史,就說說秦守拙、麴延武、伯賞別離這幾個人,」昭武帝乃是久經考驗的老陰謀家,自然不會要臉,還是一本正經道:「再加上周廉犇的奏摺,田中堂難道沒看出點什麼嗎?」
是的,他之所以替秦雷出頭,並不只是出於道義考慮,還是因為他的恩師,蔣之虞蔣老丞相要保秦雷。這又一次證明了,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眼下他歸國在即,但前景卻十分的不妙。在他出國訪問的這段時間,李渾繼續告病在家;昭武帝繼續黨同伐異,對服從他的人加官進爵,對反對他的人貶官整治。大家都不想輕易丟掉飯碗,而且臣服皇帝乃是天經地義的事。終於在幾次清洗之後,朝會成了昭武皇帝陛下的一言堂。
「什麼文章?」老元帥窮追不捨地問道。
秦雷將牛肉條夾盤裡,遞給老元帥道:「趁熱吃。」伯賞別離也不客氣,接過來便用手撈著大快朵頤,他倒是不怕燙。
秦雷笑著搖搖頭,將傢伙什遞給石敢,讓他繼續燒烤……隆威郡王殿下從來沒有那種別人吃著我看著的高尚情操。
石敢端個炭火盆進來,擱在他倆的中間,又在上面鋪了個鐵線網子。沈乞則端著個大托盤進來,將上面的八個小碟子擺在兩人身邊的小機上。盤子裏面是腌好的牛肉條、羊肉塊,還有鮮魚、貝類之類的河鮮。
「部隊傷亡怎樣?」一陣激動之後,秦雷恢復了平靜。
……
兩人再見,恍若隔世,自是一番唏噓感慨,卻不用再說些感謝之類的廢話。
秦雷從開水盆中捏起小酒瓶,給伯賞別離斟上酒,也給自己倒上。兩人一碰杯,便利索地走了一個,老元帥呲齜牙道:「涼熱正好!」便與秦雷對酌起來。
「田中堂作何感想啊?」昭武帝眯著狹長的雙目,似笑非笑道。
伯賞別離撣撣身上的雪花,面色有些沉重道:「艨艟艦隊沉了十艘戰艦,死傷在三千左右,至於其他部隊,現在暫時沒有消息。」
「也對,我比較憨實。」伯賞別離拍拍額頭笑道:「成皇帝不急太監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