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柄》第九卷 架海金梁

第五百八十一章 罪己詔

第九卷 架海金梁

第五百八十一章 罪己詔

秦霑滿臉焦急地問道:「二位大人可有計較?」
「哎呀,等不及了。」秦霑急得搓手道:「趙無咎那廝今日午時便要煮了父皇,哪能等到明日?」
「怎麼樣?」趙無極笑眯眯道:「他們答應了嗎?」
昭武帝控制著倒水的速度,直到他說完,才把水倒完,丟下一句:「他最合適,老大老二也不會有意見。」便踩著凳子坐進浴桶里,輕聲道:「搓背。」
「虎牢關危矣。」昭武帝繼續搖頭道:「李濁和皇甫顯兩個,不會眼看著朕被殺了,卻無動於衷的。」
那青年自然是秦霑了,他彎腰跪下,為老父除下鞋襪,又用手試了試水溫,這才將他的雙腳浸入盆中。小聲問道:「父皇,燙嗎?」
結果就真用上了。
……
昭武帝只是輕「嗯」了一聲,就不再動彈。
「等等,我們交城!」城上終於傳來一聲飽含著憤懣與無奈的吼聲。
「父皇此言差矣,」秦霑直起身子,一臉不平道:「您雄才偉略、武功蓋世,擊敗了號稱不敗幾十年的百勝公,奪下了幾代先帝夢寐以求的虎牢險關,若不是奸人作祟、無君無父,我們怎會落到這般田地呢?」說著
……
良久,才聽昭武帝輕聲道:「明天,他們是不是要用朕的性命,要挾虎牢關?」
「城上的李濁皇甫顯聽著,我家公爺說了,還有最後二十息便到午時了,若是仍舊喪心病狂,置貴國皇帝于不顧,那我們可就真煮了。」趙虎中氣十足的聲音響徹四周,讓城頭上的眾人聽得清清楚楚。
……
秦霑徹底無語了,心道:「我不說話,你總不會再搖頭了吧?」
……
帝王心術本就不是正常人可以理解的,昭武帝對秦雷恨得牙根痒痒,卻一直只是敲敲打打,沒有下死手,並不是皇帝陛下慈悲為懷,而是要為大秦留一個保險,萬一局勢敗壞,皇帝又有心無力了,也好有人接過爛攤子繼續下去,別把祖宗基業徹底葬送了。
昭武帝嘆口氣道:「秦靂太剛、不懂得張弛之道,窮兵黷武會累死這個國家;秦霆太柔、像朕一樣做不得馬上皇帝,根本統御不了大秦的驕兵悍將;秦霖太蠢、好在他還怕老五,也不至於干出什麼蠢事來。」
把火盆端到浴桶邊,又用屏風將浴桶圍起來,秦霑便開始向桶內傾倒開水。
「小孩子不懂別亂說。」昭武帝搖頭道:「此次打敗之責,全在於朕,與他人無關。」
不妨設想另一種可能,如果昭武帝沒有被俘,而是回到了秦國,他還是可以一輩子把秦雷吃得死死的,誰讓他是他爹呢?
兩位將軍對視一眼,皇甫顯沉聲道:「擺明了趙老賊不想給我們請示的機會!」
「那……那也不能傳給五哥啊?」秦霑的心亂了,說出來的話也不加掩飾了:「論長幼有大哥在,論尊卑有太子哥在,論才具有三哥在,論孝順……兒臣也不遑多讓,為何要傳給他,兒臣想不通!」
「說。」
翌日凌晨,趙無咎果然派秦霑去城內下最後通牒。
「好吧五哥,你又贏了。」望著自己兒子氣沖沖離去的背影,昭武帝嘆息道。
自始至終,壓根就沒脫下那罪己詔來,給兩位將軍看。
「還有十五息……」
在秦霑驚疑不定的目光中,昭武帝將那內衣除下,聲音低沉道:「穿上它,明日當著關內眾人的面宣讀。」
坐著吊筐上去虎牢關城,李濁和皇甫顯在城頭恭迎六殿下。
「一個時辰內撤軍,未時一到必須開門!」趙虎哈哈大笑道。
昭武帝緩緩搖下頭,還是不說話。
……
這要求合情合理,也沒必要請示,守衛們便去抬了個浴桶、又提了幾桶熱水進來,便退了出去。
如果昭武帝沒有被大好局勢沖昏頭腦,貿貿然御駕親征的話,秦雷的悲慘人生還不知要持續多久。
「兩位將軍忠義。」秦霑心道,我順著你說總沒錯了吧?
斜瞟他一眼,昭武帝淡淡道:「不要想些有的沒的了,只好能活下來,就安心做個太平王侯吧。」
不一會兒,在關城下便支起一口大鍋,齊軍點燃鍋底的柴火,熊熊大火便將鍋里的水很快加熱。
「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昭武帝淡淡道,手中的水桶嘩嘩倒水,一點沒有受影響:「只管傳旨便是。」
秦霑身子一僵,點頭道:「好像……是的。」
「朕的血書罪己詔。」昭武帝一字一句道:「朕已決意退位,將皇位傳於……你五哥雨田。」看著他呆若木雞的樣子,怕被帳外的守軍察覺,皇帝便親手提起木桶,吃力的浴桶里倒水。
年輕人端著個熱氣騰騰的木盆,擱到老人腳邊,輕聲道:「父皇,該洗腳了。」
昭武帝緩緩點頭,又是一陣沉默之後,遂輕聲道:「你去跟他們說一聲,朕明天可能就要死了,想洗個澡,乾乾淨淨的上路。」
「兒臣萬難奉召。」面色變換半晌,秦霑舉著那血書叩首道:「父皇並無失德之處,不過是龍游淺水,早晚有脫出困境的一天,為何竟有退位之心呢?」聽了趙無咎的安排,他還指望著那位足智多謀的百勝公,能幫著自己繼承昭武帝的皇位呢。
嘩嘩的水聲中,昭武帝開始緩緩解衣,脫掉棉袍中衣之後,露出裏面寫滿紅字的內衣。
帳內點著一盞昏暗的油燈,燈下有一年輕人和一短須短髮的老人。
「答應是答應了,」秦霑一臉憤慨道:「可他們還有個條件。」
「已然無顏去見列祖列宗了,」卻見昭武帝……緩緩搖頭道:「朕這個皇帝不當也罷。」說著看向秦霑,緩緩道:「明天你去宣旨?」
「十息、九息……六、五、四、三……」
從這一點上說,秦雷距離一個帝王,還差得遠呢。
「好像……是吧。」秦霑點頭道:「上兩回都是我,這回應該也不會換別人。」
「確實挺美呀。」趙無咎哈哈笑道:「我為刀俎,他為魚肉,居然還要講條件?」說著一拍桌子道:「來人吶!支起大鍋,咱們煮皇帝玩去!」趙虎便沉聲應下,大步出去準備了。
秦霑肅然道:「小王謝二位將軍高義,這就去傳話。」便坐著籃子下了城,回到了趙無咎的中軍大帳。
在身上擦擦手,秦霑遲疑地接過那內衣,小聲問道:「這是什麼?」
皇甫顯也點頭道:「只能如此了。」便對秦霑道:「煩請殿下向趙無咎帶話,說我們可以交還虎牢關,但要一定要換回陛下才行!」這樣起碼也算是救駕有功,最次也是功過相抵,不至於因此問罪。
見馬屁沒有拍正,秦霑趕緊改口道:「那隻要虎牢關在我們手裡,這次就還是賺了,父皇依舊是有功的。」
秦霑一言不發地點點頭,便把那件血衣貼身穿了,草草的給昭武帝擦乾身上、穿好衣裳,躬身退出了。
「爺爺,孫子回來了。」秦霑一進去便叩首道。
「唉……」昭武帝長嘆一聲,聲音中滿是辛酸自傷,低著頭道:「我成了大秦的千古罪人啊……」
「他們要咱們先放了昭武帝再說。」秦霑撇嘴道:「想得倒是美。」
「是呀,答不答應的責任都在我們身上。」李濁嘆口氣道:「那就按商量的辦吧。」
見他爹點評了所有人,就是沒說自己,秦霑臉都綠了,強壓住火氣道:「父皇覺著兒臣呢?」
秦霑只好也住了嘴,細心的為他爹搓起了腳。帳篷里一時安靜極了,只聽到嘩啦啦的撩水聲。
「什麼忠義之人?」哪知昭武帝還是搖頭道:「都是先己后國之人,只是唯恐落個見死不救的罪名,被朝廷問罪殺頭罷了。」
但這個世界沒有如果,只有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面色怪異地盯著水盆半晌,秦霑起身道:「孩兒知道了。」便出去尋到齊國的守衛,將昭武帝的要求說了。
……
兩個強壯的力士,抬著捆在竹竿上的昭武帝,顫巍巍到了鍋台便,高高舉在大鍋之上,蒸汽很快籠罩了皇帝全身,讓城上的官兵看得目赤欲裂,有人甚至放聲大哭起來。
那鬚髮皆白的老者,便是昭武帝,只是短短數月功夫,他竟彷彿老了幾十歲,滿面皺紋不說,腰身也佝僂起來。彷彿一下從天命之年,到了風燭殘年一般。
三人這幾天沒少見面,只是略略見禮,便切入正題。
兩人齊齊搖頭道:「此去中都遙遠,八百里加急來回最快六天,就算京里見報即復,也得明天傍晚才能收到。」
是夜、齊軍軍營的腹地之中,一頂樣式普通的帳篷外,居然有重兵把守。
「只有秦雷,文武兼備,胸有溝壑,尚知道大局為重。若非如此,就憑他那惟我獨尊的臭脾氣,朕早不知殺他多少遍了。」昭武帝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看著自己手背上的老人斑道:「朕本打算能贏下這一戰,便將其賜死。但朕把事情搞成這樣子,為了祖宗的江山社稷,只能讓他出來收拾殘局了。」
好半天秦霑才回過神來,拿塊毛巾在水裡浸了浸,沉默的給昭武帝搓背。過一會兒卻又忍不住道:「為何五哥是最合適的?他對可您數次不敬!」
「請轉告趙無咎,若是不放了陛下,我們也只能擔下這天大的干係,哪怕是以死謝罪,」李濁沉聲道:「也絕不會再讓他要挾內地!」
滿面憤恨道:「真正的千古罪人,是我五哥!而不是父皇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