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柄》第十卷 腥風血雨

第六百二十四章 灰黑色的回憶(中)

第十卷 腥風血雨

第六百二十四章 灰黑色的回憶(中)

師傅沒有阻攔她,而是送給她八個字「權術為表,本心空明」。倒是已經出落成英俊青年的小師弟,對她戀戀不捨。八年來的朝夕相處,這個大男孩已經把她當成了母親、姐姐甚至是初戀情人一般眷戀。
隨著皇帝的轟然駕崩,那些平日里溫良恭儉讓的皇子們,立刻撕下了偽裝,仗著身後的母族,大肆攫取帝王遺留下來的權力。原先佔盡優勢的五皇子,頓時顯得勢單力孤,在各條戰線上節節敗退……
但這時的庄妃已經不是初出茅廬的傻丫頭了,在經過一次次的沉浮歷練之後,她已經知道這鶯鶯燕燕的皇宮禁內,暗藏著慘烈的勾心鬥角。也掌握了如何在強大敵人面前隱忍、如何在這深宮裡生存、如何得到大多數的人心……
既有皇帝寵愛、又有兒子頂梁,還有婆婆撐腰,她的地位終於穩固了。貴妃娘娘見無法使壞,也暗中向她求和,她正好也在設法對付生了嫡子的皇後娘娘,雙方便一拍即合,組成攻守同盟,一齊擠兌皇后和她的兒子……
……
明珠蒙塵也不會變成塵土,一欸好風吹起,便可重現光芒。
庄妃娘娘辛苦經營三十年的巨大優勢,居然頃刻間化為烏有——她終於又明白一個道理,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永遠是不保險的!
所以我要嫁給皇帝!她如是對自己說道。
滔天的恨意充滿了幼小的心靈,她不止是恨那戶人家,同時也憎恨自己的父親,若不是他始亂終棄,自己與母親怎會遭受如此悲慘的命運?於是在一個漆黑的晚上,她悄悄離開了父親為自己安排的住處,離開了骯髒的中都城,漫無目地的四處流浪。
從此後對她另眼相看,不再當成純粹的玩物,遇到難決的國事也會問她,她總能給出最妥善的辦法,讓皇帝十分欽佩,越發離不開她,甚至為了她遲遲沒有立儲,顯然是在猶豫甚至等待……
這事兒可小可大,全憑一張嘴怎麼說,往小里說,不過是母儀天下的皇後娘娘處置了小宮女而已;但往大里說,可就是嫉妒大罪啊!
梅花香自苦寒來,寶劍鋒從磨礪出,就是這個道理……
但大道湯湯,不為堯存;皇天后土,不為桀亡,沒有誰能強令蒼天,按照他寫好的劇本往下演!就在庄妃娘娘對未來滿懷憧憬之時,春秋鼎盛的皇帝陛下,在一次出征之前遇刺了……
在山間的歲月里,她已經考慮清楚,這世道不容女子出頭,要想獲得權力,就得先嫁給執掌權力的人,再利用他手中的權力,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對於在山上閉門造車,嚴重脫離實際的小姑娘看來,這個世界上權力最大的莫過於皇帝了。
之後,皇帝陛下便全身心的投入到了二人世界之中。真可謂「承歡侍宴無閑暇,春從春遊夜專夜。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
僅僅半年之後,她的命運終於出現了轉折……
然而現實給這位才貌雙全的女子上了第一課——選秀的太監們雖然對她的姿色驚為天人,但也不能將一個沒有戶籍、來路不明的女子送進宮裡……當然,她要是能拿出點真金白銀,什麼都好說。偏偏這小女子橫豎不懂,斷然拒絕了太監們的暗示,一個子兒都不肯給。
但有人不那麼自在了。去洛陽的選秀太監擔心她將來報復,便在皇後娘娘面前把她好生稱讚幾句,果然引動皇後娘娘的酸水,一道懿旨就剝奪了她的面聖資格,還把她發配到最苦最累的浣衣局……
一番話有情有理、有據有節,讓皇帝動容道:「愛妃真是朕的長孫皇后。」從此洗心革面,專心國事,把個大秦治理的蒸蒸日上!百姓和百官無不稱頌陛下「三年不飛、一飛衝天,三年不鳴、一鳴驚人」,讓皇帝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變得十分敬重庄妃。
……
她本以為在費盡周折之後,終於可以大展宏圖了,但等待她的卻是更無奈的現實……一切還因出色而起,她的形象氣質遠超其他秀女,以至於面聖前的篩選還沒開始,芳名便已經傳遍內侍省,宮女太監無不盛傳,她將從三千秀女中脫穎而出,成為新一代的得寵妃嬪。
後面的事情不用再說,五位王爺將大秦帝國鬧得一地雞毛,被齊楚兩國窺得良機,攻破了秦國的國門。
正所謂「上所好、下所諛」也,既然主子娘娘有需求,太監宮女們自然絞盡腦汁、群策群力,為貴妃搜集素材。便有人把皇后剝奪一名秀女面聖資格,還將其打入浣衣局的事情抖了出來。
事情竟是由一次爭風吃醋而起,當時皇帝新婚燕爾,貴妃娘娘與皇后也風華正茂。年青人不知道輕重,總想獨佔自己的男人,但皇帝不能一分為二,自然就發生了矛盾。
雖然她費盡心機的偽裝,但毫無經驗的小女孩,還是露了馬腳。但興許是命不該絕,就在最危險的時刻,一個路過的劍客救了她。見她無依無靠、無家可歸,老者心生憐憫,便將她帶回山上,並收為女弟子。
如是過了許多年,五皇子長大成人,順利封王,還被皇帝委以禁衛重任,恩寵竟然蓋過嫡皇子。
事情便鬧掰了,她原本想等下一撥再說,但是一打聽才知道,這種機會竟然要十年才能有一次。
這可苦了那兩千九百九十九人……
塵封的記憶一旦打開,已經結痂的傷口便被撕裂,疼痛宛若昨日……
……
至於她的母親,卻真的因為時疫,死在了順天府的大牢之中……
在山上的歲月,是她最快樂的日子,除了慈祥的師傅,還有惹人喜歡的神機師弟……神機是師傅的小兒子,聰明伶俐、粉嫩可愛。他們把她看成最親的親人,不僅在生活上給她無微不至的照顧,還把師門的書籍寶典毫無保留的任其閱覽,並不厭其煩的為她講解晦澀難懂之處。
「因為臣妾不想作楊貴妃。」她面色端莊道:「臣妾聽說:『國家大事繫於國君一人。』現在國家並不太平,南楚和齊國也很有潛力,陛下若是沉迷酒色,國家便如逆水行舟,很快會被其他國家攆上。我們之間有那麼深的矛盾,他們一定會趁機攻打我大秦的!」說著又叩首道:「臣妾自然想跟陛下日日在一起,但我更想能跟您白頭偕老……」
按照這樣下去,皇儲之位早晚要落在五皇子的頭上。
身為皇帝的老婆頭頭,嫉妒可是萬萬要不得的……
而且她是有資本的,在山間這八年裡,渴飲清泉甘露、飢餐仙桃野果,再加上師門秘制的養榮益氣丸,她的模樣更加清麗脫俗,儼然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完全不顯年紀。
滿心希望進來當娘娘,卻最終成為了最低層的洗衣娘。這巨大的心理落差,差點沒把她給徹底擊垮,但生活還要繼續,她也只能先低頭乾著。
所以滿心嫉妒的貴妃娘娘,便把皇后打壓新人這事兒,向皇帝吹了枕邊風。
在經歷了喪子之痛后,她終於徹底成熟了……
被狠狠掃了面子的皇後娘娘不說,偷雞不成蝕把米的貴妃娘娘也不說,就是滿宮得不到寵愛的怨婦,也恨不得把她劈成八瓣!
有了知識的武裝,她感覺自己前所未有的強大!心中壓抑多年的仇恨再也無法控制,她決定下山報仇!
但皇后畢竟是名正言順的後宮之主,穩穩壓了貴妃娘娘一頭,這讓出身高貴的娘娘十分憋屈,千方百計的尋找皇後娘娘的小辮,想在皇帝面前狠狠告一狀,挽回些顏面來。
天生聰慧的小女孩,如饑似渴的汲取著師門的廣博知識。山間不知歲月,忽忽然八年過去了,在這八年裡,她將師門的陰陽占卜、縱橫權謀之術掌握了個七七八八。
皇帝的反應卻大出她的意料,他並沒有怪罪皇后,而是興沖沖的命人將那美人招來……
……
即使過去六十年,她仍然記得師弟在山樑上望著她的背影,撕心裂肺的吶喊道:「師姐,我等著你……」黯然銷魂者,唯別離爾。
暫時的困難和挫折,並不一定總是壞事。對於真正有智慧的人來說,總是可以從中汲取教訓,總結經驗,為下一次拔劍出鞘積蓄更強的力量!
單調辛苦的工作不僅侵蝕了她嬌嫩的雙手,還磨練了她的意志,讓她學到了許多書本上學不到的知識……比如說人心、比如說生存、比如說隱忍……
而包括五皇子在內的五位王爺,最終也在各大世家憤怒的反撲中,身敗名裂,化為黃土了……
有了這位內外兼修的傾國美女,皇帝頓時對宮裡的庸脂俗粉不再感興趣,問問宮裡現在空著的編製,便把她直接從最低層的洗衣宮女,提拔成了四夫人之一的庄妃娘娘。
之後的事情便順理成章了,自然是「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芙蓉帳暖度春宵,從此君王不早朝」了……
後來她才知道,秦府尹和她的親生父親合謀,藉著監獄中鬧時疫,給她報了個暴病而亡,又用一具女屍李代桃僵,這才把她換了出來。
首先她的肚子很爭氣,沒多久便懷上了龍種,第二年便誕下了五皇子。這個與皇帝幼時十分相像的孩子,讓皇帝和太后都十分喜愛,這就大大鞏固了她這個母妃的地位。
她也沒有辜負皇帝的好意,傾注了全部心血在五皇子身上,果然把他培養的文武雙全,卓爾不凡,深得皇帝的喜愛。
她只好回京找到自己的父親,要他幫自己完成心愿。對已經升任戶部右侍郎的文老爺來說,這並不算什麼難事……再說他也不知該如何安排這個從天而降的大女兒,在假惺惺勸了幾句之後,便為她造了中都戶籍,出具了年方十五、父母雙亡的身份證明,還找人作保,終於將她送進了宮裡。
為了麻痹那家人,她甚至讓自己的第二個兒子,娶了那家人家的小姐……
果然一見傾心、驚為天人!
然後遇到太後有恙,她便不眠不休、夜以繼日的在床前侍疾,這份洗衣服洗出來的耐力,讓那些大家族出來的大小姐們望塵莫及,想較勁都沒那份能力。
只是那家人太厲害了,即是皇帝也要讓上三分,她也只能暫時隱忍,等待自己兒子上位的那一天……雖然時間要漫長些,但她不得不耐心等待,因為她要為自己的兒子考慮,不能讓他無辜惹上大敵,壞了生死大計。
久太后痊癒,從此對她青眼有加,常對人道:「將來我還得靠庄妃養老送終。」再加上她天文地理無所不知、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讓寂寞無聊的太後娘娘越發離不得,每天都要找她過去說話,自然也成了她的最大靠山!
要睡覺正好有人送枕頭,回到國內正碰上十年一遇的大選秀女,分析一下自己的條件,她對前景十分樂觀,便興沖沖的去洛陽報名。
其實這也不難理解,能當上皇后的,家裡自然勢力強勁,豈能因為些許小事而翻臉?但那「姿色令皇后嫉妒」的女子,卻讓被兩個媳婦煩透了的皇帝陛下蠢蠢欲動,定要看看自己險些錯過什麼樣的佳麗了。
她沒有回頭,只怕一回頭就再也無法硬下心腸。揮揮手,將心中所有的美好留下,只帶著寒鐵般的堅決,消失在蒼茫的山路之上。
對敏感的女子來說,豈會不知這份純真的情意?但仇恨已經壓倒一切,她只有故作不知,將深深地遺憾壓在心底。毅然拜別了師傅,之身下山回國。
皇帝果然十分高興,喜不自勝道:「朕還是差一點的。」樂一陣又奇怪道:「這跟你勸我有什麼關係了?」
……
她先是向皇帝行個大禮,恭敬道:「因為臣妾覺著陛下的才情,不亞於唐明皇。」新三國人十分推崇有唐一代,都認為玄宗皇帝是不亞於太宗的奇才,所以她這樣比喻皇帝,實在是不得了的讚譽。
但她沒有迷失在險惡的宮斗之中,她知道自己的地位其實來自皇帝的恩寵,也清晰記著「以色逝人者,色衰而愛弛」,總有一天她會人老珠黃,被新鮮的美人所取代。
她覺著只有讓皇帝打心眼裡尊重她、欣賞她,這份恩寵才能持久。便換上盛裝,勸皇帝收起玩樂的心思,重新振作起來,發憤圖強幹一番事業。
沉浸在幸福中的庄妃娘娘,卻並沒有忘記自己的初衷——對那家人的刻骨仇恨,不但沒有消散,反而隨著深埋心間而醞釀發酵,愈發濃重起來。
皇帝奇怪道:「別的妃子都巴不得朕永遠都不離開才好,你怎麼還攆我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