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婉拒

「林晰？」林伊蘭恍然想起，坐起來撫了下短髮，她對這一遠親並不熟悉，但到底是客人，沒話找話的寒暄。「聽說你在帝都受訓，過得還習慣？」

「沒有必要，我只回去休假數日。」

鉛灰色的天空陰雲密布，隨時可能落下雪花，龐大的基地如一隻蹲踞在休瓦城郊的巨獸，在冬日酷寒下森然沉寂。

「多謝上校的好意。」

林伊蘭微微一僵。

「這算什麼忠告。」林伊蘭失笑，沒再看一板一眼的少年，打開烤箱替瑪亞嬤嬤端出烤盤，空氣中頓時彌散著誘人的甜香。「要不要嘗嘗蘋果派？嬤嬤手藝很棒。」

綠色的眸子掠了他一眼，又轉了開去。「謝謝，沒有這個必要。」

「上校無須擔心，就算天氣再糟，眾人對閣下的熱情也足以抵抗嚴寒。」林伊蘭莞爾一笑，她早聽說秦洛手腕靈活，金錢上又相當大方，短時間即贏得了良好的口碑，建起了一張關係網。

話語十分動人，林伊蘭卻沒有絲毫回應，秦洛目光微閃，繼又笑道。「儘管我無法繼承爵位，但于仕途盡心而為，絕不會讓未來的妻子受委屈，自信比其他追求者更值得信賴，請伊蘭相信令尊的眼光。」

林伊蘭合上眼靜靜的聽，唇角掛著微笑。

「請伊蘭叫我秦洛。」

不待回答林晰已自行走開，瑪亞嬤嬤氣炸了肺，寬大的胸口一起一伏。「那個該死的小子竟然這樣無禮！真該將他轟出去，林家還沒輪到他來放肆，不知好歹的東西！不知將軍看中哪一點……」

溫暖的、嘮叨的、把她當孩子一樣看待的嬤嬤。

「第一次看伊蘭換下軍裝，很漂亮。」秦洛由衷的欽贊。

「還好。」她淡淡一笑。

「甜點而已。」林伊蘭隨手切了一塊，倒了一杯紅茶盛在盤中推過去。「晚餐還有一段時間，不如先喝點茶。」

「何時進了學院？」

「我對上校的青睞心存感激，但經過這一段時日或許您也清楚，由於我個人能力上的缺乏，並不受家父重視，更不是林家未來的繼承人，恐怕會辜負上校的好意。」林伊蘭神色平常，既無羞意也無慚愧。「我在軍中多年毫無建樹，前途渺茫晉陞無望，又不諳家政，難以勝任妻子的角色，不配秦上校如此垂顧，帝都許多名門淑媛更值得您傾心，請不必再浪費時間。」

冬天的風極冷，秦洛豎起衣領在基地外等待。

「目前我身陷是非，大概要讓上校失望了。」

剪裁極佳的大衣勾勒出柔美的身形，短髮上斜扣著一頂軟帽，更突出了清麗的臉龐。她拎著提箱，沒有理會周圍的目光及竊竊私語，步履輕快有力。這使秦洛想起在家世與美貌之外，她還是一名訓練有素的軍官，身上有多年軍事化生活造就的特質。

「我喜歡在陌生的環境多交朋友。」秦洛巧妙的把話題繞到另一面。「但無論再多朋友，也抵不過伊蘭的微笑。」

回憶起往事，老婦人絮絮叨叨的傷懷。「你父親做錯了很多事，他不該那樣對你，更不該讓你進入軍隊。你像夫人一樣善良，敏感又纖細，卻要和那些粗漢混在一起，甚至還可能碰上殺人的場面，天哪，我真沒法想像我的小伊蘭……」

「學院是個好地方，會交上意氣相投的朋友，不過高年級生的惡作劇也不少，希望你能適應。」

老婦人輕摩她柔軟的發，眼神慈愛而憐惜，這孩子一直把心事藏得很深，從不訴說，更讓人心疼。「瑪亞老了，總有一天沒辦法這樣抱你，伊蘭該找個好丈夫，過上幸福平和的日子，軍隊的生活一點也不適合你。」

林伊蘭極淡的笑，沉默的垂下睫，落在被他握住的手上。

「一切都好。」

「我正好輪休，請允許我陪你走一程。」

「家父政務繁忙，無暇為瑣事分心，我想不用了。」林伊蘭望著路邊的樅樹不甚經心的回答。

「嬤嬤，我只要你在身邊就好了。」伏在嬤嬤溫暖的懷中，林伊蘭不想抬頭。

「或者公開家族身份……」

秦洛不接受拒絕，伸手接過提箱，林伊蘭見無法推託，只能放任他並肩而行。

「我送你。」

「有沒有考慮跟將軍談談。」秦洛觀察著她的神色。「流言是件非常麻煩的事，放任下去或許會造成妨害。」

「一年半前，受訓有三年了。」

未想到林伊蘭把話說得如此通透，秦洛愕了一瞬，隨即鎮定下來侃侃而言。「抱歉，或許有什麼地方令伊蘭誤解，其實我一直在尋找令我心動的女性。在帝都多年，我見過不少貴族小姐，她們只談珠寶香水華服，只愛跳舞打獵八卦，沒有一個是我所希望的妻子。原本我已經絕望，直至在休瓦遇見了驚喜。」執起手背優雅的一吻，秦洛的眼神專註誠懇。「或許過於欣喜反而表現不當，令伊蘭誤會我別有所圖。請務必給我修正的機會。」

秦洛起了話頭。「最近事情比較紛雜，會不會造成困擾？」

看來她申請轉成文職時父親已有了安排。

「謝謝。」林伊蘭依舊是禮貌性的微笑。「秦上校有事？」

她最愛在沙發上側躺，把頭枕在嬤嬤膝上聽著溢滿疼愛的叮嚀，在傳說故事和碎念中打發甜點烘好前的時光。

「暫時回帝都休息也好，休瓦太冷，聽說已經凍傷了十幾名新兵。」秦洛打趣，抱怨著休瓦可怕的酷寒。「這該死的地方簡直是個冰窖，真擔心春天來臨前我是否還能保持完好。」

「伊蘭表姐。」少年話音清亮，語氣略為生疏。

結束一個流言又開始另一個流言，兩者並無差別，相較於通敵的懷疑，公爵小姐成為低級士兵恐怕更令人轟動。不過林伊蘭明白秦洛為何出此建議，想了一想，她停下腳步。「秦上校。」

老婦人一迭聲的抱怨，林伊蘭沒出聲，良久，拈起盤中的蘋果派咬了一口。

「謝謝表姐的忠告。」

「小伊蘭累了。」

她已經殺過人，但她永遠不會告訴親愛的嬤嬤。假如知道真相，嬤嬤大概會痛哭著向神靈禱告，再度捐出所有私蓄，以求神赦免她親愛的孩子足以下地獄的罪過。

「看你這樣，天國的夫人會傷心的。」想起過世的女主人，老瑪亞傷感的嘆息。「前幾天我夢見我的小伊蘭去參加舞會，長長的秀髮上戴著夫人的珠冠，禮服上別著綠寶石胸針，優雅的儀態吸引了所有目光……伊蘭，你該多笑笑，像小時候那樣，你笑的時候比春天盛放的鮮花更美，能讓人忘了一切煩惱……」

「我不餓。」林晰生硬的拒絕。

「假如有什麼地方我能幫忙，伊蘭儘管開口。」

榛綠色的眼睛忽然掃過，望過來稍稍一怔，停駐了腳步。

絮叨的語聲突然停了，林伊蘭微詫的仰起頭，瑪亞嬤嬤瞪著門的方向，緊繃的面頰極其不悅。她隨之望去，一個穿騎馬裝的少年立在門邊，手上執著馬鞭，俊秀的臉龐沒有表情，半晌才點點頭。

林晰嫌惡的瞥了一眼。「我對這沒興趣，難道伊蘭表姐自皇家軍事學院畢業就是為了這樣生活？」

不久，一個纖細的身影從通道內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