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小還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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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便到了長子家。讓沈默十分鬱悶的是，這裏也如趕集一般熱鬧。站在大門口，往四敞大亮的正屋裡一看——嚯！左鄰右舍的老婆漢子齊聚一堂，正在興緻勃勃的詢問長子，在山陰的日子里受過什麼虐待，住宿條件如何，吃的飯里是米多還是石子多？事無巨細都要反覆追問，彷彿十分羡慕長子能被黑社會抓去一般。

但走到門口了總不能再回去吧？大不了讓他爹娘打幾下出出氣就是了。沈默只好硬著頭皮進去。

「毛毛躁躁的臭小子！」沈賀笑罵道。

沈默點頭道：「我也覺著過猶不及。」便將各式各樣的補品裝了滿滿一布袋，拎在手裡道：「好生歇著吧，我走了。」

「後晌吧，等的著就等，等不著就不等。」丟下不負責任的一句，沈默閃身出了門。

這些老鄰居可比沈家大院里那些光說不練的親戚實在多了，他們一邊圍著沈默「潮生長、潮生短」的叫著，一邊讓女人回家，把好吃的統統搬來。那股親熱勁兒，讓他十分的熨帖。

沈京警惕的往後退一步，滿臉憤慨道：「又想打我荷包的主意？」

是以整個江浙民居都以小樓為主，人們住在樓上，以免又潮又濕。但對蓋不起樓的中下人家來說，卻只能先忍著……然後攢錢蓋樓，或者一直忍下去。

等他回來時，沈賀再不復方才的嚴父模樣，呵呵笑道：「潮生真知道維護為父的面子。」

沈京這才鬆口氣，伸手在懷裡掏摸一陣道：「要多少？」

「不妨事。」沈默搖頭笑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該我請諸位長輩的。」雙方又反覆拉鋸幾次，最後還是沈京不耐煩，揚長而去道：「管你們吃不吃，我先去買了再說。」

看到長子爹娘在裏面端茶倒水，沈默心中不禁湧起陣陣愧疚，若不是長子去探望自己，若不是自己去城隍廟找老頭，他也不會與虎頭會發生衝突，更不會被逮去，讓爹娘飽受驚嚇。

見沈默一定要破費，老鄰居們頗不好意思，唯恐自家婆娘捨不得，便紛紛親自回家，將最好的吃食拿來，請沈默品嘗。

「不急，養好了再說。」沈默一邊從屋裡收拾些滋補品，一邊輕聲道：「我去看看長子。」

誰知沈默一開口，老鄰居們卻不同意，都道：「潮生你這相當於回老家做客，我們應該盡地主之誼，怎能讓你破費呢？」

「多拿點吧。」沈賀笑道：「那次從濟仁堂開回來的還沒吃完，沈老爺又給送過來好多。」說著一指自己臉盤道：「昨天七姑娘說我臉上紅光煥發，你說是不是補過了？」

出了永昌坊，繼續往東走，便漸漸離了繁華地帶。黛瓦粉牆、整齊精緻的二三層樓房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些個低矮破舊的平房……江浙一帶氣候潮濕，平房住起來十分遭罪。一個漫長的梅雨季節，便會連人帶東西，一起長出美麗的綠毛。

「什麼時候回來，等不等你吃飯？」

沈默哭笑不得道：「今天好些了么？」

長子的爹娘也無比熱情的支桌子，架椅子，壓根就沒半分埋怨他的意思。這讓沈默更加不好意思了，向眾人告個罪，勾勾手把沈京招到身邊，輕聲道：「身上有銀子嗎？」

沈京點點頭道：「行，叫人跟我走吧。」這些天下來，他都習慣了被沈默指使著跑動跑西，當然他也願意東跑西顛的。

聽見有人進來，屋裡眾人齊刷刷轉過頭來，老鄰居們眼神十分好使，稍一錯愕便認出了沈默，登時興奮的不能自持。呼啦一聲圍了上來，激動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方才還炙手可熱的姚長子，一下子被棄之如敝屣，那失落的表情，讓飽受冷落的沈京嘿嘿直笑，暗叫痛快。

沈賀點頭道：「身上有勁多了，估計要不了幾天，就能下地行走了。」

循著記憶在這片貨真價實的棚戶區穿行，沈默看到了原先住的小草棚，佇足望之，裏面已經有了新的主人。他便打消了進去一觀的念頭，輕輕地走開，沒有再回頭。

「哈哈……」沈默乾笑一聲道：「先周轉一下吧，等著兌出賭金來，從我那份裏面扣給你就是。」

「先不說這個。」沈默搖頭道：「你帶人去買些熟食回來，還有黃酒也買它一缸，我要請這些街坊吃飯。」

但他們絕不是最慘的，還有些赤貧的窮人，連平房都建不起，只能在更偏僻的河邊「結廬而居」。這四個字看起來很美，但落到實處卻只剩下無奈……所謂結廬便是搭建草舍……屋頂是晒乾的稻草編成草爿，如魚鱗般鑲嵌而成；橫樑是粗大的毛竹；支撐屋頂的立柱呢，便是更加粗大的毛竹；至於房屋四壁，則是用北方人叫做干打壘的土坯牆糊弄。

院子里的人群並未散去，又費了好一番工夫，沈默才得以脫身。他不明白這些人都杵在這兒幹嗎，為什麼既不上去又不離去，彷彿在等什麼似的。後來他才知道，今天沈老爺開流水席慶賀勝利，這些三姑六婆都是來排隊蹭飯的。他們之所以在自己院子里候著……也許是覺著在這裏站站，待會吃得會更理直氣壯些吧。

這樣的草棚也只能勉強算作容身之處，連遮風擋雨都不合格，一陣颱風便能將其卷到琉球去。但是一個月前，沈默和沈賀便居住在這樣的草棚里，而姚長子一家，現在仍然住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