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不為青史為蒼生
第二百四十一章 江南七子
沈默這才知道，原來徐渭那憐香惜玉的毛病又犯了，不由嘆口氣道：「哎，說你什麼好啊……」便負手上樓道：「跟上來，讓你看看什麼是純爺們。」
翌日放榜，魁首處赫然是沈默的名字，徐渭被取了第二，陶虞臣的名次上，又被加了一橫，成為了第三名……若是知道其中的原委，不知陶同學會不會哭笑不得。不過以他寬廣的胸懷看，大抵應該不會吧。
因為八股文畢竟是議論文的一種，所求所問皆是與治國大道有關。而書生們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只知道人云亦云，哪裡有自己的見解？寫出來的文章未免也只是拾人牙慧，毫無新意，令考官昏昏欲睡了。
感嘆一陣才打起精神，繼續閱卷。等到掌燈時分，提學大人已經頭暈眼花了，便準備再咬牙看幾份就吃飯，餘下的明日再閱。誰知看到其中一份，提學大人不禁渾身一震，連吃飯都忘卻了，捧在燈下反覆讀了幾遍，但見那作者並不刻意為文，其製作無奇譎之態，無藻繢之色，無柔曼之容，無豪宕之氣，卻庄雅沖夷，真醇正大。
「不知是哪位高賢的文章？」官員們好奇問道。
待眾人走了，沈默回頭看看沈安，沉吟片刻道：「你且回去吧。」
沈默又四下去找徐文長，卻沒有找見，陶虞臣奇怪道：「方才還看
「那敢情好。」陶虞臣歡喜道：「前日師兄還邀我去杭州，我只怕相熟的同年太少，不得真心交流，便沒有答應。」
「好說好說。」沈默還禮笑道：「就在這一兩日，大家抓緊準備，咱們宜速不宜遲。」眾人稱善。
提學大人亮出那試卷邊角上的名字，眾人便見「會稽沈默」四個字，紛紛點頭道：「小三元就是小三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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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徐渭這篇，再看別的便感覺索然無味，愈發覺著徐渭的文章令人回味無窮，提學大人心道：「徐文長的文章遠勝王鏊，卻一直科場潦倒，可見這世上糊塗考官，不知屈煞了多少英才啊！」
裡邊的官員等了又等，讓下人把餐飯熱了又熱，始終不見提學大人進來吃飯。終於忍不住出去催請，提學大人捻須道：「吾飽矣，吾醉矣，無需酒食。」下官奇怪道：「大人尚未用飯，怎會飽了矣？」
至於那孫氏兄弟，分別取了第四和第六，第五名卻被另一個熟人吳兌佔據了。
沈默高興道：「自然是好的。」便對吳兌道：「學長不妨也去。」吳兌笑道：「恭敬不如從命嘍。」
徐渭訕訕道：「這話太傷了人，還是你親口說吧。」
孫鑨瞪他一眼，朝沈默拱手道：「既然師兄有
沈默已經猜到約摸什麼事，哪敢帶這位「碎嘴安」？便把他攆回去，讓鐵柱跟著自己上去。
徐渭笑罵道：「你誰呀，我不認識你。」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你還是問問她想怎麼的？」沈默低聲道：「我不是已經說了嗎？我已經與殷小姐有婚約了，怎麼就不能罷休呢？」說著瞪眼道：「難道你沒告訴她？」
陶虞臣笑道：「不回去了，赴幾個文會，聽幾次名師講解，多交流一下是正辦。」
一想到接下來要乾的事兒，沈默竟感覺有些緊張，心臟怦怦直跳，罵自己一聲道：「要有出息，要對得起若菡。」便昂首挺胸進去，看見個花花綠綠的身影，便閉眼道：「這位小姐，在下沈默，既然令尊已經否了兩家的婚事，在下也只能深表遺憾，希望您有個好歸宿，不要再違背令尊的意思了。」
這樣的文章讀起來，不像一般八股文那樣空洞無物，不知所云，而是讓人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讀之為其擊節叫好，思之令人默然深思。提學大人是明白人，知道一般士子寫不出這樣的文章。
說完睜開眼睛，便見一個梳著雙丫髻的侍女，一臉驚恐地望著自己……
提學
沈默又對陶虞臣道：「你且去邀一下諸學兄，看他願意同去否。」
屋裡很安靜，針落可聞，那立在窗前的呂小姐，便以為沈默還在埋怨她家。便輕聲道：「藕雖有孔，心中不染垢塵。」意思是，雖然這事兒上我家錯了，但我的心是很純潔的，沒有任何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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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搖搖頭，無所謂的笑笑道：「名次不重要，中了才重要。」便問那陶虞臣道：「還有一季便鄉試了，你還要去嶽麓書院嗎？」
陶虞臣笑道：「師兄有所不知，諸學長之父乃是處州知府，是以直接送考。」邊上的吳兌呵呵笑道：「那諸大綬有狀元之才，可是拙言你鄉試的大敵哦。」
沈默寬慰他道：「文長兄就是這麼個臭脾氣，但人是極好的。」
孫鋌鬧了個沒趣，小聲咋舌道：「這位老兄說話好不客氣。」
擱下陶虞臣的卷子，提學大人又想道：「那徐文長是一時名士，若不取他，怕是有人要非議我，不如把他低低的取了，讓鄉試官心煩去吧。」便把徐渭的卷子重新找出來，從頭至尾又看了一遍，便品出了一些滋味。
待出去后，沈默奇怪道：「怎沒有到諸兄？」他說的是諸大綬，那位久負盛名的才子。
「沒誰了呀。」
沈安小心道：「少爺，我還是跟著您伺候吧。」
陶虞臣點頭道：「我知道了。」眾人便各回各家去了。
孫鋌嘿嘿笑道：「師兄不用擔心，我這人海量，從來不生氣。」
想到這，提學大人便取筆在陶虞臣的原子上細細圈點，卷面上加了三圈，即填了第一名。
話音未落，便見徐渭從酒樓里探出頭，朝著他們招手道：「拙言，上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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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兩等加上三等前十名，進去答謝了宗師，提學大人自然溫勉有加，讓眾生好生用功，準備數月後的鄉試。
不過歷來考官也不強求，因為寫出這樣的文章，需要有宏邃之養，深遠之識，剸割之才，篤實之學。即是說思維、才氣、學識、經驗、眼光、氣度，都要達到很高的程度。遑論一般的士子，就是他們這些翰林出身，為官多年的老前輩，也達不到這個程度。
但這位考生就達到了。
沈默這個窘啊，他一時緊張，竟然對個迎出來的侍女自白一番，真是……丟死人了。
孫鋌嘿嘿笑道：「我來時便看他與一綉車中人嘀嘀咕咕，恐怕現在又去赴
徐渭笑道：「我虛心學習。」便跟著他上了樓，敲敲最裡頭一間包廂的門，便聽個好聽的女聲道：「請進。」
孫鑨教訓道：「就你嘴碎……」頓一頓，又道：「不過好像真是這麼回事。」
「不如跟我去杭州吧。」沈默笑道：「畢竟是省城，文會和名師都比紹興多不少。」
進到酒樓里，徐渭便應下來道：「怎麼這麼慢呀。」
待再看第三遍后，提學大人不由嘆息道：「這樣文字，連我看一兩遍也不能解，直到三遍之後，才曉得是天地間之至文。真乃字字珠璣！可見才子之名不虛，卻比虞臣的才氣要強上許多！」只好對陶虞臣說聲抱歉，將他卷子上的一字下再加一橫，變作了第二名。反取了徐渭為案首。
眾人說笑著出了府學宮，那孫鋌便四下張望，突然指著對過的一酒樓道：「看吧，門口就停著那輛車，我敢打賭徐青藤就在裏面。」
孫鋌是個自來熟，高聲道：「青藤先生，就請拙言兄一人嗎？」
他話音未落，便聽身後有人笑道：「可見此事，人越多越好。」回頭一看，乃是孫鑨孫鋌兩兄弟。
提學大人反覆翻閱著這份試卷，不停重複說一句道：「救時宰相！救時宰相！」將那份卷子讀了不知道多少遍，連飯都忘了吃，仍在感慨其中的道理。
沈默目光閃爍地打量著他：「你跟我說實話，上面還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