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第五卷 京華煙雲雪滿天

第三百二十九章 生財有大道

第五卷 京華煙雲雪滿天

第三百二十九章 生財有大道

再加上懷裡揣的小暖爐,腳下擱的小風爐,可保證他完全不受風寒之苦,能夠安心舒適的答卷。
與大多數考生相比,沈默的應試生活無疑是十分愜意的,一覺睡到第二天破曉時分,用昨日的剩飯煮了個白粥,還切碎了倆皮蛋,一點瘦肉進去,做了個簡易版的皮蛋瘦肉粥。
在這種環境下答卷,簡直是對精神和肉體的雙重考驗。雖然考生們都點著火盆,但那長方形的考舍可只有三面牆,一個勁兒的往裡灌風。考生必須不時地放下手中的毛筆,用力搓那十根胡蘿蔔,不然非要凍僵了不能寫字。至於已經凍僵了的雙腿,管它作甚,反正又不用它寫字。
三題之中,又以首題最重,這是毋庸置疑的。當沈默看到首題時,不禁莞爾,只見那題目只有五個字,曰「生財有大道」……可見人窮瘋了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嘉靖皇帝竟然在會試題目上,直截了當的問詢起,如何解決大明朝的嚴重經濟危機的問題。
但這題目並不會引來非議,因為此句確實出自《大學》,論述治國之道的「傳」之第十章,原句是「生財有大道,生之者眾,食之者寡,為之者疾,用之者舒,則財恆足矣」。
正如鄉試一般,這叫薦卷,若成了薦卷,被取中的把握就有五六分。副主考看了若也中意,便會在薦卷上批一個「取」字,然後送正主考,若得了這個「取」字,把握就有八、九分了,等最後主考官也中意,便會再寫個「中」字,恭喜這位選手,一輩子的前程便到手了!
就在進考場前一天,嚴世蕃想方設法派人見到了禁閉中的本科會試副總裁,大學士李本。給他一份名單,讓他務必幫忙。李本一聽登時變了臉色,憤憤起身離開,一邊往屋裡走,便一邊嚴肅地說:「于休哉,于休哉……」也就是「罷了、罷了」的意思,聽起來十分的正義。
眾考官按照流程,日復一日的閱卷,轉眼間到了二月底,距離截止日還有三天時,終於選出了四百份考卷,湊齊了此次擬錄取的四百名額,接下來便是為這四百名未來進士排定名次了……對於這四百人的命運來說,這幾乎是決定性的;因為雖然後面的殿試中,陛下會重排新科進士的名次,但實際上只要字寫得別太丑,名次變動並不會太大……還從沒聽說過有哪個十名開外的考生,被點中成為狀元,也沒聽說過哪個前三十名的考生,落到二甲開外,所以考官們對這個過程,往往是錙銖必較的。
十八房同考官便依命抽籤,每人分配到一卷試卷,回到座位上正襟危坐,等待總裁官出示自己擬作的程文——也就是本期考試的標準答案,等徐階把自己按照聖上的意思,擬就的文章發下去,然後又宣布了取卷的要求,同考官們才扯開卷束,開始閱評,若是見到中意的卷子,就用青色墨筆加以圈點,並作評定,然後移交副主考。
好在這次的總裁官徐階,是個好說話的老好人,對於李本和同考官們的意見基本沒有異議,所以在一派和諧氣氛中,排名工作不疾不徐的進行,兩天過後,除了前十名的卷子之外,其餘三百九十名全部排定。
待進行完這套公事後,徐階起身轉過頭來道:「諸位,千叮嚀萬囑咐,其實就是一句話,要『秉公』。今年的考題你們也都做了,自然也該知道陛下有多看重這次考試……」一雙不大但炯炯有神的眼睛,威嚴的掃過眾人道:「閱卷的時候就算忘了什麼叫『秉公』,也想想家裡的老婆孩子,開始掣籤吧。」
等到了最後一天,要決定誰是本科的會元時,終於出現了爭議,而且是兩大學士、正副主考之間,爭執了起來……
二月的北京春寒料峭,尤其是一早一晚,颼颼的北風一起,正應了那句「二月春風似剪刀」,非要把人露在外面的皮膚,全刮開觸目驚心的小口子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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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見兩位大人來了,屋裡眾人連忙離座參見,徐階和陸炳也拱手還禮,然後便帶著他們來到堂上,在「大成至聖先師」孔子的牌位前,恭行三跪九叩首的大禮。徐階還代表所有閱卷官進香盟誓道:「為國家社稷秉公取士,不徇私情,不受請託,不納賄賂——有負此心,神明共殛!」
待身心都調整到最佳狀態,他才從牆上取下卷袋,打開試卷,仔細審閱那前三道四書題。鄉試時這三道題就是根本,現在會試更甚。因為這三道是皇帝命題,考官們自然要將全部的精力投注於此,所有從沒聽說有人以五經題中式,後面兩場更是想都不要想。
而我們知道,搜落卷所得的「遺才」都必須排在五十名開外,因此這種作弊並不會徹底敗壞國家的掄才大典,至少在搜落卷之前的正常閱卷過程中,公平公正還是可以保證的……這也算是一種潛規則吧。
這樣在平時自然穩妥,相信大多數考生也是這樣做的。但沈默以自己對政局的清晰認識,知道大明的財政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就連那些身為「食人者」的官員,都被欠俸數載,過年都不見葷腥。管中窺豹,可見一斑,沈默由此判斷嘉靖帝出這道題,一定是希望看到解決問題的辦法,而不是得到一些大而空的泛泛之談。
「生之者多」是創造財富的人多;「食之者寡」是寄生在前者身上的人少;「為之者疾」是創造財富速度的快;「用之者舒」是消耗財富的速度慢。所以誰都知道,這句話闡述了富國裕民的真理,在於開源節流,多掙少花,然後便很自然的鋪陳出去,寫一篇四平八穩的文章。
在那由嚴閣老題寫的「至公堂」中,此次會試的副總裁,大學士李本,十八房同考官,十八位內監官的目光,都定定望著門口……本次會試的總裁官徐階,和總監官陸炳,押送著第一場的朱卷從飛虹橋進來。
正因為閱卷過程如此縝密複雜,所以要想在考試之後出千,幾乎是不可能的,但在這嚴家父子一手遮天,無孔不入的年代,程序上的公正很難落實在實際操作中。事實上,有一些人會中進士,在考前便已經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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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為了降低風險,不可能把十八房同考官都收買,而且這種「同關節」的文章往往詞不達意,臭不可聞,不大能被同考官們薦卷,所以這種作弊主要集中在「搜落卷」的環節。李本會利用這種權力,名正言順來找通關節的試卷,還美其名曰「真求遺珠」,不留任何把柄。
那傳話的人碰了一鼻子灰,十分氣憤的回去告狀,但領悟能力超凡的嚴世蕃,則聽出了李本的弦外之音,冷笑著對心腹說:「李本不好好說話,偏要用拗口的文言,顯然是在告訴我們暗號!」便命人將「于休哉」三個字傳下去,讓那些送了重禮的關係戶牢記,考試時想辦法用上。
酣暢淋漓的答完了第一場,與鄉試不同,會試並不允許考生出場,而是在收卷完畢后,下發第二場的考卷,立刻進行次場考試。
至於那收上來的墨卷,也如鄉試一般,由收卷官簽名用印,然後由外簾的彌封官把姓名封了,送往謄錄所由謄錄人員用硃筆謄成朱卷,再經專人對讀,確定無誤后,才將彌封朱卷彌封,把兩卷送到收掌所,核對朱墨卷的紅號無誤,又將兩卷分開,墨卷在外簾官處存好,朱卷送到內簾飛虹橋上。
洗臉刷牙之後,粥好了,飽餐兩碗,渾身都暖烘烘的。沈默這才帶上若菡給準備的超薄紫貂皮手套,這東西是依照他的手型,完美縫製而成的,戴上后完全不影響寫字,且十分保暖。
放在幾個月前,沈默肯定毫不猶豫的選擇隨大流,用自己紮實的文字取勝,但經過這麼多的風風雨雨,見過那位神神叨叨的嘉靖皇帝后,他的思想發生了轉變——大丈夫生於斯,當頂天立地,敢言敢幹!總想四面討好反而討不到好,蠅營狗苟委屈道自己不說,還忒得讓人看清,倒不如暢所欲言,放手去干,就算功敗垂成也不後悔!